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一时无语,莫奈双臂环了上来,神色平和淡然,说:"血缘上,她也是我的妹妹。"
龙千帆轻笑一声,语气略带嘲讽:"因为这个,你就不爱她了吗?"
当时那个少年的狂热,他看在眼里,那种不顾一切的痴狂热情,如果只因为血缘而终止,又让他怎么相信所谓的天长地久?
"千帆,不是因为这个。"莫奈扳过他的脸,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因为她死了,因为她永远不可能回应我,因为我没有任何希望--"
"因为她爱的人,是你!"
龙千帆回视着那双渐失冷静的眸子,呼吸依旧平稳,声音依旧温和:"你恨不恨我?莫奈,恨不恨?"
害死他爱的人、毁了他的生活、背叛了他的感情,这样的作为,换来的不应该是刻骨的恨意吗?为什么莫奈会对他产生截然相反的情感?
莫奈沉吟了片刻,点点头:"恨过。"
龙千帆追问:"为什么不继续恨下去?"
莫奈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因为爱上了你。"
因为恨一个人太累太苦,因为对你的情感埋得太久太深,每一个白昼独立街头的时候,每一个夜晚辗转反侧的时候,都会细细地描绘你的面容,都会重复咀嚼对你的执念,那其中,已经分不清几分爱恨几分不甘,辨不明多少恩怨多少依恋,还有多少深藏于心的,思念。
龙千帆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摁灭手中的烟头,双臂环住莫奈的颈项,微颤的双唇吻了上来,短暂的厮磨过后莫奈开始回应,唇舌交缠,吮吸啃噬,坚实的手臂紧紧箍住他的身体,低沉磁性的声音撞入耳膜,激起阵阵战栗--
"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千帆......"
一九
爱上你又能怎么样呢?还有,为什么你总要纠缠这些爱与不爱的问题,很困扰我你知道吗?
相拥着醒来的清晨,窗外飘着洁白的雪花,无关爱与不爱,身侧的温度总是让人眷恋,龙千帆枕着莫奈的肩头,一手横过他结实的胸膛,乖顺而平静。
如果时光从此定格,这种温暖平淡的幸福也许真的可以延续长久,至少在表相上是这样,莫奈一手轻抚龙千帆的头发,柔软光滑的黑发缠绕在指间,散发出幽微的薄荷香气,混着淡淡的烟草味,莫奈皱了皱眉,嘴唇凑到他耳边,带着些许胁迫:"以后不许再抽烟。"
龙千帆不悦地横了他一眼:"你管得着吗?"
莫奈坏坏地笑,一手探入被子底下,抚上他光滑结实的背部,声音转得暧昧低沉:"抽多了烟会让男人性无能。"
龙千帆拍开他的手,起身下床,纵欲过度的后遗症立时呈现在身体上,腰部酸软乏力好像要断掉一般,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肿痛不已,走起路来一步一痛,坐下时更是顺着脊柱刺激到大脑,一想起上午还有场风雨飘摇的董事局会议,龙千帆就恨不得提刀砍死横在床上看他笑话的始作俑者。
莫奈还算识相,见龙千帆面色不善,殷勤地凑上来帮他清洗更衣,为自己争取加分机会--吃饱了就跑不是君子所为,可持续发展才是王道。
张狂不羁的美洲翼虎换成时尚典雅的BMW3,莫奈是最尽责的司机,当然这种尽责仅指对情人而言,至于公司公事,早被他甩在脑后。
所以他不顾龙千帆频频看表的暗示以及直接抗议的明示,把车停在茶楼前,拖着情人进去吃早点。
蟹黄小汤包,芦蒿香干,卤水鹅掌,咸鱼饼,花旗参煲鸡汤,在细雪飘飘的日子里真是无尽的享受,龙千帆一边吃一边感叹莫奈对口腹的讲究,以自己能填饱肚子什么都好的凑和精神以及忙起来上顿不接下顿的惨状,与莫奈在一起,还真是相当赚到。
莫奈笑吟吟地看着对方快速而不失优雅的吃相,舌尖滑过上唇,勾起一个挑逗至极的微笑,满怀恶趣味地想激起龙千帆一身鸡皮疙瘩来值回票价。
埋首于美食中的龙千帆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他,突然送出一个饱嗝,扯过餐巾拭唇,一碗汤灌下去以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紊乱心跳,见鬼,没事笑得那么淫荡做什么!
莫奈一计不成,再施一计,桌布下长腿一伸,卡在龙千帆两腿之间,有意无意地摩蹭着敏感部位,性骚扰的意味无需言表,后者掩口低咳了一声,警告的眼神砸了过来,清润温和的声音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莫奈,别在外面发情。"
那就是说在家里可以随时上演饿虎扑狐的戏码了?莫奈笑得像偷到腥的猫,龙千帆低叹了声,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这小鬼吃得死脱,添了碗汤正想继续时,对面的男人冷不防朝他扑了过来,龙千帆惊呼一声,头晕眼花地被压在地板上,就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大面的窗玻璃粉碎了一地,他身侧的木刻屏风也翻倒了过去,茶楼里霎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龙千帆低吟一声,莫奈一手垫在他脑后,缓冲了不少力道,但是以这种不会功夫的办公室体格而言,像沙包一样全身摔在地上绝对不是什么好滋味。
莫奈的脸色比外面的天空还要阴沉,英挺的眉宇间皱出一个川字,那双向来温柔宠溺的眸子变得鸷猛而狂野,全身散发出凌厉的杀气,龙千帆不禁呼吸一窒,轻轻拍打他的脸颊,问:"可以放我起来了吗?"
慌慌张张的茶楼经理亲自跑过来扶他,警笛声由远而近,莫奈舒缓了眉头,拉龙千帆起身,后者安抚地轻拍他的肩背,突然感觉指端沾上温热的液体,惊问:"你受伤了?"
莫奈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拉起他的手指轻舔,低声说:"鸡汤而已。"
从子弹射来的角度可以推断狙击手藏在对面的大楼上,龙千帆冷静地报告了情况之后,他的堂弟亲自率领一队保镖护送他们前往公司,顺手捎带了两套衣服,保证龙大经理能够风光得体地出现在会议现场。
目送着他进了会议厅,莫奈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转向靠在门边的龙政泽,问:"有人要杀他?"
龙政泽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低声吩咐几个手下把守着会议室门口,拉着莫奈来到一边的会客室,眯起眼睛问他:"你不害怕?"
莫奈冷笑:"我不会让他死。"
龙政泽摇摇头,语带微讽:"你以为你是谁?"
莫奈也不是省油的灯:"轮不着你来问。"
两双眼睛互瞪,空气中添了几分冰寒,两个人像斗鸡一样对峙了半晌,又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原本的敌意烟消云散,气氛由僵凝紧绷变得和乐融融,两个男人兴致勃勃地凑在一起,正在会议室主持大局的龙千帆浑然不知自己成了话题的中心,被最亲密的兄弟卖得连个渣子都不剩。
会议结束的时候,雪又变成了雨,与会者面色凝重地鱼贯而出,偌大的会议室只剩龙千帆一人,灯光照着他俊雅的面容,神情有些落寞,脸色略显苍白,莫奈立在门边,曲起手指轻敲在门板上,很轻很轻,不愿惊扰了那人笼罩周身的疏离淡漠,龙千帆抬眼看他,目光依旧平和淡然,宠辱不惊。
就好像一伸手过去,就会消失在指间的幻象一样虚无飘渺,莫奈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看着龙千帆慢慢靠近,修长白皙的手撑在他的颈侧,龙千帆一手推上门,一手抓住他的衣领,结结实实地吻了上来。
这样的表现真的很让人满意,莫奈环住他的腰,紧得像是要嵌入自己的怀抱一般,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分享着难耐的热情,舌尖挑动纠缠,从喉咙深处逸出无法自已的低吟,狂野的心跳声撞击着彼此的胸膛,身体与身体间不留缝隙,缠绵的热吻激起阵阵颤栗,直到肺部严重抗议缺氧,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急促地喘息过后,莫奈笑着抚上龙千帆的后颈,说:"你越来越甜了,我真是受宠若惊。"
回答他的是一肘子拐在肋下,莫奈倒吸了一口凉气,跟着走进电梯,注意到情人的侧脸有些许红晕,一颗猜疑不定的心立时雀跃起来,从停车场驶出后,莫奈伸手帮他系上安全带,故作神秘地让他闭上眼睛,龙千帆也乐得配合,由着他一路风驰电掣,思绪迷糊起来,被摇醒时发现已到郊外,莫奈把车停在红墙褐瓦的小庙前,熄了火,朝他一笑--
"来烧柱香,祛祛你的晦气。"
二十
禅法寺。
青石板地被雨水冲洗得干净光滑,枯叶落尽的高大树木显得干净整齐,庙堂里隐隐传来诵经声,龙千帆站在阶前,任细雨拂面,对一脚踏入门槛的莫奈摇头,说:"我不信这些的。"
莫奈拉住他的手,朝他一笑:"就当是天留过客,雨阻行人,进来吧。"
龙千帆微抿住嘴唇,飘飞零落的雨丝沾湿了黑发,柔柔地贴在前额,苍白的肌肤罩着淡淡的水晕,使他整个人看起来空寂而清冷,他站在原地,抬起头对上莫奈的眼,声音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我不想进去。"
所有的宗教都是劝人向善的,与他无缘。
"听话,千帆。"
莫奈高大的身形停止在门楣下,俊朗的面容一片坦然,美丽的深邃的绿瞳澄澈无瑕,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一般,龙千帆胸口一阵发紧,冷不防甩开他的手,掉头飞奔。
"千帆!"
像被野兽追赶一样没命地飞跑,冷风灌入胸腔,像要爆裂一般地胀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锻炼还是提供了一般水准的暴发力与持久力,雨水模糊了视线,喉咙刺痛如刀割,泥泞的山路上枝丫交错,二十七年的生命中,第一次像这样,拼尽全力地、不顾一切地、慌张失措地,逃开。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逃避什么,只知道异常的恐惧感已弥漫心胸,像毒草一样蔓延到四肢百骸,生根发芽,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意识中只留下一个坚持:不能停,不能停,被抓住的话,就再也逃不开了......
"千帆!"焦急的呼喊像巨石一样从他背后压来,男人高大的身形像黑豹一样矫健敏捷,莫奈一把扯住他的手臂,将他甩在粗大的树干上,身体紧紧地压了上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双手像钳子一样禁锢着他的肩膀,龙千帆脱力地靠在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苍白的脸颊泛起诱人的潮红,优雅的薄唇沾染着水痕,显得丰润而性感,静若沉潭的眸子盛满了失控的狂乱,禁欲的冷漠气息不再,像只走投无路的小兽一般手足无措,戒备地,无助地看着他,让人忍不住想拥入怀中,残暴地,疯狂地占有他。
没有什么比征服一个高傲自持的物种更加令人兴奋,只差一点,莫奈知道,离大获全胜,或是一败涂地,都只差一点。
手指插入他的黑发,绕到后脑,逼迫他抬起头来,绿眸中闪动着暴虐的光茫,声音却比落在脸庞的雨丝更温柔--
"千帆,爱上我有多可怕呢?你跑什么?你怕什么?"
龙千帆闭上眼,努力抑制着狂野的心跳,冷硬的面具一经击碎,再难拾起,勇气似乎已全部撤离,没有睁开眼,略带飘忽的语声出卖了他最后的坚强--
"我一生没爱过人,你不要为难我。"
手指温柔地抚弄着他的嘴唇,莫奈的声音带着他捉摸不透的审慎与斟酌:"意思是,你不可能爱上我?"
"绝不。"紧闭的眼帘拒绝一切语言之外的交流,莫奈轻吻上他的眼皮,舌尖舔过睫毛下方湿滑的温热的咸味,轻声问:"那么,你为什么哭呢,千帆?"
心灵深处最隐蔽的自我终于无所遁形,眼泪不受控制地滑下脸颊,龙千帆睁开眼睛,毫不闪避地直视着莫奈,清亮的黑眸中是无法掩饰的脆弱与伤痛,辨不清有多少悲伤多少绝望,毫不留情地悉数摊开在对方面前,其中隐蕴的疯狂因子蠢蠢欲动,像是蜇伏已久的猛兽,随时可能撕毁两人之间,难以理清的脆弱关系。
莫奈低声笑了,逼入绝境之后该是极端的温柔安抚,否则难免玉石俱焚,他低下头来,嘴唇滑过龙千帆的侧脸,一路厮磨到耳边,低沉暧昧的声音蛊惑着他:"我们做爱吧。"
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法,让他暂时忘记悲伤,即使只是对虚像的沉迷,也可以延伸到一生一世。
"怀着薇薇的时候,她就已经疯了。"
龙千帆靠在莫奈肩上,汗水散去后的身体没有一丝力气,经历了一场精疲力竭的爱欲交缠,头脑意想不到地冷静,他燃起一支烟,痴看着指间缭绕的朦胧,记忆中早褪了色的陈年旧事,再提起已难起波澜。
莫奈静静地拥着他,龙千帆的母亲,是他从不肯谈及的类似禁忌一般的存在,当年发生的事情,被卷入漩涡的莫奈仅有些残缺不全的认知,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一个低调隐忍却历经劫难的家族,非正常死亡是每个成员应有的觉悟,在有族谱记载的历史中,龙千帆与龙千薇都是特殊的存在,龙家的女儿,无一不是殒落在如花似玉的青春年华,只有他们的母亲,在凋零之前匆匆留下了后代。
如果说龙千帆的出生还带有年少无知的爱情成分,那么薇薇的降生就只剩下纯粹的罪孽与贪欲,他美丽而柔弱的母亲被阿国国王所觊觎,他的父亲,那个风流而自私的男人并没有如他承诺的一样保护她,接下来是一段被幽禁的不堪日子,当年他四岁,并不是全然无知。
即使是未经风雨的温室之花,面对突如其来的不幸时也会激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与坚强,母亲忍受着巨大的屈辱与痛苦,在内侍的帮助下逃了出来,几度辗转,又回到了龙家。
苦撑到重回家人的怀抱,她就彻底垮了,身体孱弱到连堕胎都不行,驱逐不去的恐惧与她腹中罪孽深重的孩子一样渐生渐长,终于逼疯了她,本能地逃避着所有人,逃避着任何一缕光线,在黑暗中饮泣着嘶喊着,透支着她的所余无多的生命力。
"薇薇是春天出生的,那一年的花开得很早。"
她的生命随着孩子的诞生完全耗尽,薇薇与她一样美丽,也与她一样不幸。
"薇薇从小到大,在稍微强烈一点的光线下就会发病,直到她死,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在阳光下生活。"
莫奈无声地收紧了怀抱,想起当年那场明媚的阳光,以及阳光下纯净无瑕的少女突然疯狂撕咬的样子,注定见不得光的孩子,神竟然用这样的残忍方式来惩罚她。
"薇薇不会幸福,你的父亲,要偿还他的罪孽。"
所以他精心策划了一切,美丽的薇薇夺去了莫奈的全部爱恋,整个皇室都在为莫奈王子选定了相伴一生的爱侣而欣喜雀跃时,龙千帆毫不手软地将薇薇推到了阳光下,推到了国王面前,狠狠一巴掌抽在虚荣浮华的王室脸上。
自始至终,莫奈只是个藉以完成计划的棋子而已,只是这枚棋子,并不甘心被利用。
轻烟散尽,半晌无言,莫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白皙的面容俊美斯文,当年狡猾如狐的男人现今已修练到九尾妖狐的至高境界,即使被他害死,都难生恨意。
龙千帆微眯起双眼,挑衅地看着他,问:"不见棺材不落泪吗,莫奈?"
莫奈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压住他,正色道:"只要你不厌烦,这个戏码我奉陪到底。"
哪怕再一次被推开,只要他活着,绝对会卷土重来。
龙千帆不自在地偏过脸去,闷声问:"如果我厌了呢?"
莫奈勾起他的下巴,笑吟吟地说:"那你也得奉陪到底。"
龙千帆拨开他的手,没好气道:"总该有个结束。"
莫奈一手下滑,抚上他的敏感部位,眼中情欲氤氲,从牙缝里蹦出一句--
"到你死为止。"
二一、
第一场雪之后,气温骤降,莫奈接了一些小规模的设计,搬了些必需品过来,摆明了要赖在龙千帆家过冬,美其名曰贴身保护,其醉翁之意无需言表--好不容易龙某人有沦陷的趋势,他得乘胜追击才行。
龙千帆对他纵容惯了,面对他的强势入侵也无可奈何,反正自己现在处于半歇业状态,也就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