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太习惯一个人,也许会当局者迷。"龙政泽按住他的手,"你我都清楚莫奈不会出卖你,动他只是个幌子,轮到婷婷,你就心软了吗?"
龙千帆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我不是心软,只是这样的不信任,好像很伤人。"
不期然想起临别前莫奈那双盛满痛苦悲伤的眸子,像早春湖面上的薄冰般,一触即碎。
胸口不由得有些憋闷,即使不爱,也终究是怜惜的,伤了他,还是会于心不忍。
龙政泽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冒出一句:"千帆,你变了。"
龙千帆抬头,迷茫地看着他:"何解?"
"你乱了,一扯上莫奈,一扯上当年的事,或者说,婷婷的遇人不淑让你想起姑母,你就乱了。"龙政泽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你从不肯网开一面的,忘了你是怎么对付叶家的?"
龙千帆如水般清澈幽深的眸子起了波澜,沉吟了许久,轻声说:"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
龙政泽拍拍他的手,笑了--
"最不该伤害的人你已经伤害了,再多伤害几个也无妨,千帆。"
一六、
龙千帆不是一个会心软的人,从来不是,却总是在想起莫奈的时候,泛起丝丝不忍。
那么纯粹无辜的灵魂,是应该得到幸福的,然而,再一次,当幸福已隐隐成形的时候,在下一秒钟被毫不留情地抹杀,像一场镜花水月的美妙虚景,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莫奈不是一个多情的人,绝对不是,却总是在想起龙千帆的时候,心中弥漫起不为人知的爱意,混杂着淡淡的绝望与伤感,在胸口萦绕不去。
那么温柔又冷酷的人,坚强勇敢,却有着偶然的脆弱慌乱,注定要吸引自己全部的目光,注定要牵挂着自己无尽的追寻,却在即将碰触他最真实的内心时,一次又一次地,被推开。
有多少情,迷惑着人的神志?
有多少梦,让人情愿沉醉不起?
有多少人,甘心溺死在梦中的温柔?
空寂的长廊在落日的余晖中更显平和静谧,阵阵微风拂过,挟带着甜蜜的花香,莫奈若有所思地仃立在一扇华丽典雅的雕花木门前,披着一身的夕阳晚照,整个人像渡了层金的圣像,任慈而温暖。
尽管他的内心,再不复昔日的纯稚虔诚。
修长有力的手指象征性地轻扣了几下门扉,莫奈推开沉重的木门,室内的光线暗了一些,床边的人站起身来,对他行了个礼,汇报说:"陛下还是老样子,今天只有中午是清醒的。"
莫奈点点头,平静地看着枕上苍老憔悴的面容,他的父亲,早在那场风波之后便一病不起,曾经俊美优雅的脸孔,变得枯槁苍白,却安详平和,他慢慢俯下身来,在病人额上印下一吻,低喃道:"亲爱的父王,您在做什么好梦呢?"
淡淡的药味沁入鼻端,莫奈屏住呼吸,站直了身体,绿眸闪过若有若无的悲伤。
当时年少,带着满腔愤恨离开家园,这么多年过去,那种快要爆裂胸膛的愤怒已渐渐沉淀,伤痛已淡然,对面前这个男人,已无法憎恨。
若不是因为他当年的罪孽,龙千帆不会如此绝情地报复,也许,他就根本不会认识那个人,那个无情的、冷酷的、占有了自己全部心绪的男人。
轻微的脚步声自门口传来,打断他的冥思,莫奈一抬头,对上希克斯满是忧虑的双眼,王室大总管躬身行礼,轻声说:"殿下,晚宴已准备好了,请您更衣。"
莫奈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随他出去,离开时,不经意地回头瞥了一眼。
我们是一样的人,亲爱的父亲,都在拼命攫取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宴客厅里笑语盈盈,衣香鬃影,年轻的王子是全场注目的焦点,阔别近七年,曾经纤细秀美的少年变得高大挺拔、俊朗出众,王公贵族们未婚配的女儿像花蝴蝶一样绕着他转来转去,含蓄而矜持地吸引着莫奈的目光。
一整晚,莫奈带着淡然而疏远的微笑,应对着每一位宾客,墨翡一样美丽明澈的眸子不带一丝暖意,微微挑起的唇角噙着一抹嘲弄:若他们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还有谁能笑得出来?
一阵略带微苦的香气袭来,丰艳的美人挽住他的手臂,抬头轻笑:"愿意跳支舞吗,王子殿下?"
莫奈放下手中的苏打水,揽住女子的纤腰,柔声说:"莉莉,这么多年不见,你真是光彩夺目。"
莉莉微微挑起眼角,妩媚极了:"去庭院里可以吗?"
莫奈不置可否地笑笑,带着她出了大厅,微凉的夜风吹散了一身的浮躁,月光像水银一样流泻下来,空气中带着醉人的花香,喷水池下的树荫里时不时传来暧昧的嬉笑声,像所有的宴会一样,庭院中永远是倾诉私语的场所。
莉莉整了整被夜风吹乱的长发,突然说:"我结婚了,莫奈。"
莫奈点点头,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全身上下都笼着一层初为人妇的幸福。
莉莉叹了口气,看着天上银白的月亮,说:"你还记不记得龙千帆?"
莫奈苦笑,怎能忘怀?龙千帆留给别人的只是数年前惊鸿一瞥,留给他的,却是溶入血中肉中无法剔除的茫刺。
莉莉温柔甜美的声音带着伤感,漫入他的耳膜:"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甚至以为我爱上他了,那么优雅俊美的男人,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永远不能触及。"
莫奈胸口一阵发紧,那柔柔的声音像刀子一样绞入他心中最无法设防的角落,冰凉的疼痛感漫延到指尖,在夜风中微微颤抖着。
"他太迷人,也太容易让人产生错觉,甚至只是被他看上一眼,都会有幸福的感觉......"
莫奈双眸微闭,回想起那些如梦似幻的温存场面,有的时候,他也会产生这样的错觉:龙千帆,或许是爱着他的。
只是这样的自欺,已被毫不留情地打破。
莉莉转过着来看他,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我知道,他给不了别人幸福,因为他自己,并不幸福。"
莫奈张了张口,声音哽在喉中。
若我要的幸福是与你两情相悦长相厮守,那么你要的又是什么,千帆?
我们......怎样才能幸福?
莉莉纤细的手盖上他的手背,轻声说:"莫奈,告诉我,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七
无论怎样鲜血淋漓的伤口,总有愈合的一天,无论如何痛彻心肺的记忆,总有淡去的时刻,龙千帆是不甘心被过去束缚的人,然而可悲的是,他始终也没有挣开。
"如果莫奈不是那个人的儿子,你会不会这样对他?"龙政泽一手拨弄着沾满水滴的花叶,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对面的男人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轻描淡写:"不会。"
如果不曾有过那样的交集,他不会去伤害他,可是如果不曾有那样的交集,他又怎会容许他?
窗外是纷飞的冻雨,夹杂着细碎的雪粒,几缕雨丝随着冷风飘进来,轻擦在脸畔,逼人的凉意沁入肌肤,疑惑像天上的乌云一样,层层压下来,龙政泽痴看着指间的浓翠,呓语般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龙千帆温雅白皙的俊颜在暗影中添了几分阴沉,一手不由自主地探向矮几下的烟盒,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迟疑了片刻,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很快,薄薄的白烟弥漫开来,苦涩的味道散在唇齿间,久违了的烟草香气环绕着周身,他吸了口气,伸手按住龙政泽疤痕累累的右腕,问了同样的问题:"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龙政泽怔了一下,随后笑了:"我可以问别人。"
"请便。"龙千帆扬了扬手,笑意中满是无赖,他的表弟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倾身过去,轻轻地拥住他,龙千帆下意识地伸手去推,微哂道:"我以为只有女人和小鬼才喜欢搂搂抱抱。"
龙政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慢慢挪开,说:"原本想帮你的,才发现真是不值得。"
龙千帆不明所以地瞪着对方,很快他反应过来了,在龙政泽起身的同时,冰凉的枪口顶上他的额头,淡淡的火药味沁入鼻端,他无奈地看看持枪者一双绿瞳中快要燃烧起来的愤怒,微微侧头转向自己的表弟,识相地放软了口气:"我认错,还不行吗?"
龙政泽笑得没心没肺,闪身出去,还很体贴地顺手把门带上,留下龙千帆孤军奋战,独对杀气腾腾的入侵者。
室内一时静寂无声,心跳呼吸声清晰可闻,与窗外淅淅沥沥的冷雨相和,营造出一室的暧昧。
龙千帆垂下眼帘,掩藏住心底泛起的片片涟漪,那双深不见底的浓绿眼眸,蕴含着错综复杂的情感,恼怒,愤恨,思念,纠葛在一起,变幻不定,闪动着无尽的风情,几乎要把人的灵魂生生吸走。
"点38,对付我有些浪费了。"龙千帆捻灭指间的香烟,"要么开枪,要么滚出去。"
莫奈眯起眼睛,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没有一丝颤抖,声音暗哑低沉:"做案还是做爱,选一个。"
不经意间,已被他低沉惑人的声音撩动了心弦,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一经尝过,稍加挑逗便会焚身如火,龙千帆懊恼地发现自己下腹一阵热流涌上,身体已开始微微颤抖,妥协地叹了口气,手指拨开抵在自己额上的枪管,远远地丢在一边。
见对方作了明智的选择,莫奈勾了勾唇角,合身扑了过去。
清冷的房间里瞬间燃起冲天的热情,两个人翻滚在长毛地毯上,野兽一般厮咬着,片刻功夫,身上的衣服尽数被扯落,两具年青而结实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呻吟喘息声激荡在空气中,莫奈急切地爱抚着怀中朝思暮想的身体,湿热的吻遍布肩头颈上,身下的人热情地回应着他,身体弓起与他紧密贴合,修长结实的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指尖陷入肌肉,疼痛激发出更多更狂野的兽性,莫奈伸手抚过龙千帆的背脊,顺着尾骨滑下去,探入体内,紧涩温暖的甬道本能地挤压着、抗拒着,龙千帆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莫奈一手勾住他的腰,低头吻了下来,喉咙干渴气息急促,舌尖探入对方微张的唇,挑开牙齿,逡巡在每一分每一寸,贪婪地品尝着久违的甜美滋味。
龙千帆被他如火一般的热情炙烤得晕头胀脑,欲望已近沸腾,不住地磨擦着对方同样一触即发的身体,莫奈低低地咕哝了一声,最想侵入的地方还没有经过足够的润滑,他缓缓地起身,声音低哑得让人酥了骨头:"宝贝,别急......"
半转过身体,伸手在矮几下一划,带落了几样零食,莫奈挑拣了两盒水果布丁,邪笑着送到龙千帆面前,戏谑地问:"喜欢哪种口味,苹果还是草莓?"
"该死!"龙千帆低咒了一声,一把拉下莫奈,"别废话了,快来吧......"
"我爱你。"情事过后,两个人躺在一片狼籍中,莫奈平复了呼吸,淡淡地说,"千帆,我爱你。"
龙千帆身体一震,翻了个身,看着窗外雨雪交加,半晌无言。
莫奈伸手揽过他的腰,贴合在自己怀里,嘴唇凑上他的后颈,细碎的吻一路来到耳畔,柔声说:"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放弃你。"
龙千帆皱了皱眉,吁了口气躺平了身体,对上莫奈一双幽深明净的绿瞳,突然笑了,半真半假地问:"如果我死了呢?"
莫奈撑起上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反问:"你会为谁而死?"
"反正不是你。"龙千帆推开他,捞起一边的衣服起身,腰部一阵酸痛害得他脚步虚软,眼前一花,又被拉了回去,莫奈似笑非笑地捧起他的脸,声音里含着暗咬牙的成分--
"既然这样,趁你还活着,让我抱个够本好了!"
小别胜新婚,昏暗的房间里再度漾满诱人情动的喘息呻吟,冷风穿窗而入,吹不散两人如火的热情......
一八、
夜半醒来,伸手触到一具温热的躯体,龙千帆怔了片刻,低唤了一声:"莫奈?"
激情的印痕还清晰在身体上,他仍然想确认再确认:莫奈,终于还是回到了戏里。
莫奈翻了个身半压住他,一手抚上他的侧脸,声音带着慵懒的睡意:"怎么了?"
龙千帆迟疑了一下,仍然是说不出口。
傻孩子,为什么要回来?
难道你不怕再一次被推开?
柔软的唇拂过他的面颊,莫奈喉咙里逸出低沉的笑声,轻啄他的嘴唇,笑问:"怎么?发现你爱上我了?"
龙千帆也笑了,"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爱上你?我怎么可能爱上?
莫奈不满地咕哝一声,支起上身瞪他,一双绿瞳在幽暗的光线中闪动着饿狼一般的光茫,龙千帆伸手扭开床头灯,取过烟盒火机,挑眉问:"可以吗?"
莫奈不置可否地勾了一下唇角,起身去端了些水果布丁来,朝龙千帆暧昧地一挤眼,问:"你要哪种口味?"
后者双颊泛红,抬脚便踢了过来,莫奈一转身闪过,打开一盒樱桃布丁,挖了一匙送到龙千帆唇边,半是骗哄半是命令:"吃。"
"你几岁了?"龙千帆有些哭笑不得地偏过头去,后悔没把那群侄子外甥留下的零食清理走,莫奈不依不饶地欺身上来,威胁道:"乖乖地吃下去,或者--你想用另外的地方?"
好汉不吃眼前亏,龙千帆含下一口甜软的水果布丁,无奈地叹了口气,男人满意地凑过来吻了吻他的唇角,低声说:"真是不会享受,万一关进去了,还有谁肯一口口地喂你?"
龙千帆神色冷了下来,抬头问:"你知道了?"
莫奈吞了一口布丁,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懒懒地靠在床头,笑嘻嘻地说:"已经立案核查银行往来帐了,千帆,这次你能否全身而退?"
龙千帆点燃一支烟,深吸了几口,回想两个月来的点点滴滴,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微笑。
先是有人匿名举报财务总监招标受贿,财务总监在被审查之下,又捅出公司花帐繁多,再加上虚报出口业务骗取出口退税,内幕频曝之下,已被司法机关立案审查,美扬公司雪上加霜,以合同欺诈为名,一纸诉状公司告上法庭,索赔额逾亿,一连串的丑闻压下来,导致公司股票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跌破净资产,公司内部乱成一团,身在高位的人人自危,龙千帆已处于半停职状态,由于官司缠身才没被董事会那群急红了眼的老头们乱刀砍死,现在他白天开着车闲晃看风景,晚上泡夜店钓美女,过着标准的堕落人生。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龙千帆吐了个烟圈出来,轻描淡写。
莫奈揽住他的肩头,大手安抚地轻拍着,俊朗的面容带着一丝凝重,柔声说:"别怕,我不会离开你。"
龙千帆有些不自在地按住他的手,默默地吸着烟。
莫奈究竟有多少热情可以如此挥霍?究竟有多少坚持可以承受一再地欺骗与背叛?究竟有多少耐性可以允诺一个信誓旦旦的永远?
而他自己,又要有何种程度的残忍才能漠视这一份无怨无悔的追寻?
窗棂上积了薄薄的雪,在夜色下闪动着莹白的光,莫奈温暖熟悉的气息包裹着他,淡淡的,融融的,驱散着初冬的寒意,龙千帆拍拍落在床上的烟灰,视线转上柜头那帧绣像,声音淡似轻烟:"薇薇如果活着,你也许不会这么苦。"
莫奈抿紧了双唇,半晌,不悦地挑起他的下巴,问:"你以为我对你,只是移情?"
龙千帆双眸闪过些许黯然,莫奈的初恋是薇薇,那个美丽无瑕的少女,如果要他全无顾忌地接受莫奈,那么当年的一段纠葛又该置于何地?薇薇的事谁也无法真正释怀。试图忘记,只会让他们的关系更加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