耳语————阿塔
阿塔  发于:2008年1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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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塔

刚到家的那几天,父亲每天都会带回来一大堆的书报。

那一阵,我好象除了看书看报就无事可做了。每天,我躺在椅子上,腿 上放著一大堆的报纸。不看报纸的话,就看著窗外的流云。後来父亲每 天都要和我下棋,总之就是不让我发呆。可是他忙别的的时候,我还是 在发呆。

从大连回来以後,我很少说话了。

你知道聋子说话是一种什麽感觉吗?就好象明明看得见台阶,可是一脚 踏上去却踏空了的那种感觉。说出的话,本来应该可以听得到的,可是 却听不到,什麽都听不到。那种感觉让我害怕,从心底害怕,所以我很 少说话。只要不说话就可以了,不说话就不会有那种感觉了。

所以我变得更加沈默,几乎像个哑巴一样,在无声的世界里无所事事。

也许是觉得我这样不好,父亲从花市买了不少花回来让我养。其中居然 有一株小小的滴水观音,绿绿的大叶子,努力地在褐色的土壤上伸展 著。我把它摆在了我的卧室里,希望可以看著它长大开花。

晚上给花浇水的时候,父亲把所有的花都摆在了一起,拿著喷壶仔细地 喷著水。

我坐在沙发上,看著满地的花,开始觉得我的记忆变得有些模糊。

其实那个时候我是真的不愿意离开大连。因为我想,要是一直呆在大连 的话也许还可以看到他一面,他也许会来看我。要是回家的话,我就无 论如何也见不到他了。因为父亲无论如何是不会允许他来见我的,这点 我确信,至少在父亲还活著的时候是不可能的。

不过我还是和父亲一起回江苏了。

因为父亲是很固执的,他趁我住院的时候连休学手续都办好了,我只好 跟著他回去了。已经念了一年了,临走的时候去上海向导师辞别,他握 著我的手,什麽也说不出来。

本来以为再念两年就可以结束了。从小学念到高中,再念到研究生,我 本来以为我就这样了。没有想到,我的人生却在关键的时候出了意外∶ 我什麽都听不到了,无论什麽都听不到了。

陪我一起去大连的张波慌慌张张地把我硬拖到医院作了检查,还自作主 张的打了电话给父亲。看到父亲走进病房的时候,我的心猛地一沈,那 时我想,完了,父亲一定会气疯的,我居然瞒著他来了大连。他一定知 道我来大连是想要来看哥哥的。如果让他知道我真的偷偷地跑去见哥 哥,而且还被哥哥的情人打成这个样子,他一定会暴跳如雷的。

可是他一直很平静,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我想我是不是在做梦,他 怎麽可能不发火?当年提著木棍打我和哥哥的那个暴躁的父亲好象消失 不见了一样,我提心吊胆地躺在病床上,不敢看父亲的眼睛。

父亲打著手势说出去给我买当天的报纸。他走出去了半天我才想起来他 应该不知道哪里有卖的,他早上才刚到大连啊。

等我出去的时候我却发现父亲在病房外面偷偷地流泪。我悄悄地折了回 来,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闻著空气里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觉得心里空 空的。

我好象才发现,父亲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不是我 小时候仰著头才能看到的那个人了。不知道什麽时候,他已经老了。我 没有想到父亲那样的硬汉也可以哭成那个样子∶因为我什麽都听不到 了。

我知道父亲很内疚。他一定是想起了他拿花架上的木棍打我和哥哥的事 情∶我在躲避的时候被打倒了头。

虽然当时没有流血,也没有什麽奇怪的感觉。可是自从那时起,我的听 力就不太好了。

这一次又被打到头。

什麽都听不到了,也是......正常。

张波进来看我。我笑著对他说我可能要退学了,他就著急,他不知道从 哪儿翻出一根笔,在报纸上写道∶不要这样!

其实,我并没有怎麽样,我真的不在意。只是觉得好象非常突然地,所 有的人和我之间隔了一层玻璃一样∶我看得到他们在做什麽,却听不到 他们在说什麽。

我躺在病床上,只是发呆。偶尔的,会想起哥哥。想著他知不知道呢? 他一定不知道吧?不然为什麽不来看我?

後来我又想到,就算他真的来了,父亲也不会允许他见我的。连母亲去 世他都没有回来,因为父亲没有告诉他。

最後就这麽离开了大连,走的时候只有张波来送我。他一直很後悔答应 陪我来大连,所以走的的时候他坚持要把我送回家。

坐在火车上,看著窗外的景色倒退著走,阴沈沈的天气压著灰色的大 地。我想,我走了,我真的走了,这次是我离开他了。我好不容易来了 这里,却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又要回去了。

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看到哥哥了?自从我高三那年父亲把他送到浙江的 舅舅家里去以後......

我高中毕了业,念了大学,然後又考了研究生......有五年了吧?我都没 有见到他,他变了吗?一定的,都五年了,肯定的。

我现在做梦只能梦到小时候的哥哥。他总是用力地牵著我的手,一起在 路上走著。无论我怎麽想,我都梦不到他现在的样子。这样才正常吧, 正常的兄弟应该是怎麽样的,不就应该是我们小的时候那个样子的麽? 也许这样才对吧,反正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回到家里以後,我每天早上都要趴在阳台上看这个城市清醒的样子。那 种时候,我会大大地打开了窗,从高处看著清晨的阳光慢慢地溢满了这 个城市,感觉真的很好。

中午的时候,如果有风,可以看到云在天空中缓缓的移动,然後在地上 投出一大块的阴影。有的时候,我可以感觉得到地板震动的厉害,我知 道那是小孩从一楼咚咚咚地跑到六楼,也许还会在一家一家的挨著按门 铃。

那种事情哥哥带著我做过,那时候我们很小。我们常常会很快地冲上六 楼,然後偷偷的按那家的门铃,然後再飞快的跑下来。其实做那种事情 通常都是我的主意,我永远是捣蛋调皮的那个。可是哥哥总是和我在一 起,无论我干的事情他喜不喜欢。我们两个从来没有被分开过,从小就 是那样的,直到我高三的时候,他被父亲送走。

我的爷爷曾经留过英,可是父亲却没有读过多少书。父亲读书的时候正 好是十年动乱的时候,他和他的同学上山下乡,错过了成材的机会。後 来七九年的时候落实政策到他的头上,他回了江苏,开始养兰花。在我 们那里,父亲的兰花相当有名,甚至有"司马兰"的叫法。

可是父亲很讨厌兰花,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厌恶。他总是说他是为了生 活,不得已才养花的,他很看不起自己做的事,觉得有辱父辈。他的手 因为雕刻兰花的根茎,总是有很多的伤。再加上他的手总是要浸在水 中,所以手总是白得发惨的样子。也许是因为这样,父亲从来不让我和 哥哥帮忙。

我上高中的时候,家里有了一定的积蓄的时候,父亲就开始雇小工了, 所以我们家的生活还是比较富裕的。

他在我和哥哥身上花了很多心思,一心想要我和哥哥出人头地,好给他 争口气。他根本就没有想到我和哥哥会发生那种事情,他会暴怒也是正 常的反应。我想,这应该就是人们所说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吧。

哥哥和母亲很像,是那种无论别人怎麽对待他他总是很和气而且温柔的 响应别人的人,好象不会生气一样。其实我知道,哥哥他不是不会生 气,他只是隐藏的很好而已。我却很像父亲。虽然我看起来很沈静,其 实脾气很像父亲,总是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而且是个很没有主见的 人。在家里,妈妈很疼哥哥,父亲最疼的却是我,我想这可能也和我们 的性格有关吧。

我现在还记得,我们家以前是很辛苦的。父母每天很早就起来到花房 去,忙到很晚才回来,而且还要到处去买好的花种。妈妈买花种经常带 著我们一起去,因为她不识字,常常要哥哥给她记花名和注意事项。每 次哥哥都要带著我,而且他总是使劲地抓著我的手,生怕我被弄丢了。 所以妈妈每次买花种都得带上我们两个。

那个时候他们真的很累,挣兰花的钱其实很不容易,我就从来没有看到 他们有闲下来的时候。所以父亲对我和哥哥说,你们要好好学,不然怎 麽对得起我们啊。

我的学习一直很不错,念书念的很用功。哥哥也很努力,可是他好象不 太擅长理科,所以高中分班的时候他选了文科。

我念初中的时候,他念高中。那时他们高中生都交女朋友,只有哥哥没 有,我觉得很没面子,非要他找一个,他说什麽也不。结果他连著两天 都没有和我说话。

那个时候我们放学放得早。我回到家里以後,经常只有我一个人。

那天我以为家里也只有我一个人。我在卧室里偷偷地自慰,结果竟然被 他看到,我当时非常地尴尬。再加上我们两天前刚吵过架,我根本就没 有办法很自然的和他说话。

可是哥哥他却说,我来帮你吧。我当时就楞住了,可是又不敢拒绝哥 哥,我怕他会更生气。再加上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明白事情会发展到无 法收拾的地步。

第一次他很温柔地用手帮我做,第二次我们就吻在了一起。然後就有了 第三次、第四次......那些行为已经不能叫做自慰了......後来,再後来, 一次又一次,人的欲望是填不满的。直到後来次数多得我已经记不清 了。

我从来没有想到兄弟之间发生了那种关系就会改变什麽,但是事实上 是,的确有些东西改变了。

我不再要求他找女朋友了,只是那个时候我什麽都不懂。

高三的时候,我们总是摸底考。有一次我考得不是很理想,心情很糟 糕,回家就冲他发脾气。那天父亲和母亲去浙江看奶奶去了,家里只有 我们两个人。

哥哥安慰我的时候,我们两个就抱在了一起,然後就做了。本来这样的 事情我们做过很多次了,可是我没有想到会被父亲发现。

我们以为他们第二天才会回来,却没有想到被父亲看到我们......

後来才知道,母亲留在了奶奶家,父亲看到了好花种,就先带了回来。

父亲当时红了眼睛,抄起花架上拳头粗的木棒就打。父亲那个样子简直 像发疯一样,他一边流泪一边打我们,哥哥用身体护著我,可是我还是 被打倒了头。可是当时的情形实在是太混乱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吧。

他发著抖,泪流满面地骂道∶畜生啊!作孽啊!

父亲认定是哥哥的错,他说要和哥哥断绝父子关系。我当时很害怕,我 居然没有申辩,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见父亲发那麽大的火。父亲把我关在 隔壁的卧室里,他把哥哥狠狠地打了一顿,然後送到了浙江的舅舅家里 去了。

哥哥被送走了,再也看不到了。我以为父亲只是一时糊涂,过一阵儿就 会把他接回来的。可是我错了,哥哥一直没有回来。

上了大学才想到,我和哥哥做的事情可是说是"近亲相......奸"吧?

为什麽之前都没有想到呢,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一直和哥哥发生那种关 系,不符合道德的关系。

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麽,他到底怎麽样。可是我 不能问。我想,他为什麽不来看我,我根本就找不到他,可是他可以来 找我啊。

有一次看到表姐,她告诉我,他已经在大连定了下来了。那麽,为什麽 不来找我?我那时还是个孩子,根本没有自由。你是自由的吧?为什麽 不来找我?我从那个时候开始恨起他来了。从小到大,一直都对我那麽 好,可是离开了这个家以後就忘了我吧?

後来我又想,他是不是恨我呢?恨我那时什麽都没有说,让父亲把所有 的过错都算在他的头上?

我想见他,那个时候是我最想他的时候。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填了哥哥所在的那个城市。父亲警觉起来。我却装 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样子。我说,这次考的好象不是很理想,填这个学校 应该安全一点儿,老师们也建议我报这个学校的。

父亲瞪圆了双眼看著我,可是终究什麽话也没有说。

可是那年我拿到的却不是大连的通知书。後来我才知道父亲偷偷地找了 学校的老师,把我的志愿给改了。

我考上大学的那年,父亲把家里所有的花都买掉,跟著我一起去了上 海。

我知道父亲其实是为了看住我才要和我一起去上海的,他担心我去找哥 哥,或者是哥哥他来找我。我知道这样似乎很可笑,但是我根本无法拒 绝。母亲死後,父亲一心只想照顾我,如果要我以上学的借口把父亲一 个人留在这里的确也说不过去。

父亲很舍不得那一屋子的花。记得当时父亲看著一地的花,蹲在地上叹 了半天的气。可是既然决定了要和我一起去上海的话,把那些花留下来 也会干死的。父亲最後还是把那些花都买掉了。开得最好的是那株大大 的滴水观音,父亲很舍不得,我也舍不得。

那株滴水观音是哥哥最喜欢的花,虽然我很讨厌那种味道,可是他喜 欢,我也就容忍了。

我说,那麽奇怪的味道,你还喜欢啊?

他就很奇怪地反问我,是吗?他说他觉得那个花的味道很香呢!然後他 问我∶那你不是很喜欢香椿的味道吗?

他学著我的腔调说∶那麽奇怪的味道,你还喜欢啊?

我们两个笑在了一起,他抱著我,我把头放在他的胸前,静静地听著他 的心跳声。

那时窗台上的滴水观音好象也在看著我们笑。

父亲把那盆花买掉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我和哥哥之间唯一的联系也被切 断了。把所有的花都买掉了以後,我和父亲慢慢地走回家,在路上我居 然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父亲安慰我说,到了上海要买更多的花。

於是父亲陪我去了上海,像看囚犯一样看了我四年。

我和哥哥之间一直没有联系,除了那一次。

我记得我大三考工程热力学的前一天晚上,寝室里都已经熄灯了,电话 却响了。张波接起电话来,却喊我,他说∶电话!你的。

我蒙蒙胧胧的接过来,问∶"喂?"

"小绍,你们已经睡了啊?"

当时我一下就清醒了,可是我不知道说什麽好,我觉得忽然离他好近, 好象我们只有一天没见似的。

可我言不由衷地说道∶"是啊!"

"......那我就挂了......"

我捏著话筒,木木地回答道∶"好。"

挂了电话以後,张波说∶"谁啊?半夜三更的?"

我心里明白清楚得很,可是不知道为什麽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默 默地躺了下去,盖上被子以後,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那低低的声 音一直在我耳边回荡,我一夜没有合眼,只是楞楞地看著房顶。

第二天我们考试。

我坐在考场里,看著卷子脑子里就一片空白,连最简单的加减法都不会 了。每道题我都应该会做,可是我却写不出来,我不知道我是怎麽了。 我写了名字以後就写不出东西来了,所以我交了白卷上去。张波一直在 给我使眼色,可是我当时居然没有看见。

等我走出考场的时候我才冷静下来,可是已经不能再进去了。

我回到寝室里,呆呆地盯著电话看了一个上午,可是它根本连一下都懒 得响。

中午大家都回来了,电话也响了,他们一个一个的都出去了,只留下我 一个人在寝室里,直到晚上,直到半夜,都没有电话打进来。

张波跟我开玩笑∶哎呀,咱们老二也有心上人了?看他这副魂不守舍的 样子。

第二天我出去了,逃课去上机,上了一天,又上了一个通宵。

第二年交重修费的时候我决定考研。苦了一年以後我考上了,张波也考 上了。那年我轻了有二十斤,张波的女朋友羡慕极了,在电话里跟张波 嚷嚷,说她也要考研。

报到那天,一个女人来找我。她说我可以叫她荃姐,她是替哥哥来看我 的,她说她是哥哥的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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