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两人的话不多。摩珂那双晶亮的眸子总是盯在付钰书的身上,让他感到些微的不自在。渐渐的,他们走到了御花园的繁锦园外。繁锦园顾名思义,里面繁花锦簇,百花争妍,是以宫中每年一次的赏花大会都是在此开办的,君臣同乐,共享美景。
"九王子,这里便是繁锦园。现在正值春暖花开,园中已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豔。王子不如与朕一同进去观赏观赏。"付钰书提议。
"好啊,一切但凭皇帝陛下做主。"摩珂一脸随意的笑著,率先迈步进了园子。
"果然不负"锦"园之名!"看到繁锦园中的花海美景,摩珂不由赞叹。"仿佛进入了天上仙境一般。"
听了他的话,付钰书心中一阵得意。
"王子请看那边。"手一指,付钰书示意摩珂向园子的左边一侧看去。那里摆著一盆盆恣意盛放的牡丹。"那一株叫做国色天香,右边的是冠世墨玉。还有那一株......对,就是国色天香後面的那一盆,叫做紫瑶台。这几株,都称得上是神品了!"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静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见摩珂一脸的惊叹和痴迷,付钰书轻轻吟道。
"确实是神品啊!"摩珂回过神来,轻笑一声,回头看向付钰书。"只是被关在这个园子中,世人不得见,再神的神品,怕也会黯然失色吧。"
"......"付钰书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皇帝陛下不这麽认为吗?"摩珂几步近那几株牡丹,"如此骄傲的牡丹,它们或许宁愿选择死去,也不甘心就这样关在此处,空任花期逝去,枝枯叶败。"说完,伸手就去抓那朵"国色天香"。
"九王子,你做什麽?!"付钰书惊呼,却为时已晚。那株"国色天香"被他连根拔起。
"皇帝陛下,臣只是想要帮助它们而已。"摩珂依然笑著,高傲的扬著他漂亮的下巴。
"你,你......"不气,不气,不能生气。付钰书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怒气,拼命的告诉自己:这个人是以乌的使者,不能与他冲突。不然,又将引起两国战争,边境百姓不得安宁。
像是感受到了付钰书的怒气,摩珂忽然变换了一副脸色,垂首低语到:"皇帝陛下,是摩珂鲁莽,弄伤了您花园中的神品,请陛下降罪摩珂吧!"
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
付钰书在脸上生硬的扯出一丝笑,"九王子不必自责。正如王子所言,如此骄傲美丽又好胜争豔的牡丹却只能被关在朕的园子里,确实可惜。相信如果天上花神有灵,或许也会收回它们的美丽的。"
"谢皇帝陛下的不罪之恩。"
摆摆手,仿佛不甚在意的转过身。付钰书哀伤的看著被丢在地上的牡丹,胸口一窒。
──那是母後生前最爱的"国色天香"啊!
"皇上!"忽然,园外有人来唤。
是康王付容。
"晚宴已经准备好了,臣来请皇上和九王子一起移驾珍和宫。"
"好的。"付钰书收起哀伤,再回首已是一脸的温和笑意。"请九王子殿下随朕一起过去吧!"
"遵旨。"
17
因为要款待的是以乌族的王子,所以这次珍和宫的夜宴办得十分的盛大隆重。
所有的大臣、贵族们都穿上了最华丽的盛装,极尽富贵荣华。美酒佳肴也一盘盘一道道流水般的送上来,都是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走兽飞禽和海鲜。优扬动听的鼓乐一支接一支,从白天吹奏到黑夜,欢快美丽的舞蹈一曲又一曲,从黑夜舞到天明。
宴会是一直要到天亮才会结束。
因为看不惯摩珂总是粘在苏涣然身边,特别是在自己知道了以乌族那特殊的开放的族风後,付钰书更加觉得他对苏涣然别有用心。再加上之前在繁锦园里的事,他对这个以乌王子的印象坏到了极点,於是在宴会中途便宣称不胜酒力而退席了。
夜晚的繁锦园,索然安静。皓月当空,一个纤细的人影悄悄的溜进了园子。背光下,人影弯腰从地上拾起了一株被丢弃的花枝。
"国色天香──这麽美的名字,这麽美的牡丹花,他怎麽忍得下心......"轻抚著无力耷拉著的花朵,付钰书从腰上取下事先准备好的小铲子,用它把盆里的土挖开,然後把牡丹花的根小心翼翼的埋进去,再用铲子将泥土拍打实。
"希望还能够救得活。"低低的叹口气,付钰书站起来。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眼前飘过一个黑影。
"什麽人?!"付钰书惊吒一声,"快给朕出来!"
偌大的园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半点回应。偶尔一缕夜风吹过,浑身冰冷。
"到底是什麽人?不要再鬼鬼祟祟的!以为装神弄鬼,朕就怕了你吗?"冷冷的月光下,付钰书的脸色看来有些苍白。
皇宫表面上虽然是肃穆庄严之地,其实暗中却是污秽不堪的。多少冤魂屈死,徘徊不散,诅咒缠绕不去。光这繁锦园中,相传光是这里就曾经有三位妃子在此吊死。宫中闹鬼的传言,由来已久,但其实有许多都是不实的。
不停的在原地转来转去,付钰书小心警戒的环视四周。"出来!朕......朕不怕你!"
"啪",身後传来轻响。
付钰书惊得跳起来,慌忙转头一看,原来是一根枯枝断落,打在了地上。长舒了口气,他倒退了几步。转身,准备离开这个突然变得诡异起来的园子。
或许,真的是自己一时眼花,看错了......
──!!
心跳忽然一停!付钰书感觉肩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压力......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阴冷漆黑的夜里响起,听起来是那麽的诡异而飘渺。
"皇帝陛下。"
付钰书浑身僵直,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冒上来,毛骨悚然。
"鬼......鬼......"
双眼一闭,付钰书任由自己在极度的恐慌中晕死过去。
一股淡淡的麝香味在空气中弥漫,付钰书心里没来由的感到安全。
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感觉右手被什麽人给紧紧的握住,温暖的感觉不断的从那人身上传来。睁开眼,"舅......舅?!"
苏涣然坐在床前,冷漠的表情微微动容,眼里的忧虑一闪而过。
"皇上醒了?"他的声音很轻,很淡。
"朕......朕怎麽了?"付钰书有些不明白自己怎麽会躺在床上。还有,舅舅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
"皇上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苏涣然问。
付钰书低头仔细回想起来。
依稀记得自己回宫後就遣退了众人,一个人偷偷去了繁锦园,然後是把被摩珂拔掉的那株"国色天香"重新再种回去。之後,他看到了一团黑影......再然後是......
"御医!这到底是怎麽回事?"见付钰书皱著眉头一直不说话,苏涣然转身质问一旁的御医。
"回丞相,医书上记载,但凡有夜游之症的人,都是记不得自己夜游时所作所为的。"御医诚惶诚恐的答道。
"夜......夜游症?!"听御医这麽一说,付钰书瞪眼张嘴愣在当场。
这是怎麽回事?自己什麽时候有了那个什麽游什麽症的,他怎麽不知道?自己明明是......明明是吓昏过去的啊!
"丞相,怎麽回事?"付钰书问,"什麽夜游症?"
"皇上应该是不记得了吧。"见付钰书一脸震惊、不解,苏涣然放缓了语声,轻柔的解释道:"昨夜皇上一个人在宫中游荡,是以乌的九王子摩珂把皇上送回来的。幸好九王子见识广博,发现皇上犯的是夜游之症,故一直在旁守护不敢惊扰,直到结束才将皇上平安的送回。"
──摩珂?!
"啊──是他!"付钰书总算明白过来那句从自己身後幽幽传来的"皇帝陛下"是出自何人之口了。
原来是他,摩珂!先是拔了母後生前最爱的"国色天香",後又在夜宴上色眯眯的盯著舅舅看,现在居然胆敢在背後吓唬自己,害自己非常丢脸的晕过去......
摩珂,摩珂!!!
付钰书在心里恨得直咬牙。
"御医,皇上的药好了吗?"苏涣然问。
"已经好了。"御医慌忙呈上一碗早已熬好的汤药。
"药?什麽药?"付钰书抬头,一脸茫然的望著苏涣然。
"是给皇上治病的药。"苏意迟接过来,试了试温度,然後送到付钰书唇边。
"丞相,朕没病,可不可以不要喝药?"那碗药汁黑漆漆的,一闻就知道有多苦。付钰书哭丧著脸,试著向苏涣然求情,谁知他立时冷了脸。
"皇上应该明白自己对国家、对社稷的重要性,怎麽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为难微臣。"说罢,手中的药碗更加凑近了付钰书的唇边。
不敢告诉苏涣然是自己偷偷跑出宫去的,付钰书只好认命的闭上眼,一口气将那又苦又涩的药汁灌了下去。
摩珂,此仇不报,朕......朕,就罚朕再多喝一个月的药!
可怜的小皇帝在心中暗暗赌诅发誓。
18
一连三天,一天三次的喝药,付钰书都快被自己嘴里浓浓的药味给熏倒了。病奄奄的躺在床上,付钰书觉得自己就算没病,也快要被这一碗一碗的汤药给灌出病来了。
"皇上,喝药吧。"这不,又来了。
"还喝?"付钰书再次皱了眉。"添福,你替朕喝了吧!"
"啊?"添福惊讶的张大嘴,"这......这怎麽成呢,皇上?"
"反正都是药,总不会吃死人。你身上有伤,多喝些或许伤会好得快些。"付钰书十分不负责任的耍赖道。上次夜游的事情,付钰书自己倒没有受什麽责罚。倒是苦了天寿宫的这一大帮奴才们,每人被苏涣然罚了二十大板,就连添福也被打得皮开肉绽的。
"可是......可是皇上......"添福还想些说什麽,却被宫外的一声"以乌九王子摩珂到"打断。
"他......他还敢来!"付钰书蹭的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一脸愤慨,气呼呼的冲了出去。
"摩珂参见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圣安。"摩珂以乌族最高的礼节拜见了皇帝。
"哼!殿下太客气了。拜你所赐,朕好得很!"付钰书冷冷笑著,怪声怪气的回道。
"既如此,摩珂就安心了。"摩珂抬头,还是那样一双明亮的眼睛,那麽漂亮,那麽骄傲,那麽张扬。
"哼!"他的态度十分之恭敬,话也很动听,如果不是有之前的那许多事,还真要以为他有多麽的真心呢!
付钰书将头扭到一边。既然不能起冲突,那麽就眼不见为净好了。
仿佛对付钰书的不悦视而不见,摩珂撇嘴一笑道:"现在,皇帝陛下的心里一定非常奇怪,奇怪我为什麽要那样对您吧?"
"你还敢说!"付钰书横眉怒视,"你不但拔了母後最爱的牡丹花,还害朕白白喝了这麽多天的药!你......你......"越说越气,到最後付钰书干脆负手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皇帝陛下只是这样就动气了吗?"摩珂语带嘲讽。
"你这是什麽意思?"
"皇帝陛下身为堂堂一国之君,不是应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吗?怎麽,只因这几件小事,陛下就如此轻易的怒了?"
"摩珂!你这话的意思是说,之前的几次都是你在故意找朕的麻烦?!"
"摩珂不敢。"摩珂微微低了低身,唇边放肆的笑意却不减。"只是曾经听人说过中原的皇帝仪度威容、尊贵非常,这才想小小的见识一下,却没想......会是这样。"
"你太放肆了!"摩珂话中那明显的讽刺意味,让付钰书愤然。"要不是因为你是以乌来的使者,不想因私而累公,朕非......非......非要将你好好惩戒一番不可,哼!"
"哈哈哈,皇帝陛下,你真以为自己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吗?"摩珂大笑之後,表情突然一变,又嫉又恨的道:"老天实在是不公平!像你这样胆小又懦弱,只会看人脸色行事当个傀儡娃娃的人,居然也能成为一国之君,而且还是中原如此泱泱大国的皇帝。而这一切,就只因你的生母是出身高贵的皇後!而同样是王子的我,却只能因为母妃的低微身份而永远失去继承王位的资格。不公平,真是不公平!"
"你......你......"付钰书没想到这位以乌的王子对自己居然是这样的想法,一时语塞。
"哼!中原的皇帝陛下,请你记住我摩珂今日说过的话。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以乌的王,成为北方所有部族共同的、唯一的王!"摩珂越说越激动,眼中的锋芒毕露。他咄咄逼人的逼近了付钰书,仿佛宣誓般的说道:"而你,皇帝陛下,如果到那时你还侥幸在位的话,那麽,我一定会亲自从你的手上--把这个国家取走!"
"大胆!你......你......"付钰书被他大胆狂妄的言词气得浑身发抖,手指著摩珂就要破口大骂:"你居然敢......敢......"
可还没等他说什麽,摩珂立即几步退了回去,俯身又是一礼:"皇帝陛下请多保重,摩珂还与臣相大人有约,就此先行告退了。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见舅舅?!
"不许去!你......你给朕站住!站住,你......"付钰书对著摩珂的背影大喊,可摩珂却像没听到似的径自走了。於是,只能在原地干瞪著,恨恨的直跺脚。
"摩珂,朕要砍了你,剁了你,把你下油锅,让你挫骨扬灰......"
19
"什麽?要将端王的郡主指婚给那个摩珂?!"
付钰书从御座上惊跳起来。没想到一大早,舅舅和皇叔来找自己,为的就是指婚和亲一事。
"是的,皇上。这是臣等一致的决定。"面对付钰书的失态举止,苏涣然微皱了皱眉头,面不改色的回答。"据臣等多日来的考察,觉得众位待选的郡主中,首推齐瑞郡主的品貌最佳,且德才兼备,六艺皆精。皇上册封她为和亲的公主,绝不会辱没我凤朝的威仪。而且端亲王对朝庭也一直是忠心耿耿,从无二心,自然也不会有诸多不必要的忧虑。"
苏涣然话中所谓的"忧虑",指的自然是亲王与外邦私通,内外勾结,篡权夺位之类的可能性。
"可是......可是......"付钰书是知道这位齐瑞郡主的,小时候曾在宫里见过几次。她确实就如舅舅所说,才华品貌举世无双。但是,要让这麽好的一个女子嫁给那麽可恶的一个人,真是不甘心啊。摩珂怎麽配得上齐瑞呢!"不能换一个吗?"
付钰书这麽一问,苏涣然的目光便骤然间冷了下来。
"要换也不是不可以。"这时,康王付容插话进来。"只是,皇上总该给我们一个理由吧?臣也听闻这位郡主确实不俗,称得上是国色添香,暗销魂。难道是皇上......舍不得了?如果皇上是想纳她为妃的话,这就另当别论了。臣等自然是不会让以乌人抢去了皇上的心上人的!"
付容这麽一说,苏涣然的目光就更加的阴沈了,扎在付钰书身上的视线,就像一把把尖刀似的,割得人生疼。
"不是的!"付钰书赶忙否认,他还不想莫名其妙就多了一位妃子。"朕只是觉得......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