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清凉殿(男男生子)————janeme
janeme  发于:2008年1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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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的长发松松的编了根大辫子垂在胸前,夏季里还是着了两层夹衣保暖,但面色已见红润,安详而婉丽。
"我倒希望是个女儿,听话安静。"娘娘若有所思道。
"那皇上不是要失望了?"我压压手里正绣着的小肚兜的边线。
"不许胡说。"娘娘低声喝止我,我吐吐舌头,在皇宫里是不应该妄语的。
"其实最不幸的,便是投生在帝王家。"娘娘忧郁地望着窗外,"手足相残,骨肉分离,永无休止。"
"那娘娘就生个漂亮的小公主,像娘娘一样美丽的!"我快乐地想象着。
娘娘看着我,笑了,笑得无奈。
怀璧有罪,美丽并不见的是好事,我并没有意识到美丽对娘娘的负担。
"我只希望她是个健康的孩子,将来有一个安稳平和的人生。"娘娘纤细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对孩子,对自己,对立在门口的皇上道。

这日,禧阳殿来了位贵客,是娘娘的父亲,木连的族长。他可以进到寝殿来探望娘娘。
那时候我就想,真不愧是娘娘的父亲。
宏沁大人微笑着看着娘娘,宝石般矍铄的眼睛让人移不开视线,他已经不是年轻人了,眼角有了明显的细纹,但那优雅的风度,不可侵犯的威严形成了奇异的魅力。
"我一直很担心你,担心你走不出来,可是,你看,没有什么是时间冲刷不了的,你的日子不是又明亮起来了吗。" 宏沁大人伸出白皙细嫩的手,抚摩着娘娘的头发。
娘娘侧了侧头,眼神竟是黯淡。
"这是个珍贵的孩子,对你和皇上,都是好的。"
"也是对木连家的保障吧,父亲。"娘娘道。
"当然,你要好好保重身体。皇宫里,总是有别有用心的人。" 宏沁打量了周围,又看看我,让我不由地脸红。
"你应该重新祈祷,这是一种修福,看皇上给你修了这么豪华的祭祀堂。"
"再也没有什么能叫我走进祭祀堂了。"娘娘僵硬地道。
"好了,不要一直顶撞我,我要去面见皇上了,你要注意身体。" 宏沁大人像提醒淘气的孩子般道。
不知宏沁大人与皇上对话的内容,但却在宏沁大人走后,皇上开始为娘娘做另一件重大的事。
11
娘娘和我生活在皇上浓荫庇护下,对哪怕是禧阳殿外的几步远的事情都一无所知道。对禧阳殿外的波涛汹涌,做出似乎充耳不闻的样子。
娘娘是个沉默的人,在平静安逸的日子里,我还是可以感受到他眼底里的忧郁。特别是他的父亲来过之后,往时的记忆就象被平静池水下的沉淀在一阵风过后带着旧日的暗沉阴影又浮现在阳光下。
娘娘的月份已经大了,把身上宽大的绸裳撑了起来,身体的沉重使娘娘原本刚有起色的身体又折腾的虚弱起来。太医的脸又显出哭相,因为在一边的皇上脸色不善。
带来惊人消息的是太后的贴身女官狄夫人。狄夫人奉太后的命令送来了祈祷过的保佑圣器和慰问,然后她传达了太后的口谕。
端荻,你是不是已经决定放弃过往,一心一意地担任皇上的皇后?
我听不懂,困惑的看向娘娘,却只见娘娘怔了好长时间,才困难地对狄夫人道:"回禀太后,端荻会劝皇上的。"
狄夫人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娘娘站立的身体像失去了主心般瘫了下去。
皇上急忙赶回来,听说狄夫人来过,便显出不同往日的焦躁。
幸好娘娘只是气血不足昏倒,但皇上已经心疼不已,连忙吩咐厨房送汤药。
娘娘苏醒过来,看了皇上好一会,看得让皇上都皱起眉。
"端荻,你怎么了?"皇上小心地问。
"我不做皇后。"娘娘说道。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皇上的主意是。。。
"端荻。。。"皇上坐下来拉住了娘娘的手。
"我不当你的皇后,我绝不改变这个心意。"娘娘转过脸去。
"你难道不想我们的儿子将来继承我吗?有一天我不在了,谁保护你们!"
"我们的孩子我希望你把他废为庶人,永不入宫廷。"娘娘回过头,认真地看着皇上,"这里的贪婪、黑暗,无情、冷酷和残忍,我不要他来继续。"
"端荻。。。一旦踏进这里,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想着自保和反击,我们都是没有退路的人。"皇上慢慢地道,"你不知道黑暗中有多少双窥视着你的眼睛,这些眼睛里都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我怕,没有了保障,你如何生存?"
"生存?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娘娘苦笑,"我的人生就是被摆弄的,如果我和锐不是两情相悦,大概也摆脱不了被送给谁当妃子的命运。"
"不要再提他了!你就是忘不了他!你不想当朕的正室皇后,你还念着你颖王妃的身份!"皇上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跳了起来,"我已经命钦天监观星择日,你不要也得要!"皇上孩子气的大叫。因为这是他的痛脚,他终身害怕的东西。

"娘娘,您不要这样,奴婢很害怕的。"我给娘娘喂汤水时候,忍不住泪水和着埋怨倾泻。
那时候我真的一点不明白娘娘的想法,甚至认为他是在自己折磨自己。让那个高傲的皇后走开,不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吗?起码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娘娘。
那时候面对压力的其实是皇上,他的决定在朝野掀起了巨浪。因为在舆论里,是娘娘的美貌引起皇家骨肉相残的祸端,王皇后的娘家是四大藩侯之一,势力雄厚,皇后育有太子,并无失德,所以除了祭祀殿,几乎都是一片反对之声,甚至有人上疏要将惑主蒙上之人问罪。

更深夜重,禧阳殿里焚香中夹杂着菊花的气息,那是白天里开得灿烂的花朵,花香萦绕不去。
"端荻,你究竟是怎么样的想法,我什么时候才能相信自己是拥有你的?"寝殿深处,轻声无奈的是皇上。
"我想离开这里。"娘娘呓语似的声音,有些不真实。
"我不许!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我们要白头到老,你要陪我在这里很多很多年。"皇上的语音有些梗塞。
"可我觉得我的心,很凉。。。"
"我在,我在,我会让你暖起来的!"幽深的房间里响起了丝绸衣物摩擦的声响。
"泽敬,你不明白,我不能当你的皇后,我的孩子也不能继承大统,那对谁都好。就让我安静的在这禧阳殿里苟活吧。"
"端荻。。。"
"就当是给锐一点体面。。。"娘娘的声音更低了下去,仿佛随时都会被夜风吹散.
我把头靠在门边上,觉得心里堵得很痛,又说不出痛。
"我为什么不早点把你。。。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上天既然让我当上这天下的主人,又为什么要让我知道我还有这么多无能为力!我竟比平头百姓还不如!"皇上的声音包含了太多的不甘、无奈。

随着天气的转凉,涌动的潮汐也平复,所有的不安也似乎消散了。
中秋节时候,为了缓和后宫的情绪,皇上和皇后共同出现在家宴上,扮演着和谐的景象。娘娘仍旧没有出席,我陪着娘娘守在禧阳殿,过着自己的团圆节日。家宴一散,皇上便匆匆来了,还带来了太子显安。
娘娘有些吃惊,太子也显得尴尬局措。
皇上吩咐摆上赏月宴,让娘娘和太子坐在他两边。
在有点牵强的家常闲聊后,皇上正色对太子道:"显安,父皇知道你一直喜欢端荻,从他还是,是你六婶时候。"
"父皇。。。"
"显安,无论如何,父皇要求你继续喜欢他,保护他。"皇上继续说到,太子睁大了眼睛,连娘娘也不解地看着他。
"你要发誓,有一天父皇不在了,你也要好好保护端荻,保护你的弟弟妹妹们。显安,你可答应父皇?"
"泽敬。。。"娘娘失声唤道,但皇上抓住了他的手,仍坚定地看着显安太子。
太子看着皇上,又看看娘娘,终于沉声道:"我发誓,父皇,我会做到的,以我的生命起誓!"
我看到娘娘开始发抖,在满月的祥和光芒里,那些本不可以融化的坚冰有了裂痕。
可惜,时间已经不多了。
12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晚,也明显的比往时暖和,日头时常高挂着,仿佛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也许,开心的是我们吧。
我已经准备好了各样的肚兜小衣、襁褓被褥来迎接即将出生的小皇子,做工精美的摇篮就摆放在娘娘的寝殿里,还有玩具、辟邪物件,甚至奶妈也定下来了。禧阳殿里撒满了冬日阳光。
娘娘依然寡语,但他已经全身心地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禧阳殿里,安静中时常可见到他和皇上相互依偎的身影。
我对娘娘高耸的肚子很紧张,对他的举动时常大惊小怪,就想让他躺到床上去。在那个暖和的下午,我和往时候一样,给娘娘喂了燕窝汤,便哄着娘娘小睡。我还记得娘娘的脸上宠溺的无奈,他的笑容就像暖和绚丽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
冬天再怎么的阳光高挂,再怎么的暖和,寒冷的夜晚还是很快就到来了。光线消失在窗台上,我听到娘娘的呻吟。
我的手脚都是冰冷的,尽管房间里正燃着火炉,窗户都被遮严不透风。我只能机械的唤着娘娘,而娘娘显然没有在听,他阵阵呻吟痛叫回响在寝殿里,掩盖住医生和仆妇的忙碌紧张。
"娘娘。。。"我带着哭音,给娘娘擦拭额头、脖子上的汗水,掠开汗湿而凌乱贴在脸上的发丝。娘娘咬着唇,显然在忍受一股巨大的疼痛,我看到他抓着被褥的手节都发白了,冷汗湿透白色的夹衣。
我还只是个半大姑娘,不知道生产的情形是这么痛苦。阵痛来时,娘娘不得不失声尖叫。那痛苦的叫声足以揉碎人的心。
我换掉了不知几条手巾,娘娘也偶尔在阵痛轻弱时昏睡过去,空气里充斥着不安定和恐惧,我注意到太医们的眼中的灰暗,满是不祥。
一夜过去,娘娘的脸色都发青了,整整疼了七、八个时辰,皇上把太医叫了出去,皇上同样彻夜未眠,连晚膳也没上。
娘娘,我苦命的娘娘,小皇子就快点出来吧,不要折磨娘娘了!我跪在床旁祈祷着,哪怕要我减少寿命。
娘娘闭着眼睛,浓密秀长的睫毛在颧骨上透着青色的阴影。微弱的呼吸下是仍高耸的腹部。
不一会,娘娘的阵痛又开始,太医们给他喂了顺产的汤药,接生妇给他做着推按,但时间不断流失,孩子还是没有出来的迹象。
太医的脸开始发白,又一个夜晚到来了,娘娘已经不能清醒地看人了。突然血腥的味道弥漫,我大哭起来,娘娘的身下鲜血直流。
我搂住娘娘,感到他的身体在不住的发抖、发凉。
"娘娘,坚持一下!"我大叫着。我的叫声让娘娘似乎清醒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我,困难地点点头,又有些困惑地看向前方,低低地念着:"是。。。锐。。。接我。。。";但又一波疼痛袭来,让他痛叫失声。
我不知道时间了,就算清晨的阳光再次出现。但太医知道,主太医象是下了必死的决心般,给接生妇说了句什么。于是,接生妇们按紧了娘娘分开的双脚,伸手向他的腹下。
娘娘的身体剧烈的抽搐起来,我被人拉开拉,推到一边,只听到娘娘粗重的呼吸和压抑不住的呼声。
"你们在对娘娘做什么!"我大哭大叫。
突然,娘娘惊叫了一声。然后,主太医从人群里退出来,手里抱着个鲜血淋漓的小东西,交给洗沐妇。
"娘娘止不住血啊。。。"有谁的声音响起来。
我疯了似的冲出去,扑到门外满脸憔悴和恐惧的皇上脚上。皇上把我推开,踢开拦阻的宫人,冲进寝殿。
"端荻!"
我跟进去时,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床上是让人心惊肉跳的鲜血,几乎染满了床铺。
皇上把娘娘抱进怀里,娘娘好象睡着了似的垂着头,眼睛还微睁着,纸般白的脸上溅着一滴浓艳的血珠。
我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皇上紧抱着娘娘,把自己的头深埋在娘娘的胸口。
禧阳殿好象也随着娘娘死了。没有人敢说话,敢乱动。我蜷缩在屋角里,看着人们来劝皇上。太子第一个来,他的眼睛里满是不相信。皇后来了,眼睛里是欢欣快意。大臣们来了,眼睛里是放松的满足。最后,太后来了,眼睛里是预期悲剧的镇定。
娘娘生下来的是位小公主,但是几天后,她就和娘娘一起走了。
我无法相信,我蜷缩在寝殿里,直到娘娘被放进棺枢,有人给我套上麻孝。
我哭不出来,在灵堂里,我还是哭不出来,我看到另一个哭不出来的人,皇上。皇上怔怔地坐在椅子里,仿佛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做什么。
娘娘被送进皇上的乾陵里。
我混混噩噩的,后来听人说我是病了,宫人要将我送回家,是皇上命人医治我,把我调到景泰殿。
人还是要继续生活的,我还是恢复过来了,担任着皇上的贴身女官,继续长大,在宫帏里变得世故,变得精明。
皇上推倒了禧阳殿,烧毁了娘娘的一切东西,建起了新的宫殿,那是对他的珍宝的最好收藏。
皇上老得很快,终日埋首国事,身体也变差了。
在皇上弥留的时候,他对太子说,那就照顾好清凉殿吧。
石板宫道绵延无尽,见证了多少陈年往事。娘娘,我要离开这里了,你是否也为我高兴,为你不能离开的宫廷。
署光初现,身后是仍沉浸夜色的深沉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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