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笑起来,"翩翩,你真傻,你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吧。"
她不解地看我。
"他是那种会物尽其用的人,你刚刚也说了,他既然要把损失降到最低,自然也要把能利用的充分利用。而我,根本没有能力,所以他对我的特别只是大家的错觉罢了。"
"你不必安慰我。青王对你如何,大家都是明眼人,看得出来。"
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确实是想安慰翩翩,可是我自己心里也真实地怀疑着跋清的用意。
跋清那样做究竟有何目的?
他总是问师傅我的学习如何,如果过来竹楼巡查,去我那边问我情况的次数也最多。
老实说,我不感到荣幸,只觉得不安。
面对翩翩,再也无话可说,也无从安慰。
我起身告辞。
像小偷一样溜回自己的房间,发现被子又不见了。
心里虽然吃惊,但也明了。
应该还是蝶珞吧。
这里谁都知道我最怕冷了。
看我明天怎么收拾她!
恨恨地想着,我掀起褥子。
虽然已经是初春,但是寒冷反而更甚于前。
我抱着单薄的褥子,瑟瑟发抖。
大家都说跋清对我很特别,但是我却一点能力也没有,为何会得到他的青睐?
恐怕只有问当事人才会知道吧。
试着问一下,不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我认真考虑起直接问跋清的可行性,以及会得到想要答案的可能性。
机会很快就来了。
蝶珞在每月月末例行的朝会上,诬陷我偷拿了她的一串玉石项链。
说是早上在我被窝里搜到的,人赃俱在,要求跋清惩罚我。
跋清立即皱了下修长乌黑的眉,问道:"是真的吗?岛上的东西都是分配好的,你哪里来项链?"
蝶珞大约没想到他竟会这么问,而且尤其丢面子的是,他居然不记得项链的事情。
她脸色发青了,争辩道:"项链明明是青王你一年前送给我的,我可喜欢了,所以才一直放在身边,但是没想到给云水炎偷走了......"
她眼泪汪汪的,装得煞是可怜。
跋清低头玩弄拇指上的玉扳指,也不看她,"听你这么说,我倒真的记起来了。不过他要你的项链做什么,难道会是打扮么?"
我当然不会要蝶珞的什么项链,一切只是她的编造而已。
蝶珞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呵,他不是有一半是女孩子吗,说不定真的瞧上了我的项链呢!岛上有规矩的,云水炎要重罚!"
幻真站在旁边,听了这话,扫了扫蝶珞几眼,眼神中似有轻蔑,也有不满。
因为他是和我身体一样的缘故吧,所以对蝶珞的说法感到反感。
我们只是未分化性别而已,并不是一半男孩子,一半女孩子。
岛上双性人也有,但我们是和他们完全不同的存在。
跋清叹了口气,看向我:"水炎,你有什么要说的?"
语气明显地亲切了,而且也包含着偏袒我的意思,蝶珞和她的拥护者们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我原本一直低着头,现在抬起头来,平静地向他笑笑。
"不,我无话可说。"
"是吗。"跋清用力压下玉扳指,站起身子,环顾我们,"今天的朝会就此结束。水炎,你随我来一下。"
我的心快速地跳起来。
我是想看看他将如何处理这件事,是更加明显地袒护我呢,还是严厉地惩罚我。
我只是在赌博,若是前者的话,我就有理由问原因。
"那这件事......"蝶珞急急在身后呼喊。
"我自有分寸。"跋清甩了下衣袖,有些不耐。
看来他是真的不满蝶珞了。
不过看到蝶珞若有所失的神情,我却有些不忍,但是她视线一遇上我的时就现出露骨的厌恶,于是刚升起来的一些不忍也就烟消云散了。
是她害我在先,不管怎么说,只能算咎由自取。
在跋清的房间里,我惊喜地看到了他的麒麟。
那头长着淡黄色鬃毛,额前生角,通体雪白,蹄若踏血的美丽野兽温顺地靠在他的脚边,亲昵地把头在跋清腿上蹭来蹭去。
我进去的时候,麒麟抬起头来,黑润的眼珠柔和地看了我一下,轻轻吼了两声,就又低下头去。
跋清右手抚摸着麒麟淡黄的鬃毛,左手拿着酒杯,朝向我笑。
"怎么,看着我,也想来一杯吗?"
"不,当然不是......"
我涨红了脸,跋清笑出声来,我知道他在开玩笑,但还是觉得有些狼狈。
然后他就跟我东扯西扯,讲讲授课师傅,讲讲在竹楼的生活,再讲讲另外一些孩子,就是不提蝶珞诬陷我的事情。
我忍不住要把话题绕到那上面来。
跋清喝了一杯酒,说道:"你以为我会那么傻,相信蝶珞的话么?"
"我是没拿那所谓的项链,不过......"
"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的。蝶珞想耍小聪明也用错了地方。"
我有些怀疑地问:"难道蝶珞会受罚?"
"当然了。"他反倒奇怪地看我,"说谎要处罚,更何况她要陷害的对象是你。"
我愈加感到疑问了,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人只会细细盘问我再加打算吧。即使查清不是我拿的,也决没有处罚蝶珞的道理。
偏袒得太过分了吧。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我看着跋清黑色眼眸中小小的自己,那么不起眼,不起眼到让我悲哀,岛上任何一个孩子都比我漂亮多了。
"你说呢?"他晃了晃酒杯,反问我,"你觉得我对你是另眼相看的?"
"很明显你对我的关注超过他们啊,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的。"
跋清现出了些许苦笑:"原来这样的程度就已经都被你们发现了呀。照我的意思,我甚至想要把你放到一个单独的屋子里,由我亲自教你呢。"
生平第一次听到把我捧到那么高位置的话,我不由涨红了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心里却在贪求着跋清能再多说一点,多说一点我很重要,并非一无是处的孩子的话。
原来我也是有人需要的,甚至比幻真、翩翩还有蝶珞更重要。
但觉察到自己潜意识里想超越其他孩子的心,我又对那样的自己感到稍许厌恶。
"不过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我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不把你放到一个大环境里,对以后的发展也不利,你必须首先学会如何生存下去。呵,不过我就是太紧张你了,所以你才会被蝶珞敌视吧。那些孩子,我都知道他们是怎样想引起我的注意。"
"不过......我一点也不特别,既没有出众的外貌,也没有特别的能力,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如此......"
"你没有特别的能力?"他失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麒麟的毛发,"它的名字叫水愚,是我成年的时候造出来的,也算是我的分身。水愚,"他亲昵地问麒麟,"你说说看呢,你觉得他,水炎有没有特别的能力?"
且不管他说麒麟是他"造"出来的那种不可思议的话,我全部注意力都被它吸引过去了。
白麒麟抬起头来,安静地看了看我,用血一般鲜红的蹄子敲了瞧地面,浑身发出柔和明亮的白光,然后一个青年男子的嗓音在我脑海深处响起,但是屋子里没有任何人说话,麒麟也并没张嘴。
"主人,我无法看透他的能力,这已经超出了我的范围。"
我惊得合不拢嘴,难道......
我不由用手指指向麒麟,我能感到自己的兴奋,因为我的手指在颤抖着。
跋清微微颔首。
天!在我面前的美兽居然会讲话,虽然知道神兽会有很多不同的能力,但第一次看到真实的情景总是会让人激动不已。
跋清愉快地再问:"那他的能力到底有多少呢,请讲个大致的概念。"
白麒麟望了望跋清,用沉稳的声音回答:"请恕我直言,他的能力超过您,也超过我目前见过的所有人。"
"这,这到底是?......"
我再度张大了嘴,麒麟带有冲击性的话语让我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
跋清是皇族,拥有的能力应该会超越幻真,但是,我居然比他还要强么?
不是在骗人吧,不是在戏耍我吗?
"怎么会,那样的事情怎么可能!......"
跋清手轻抚白麒麟,他看着我,水一般清亮的眼神漫过来,浸润了我的心,我感到他身上威严而又优美的力量。
"水炎,请你自信一点。"
"但是,我确实一点特别也没有。我长得丑,身体也不是练武的料,更别提学术法了,除了未分化的性别,但在这一点上幻真是和我一样的,所以也算不得什么。我也很想像翩翩、幻真他们多学一点东西,而不是只能学下棋、文学、历史、常识之类的。我呀,我......我......根本就不重要,不特别......"
仿佛自暴自弃一般说下去,心里却强烈希望着跋清来否认我说的话。
刚才说过的话,再对我说一遍吧。
真的很想听。
也很想确认自己的存在究竟有没有价值。
跋清只是轻轻地像叹了口气一般,说:"你还是孩子,但以后一定会明白我说的话。在之前,请你记住,你是独一无二的,是比所有人都珍贵的宝物。"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那样的我如此温柔?
明明我被所有人都认为是无能的。
他沉静的身音如羽毛般轻拂过我不安的心,慢慢地,急躁的心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心深处涌上来的坚强的力量。
我不是没有用的,我不是用尽全力也无法变强的。
我是宝物,珍贵的,独一无二的宝物。
不知何时起,我已经泪流满面。
"......我知道了。"
第三章 幻真
岛上有两种人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但是很多人,特别像蝶珞那样的就喜欢把这两种人混为一谈。
我很讨厌。
一种是世间所谓的"双性人",他们身上同时有着男性和女性的生殖器官,面貌也多呈现出非男非女媚惑,这种人岛上可能有十个左右的样子。
而我和幻真则属于另一种的类型,每个月的上半月会完全是女孩子,而下半月变成完全的男孩子。
也就是说,在我们身上绝对不可能存在既有女性器官又有男性器官的情况,我们拥有完全的性别,只不过会在不同的时间表现出来。
而外貌也会有相应细微的变化。
我自己变化很少,可能是因为年幼的关系。
但是幻真就比较明显,几乎不像同一个人,而是双胞胎的姐弟一样。
像我们这样的种族被称为"哈纳玛绮",听教历史的师傅说,"哈纳玛绮"古语是"花都"的意思。那个种族也参与了数百年前的大战,并遭到毁灭性的命运,因此存活下来的人数量很少。
我记得在讲起哈纳玛绮历史的时候,那个面貌阴沉的师傅原本锐利如闪电的眼神竟也微微地柔和陶醉了。
他说:"那个种族的人哪,都是绝世的美人呢。他们大多数人有着金黄色如太阳般耀眼的金发,湛蓝明媚像日光下的大海一般的眼眸,白皙亮泽宛如丝绸一般顺滑的肌肤。"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黯淡的皮肤,枯黄的头发,眼睛不照镜子也知道绝对不会湛蓝明媚,只是灰色中透出一点蓝色罢了。
幻真倒是美人,不过他的头发是月光般的银色,不是灿烂的金色,而他的眼睛,虽真的是明亮的蓝色,但那是近似于天空的浅蓝,不会如海洋一样蓝得令人心醉。
我开始怀疑师傅讲的话是否正确,要是我们都是那个种族的人,应该再多一点特征才对吧。比如说我应该长得好一点,幻真的头发不应该是银色。
但除却外貌,我们性别会随月圆月缺的变化却如实地反应了我们确实是哈纳玛绮种族。
我想起我的父母,他们的面容我几乎不记得了。因为湛之水官府对稀有种族的追迫,我一直流浪着,在很小的时候就和他们失散了,所以也不能肯定他们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只是隐约记得母亲的手很温暖那样的事情。
直到下决心去扶云,却阴差阳错被跋清救了来到风其雷,我的生活才算是稍微安定下来。
幻真的经历多少和我有点相似,也是不被世人所容,然后在辗转流浪中和亲人分散,最后遇到跋清,来到了严华岛。
幻真学习能力很强,同时有五、六个师傅在教着他,但他还有空余时间学些别的东西。
翩翩常笑他不会放松自己和大家一起玩,每当那时他总是低低地垂下头,似笑非笑的样子,摆弄着他的三弦琴,一言不发。
我、翩翩还有幻真算是比较谈得来的,当然我能交上他们那样出色的朋友,只不过因为翩翩的正义感特强,而幻真和我是同一类体质的缘故,并非我真的有他们那样优秀。
偶尔,在闲谈的时候,我会发现他的眼睛会看向窗外,蓝色的眼眸里有着谁都不理解的东西,长长的睫毛给小巧丰润的脸覆上了一层忧郁神秘的阴影。
他是个奇特的孩子,从不哗众取宠,只是安静地拼命地学着一切他可以学到的知识。
蝶珞很忌讳他,因为在他仿佛柔弱的身体下,蕴藏着无比坚定和强大的力量。
而且他很美丽,特别是女孩子身体的他容姿要比蝶珞胜上数十倍,不过平心而论,蝶珞也算是个了不得的美人了,但还是无法和幻真相比。
那弱柳般摇曳的身段,精致得找不出瑕疵的脸,相信任何一个人看了都要心动的吧,仿佛"完美"那个词只是为他造的。
而我,一向就只有自惭形秽的份。
虽然跋清叫我要自信,把我当宝物一般对待,但是那种没有任何实际能力做基础,空虚的言语只让我觉得我站在一个漂浮在空中随时会坠落破掉的气球上。
多次做梦梦到自己会飞了,狂喜之下却立即从高高的空中跌下来。
然后痛得再也无法飞起来。
惊醒过来的我,只能苦笑。
然后怀疑,跋清没有搞错吧?
五月的一天,我找翩翩有事,到处没找到她的情况下,我想可能会在幻真房里。
推开幻真的房门,我却呆立当场,不敢踏进去。
因为屋子里白色和粉色的樱花漫天飞舞,宛如仙境一般纯美。
我都以为自己在做梦,或者开错了门。
但是我看见幻真了。
他身穿雪白宽袍,衣趹翩飞,手里一把折扇,时张时闭,总是遮住一部分他的脸,让人想一窥全貌却无法办到。
在折扇背后他的眼睛明媚闪亮,脸颊潮红着,嘴角翘起,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气。
那种美貌如梦如幻,仿佛随时会消逝一样的脆弱,所以更让人看得目不转睛,不舍得错过一点精彩场面。
他把扇子向上一挥,嘴唇轻轻动着,仿佛在吟唱着什么,但距离太远,我完全听不清,只觉得那声调似乎悲伤而又平静超俗。
大概是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我,他停了下来,宽大的袖子朝上挥了挥,霎时屋子里的幻觉全部消失,恢复了原有的摆设,什么飞舞的樱花,只是一场梦一般。
我伸出手,看着花瓣在手掌中隐去,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真是不可思议的人。
我知道他学习了幻象术,但没想到他会使得那么出神入化,相比起来,蝶珞的幻象术只能骗骗小孩子罢了。
他走到桌子前坐下,喝了一口茶,开始抚弄起他的三弦琴,问我。
"你来做什么?"
虽是轻描淡写的话,我也没听出有责备的语气,但我却涨红了脸,深觉不应该来打扰他。
"我,我来看看翩翩在不在,如果不在的话,我就走了,不打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