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耶成昆向着出神的龙青石挥出去的手刹那间被跳到身后的对手一把抓住,袖底抖落出来的粉末撒了一地,那只钳制着他的手如同一把石锁一样死死地锁着自己。他的肩膀开始耸动起来,龙青石可以感觉到他在笑,穷途末路的自嘲。桑耶成昆屈服了:"熠凉的人果然不同凡响。我想你就是那个龙青石吧?早该注意到你了,却在上回的苜莨一战中错过。新王很快就将登基,就算逃过你这关也免不了遭他整顿,他迟早是要从我手里夺回他们邑家王朝的权力。冲杀了一辈子为了什么?我们这群王侯将相到最后不过是君王眼中的一群狗!他要利用你的时候天花乱坠,他要收买人心的时候让你大权在握,等到他的目的达成,就像踢小石子一样把你踹开。龙青石,你是好样的!有胆识、有魄力,又细心周到,要不是我寿命将尽,我还想和你做对手,所以我要奉劝你一句:现在风光正健,而一旦失利战败,你的末日也将来到。记住--好汉不吃眼前亏。"
龙青石庄重地感谢桑耶的忠告:"但我还不想对一个深爱我的人设防。"
"君王是最无情的,他过去只是皇子,靠杀兄弑父屠师得来的天下,哪怕相信一个瞎子、聋子、傻子,也绝不能相信熠凉。"
龙青石像一根被点燃的导火线,猛然愤怒地吼道:"我不许你这样不负责任地编派他!"
"不负责任?龙青石,你很了解你现在侍奉的君主吗?"
龙青石索性不予理睬。
桑耶浅笑:"固执的人。"说罢,他拔出手边的短剑自刎而死。
龙青石匆匆出了军帐,看着那具尸体会让他很不痛快,熠凉是那么爱他,他不想相信这个已死之人说的话。熠凉不会踢开自己的,他平常看着青石看得入神,恨不能把青石绑在腿上永远都不要分开!难道这样一份深情也可以被伪造出来吗?这样一种迷恋也会有变吗?如果这样,那他实在太可怕了!龙青石觉得茫然疑惑,他明白自己对熠凉的感情和熠凉对自己的感情不是同一种类型,他担心那个聪明绝伦的人儿看穿了自己的"诚心"不含有"钟情",那时候熠凉还会坚持这么爱他吗?被熠凉爱着,无论自己是弱小还是强大,只要被这样爱着,他龙青石都觉得无比幸福。真的能对这片片的丹心无动于衷吗?真的能不为这噬骨的柔情心襟动摇吗?为什么和他相处的时候要把满心的感激和殷勤忽略掉?为什么现在我才发现......我也已经离不开你。熠凉啊!原谅我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对待你,再也不会让你伤心难过!
被熠凉爱着,无论自己是弱小还是强大,只要被这样爱着,他龙青石都觉得无比幸福。真的能对这片片的丹心无动于衷吗?真的能不为这噬骨的柔情心襟动摇吗?为什么和他相处的时候要把满心的感激和殷勤忽略掉?为什么现在我才发现......我也已经离不开你。熠凉啊!原谅我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对待你,再也不会让你伤心难过!
龙青石狂奔回营号令全军,驱马飞驰归途。超光不但速度快,脾性也不坏,肚皮被夹得那么紧,屁股又被鞭子打得劈啪作响,它也一个劲冲得笔直,一点歪路也没有。谁却曾料想得到,前面涌来黑压压的另一支队伍,龙青石举锤宣言:"一定是敌军的残部,弟兄们,给我杀!"应了他这号令,紧随其后的一名副将当即张起所带弯弓向对方那领队飞射过去--好家伙!正中左心,一箭毙命!士兵们无不为他欢呼雀跃。对方的马受这惊吓越发狂暴起来,龙青石的副将这才大惊失色:"龙将军!大事不妙!末将射死的是太子酋稔!"
"酋稔!"龙青石雷霆般的狂啸变得嘶哑了--酋稔不就是熠凉的长子吗?我......竟然不分皂白害死了熠凉的孩子!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凝固了,比三九里的寒冰还要凉彻刺骨。再也......不能和熠凉谈笑了,我成了他的罪人。我......好难过......身体......快要裂开......
"啊--!"龙一样的震天悲鸣响彻天际--
"「龑」是朕希望你飞龙在天的意思。"
"青石一定要与朕为敌吗?"
"青石很爱国呀!"
"我叫熠凉,苏尔木公•熠凉就是我,所以奉劝小郎君弃械投降。"
"无知者无畏,很好。"
"青石总是吊我胃口。"
"青石答应我,一定要死在我面前......"
"不,朕不准。"
......
"这是死棋!这是死路!"龙青石咆哮着猛抠自己的脑袋,绕来绕去都绕不出伽灵公的陷阱,他悲恨交加,单骑冲向对面的侍卫队,一侧的人正是伽灵公,旁边还横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那身形是穆彦不会有错。这个人好狠毒的心,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龙青石冷冷地问道:"你把他杀了吗?"
伽灵公若无其事地承认说:"是啊,他犯的可是谋逆之罪,我这个当父亲的首先要执行家法。不如你把他的尸体带到附近的野地里埋了吧,老夫带着他行军也不甚方便。"
龙青石隐约感觉到穆彦还有一息尚存,于是不动声色地答应了穆昕的要求将穆彦捺上马背,疾风一般绕过穆昕的耳目奔向卉浦的方向。如果是穆彦,至少熠凉还会救他的吧?龙青石什么都不愿多想,他只有不停地前行,先保住穆彦。可是从目前的位置距离卉浦少说也要二十天,那时候穆彦不是失血过多就是颠簸而死,他只好把穆彦安顿在苜莨休养,逗留数日后自己先回卉浦求救。
跑啊跑,跑得太阳升升落落十几度,快到城门时,超光终于支持不住,暴毙身亡。龙青石顾不上痛惜便撒开两腿冲向定安门。门前的士兵拦住他的去路,他抢着解释说:"我乃御前近卫师团左统领龙青石,有事求见皇上!"
两道嗤声,"皇上不会见你了,你还是收拾一点之前的家当滚回瓦琉当个土财主吧!别让刑部的人到处通缉你。"
龙青石愣了愣,随后猛烈地摇头:"不会的,皇上不会不见我的!你们骗我!他还不知道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不会不想见我的!"
"你既然知道对不起圣上,那就不用多说什么了,快走开吧。"
龙青石暂不做声了,熠量真的有这么神?连酋稔被杀的事情也知道了?不可能......那么除了这件事,我还做错了什么?难道......擅自起兵真的那么严重?可我打胜了呀!酋稔就是被派去缉拿我的吗?龙青石的头脑混乱了,他不敢从容地往下想,就让它这么乱下去好了。苍天啊!告诉我,我还可以见到熠凉,他不会这么狠心地对待我,他说过他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他会明白我犯罪的原因!
"你还真不怕死啊?太子的尸体都已经被穆公八百里加急运送回来了,太子府现在乱成一锅粥,大人们都在那里商议怎样定你的罪过呢!皇上真的不会再见你了,你还是早点溜了吧。"这算是士卫的好言相劝吗?龙青石苦笑,伽灵公还真是抓紧时间,他用穆彦把我支开,再向皇上告状,皇上那么圣明,又怎么会听信你的谗言呢?他会御审的,他会见我的,他会听我解释,他还会像以前一样注视着我......我,还没听他弹过琴呢!赤刀说他会为我弹奏的......
龙青石想就这样冲进去,担保谁也挡不住他,但他不会这么做,这样鲁莽无礼的事情即使是从前在瓦琉的时候也不做。那时候在家乡,乡邻们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谁不夸他龙青石勤劳能干?想起瓦琉,家乡朗润的山水,又勾动了他归乡的思绪。整个瓦琉也许并不美,但那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子不嫌母丑,龙青石又怎么会鄙弃他的家?来到异国他乡,陌生的人们,陌生的事物,时常那样孤独。家是每个人的避风港,那里永远都会温情地接纳他。更爱瓦琉了,现在终于可以回去了,但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挥之不去:那个说要吃心上人做的饭菜,和心上人一起砍柴挑水的人怎么办?就这样丢弃吗?真这么舍得吗?好想有个家,一个依靠自己去组建的家......上天莫怪我贪心,鱼翅和熊掌我都要--除此以外,我还向你乞求过什么?
龙青石卸下包袱交给士卫,"劳驾把这个转交给皇上。"
士卫犹豫片刻之后无可奈何地作出让步:"好吧,我就替你向盖公公传个话。"
龙青石喜出望外:"多谢!"
那名士卫接过包袱,前脚刚走,龙青石就听见嗡嗡嘤嘤一阵嘈杂之声,转身望去,是一群身着朝服的官员向着定安门的方向过来了,一边走,一边还讨论得火热。
这群官员,前面一片和后面一片之间留有一道微妙的间隙。很快的,这群人也发现了龙青石,议论的声音没有了,转而换成招呼声。那一张张内涵各异的面孔或板、或笑,都向他打拱作揖,龙青石一一回礼,那群人不理他了,径自涌入定安门。也真够窝心的,这皇宫的第一道外门而已,这些人进进出出方便自如,龙青石却楞是被拦了下来。他不痛快地捺下头,无所适从地望着片片石板。
左肩被人拉了一把,扭头看时,领议政申皂山那忧心忡忡的面孔便映入眼帘,让他觉得这位老爷子该告老还乡安度晚年了。这个老头平时有些古板,不过他对皇帝的忠心倒是可以看得出来,龙青石对他的印象还不坏,便客客气气地冲他一笑:"申老都掉队了,还不赶紧跟上去?"
"龙将军还有心情在这里说笑。众位大人这是要到皇上那里告你的状呢!你怎么做出这等糊涂事来?不过老夫也联合了几位大人会替你解释,将军不必太过忧虑。"
看着申皂山就要转身跟上人群,龙青石急忙拦住他,问:"申老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见皇上?"
申皂山显得相当为难:"不是老夫不肯,实在是这王政大业盘根错节,即或皇上要见你,有人不愿让你们见面你就甭想见着皇上了。将军还是少安毋躁,先回府耐心等待我的消息。只要皇上答应御审,将军便可澄清罪状。"
龙青石有些丧气:"我错杀了酋稔,他恐怕不会原谅我。我刚才托人给皇上一个包袱,你让他把里面的药草煎了喝,每一剂都分包好了,本来是让穆彦带回来的。"
"穆统领?他现在何处?"
"他遭穆昕老匹夫重创,现在还在苜莨休养。"
申皂山深恶痛绝地说:"穆氏狼子野心,倚仗皇上对右统领的信任和穆贵妃的地位,包藏祸心......皇上的处境实在危险,如果失去将军你,那又少了一个帮手。老夫一定尽全力保护将军和皇后的威权。"
威权--龙青石的心像被突然扎了一针:保住将军和皇后的威权是为了利用他们保护皇帝。龙青石,君王最无情,等你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就会像踢小石子一样一脚把你踹开。你相信他爱你吗?你了解他多少?他是靠杀兄弑父屠师得来的天下,你也像他那些无知的亲人一样被他的外表给骗了吗?不......不是!不是这样的!龙青石,你怎么这样可恶?你怎么可以怀疑一个最不该怀疑的人!熠凉是好人啊!他不会欺骗你的!
申皂山见龙青石呆愣在那里不言不语像在深思着什么,就不方便打扰,悄悄地进了定安门,他迈着碎步跟上众人,盖公公正巧在明庆阁外头,一见这群人,盖冀英转身进屋:"皇上,领议政、右议政、兵曹判书、刑部尚书、吏部尚书及侍郎、史官、霍宰相、东明、朔平、金钩、雷屿四将军......伽灵公一干人等,还有御前小白龙求见。"
对前面那串官名忽略不计,熠凉突然诧异地抬头望望盖冀英:"小白龙?他已经回来了?"
盖公公微笑着点点头:"刚回来,正候在定安门外呢,还托老奴带个包袱给皇上。"
熠凉坐正了姿势:"快宣他进来!"
"那其他大人......"
"让他们在外头等着,朕暂时不见。"
"遵旨。"盖冀英退出明庆阁,大臣们大有一拥而上之势急着询问。不过他们毕竟还是懂规矩的,安安分分地跪下了。一听到熠凉要首先传见龙青石,其中一拨可不乐意了,大哭大闹起来。这种怨妇式场面,盖冀英从先代起就习以为常,懒得理会他们,难道他们真的比后宫那些被耽误一生的娘娘还可怜吗?只要没人搭理,他们自个儿会歇,谅他们也没擅闯入室的斗胆。
盖公公匆匆赶到定安门,东瞅瞅,西望望,连个鬼影也没有。他连忙问一边的士卫:"你不是说龙将军在这里的吗?现在人呢?"
"刚才是在的,不过和申大人咬了会子耳朵就走了。您又没说过不让他走,我哪拦得了他呀?您这时又要找他了,不如去他府上看看,兴许还回去收拾家当准备逃亡了呢!"
盖公公白了他一眼就急急地朝东龑侯府跑去,侯府的门子却说侯爷不曾回来,这可急煞了盖公公:没完成皇帝交托的使命,严重是要脑袋搬家的。要是当年的合泽还在就好了--那个曾经在他手下做事的华合泽,前任御前统领,又是和宗的恩师,连他都能被熠凉杀掉,盖冀英这条老命又能值几个钱?和宗有的时候很可怕,盖冀英怀念数十年前还是皇子时的熠凉,那样可亲可爱,笑得有点狡狯却暖洋洋的。
本来盖公公这条命是该随先帝去的,可是熠凉没让他陪葬。拣回来的命,想想也没别个奢求。能遇见龙青石最好,遇不上也还是回去复命说找不到小白龙了。京城不大,可也不小,如果龙青石想见熠凉,他为什么不在门口等下去?别人会害怕高官挤兑,害怕牢狱之灾,但他龙青石不会畏怯什么,这一点,他和合泽很像。如果他的命运也像合泽......那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第十章 泪向天冲
回到皇宫,一路上没有碰见龙青石。盖公公绕进曲折的连廊来到明庆阁,跪在外面的朝臣依然跪着,似乎还多出了几个脑袋。他走进去回禀道:"皇上,龙将军已经走了。"
"走了?"熠凉失望的神色说话就显露出来。他很少这么直白地表情于色,但眼前不是只有盖冀英么?
盖冀英提醒道:"外面文武百官还跪着。"
熠凉定定地揍呆愣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让他们进来吧。"脚步声、叩拜声、呼喊声紧随其后接踵而至:"皇上!皇上要为太子做主啊!龙青石未经圣裁私自起兵已是死罪一条,如今又单骑归来,身后不知跟了多少近卫军,其谋反之心昭然若揭。一旦近卫军听他号令攻进皇城,皇上的江山就要改名换姓了呀!臣等恳请皇上下令缉拿逆贼龙青石,交由三公审判。皇上,情况危急啊!"
熠凉的目光是何等的呆滞!他的臣子,这些平时说忠君爱国,满口仁义道德的忠臣烈臣......他们在挤兑一个决不会背叛自己的人!熠凉无计可施地哼笑起来:"你们说他会背叛朕?就算是吧,但太子的夭亡是谁的责任更大呢?朕让伽灵公负责太子的安全,你们有哪个在当天没带耳朵就来见朕了?啊?现在太子死了,就是伽灵公玩忽职守!你们看见龙青石射死太子了吗?没有!他用的是锤,而且他根本就不会射箭!竟敢用这种谎言来欺骗朕,穆昕你好大的胆子!"
穆昕身上的肉猛抽了一下,失魂落魄般趴伏到地上:"万岁恕罪!臣闻太子噩耗,悲痛交加,故而查证不利......"
熠凉冷笑一声--他最器重的儿子怎么能就这样白死?穆昕的疏忽大意怎么能错过?酋稔的死不是他策划的才出了鬼!害死了酋稔又想弄死龙青石,不除掉这老匹夫难消心头万千仇恨,酋稔死了必要拉上你去陪葬!
四周死寂一片,只有熠凉满腔压抑的怒火焚烧出严厉的制裁:"推出去斩!"
"皇上!皇上你不能杀我!老臣若死了,那逆贼便会加害皇上!皇上今日处斩老臣,臣在阴曹地府很快又能侍候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