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微————杜露果
杜露果  发于:2008年12月07日

关灯
护眼
1

我从梦中惊醒,较之睡前,似乎又多了几分寒意。
也难怪,这木板随意拼凑的小窝与其称作"屋",还不如"棚"来得贴切。不过以我这两年的处境,这种程度的不满已经算是不必要的了。自嘲地扯嘴笑,不料却扯动了不久前由大奶奶扭打出的伤肿,痛得呲牙裂嘴。
看窗外,那轮清冷孤傲的月亮还稳稳当当地挂在那里,夜尚漫长,我却冻得了无睡意。不知哪处的板子松动,被风吹得吱吱响。我突然想起了同岁的寒玮,作为少爷的他此时应盖着锦被,安稳地躺在火盆边上那张大床里,一旁还侯着个丫鬟。
对比而成的自艾偶尔会在这样难熬的夜里发作。许是被张嫂叨念惯了,这种时候耳边常响起她老挂在嘴边的那句,"这就是命。"
沉迷于这类胡思乱想总不是个办法,我抓起了那件仅存的袄子穿上,心想反正总归是冷,还不若出去透透气吧。
我住在最角落的院里,平日里除了马夫和下等仆役就没什么人经过,更别提是深夜时分。
石子铺就成的小径偶尔会让我早磨破底的鞋内那双脚隐隐作痛,就像现在。
叹一口气,我找一块大石坐下,继续与明月群星对峙,风时不时划过脸侧,像极了寒琳的耳光。有时候真想问问,哪怕身为终身卖于寒家的下人,我为什么非得被那样子残暴对待不可。
可我敢问,"什么都别问,对你才是最好的。"张嫂的警告真的很受用啊......她或许是这里待我最可亲的一个了,至少,她绝不会无故欺压我,更别提害我了。
出神之际,突然听到些悉嗦的声响,本以为是老鼠,偏偏不远处尚未修剪的杂草里动静大得绝不像老鼠所为。
我胆子不算太小,于是没感到有多害怕,起身走了过去。

扒开那些几近半人高的草,那里面坐着个活生生的人。
月光下我望他,脸色苍白,布满青的紫的,大小不一的伤痕,映衬他褴褛的衣着。我注意到他嘴角渗着血,有一阵头皮发麻。
没怎么去注意他的长相,倒是看到他那双发亮的眸子,像受伤的野兽,警惕地瞅着我却掩饰不住其间参差的慌恐。
我自上就没少挨打,但相信哪一次都不及眼前这人来得重。看他瘦弱细长的身板绝不比我需长多少岁数,心下有些怜悯。
许是被欺压惯了,反倒是皮了,对人也少了几分戒心,**近他些蹲下身子,再朝他露齿一笑,"你是什么人?怎么伤着的?寒府守备一向严谨,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这些疑惑他不想作答也就算了,还狠狠瞪我,一口一声,"滚开!"
被喝斥也算是司空见惯,我无所谓地耸肩,突然发现,他右脚踝也淌着血没个干涸的时候,看来真伤得不轻。伸手想替他看看,被他一把推得老远,来不及感概这人力气挺大,我看他挣扎着却怎样也爬不起来,心里有些担忧。所谓久病成医,老挨打受伤的我,也知道他那腿想是受了厉伤。想起屋里有瓶前些年二老爷丢掉的治伤良药,我拣来一直没舍得用。此刻,念及有人比我更需要它,也顾不得心疼,丢下句,"等我"便往屋里跑。
回来的时候,无力行走的他也只能乖乖呆在原地眸子里的紧张丝毫没有减褪。
我再向他靠近,快他一步拿着伤药便往他伤口上倒,这也是件受罪的事,他却只哼了两声,不顾他表里泄露的几许疑惑,我找遍浑身上下,发现只有娘遗留下的那块绢帕是干净的。我还不懂得人事的时候,她老人家便去了。不相识也没多大的眷恋,她的一切于我,根本是陌生。于是那帕子对我也就没那样重要了。
我尽量小心地给他包扎,此刻我身上的伤也不少。将心比心倒好似极其了解这人的痛楚。
完后,我笑着告诉他应该会止血止痛吧。
这人脾气真的不好,不单不言谢,还冷冷哼了一声,"既然通风报信过了,还假惺惺地帮我做什么。与其再落入姓寒的手中,不若在这边血流不止疼死算数。"
我这次终于开始打量他的样子,五官端正,带着点英挺,还是蛮登样的。听到"姓寒的"我猜想他应该也一直住在府中,为什么却从未曾见过,看他挺恨我的样子,想想自己为了救他连压箱底的宝贝都用上了,挺不好受。于是辩解,"你在说什么呀,我找谁通风报信?为什么要报信?没有,绝对没有!"
这次他换上了吃惊且将信将疑的表情,"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摇头,我连自己为什么遭人厌都不敢探个究竟,还凭什么过问别人。
"那你可是真想帮我?"
我点头。他就盯着我眼睛直瞅,我猜想自己这心灵的窗户抹得还算透亮,没一会儿,他松了口气,对我虚弱的笑了。
先前一直被误会,现在看他这样,我立时间还有些受宠若惊的错觉,轻飘飘地问,"我还能帮你什么?"
"帮我什么?"听他那调,我嘴里一下子感觉涌起一阵苦楚,一定是叫他那无可奈何的可怜样子影响了。"让我自生自灭吧,逃不出去,他们早晚找着我,我就知道拼了命逃到外面也是徒劳,这寒府不过是更大的牢笼罢了。"
"你犯了什么错?"我是真的有些好奇。那次我经不住寒玮的打骂推了他好重一把,也不过挨了几棍子,在院里跪了三天,这些于他现在的状况,倒像是罚轻了。
"错?要错就错在我姓杭吧。"他说得咬牙切齿,眼里迸出的仇恨火花把我吓了一跳。
愤憾只持续了一会儿,想来是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他又好似斗败公鸡,垂头丧气,"今朝落在他们手上,我也无话可说,你快走吧,要是被人发现,是会受牵连的。看你也没被善待多少,自保为重。"
风呼呼地吹着,我看他只身一人,伤痕累累,充满绝望,整颗心也跟着软化再软化。多半是同病相怜在作怪,身子好像定住了一样不想离开,"你出去的话,就没事了吗?"
"不知道,但起码有一线生机。我都拼到这份上了,却被困在这里我不甘心。"他双手紧攥一把草,愤恨之余,一使劲,连根拔起。
我看他真的比我还可怜许多,实在耐不住了。起身再弯腰扶他,"忍一忍痛,看能不能搭着我走一段路。"
"你想干嘛?"
"带你出去!"

其实我也不是很有把握能救下这个初次见面的少年。书房后的花坛后面有个可以私自溜出寒府的洞,是寒玮寒琳在玩耍时谈及被我偷听到的。早些时候的事了,也不知被封住了没有。
让他在一旁坐下,我费些功夫在花花草草里翻找。没想到真叫我找到了。虽说位子在墙角方向,但让他拱身过去绝不是难事。寒玮贪玩命人挖下的出口,此时倒算是救人行善的道具了。我心想,真是便宜这位骄纵讨人厌的少爷了。
我跑去通知那位自称姓杭的少年,他激动地无以形容,跳起身的时候差点跌倒,我扶他到洞前,不放心地问,"你这种伤势,只身出去没关系吗?"
"只要是一线生机,我就要搏一搏。你呢?看你的样子受了不少苦,寒家都是些歹毒的人,你不逃吗?"
我摇头,"我是给买来的,我要是逃了,他们找我家人算帐那怎么得了。"我倒不是心疼那嗜酒的叔父和吝啬的婶子。而是我那一双五岁后便没再见过一面的弟妹。
"你......也挺难的。"他看我,八成也是大感同病相怜。
学他苦涩地笑笑,我还引用了那句张嫂的"这就是命。"
"你帮我了忙,我真是无以为报。"也许是错觉,这个上药时只哼哼两声的人,此时眼中却有些湿润。
我自认洒脱地回以一笑,催促,"不是惜别的时候了,快走吧,多多保重。"
他称是,弯身想要钻出去,突然想到什么,又回转向我,"我都忘了问你叫什么。"
"阿微。"在这里我没姓,别人都这么叫的。
"阿微?......我叫杭英奇我不会忘记你的。"
丢下这句话,他终于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有些佩服他的勇气和毅力,同时也诚心愿他脱逃成功。
2

 

回房已将近天亮,托助人为乐的福,我总算是睡安稳了。
但这样香沉的睡眠没有属于我多久,耳边就响起了一声声的吵杂。
我睁眼,头隐隐作痛。
人声似乎就在窗外,没想到平日里冷清不输灵堂的院子,能招来这么多人。
我起身稍微梳洗了一下,跑出去。凡举府中稍受重用的护院家丁,全在这小小院里翻找着搜寻着什么。
张嫂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摇头示意我什么都不要问。
其实我隐约也知道他们搜的是什么,心虚地低头,不敢去看她。
搜寻止于我们院里,有人在那堆草中寻到了血迹。查遍每个下人的屋子,却一无所获。于是乎包括我在内,这个院里所有的下等仆役都被集中在空地上。
总管带着他的亲信一个个盘问着。
情况比想像中还严重,我心里紧张的要死,却故作镇定。
总管走向我,眉头一如既往略带厌恶地皱着。我暗自告诉自己,只要不承认就好了。
总管向身边高大的护院,比了个手势,那护院上前一把抓住双肩。我想他一定是故意用力捏的,骨子里烧起一阵烈痛。我不敢喊,人轻轻打颤。
"阿微,我问你话,你可听好了,要是有一句假话,佻这两条膀子就别要了。"总管阴冷地说。
我点头,或许,我看起来真的很软弱,总管露出称心满意的笑容,"我问你,昨儿个夜里你都在干什么?"
"屋里睡觉。"忍着肩上的剧痛,我坚持不说出实情,我又不傻,如果因为畏惧现在一时的疼痛老实招出实情,那等待我的将会是无止尽的苦难。
"没听见什么声响或是碰到什么人?"
"没有,昨天累了,倒头就睡,一夜未醒。"其实我那颗未经什么大风大浪的心脏早已提到嗓子眼了。表情却故作真诚。
"真的?"总管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眯眼望我,而那护院的手劲也很配合地加大砝码。
我疼得直冒汗,眼中也湿润了起来。费了好大劲才挤出声音,"真的,真的,都是真的。"
"哼,谅你这芽仔也不敢说谎放了他吧。"总管说完没在多看我一眼,往别人那边走去。不过,我想即便他看见护院有心把我拎起狠狠摔在地上,也不会有太大反映吧。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揉一揉刺痛的肩膀,忍不住露出逃过一劫的虚脱微笑。

 

 


这些天,老爷和大奶奶都显得很急躁,们仍旧忙着寻,我猜想那个人是真的获救了。毕竟是我帮了他,我心情不错,更主要的是寒玮寒琳跟着老太太去别苑了,少了两上最爱欺侮我的人儿在,感觉格外轻松。
只不过这样的轻闲没能迟续多久,下午总管将我招去,说是明天要来客人了,要我把院落都打扫干净,我看着手中的扫把,心里发寒。
寒家那么大的地儿,上下左右,不下七八个院子要我怎么扫。
看小七他们都在一边偷笑,我有些孤立无援的无力感。
花了一天时间,直到天黑才抱两个馒头,回到我那小窝,我栽倒在不怎么舒适的床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心里有些牵怒明儿个要来的客人,若不是他们,我哪会平白又多遭一份罪。不过,我没来得及不平多久,太累了,许久未得周公亲眯的我,总算被招了去。

 

醒来的时候,骨子里都透着阴冷,谁让我忘盖那条破被了。馒头十成是硬了,反正我也没什么食欲,人晕乎乎地,感觉有些发烫。
"阿微,你这小东西怎么躺着呢。"是张嫂的声音,"快快,洗干净了,客人到了,外面忙着呢,就缺你这个端茶送水的。"
一股力道把我拉起来,我浑身软绵绵的,却也不敢偷懒,洗把脸跟着她跑了出去。

 

端着盘子跑进厅里,吓了一跳,倒不是那客人有三头六臂,不过是个富态加福态的老爷,带着个温婉的夫人和两个光鲜的孩子。
我惊的是原定要晚好些时候才回来的寒玮寒琳此时却坐在厅里,看见我时,寒玮还朝我阴冷地笑。
我心里发毛,人也不舒服,一时泛晕,脚下没踩稳,竟整个人倒了下去......

 

待续

 

3-4

 

黑暗中有一双冰凉的手,轻抚过我的额头,柔柔的软软的,从未爱过的温柔力度。
我竭力睁开双眼,那张脸有些熟悉,和我差不多年纪,粉白细琢的脸,见我清醒,纯纯地笑了,"他醒了、他醒了!"
围过来好几个人,我总算想起来了,是今天的客人。我环顾四周,这了不是我的屋子,豪华的好似此生都与我这下人无缘。
突然视线中出现板着脸的老爷,我吓了一跳,撑起半身,却被一双厚重却温暖的手握住,"你病得很重,躺下好好休息吧。"那张微胖的脸上,是我几近未曾见过的慈祥。
"不过一个下人,劳江御医如此费心,老朽真是汗颜。"我听到寒老爷那么说道。
"病人不分贵贱,于我治病求人都是一样的。"江御医淡淡地说,面对我的时候,仍是笑吟吟的。
"让这孩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按我家老爷的脾气是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我猜说话的一定是江夫人,要不然,寒老爷,我的主人不会如此笑着点头称是。
"那就让阿微这小子躺这吧,反正也没什么大碍了,江御医还是堂里请吧。"
"爹爹,我要在这儿。"如莺鸟般的声音让我念起这女孩手指的触感,竟是暖暖的。
"那我也不走了。"说话的是个唇红齿白,浓眉大眼的少年,我也见过,一样是在堂上,也许是江御医的儿子吧。
"这......不太好吧,六皇子刚到舍下......"寒老爷的脸色越发难看。
"我偏要搁这儿!"原来是六皇子,难怪他可以趾高气扬地瞪着我的主人,后者有些畏惧地别开眼。
"让他们去吧。怜儿,你好生看好这个小哥哥。"
"好的。"怜儿朝我眨眼笑着。
我则为她的亲切感动莫明。
很快偌大的屋里只剩下我,怜儿和六皇子而已。
"你刚才脸色发白可吓人呢,不过你莫怕,我爹是神医,什么病都能医好。"怜儿坐到我边上的床沿,未着地的两脚晃呀晃的,"小哥哥,我是江怜儿,你叫什么?"
"微,阿微。"我被暖意薰得有些晕眩了,多久了,没人像如此亲切待我。
"威武的威?我小名也叫阿威,龙永威。"六皇子同怜儿并肩坐下,有些好玩地打量着我。
"此微非彼威,我的微是微不足道的意思,我一个小老百姓同身为皇子的您,怎可相提并论。"我略带苦涩地说着,想起自己的总总境遇,看着比自己年幼没多少的这两人,要说那种幼稚的不甘没有萌发的意思绝对是骗人的。
"阿微......也很好听嘛。你长得真好看。"不识世俗丑恶的皇子毫无心计地向我展露微笑,那笑让我酸甜参半。
"微哥哥,等你好了,咱们一起玩吧。"怜儿的手闲不住一样把玩我的头发。我很想告诉她脏,却又舍不下那种和风般的快意感觉,轻柔地拂过心头,却刻画出难以言喻的深刻痕迹。
"对啊,对啊,我们一起玩。"天真烂漫不输怜儿这小女孩子的皇子附
合着,阳光射进来,照在他身上,竟明亮到刺目,一时间令人无所遁行。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