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微————杜露果
杜露果  发于:2008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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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瞪著幸灾乐祸的姚神医,皆大欢喜的怕只有他和他那个徒儿罢了,至於我们三个被迫共处的这一年,分明是彼此巨大的痛苦与哀愁。
龙永威怕我伤心轻轻地抚著我的头发以示安危,杭英奇也料到我会自我苛责向我投以虚弱的微笑借此让我宽心。
他们不知道,这是这份温柔才更叫我万剑穿心......
我叹了口气,怎样也揣测不到接下来等著我们的会是什麽。


25
"天已经很晚了,你们先去睡吧。"这麽说著为我们安排住处的是姚神医那位比起师傅看来更成熟些的徒儿缘儿。
他领著我们三人到了一间宽大而亮敞的屋子,偏偏只有一张可以入睡的床。
"这是你们三个人住的地方,这木屋本没几间房,这一间最大的让给你们好了。唔,我也累了,先去睡喽,大家晚安。"缘儿这麽说完,便自顾自离去了。
留下我们三个处境尴尬的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三个人要在同一间屋子住上一年,要是或作别人也许没什麽,问题在於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复杂到让我害怕这样的共处。
"先比阿微放上床,他累了,要休息。"
在无止境一样的沈默之後,杭英奇率先开口,不算客气的话是对著龙永威说的,眼却直勾勾地望著我。
"我知道,不用你多说。"龙永威的语气更称不上友善,把我放上床的动作却好像对待古董珍宝一样小心翼翼。
"总之,阿微,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在你脚治好之前,我们谁也不能离开这里了。"杭英奇走过来为我放下这房里唯一的被铺,无视龙永威不甘地怒视,对我这麽说道。
"你们这样又是何苦。"我叹一口气,分别看了他们一眼,露出苦涩的笑容,"英奇,你不报寒家的仇了吗?还有你永威,有太多的东西你不应该放得下的,仇恨,臣下,为了你终日逃亡的江医师和怜儿......你们这样为我......"
"值得!"
他们俩异口同声抢先应我未说完的话时那份默契叫我瞠目结舌。
我负气地别过头去不再理睬他们,却没办法让自己在一时半刻之间变成个聋子,於是他们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
"阿微早在半年前我就跟你讲过,为了你,我可以放弃复仇的。"杭英奇这麽说道。
"我也一样,虽然我放不下恨,可是在你和仇恨之间,你无疑是更重要的,比我自己的生命更午要。"龙永威不示弱地对我剖白。
我无可奈何听著他们对我的情真意切,会感动,却也心痛,更是为难。
没办法回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选择沈默以对。
我听到了些细微的声响,揣测他们正在地上铺弄著什麽,好布置个可以躺下的睡处。
我曾经为奴好些年头,受什麽样的苦也不足为惧,但他们呢?也许杭英奇有段时日也不好过,但他的生命中更多的是锦衣玉食有人伺侯的日子吧,龙永威更是不言而喻,竟管生命时时受到危胁,但江医师等人拼命保护协从他而尽心尽力地照顾著,相信并没让他在生活上吃到什麽苦头。
如今,这两人却为我却要承受太多未知的苦难。
我叹了口气,越是体认得到他们的牺牲,越是觉得有愧於这两人。我的爱,我的心似乎分成了两半,如何能回映他们全部的情意.....就这样我在满心的忧郁中渐渐失去了意识,那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因为无法平静的心绪。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我费了些力才坐起半身,眼前的景象叫我目瞪口呆。
不论是龙永威还是杭英奇谁都没有发现我起来。事实上,他们席地而坐,互相瞪视著,那感觉不算太过深仇大恨,反倒像是小孩子在呕气。
我知道因为我的关系,他们也许心里都痛恨著对方,但,只一夜时间,就出现这样的情形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你们干什麽?"我问,深怕他们就此动起手来。
"没什麽。"和昨晚一样有些奇怪的默契,他们的眼从对方身上离开,似乎有什麽不想让我知道似的。
我猜测他们在我睡著的这段时间是不是有过什麽争执,至於是什麽,又为什麽不想让我知道,我就无从知晓了。
叹一口气,我任杭英奇将自己扶正,被子被掀开,龙永威不知何时出去又回来,为我打来了梳洗用的清水。
在崖底的半年里,杭英奇都是一个人照顾我的起居,那时已叫我不能适应,如今还要让我的小皇子为我忙碌至此,我几近无底自容。
心里闷闷的不是滋味,我没有说话,任奇怪的沈默在我们三人之间漫延。
"小子,醒了没,醒了就过来给让我看看你的脚。你们两个也别愣著了,我可爱的小徒儿,在後院小药房里等著你们呢。"
姚神医突然闯入,意外地竟稍稍化解了越来越浓的僵局。
"我送你过去。"龙永威像是克意要抢先杭英奇一步似地将我抱起。
"我也去。"杭英奇也少见的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沈稳,像个不甘示弱的孩子似地跟著说道。
"你们还没闹够呢。行了,小子给我,你们快去,别耽误我宝贝徒儿试药的时辰。"姚神医这麽说著的时候,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龙永威和我,甚至连杭英奇都不自觉的时候,将我抢过去拦腰抱著。
"别瞪我。你们拿他当宝贝,我就把他当根草罢了。只是好玩些而已。去忙你们的吧,我不会碰他一下的。"接收到另两人不满的视线,姚神医心情愉快的这麽说道,摆明了在戏弄他二人。
我瞪了他一眼,不料他笑得更猛,抬步抱著我率先往门外走。
事实上,这让我松了口气。或许我有些太敏感了,他两稍许的剑拔弩张就叫我紧张不已。
"别担心他们。他们只是为了争个枕头在堵气罢了。"姚神医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突然给了我一个奇怪的解释。
"枕头?"
"你睡得沈,不知道。其实屋里那矮柜子里还有个棉枕头,衣服铺地上可以当床睡,可枕头就难以应付了,他俩发现了那枕头,本来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谁也不肯让谁,你信不信,为了争这枕头,他们就干瞪了一夜,真是好笑极了。争人也就算了,连个枕头都不放过,难怪都不好意思同你讲。"
我愣愣听姚神医讲完,心里竟意外的舒缓了很多。也许是他们孩子般的举动,让因我而起的这份纠葛变得人性化许多,虽然现实充满了无奈与残酷,但他们这种有些稚气的相争,却很奇妙了减轻了些真实感。
我呼了口气,不管怎样,我宁愿他们为小事吵吵闹闹,也不想他们被情感束缚住全部,终日痛苦度日。
比起这个,让我更在意的是......"姚神医,你为什麽知道的那麽清楚?"
被我狐疑地望著,他一副东窗事发的样子,一脸敷衍的笑,"别在意,别在意,我也是关心你们在这里第一夜是不是过得算好。"他对我眨眼睛的样子,让我有理由相信他是为了看我们笑话,故意把我们三人分在一让屋里。
我白了他一眼,不想再与他多说什麽,就这样跟著他进了一间挂满穴位图,摆著各式银针的屋子,开始了我的治疗。
整个过程算不上轻松,但只要思绪一得空,我还是忍不住要担心那两个处处与对方为敌的男人。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不是多余,中午的时候,我看见的龙永威整个人瘫软在桌边,一副虚脱的样子。杭英奇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苍白,额头渗汗,坐在另一边一言不发。
这全是为我多受的苦,我心疼之余,狠狠地向我本以为是好人的缘儿望过去。
缘儿却一脸无辜,"别瞪我,都跟他们说我这次试的药,是治消化不畅的,他们却赌气似地抢著吃,一个比一个吃得狠,像是在比拼谁不怕死似的。这回好了,明明只要尝一点点就好,两个人加起来吃了几大碗来的。我本来就没调好,药性过重,没有死伤已是大幸了。真没见过这种人。"
缘儿的一席话,叫我愣在那里,从枕头也好,试药也罢,他们会有这种幼稚的举动,我是做梦也想像不到。却也算是最乐观的境况了,总比他们一脸痛苦压抑,将不安与惶然深藏心底来得好上太多。
"哈哈哈......我就知道带他们两个来这里是对的,有趣,太有趣了。"
我知道不应该,但姚神医太过夸张的笑法感染了我因为错愣而松懈下来的神智,然後,久违的笑漫漫在脸上散开。
叫我更惊讶的是,我的笑有著强大的力量,竟叫那两个已同我一起遗失笑容的大男人,也跟著笑了起来。很好看的笑,虽尚嫌含蓄,却让我觉得是世间最最美妙的笑容。
就这样,整间饭堂被笑声占据,这种景象是我不曾料到的,意外的平和,让我止不住在心底祈求,时间能就此静止。

26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那只原本应该完全废了的脚虽然进展的很慢,却也是一点点有了些力道,才一个月的时间,姚神医却告诉我离能够独立站立已是相去不远了。
另一件令我振奋的事情,源於龙永威和杭英奇微妙的关系。
我不得不承认,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麽糟。
也许多亏了,我的脚需要一年那麽长的时间连调养,而我所必需做出的抉择也可以迟缓很多,要去面对的确痛苦,但相对漫长的缓冲期很奇妙的让他们不至於太过忧心重重,郁郁寡欢。把矛盾明朗化反倒成了一种相对轻松的作法。一个月来,他们好像孩子一般吵吵闹闹,什麽都要抢什麽都要争,唯独对我相敬如宾不提谁才有资格留在我身边的问题,这种别样的体贴和温柔,真的叫我放松了很多,也叫我更加感动。
这一个月来,我笑过,生气过,也喝斥过他们过於幼稚的争斗,偏偏就是没有哭过。
偶尔会觉得这样的自己太无情,其实,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缘儿的医术实在有负於神医之徒的名号,要他成为医生都仿佛难如登天一般。为了他,龙永威和杭英奇没有少受苦头,我会心疼,都没有哭泣,想来想去也许原因是他们看来,比到这屋子过著与世隔绝一样的日子之前快乐很多。
眼里虽还会有痛浮现,却不是无时无刻都蕴著了。
他们会随性吵闹,也会因为自觉幼稚在我面前面红耳赤不敢坦言。只要我因为这样而忍不住扯开笑容,他们又会很默契地同时笑著。
渐渐地我没有那麽恨古怪苛刻的姚神医了,事实上我也不再叫他神医而称他为大哥了,我该感谢他的,他有些恶质的刁难却意外地缓解了我们三个之间艰涩的境况。

"好,针全辙下了,你可以动了。"
我被姚神医的指示拉回现实之中,呼了口气,躺了近一个时辰人也麻了,我稍稍动了动身子,我有些不放心地往开著的窗外张望,院後头有间屋子,是姚神医新近命令龙永威他们一起搭建的,专门作为缘儿的试针房,也是龙永威和杭英奇的受难屋。
我看得出姚神医很疼爱缘儿,但多数时候,总觉得是他变著法的对缘儿撒娇,他们两之间的关系很奇妙,我偶尔会看到缘儿望著姚神医时眼里叫人捉摸不透的神彩,只是连自己的事情都没有处理完善的我,根本不敢去过问别人的私事,也本能地觉得不应该问。
"放心吧,今天试的穴位很普通,不会让他们一下子看不见,或是笑不停什麽的。"姚神医一别放好他的针,一边点穿我的心事。
"你的话能信吗?"我白了他一眼,这麽说著的时候,语气没有一点的恶意,相信他也明白。对他说话随便惯了,怕是以後都改不过来了。
"反正他们为你受的苦远远比这扎几针大多了,别太在意嘛。"
他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话激起我近来已变成时隐时现的痛楚,我别开眼,没有说话。
"怎麽样,喝不喝茶。"他丝毫不在意我的失落,自顾自地问。
我摇头,他也没有勉强,为自己倒了一杯。"哎,你应该感谢我的。"
他莫名其妙的话别人也许听不懂,我却懂,他又看穿了我的心事,那双看似松散的眼,其实犀利地过了头。
我叹了口气,"也许这麽说很贪心,一年还是好短。"
他听了我的话,收起了嬉笑的表情,突然变得我除了在他为我治脚时就没看见过的认真,"我当然知道。其实我俩差不多,我,已经浪费了三四年的时间了。"说到最後,他的神情竟是叫我吃惊的落寞。
"姚大哥......"我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麽,因为我根本不清楚事情的始末,所以没有发言的权利。
"阿微,你说什麽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呢?"
我不懂他指的是我和龙永威他们之间,还是他自己的境况,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现实里皆大欢喜是很困难的。"
"你就是太实际,所以才越发地让所有人都陷入更甚的痛苦之中。"
他这麽说的时候,语气有些指责的意味,我全番接收,却反驳不了。
"发果可以的话,两个都能爱该多好。"他的话又省略了主语和宾语,叫我弄不清他说的是自己还是我。
但那些话确实激起了我内心的共鸣,我又何尝不想两个都不伤害,不是两个都抛弃,也不是二者选一,而是两个都融进自己的生命成为自己最珍贵的一切,但谈何容易。这种局面不是我一个人选择就能一了了之的。
这是对我最有利,也是最自私的一种方式,我没有脸去叫他们配合我,这样我会更加痛恨自己,看不起自己。我本就是个配不上他们的人,不是吗?
"哎呀,不说了!瞧你现在这副模样,呆会那两人又要瞪我了。出去走走吧,你的腿试著立立看,说不定发展的比我预想得还快。

姚神医带我出了诊室的门,随後安置在园中央一棵老树的边上,待我扶著老树勉强依靠著而立,他松开搀扶我的手,退开了些。
"来,慢慢松手,别扶著树,看看能不能站。别怕,大不了是摔一跌,总不会比你跌下崖时来的痛。"
他说著有些怪异的安慰的话,我哭笑不得,深吸口气,叫自己放手。
事实上我试验过几次,都失败了,摔倒的确是小事,那种希望到失望的失落却真的不好受。
我慢放松撑著树的手,摆脱外界的依赖,重心一时间有些不稳,我晃了晃,拼命将所有精神都集中在脚上,慢慢的用力,均匀的用力......
我眼看著自己和树之间的间距,又看向自己不算稳当却真的支持起身体的双脚,久违的自己站立的感觉让我在一瞬间的错愕过後,差点哭出声来。
不在乎,不想治,原来只是我自暴自弃不作数的气话,只是能站竟让我体验到了巨大的喜悦。
"永威!英奇!你们快过来,快来看!永威!英奇!"我的声音甚至快思绪一步响起,我叫著,有些颤抖地叫著。
缘儿专属的那间屋子门被突然打开,两上手臂和肩上尚扎著针的男人冲了出来,因为不只发生了什麽时,一脸惊慌。
看到我时,则呆呆立著,似乎显得比我还惊喜。
我对著他们笑,眼有些湿润,突然间比刚才还激动,这是属於我们三个人的喜悦,突然意外地感受到我们在这一刹那变得密不可分割了。
"阿微......"我听到了不同的声音发出同样的颤音。
眼前一花,我也看不出他们谁先迈开步子向我跑来,当那种明显对方忘了斟酌的冲击直直落在身上,我已倒向老树,只得勉强依靠著它才没有倒下。
三个人的相拥,激荡起更强烈的喜悦,我听到了抽泣声,不是我的,而属於我的小皇子。我宠溺的伸手去揉龙永威的发,眼却对上杭英奇眼中同样无法平息的波泽。
害我受伤的是杭英奇,而我正是为了保护龙永威才受了伤,所以这伤不是属於我一个人的,还是我们三个的,所以每当我的脚有一点进步,那种快乐也是属於我们三个人的,这正是让我觉得我们甚至是一体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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