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请别拿优来当作借口。
我噤声。问他知道了什么?问他从哪知道这些?
他只淡淡的回我说,你心里清楚。
挂了电话,我重新回到习惯的位子上,点燃一根香烟。
渊的话,让我彷佛堕入了迷雾中一样,找不到出口。
我清楚了什么?
是的,我清楚会告知他这些事的除了那人外,不作第二人想。
我清楚他的用意,无非是为了让我早日看开,祈求原谅。
但我清楚自己的个性,就算下了地狱,也别指望从我这得到什么希冀。
但渊说我拿优当作借口,我不懂。
可我知道渊的话自有他的意义,只是我一时半刻体会不出。
旁观者清,唯有迷宫外的人才看的出,真正的出口在哪。
出窍的灵魂被突来的门铃声唤醒,半疑问半思考,这种时候会是谁大驾。
等开了门,真相大白我却后悔莫及。早知消失不能解决一切,我连工作都不辞了。
那名长发女子红肿着水眸,站在门前抑制着哭声,但仍无法停住颤抖的双肩。
我是个冷漠的人,与邻居无多少来往,此时我也不怕谣言说我负心薄情之类。
我不会让她进来,即使她哭的心碎,看似无助。
〖自〗
〝对不起,张先生,我…我………〞
〝有事吗?〞
〝对不起、对不起……〞
女人真是水做的生物啊,我感叹着,她又哭了。
〝很抱歉我不能让妳进来,有事请快说,我累了。〞
〝我是替裕宗来向你道歉的…但、但这不是裕宗的意思,是我自做主张前来的!〞
她着急的澄清,好像怕我又冲去找她未婚夫算帐一样。
其实大可放心,打人的人自己也很痛,我没有多余力气再来揍他。
〝那就没事了吧,请回吧。欧小姐。〞
〝不!请听我说!我知道我没有立场来介入你和裕宗的事,只是裕宗在…〞她咬了咬下唇,〝他花了那么久的时候重新振作,我真的很为他感到高兴…真的……他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你是知道的,这段时间以来,他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他……〞
她是个失败的说客,我不动声色的听她继续说着。
〝…优的死,真的是场意外,他被酒醉驾驶的车子撞到……裕宗知道后,伤心了好久……我是他的心理复健医师,我比任何人还要清楚他内心的挣扎,他一直走不出阴霾,他………〞
一听到优的名字从对方嘴里说出,我只想作呕,别污辱了我的优!
我心底回响着这些话。可惜我说不出口,让女人哭泣不是我的喜好。
〝请回吧,欧小姐,妳该关心的不是我。〞
我关上门,阻隔了门外的声音。
〖自〗
她说的我何尝不知道,我认识关裕宗的时间,比他们认识还来得久。
因为她爱他,所以她认为忘记过去一切才是正确选择。
而我爱优,所以我死守在过去回忆里和优共舞着。
我依照自己的选择而活着,他也是。
没有人有错,没有人。
我只是咽不下那口气。
门铃再度响起,我开始考虑要拿掉门铃的可能性了。
〖自〗
只是接着再开门,我看到的却是我的前任上司。
代妹出征?我脑中突然闪过这句话。
〝不请我进去坐吗?〞
他笑的别有深度,我却感到阵阵寒冷。
〝不了,有事请快说。〞
看来这对欧氏兄妹十成十是串通好,非得逼我说出原谅二字才能欢天喜地的回去。
〝真绝情,再怎么说──你的辞呈还没批准,现在还是我的员工啊!〞
言下之意,就是要我请他进去…好狠,拿这招来压我。
不过我虽然不吃这套,但意识到话不说个清楚,绝对没完没了。
于是不得已状况下我只好请他入室。
〝只有开水,不喝拉倒。〞
我先发制人,在公司当了他那么久的仆人,前任上司的挑剔我深受其害。
〝没关系,不过请先经过滤水步骤,谢谢。〞
(四)
前任上司用着打量眼光环顾着我的小房子,笑容永远挂在脸上,我有时很怀疑他嘴巴会不会酸,不过我从未问过。他从容自在的坐在沙发上,态度悠闲到让主人反而觉得不自在。前任上司笑着喝下指定的过滤开水,看着面前的我。
他的眼神让我无所适从,我有点看不出他的来意。
〝有话请说。〞
〝你早知道我要说什么。〞
他笑着。每个人都说我知道什么,可是我这当事人反倒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如果只是这样,那你可以请回了。〞
〝你的脾气不好。〞
天外飞来一笔,我为之气结。
这对兄妹浪费时间就只为了告诉我性情不好,该退火?如果是这样,我会抓狂。
〝谢谢提醒,我知道我脾气不好。〞──在脾气二字上特别加重语音。
〝不只脾气不好,还很死心眼,另外除了死心眼,还是标准的双面人。〞
听到他这么一说,我真的火了!
〝请你出去!〞
傻子才浪费时间在这跟他瞎扯,我怒瞪他。
只是他并不怕我,反而吃吃笑出声来。
〝这才是有趣的孝若嘛!你总是伪装的太好了,好到大家以为平常的你是冷静冷漠的人,没见过你失控的样子,吓死人。〞
〝我没有太多时间,欧先生。请长话短说,我累了。〞
我说着,已经没有多余力气来应付眼前这男人,他太精明。
〝那位优先生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优先生』?我微微震住,但很快又恢复。〝然后呢?〞
〝所有事,包括你。一切都是裕宗主动说出口的。〞
〝所以?这是忏悔吗?〞
如果他说是,我可能会冲去找关裕宗殴个两拳再回来。
〝他坦承了一切,他爱上同性,而你是他前情人的前任爱人。〞
真是复杂的关系──他补上评语。
有什么复杂,微皱眉,来来往往都不过是过程中的一角。
只是恰好命运将这三人紧绑在一起,如此。
〝我不知道你会抽烟呢!真稀奇。〞
前任上司像发现什么惊奇事物一样说着,换来我瞪眼。
〝不能吗?〞
〝不,只是裕宗没说到这点,是后来养成的习惯吧。〞他笑着发问,〝是在优离去后吗?〞
〝你认为呢?〞
我说着,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全都告诉你,只要你赶快离开我的房子。
〝我不想知道什么,毕竟这是你跟裕宗的事,我们管不着你们之间的爱恨纠葛。〞
──只是,当你们之间的事扯上别人之时,那就不再是只属于你们的问题了。
我沉默着,他的客观判断让我想到渊,渊也曾这样说着。
义正严词的前来告诉我,我妨碍到他人幸福了。
若这是本意,我敬谢不敏。
〝孝若,你的感情太充沛,又太狭隘。〞
他说。
〝你想继续留在过去的梦不打紧,只是当你上不了天堂时,也犯不着把所有人打下地狱。〞
相似的话,想起在以前优曾问过我。
假若有一天我从天堂掉下了地狱,怎么办?
我不以为意回问,那你在哪?
优说他在天堂。
于是我回答,就算要我爬,我也要从地狱爬到天堂。
优笑着亲我,抱我。
〖自〗
只是没想到,后来是优亲手把我推到地狱。
后来,也不知道前任上司留到什么时候,只是他临走前,留下给我一张纸条,上面注有他的电话跟一个地址。我纳闷着,我不记得他在那么偏远的地方有别墅过,不过后来他告诉我,那是优的所在地。而后天,是优的忌日。
他说着,关裕宗渴望我能原谅他,但不是绝对需要。
他要的只是希望我能去优的墓地上个香,圆了优最后的心愿。
他又说,优死前喊着我的名字,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就算我再怎么恨,也不会去恨一个已死之人吧?
所以,宽待自己一点,去做最后的告别吧!
(五)
午夜三点,我来到巷子内一间装潢典雅的咖啡店前。
这种时候店家当然不可能开门,不过若店主也同是个异常人的话,情况另当。
这是渊的店,『何处天涯』,我熟练的在窗台前的盆栽里找到钥匙。
开门进去,不讶异此时看到鹅黄灯下的渊。
他没好气的看着我,自顾自的擦拭杯子。
〝这不招待闲人。〞
〝但我是客人。〞
我坐在渊面前的位子上。〝给我一杯酒。〞
〝这是咖啡店。〞
他这样说,可还是转过身去准备。
渊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是有执照的调酒师,技术一品。
不过放弃高薪的工作不做,非得自己开间小店,平时也没看过多少客人光顾。
他是个谜,神秘的人。
第一眼看到他的人会惊艳他的外貌,然后有些人会爱上他的冷漠。
我从没看过他身旁停住过哪些人,他说他的心是冷的,不适合爱人。
何处天涯,的确是他的风格。
〝你想喝什么?〞
〝给我一杯『天长地久』。〞
我点道。那是我的最爱,只有在这里才喝得到。
艳红色的酒,烈火般的颜色与呛辣的滋味,让人忘不了刚喝下去的口感。
渊不应我,又转过身去准备。
随后,端上一杯澄蓝色的酒。颜色像是天空的那样蓝,清澈不过。
〝这什么?〞我心想奇怪。〝这不是天长地久吧?〞
〝名称叫做曾经拥有。〞渊一字一字清晰说着。
一时间我还以为渊是跟我开玩笑,但我后来看出他的正经。
〝我不要。〞
〝没你选择余地,你别忘了你积欠多少酒费。〞
〝连你也像他们一样想要说服我?〞我看着那杯酒问着。
其实那杯酒还蛮好看的,对于渊的技术我也绝对肯定,只是我厌恶那名称。
曾经拥有?他想告诫我,感情的事不要在乎天长地久?
〝别把自己想得太过神圣,孝若。〞
渊冷淡的开口说教,他知道我不可能捂住他的嘴,更不可能转身掉头就走。
〝没有人逼你,你却硬要走进死胡同里不出来,然后在怪罪他人,在死人身上找借口。〞
〝渊!〞
踩到痛处,我低吼着。
〝我说错了吗?〞渊无畏惧的看着我。〝爱上优是你的选择,你想优也是你的自由,没有人逼你,也没有人有权力要你放弃,你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但是你忘了优爱上其它人也同样是他的选择,你又凭什么去怪罪?〞
〝那错的难道就是我了吗?〞
我瞪渊,渊也回瞪我。
两人彼此对持不下。最后,渊叹了一口气。
〝你也没有错,孝若。〞渊的语气慢慢缓和下来。〝只是你没权力阻止其它人追求幸福,你一个人不想找幸福,你也没必要就把所有路堵死,不让人通过。真正对不起你的,你自己明白,是你深爱的那个优,没有人需要为优担过,就算他心甘情愿,你也不该迁怒。〞
渊说的话,我承认,有一半都说的对。
因为背叛我的人,也是我爱的人。
所以我逃避面对,我想找个人来当替死鬼,不那么做,那些失眠日子我难以熬过。
当可怜的关裕宗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时,这种想法更支配了我的脑袋。
我沉默着。良久,〝是关裕宗要你来的。〞
〝何必在意?〞
渊的眼神黯下来,虽没直接回答,但我知道他的意思。
同窗情谊不是假的,他知道我看似温和,实际则是脾气暴躁。
除非有人激我点醒我,否则再过十年后我的立场依旧。
但那不是我想追究的事情。
时间就在极端沉静下流逝,眼前那杯蓝酒只剩一半,但神智却异常清醒。
〝渊,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淡淡问道。〝我不知道我除了找个人来恨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舒服点。〞
要知道,思想偏激,我将认为优的死是我的错。
〝你自个知道怎么办。〞渊的声音飘飘然地传到我耳里,〝从来没有人再逼你,你清楚不过。〞
是啊,没有人逼我,我却先入为主的以为全天下都在跟我作对。
我伤害自己,只是自找罪受。
意识到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我远去,我害怕被留下的感觉,太过寂寞。
〝渊,优在死前听说喊着我名字,说对不起。〞
〝…这只代表了优一直惦记着你。〞
〝希望如此。〞我苦笑。〝我宁愿他永远忘了我,我期望他得到幸福过。〞
对不起不能代表什么意思,形式上的道歉弥补不了伤口。
与其道歉,我还宁愿他幸福点,在我心底这样希望。
〝你为何不亲自去证实优幸不幸福?〞
〝什么意思?〞
〝你说。〞──渊这次递过一小杯水。〝免费赠送,给你醒酒。〞
(六)
长发女子说,那不是他的错,他只是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前任上司说,你上不了天堂,也犯不着把所有人打下地狱。
渊说,对不起你的只有优一个,你不该去怪罪他人抢走优。
〖自〗
他们的话太有深度,让我一整夜都在思索着。
我就这么坐在摇椅上,等待黎明的到来。
高三那年历经了惨烈的家庭革命,我和双亲撕破脸,因为我坦承了一切。
他们不能允许家族里出了一个败类,于是软硬兼施的想让我回头。
可惜我天生反骨,叛逆因子特别旺盛。
即使在他们的监控下,我仍在最后的填选志愿中动了手脚,下了南部。
美其名是求学,实际上则是私奔。
在断绝了生活资金情况下,我跟优开始半工半读着。
我们找到了在一间PUB里当小弟的工作,幸好老板不挑也没特别刁难,对于需要钱的我们来说,高薪的诱惑很大。在那边上班的第一天,我们认识了渊,他是老板的亲戚,听说在高职毕业后就到南部来帮忙,其余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日子就这样过去。
渊很特别,沉静寡言冷漠冷淡──能用来形容他的形容词大概也只有这几个。我很喜欢跟渊的相处,因为安静,至少不用明明无话可说却硬要挤出话来应酬,跟渊的工作很轻松很自在,不用每件事都得要说清楚,想说就说要听就听。
但优却不喜欢渊,称不上是厌恶,只是讨厌跟渊相处的那种气氛。优常常跟我抱怨,说他不喜欢那种人,很难相处,我却不这么觉得,渊的个性就是这样,没必要改变。于是在这种奇妙气氛下工作了将近半年,渊不多话,我做好自己的本分,优却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