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钰书心神一晃,竟不觉看痴了。
"皇上。"添福捅了捅他。
"咳、咳。"付钰书掩饰的轻咳了几声,坐直身子找了个话题聊道:"洛卿,朕之前便听丞相提起过你。丞相夸你的文章写得非常的好。朕也读了你那篇殿试时的策对,‘威厉而不试,刑措而不'......"
"咳、咳,咳、咳......"身旁的添福猛咳了起来,付钰书疑惑的看向他。
添福窘迫的凑近了付钰书,在他耳边悄声提醒道:"错了,皇上!那是林太傅布置给您的。应该是‘开国承家,何以安邦'。"
"呃,对啊,是‘开国承家,何以安邦'。刚才那篇是朕的作业......"付钰书红了脸,赶忙改口,到最後越说越小声。
呜,都怪太傅!布置了那麽难的一篇文章,害自己每天都在心里念叨著,现在可丢脸了。不过,丢脸归丢脸,经这麽一下,洛翊倒没有刚才那麽自责了,脸色都好看了许多。
剪烛西窗,一夜很快过去。
11
洛翊在天还未亮,宫门刚开的时候就让添福送出宫了。
付钰书则因为头上肿起来的好大一个包,一整天都窝在宫里不敢见人。只对外宣称夜里受了凉,在寝宫休息,不许人打扰。而康王和苏涣然大概是国事繁忙吧,一连三天都没有来过天寿宫,只是差人前来慰问了几次。这也著实让付钰书轻松了不少,至少不用因为上次文华殿上的事情被训斥了。
由於在天寿宫里闷了多日,付钰书决定到御花园走走。谁知运气这麽的不好,居然遇上了由此路过的康王。
"皇叔。"都已经遇上了,纵使万般不愿意,付钰书也不能装做没看见,只好硬著头皮上前。
"微臣参见皇上。"付容微一欠身,道:"听闻皇上近日龙体欠安,臣未能亲自前往探望,心中实在不安。今日遇上,臣见皇上的气色好像还不错。不知可有宣召过御医?"
"多谢皇叔挂心,朕很好。御医已经请过脉了,并无大碍。"
付容微微一笑,"那臣就可以放心了。"
"皇叔这是要去尚书房吧?"付钰书明知故问,"如此,朕就不打扰皇叔。朕也要去文华殿读书了。"说完,人便要溜。
"皇上且慢!"付容伸手拦在了付钰书身前,阻住了去路。"臣听说贺宴那晚,洛状元是在皇上的天寿宫里过的夜?"
"呃,是这样的,皇叔。因为洛卿喝醉了酒,朕怕宫里的奴才们照顾不周,就让人把他送到了天寿宫里。"皇叔宫里耳目众多,几乎没什麽事是可以瞒过他的。与其撒谎骗他,不如照实说。
"哦?"付容突然凑近付钰书,唇角微牵,脸上净是轻嘲的笑意。
"洛状元的样貌确实出众,皇上可是尝过个中滋味了?"
"这个......那个......"付钰书自是明白康王话里的意思,但却半天答不上来。这种事,要答好,还是不好呢?好像两样都不好啊!
"臣还听说那晚,天寿宫里的动静很大。"付容笑得越来越奸猾。
不好!难道是洛翊追打自己的事被皇叔知道了?付钰书心中一惊。可康王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知道康王并不知情。不过,他的脸却在瞬间涨得通红。
"怪不得皇上第二日就抱恙了呢!"付容暧昧的说。
忍耐,忍耐!付钰书强忍住想辩白的冲动。虽然这只是皇叔的误会,但这样说不定对洛翊来说会比较安全。至少自己还是名正言顺的凤朝皇帝,皇叔应该不会和自己抢人吧?
见付钰书红著脸不说话,以为是默认。付容再次暧昧调笑道:"皇上可要注意龙体,别因一晌贪欢而误了家国大事。"
"朕知道了,谢皇叔教诲。"付钰书讷讷的回道。
"嗯。"付容沈吟一声。
忽然,一只大手伸向付钰书,捏住他的下颚将他的脸抬起。
"皇叔!"付钰书惊叫出声,眼神慌张起来。
付容出神的望著付钰书,确切的说应该是望著他那双漂亮的单凤眼。
"皇叔,怎麽了?"付钰书被迫仰头,小心翼翼的问。
付容不知在想什麽,神色复杂。温柔、眷恋、落寞、痛苦、甚至是嫉妒,各种情绪一一在他眼底闪过,最後归被一种狠厉所取代。他的手在付钰书脸颊上上下摩娑著,渐渐移到了那对黑珍珠般的眼睛上,小心翼翼的轻轻碰触。
"真想挖了你这双眼睛!"看得出来,付容在说这话的时候,是非常认真的。
"皇......皇叔,朕做错......做错什麽了吗?"付钰书脸色刷的一白,怕得都要哭出来了。依康王的狠厉,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付容松开了钳制住付钰书的手,掩去眼中的凶狠,重又覆上一贯的温和,微微笑道:"皇上怎麽会做错事呢。臣刚才只是玩笑,皇上别当真。"
──骗人的吧?付钰书眨著眼,不怎麽相信。
在几乎被吓呆的付钰书脸上轻轻拍打了几下,付容再道:"皇上,臣要去尚书房了,先行告退。"
"──呼!"当付容的背影消失在御花园时,付钰书终於松了口气。放下心来,想要转身回去,却冷不丁背後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皇上。"
──!!
经不住一吓再吓的付钰书,"砰"的一声,彻底晕在了地上。
"皇上,皇上......"
付钰书感到有谁在不停的呼喊著自己。微微睁开了无力的双眼,添福的那张放大了的胖脸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添福?"怎麽一脸焦急的样子?出什麽事了吗?
"皇上醒了。"一个冰冷而不悦的声音在室中响起。
"舅,呃,丞相大人?!"寻声望去,苏涣然就坐在房中坐著。
看到他,付钰书忽然想起是怎麽回事了。自己先是在御花园里遇到了皇叔,被他一番恐吓之後,又被突然从背後出现的舅舅给吓晕了过去。呜,真是丢脸,舅舅大概很失望吧!
"臣从来不知自己的面目如此可怖,居然把皇上吓晕,实在是臣的罪过。"苏涣然的话里带著重重的嘲讽,以及极度的不悦。
"不是的,丞相。朕是给皇叔吓到了,所以才会......并不是丞相的错。都怪朕......"想起康王说的那句"真想挖了你这双眼睛",付钰书立时又苍白了一张脸。当时御花园里再没有别人,如果康王真想挖了自己的眼睛,那自己现在不就已经成为一个瞎子了吗?付钰书越往下想,越是忍不住後怕。他惊恐的抬头,看向苏涣然的眼中是浓浓的是恐慌,"丞相,皇叔说......说是要挖了朕的眼睛!"
苏涣然也是一惊。继而拍案而起,"他敢!"
"可是......可是皇叔说起的时候很认真。朕真的以为......以为他会挖了朕的眼睛。"
"皇上莫怕。"苏涣然几步走到付钰书床边,坐下。"康王只是玩笑而已,他不敢这麽做的。皇上毕竟是皇上,他要是敢乱来,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付钰书被他握住了的手一痛。
"朕相信你。"仔细的看著苏涣然,付钰书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坚决。心中忽然一暖。原来舅舅还是关心自己的!
"丞相不去尚书房吗?"舅舅之所以会在御花园出现,应该也是要去尚书房的吧。
"今日就不去了。"苏涣然淡淡的说,看向付钰书的眼神不像以往那般冰冷。
"哦。"倒是付钰书有些不自在。不知为什麽,只要被舅舅盯著,自己就会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害怕苏涣然的沈默,付钰书只好自己寻找话题。忽然想起他之前的不见踪影,於是好奇问道:"不知丞相这几日在忙些什麽?"
"也没什麽。"苏涣然看了付钰书一眼,道:"只不过是因为朝中有几个位置出缺,这几日正和康王商议,看有没有什麽合适人选可以替补上去。"
"这样啊?"原以为是朝中出了什麽大事,没想到是这样的。所谓"合适人选",大概就是从这次恩科的三甲中选出吧。又是一次利益的分配,舅舅和皇叔一定都想在重要的位置上安插进自己的人。
"这次总共有三个位置出缺。其中,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从缺一名,户部巡官从缺一名。还有就是颖州前任知府贪脏枉法,被判斩刑,现在这个位置也一直空缺著。"
"很难决定吗?"付钰书原以为苏涣然只会和以前一样,对朝政略微提提,不会多言。没想到这次,他居然说了这麽多。
苏涣然沈吟不语。
颖州......
就是那个地处江南水上交通要道,舟楫往来,商旅云集的颖州吗?
"不如......就让洛翊去颖州吧!"付钰书突然提议。
苏涣然表情一僵,语声渐渐冷下来。
"皇上......好像很看重他。"
"嗯。朕看过他殿试时的文章,确实不错。"付钰书浑然不觉,想到什麽便说什麽。"朕很看好他的才华。"
苏涣然松开了握住付钰书的手,起身背对他,问:"臣听说贺宴那晚,他是在皇上的天寿宫里呆到天亮才出的宫。"
"呃......"这种事,居然连舅舅也知道了?!
"臣以为皇上此举有失体统。若传扬出去,皇上要将我凤朝的颜面置於何地!"苏涣然冷冷地训斥。话虽然不重,但付钰书却比被打了一个耳光还难受。
"朕什麽也没做!"付钰书心中难过,他不希望让苏涣然对自己失望。"朕只是想救洛翊。那晚,皇叔指使几位大臣将他灌醉了......朕不想他也像你一样,不想他也落入皇叔手中。"
"真的?"苏涣然的声音有丝低哑和不确定,仿佛有什麽情绪压抑其中。
"朕何须骗丞相。"付钰书以为他不信自己,并没有发觉到他的异样。
"那皇上为何处处想到他?"
"朕只是觉得,即使有那晚的误会,皇叔还是未对洛翊死心。如果将他外放到颖州,就可以避开皇叔了。洛翊才华横溢,是难得的人才。这样的人,难道不该保护?朕有什麽不对吗?"付钰书问。
"原来如此。"苏涣然低语了一声。
"臣相说什麽?"付钰书未听清。
"不,没什麽。"回身对上付钰书的视线,苏涣然躬身告退:"皇上的意思臣已然明白,就此先行告退了。"
付钰书点头。"添福,送丞相大人。"
看著苏涣然离去的背影,付钰书眉间渐渐深锁,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最终,低叹一声,怅然地闭上双眼。
13
"皇上,洛大人来了。"添福在外通传。
"让他进来吧。"
身後脚步声渐近,付钰书不甚在意的继续自己手里的活。
"微臣参见皇上。"洛翊跪礼。
"平身吧。"付钰书淡淡的道。
"皇上......在做什麽?"洛翊的语气甚是疑惑。
"风筝。"付钰书举起手中已经差不多就要完成了的风筝,答道。"洛卿看不出来吗?"
不是看不出来,而是不敢相信。洛翊在心中暗道。
"臣想不到皇上还有如此手艺。"看那风筝,做得果然精致。就是不知能不能飞起来。
"只是闲时的玩乐。"淡淡的答了一句,付钰书放下风筝,将目光转向洛翊。"洛卿今日进宫来见朕,是为了......?"
"哦,臣今日来是向皇上辞行的。"从风筝上收回视线,洛翊说明来意。
"辞行?"难道是颖州的事......已经定了?
"是的。臣已经接受了朝庭的指派,三日後就要去颖州赴任。"
──果然!
"那朕可要恭喜洛卿了。"付钰书笑道。
"皇上!"洛翊忽然间变得严肃起来,"皇上难道就甘心一直如此?"
"什麽一直如此?"付钰书一脸茫然,"洛卿的意思,朕不太明白。"
"皇上是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洛翊话里有话,"恕臣直言,当今朝庭权臣当道,小人得志,丞相和康王各自结党,不从者便被排挤,致使君子道消。王权被如此架空,难道皇上就不图奋起吗!"
"......"付钰书惊讶的看了洛翊一眼,随即迈步越过了他,向宫外走去。
"皇上!"洛翊追上。
走至花园中,付钰书才停下。侧身对追过来的洛翊道:"洛卿此言差矣。"
错了?洛翊低头拱手一揖:"请皇上赐教。"
"朕说你错了,有两个原因。其一,丞相与康王之所以摄政,乃因朕登基时尚且年幼,无法独理朝政。如何能说是架空皇权?其二,如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城镇繁华兴盛,这都是丞相与康王的功劳。这些,洛卿怎能撇开不论?"
"可是大权旁落,终究不利於皇上的统治。而且,如此君不君,臣不臣,朝纲混乱,岂不让天下人耻笑!皇上又怎能说是天下太平?"洛翊咄咄逼人。
面对洛翊的一番慷慨陈词,付钰书仅是幽幽一叹。手中轻拈了一片花瓣,低声道:"先祖打下这份基业不容易。我朝立国尚不足百年,百姓也才刚从流离战乱之苦中解脱。若干戈一起,势必又将天下大乱。朕又怎能因一已私欲,而让他们再受此苦楚?"
没想到付钰书会如此想,洛翊一时哑然。
"况且,朕也没有这个能力。"现在还没有......
"臣相信只要皇上登高一呼,天下忠贞之士必会纷纷响应以助皇上重掌王权。"
撇嘴一笑,付钰书扬起脸重新看向洛翊。"能离开京城是件好事,至少可以省去防备皇叔的诸多麻烦。你此去颖州,就好比海阔鱼跃,天高鸟飞,自由自在,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朕看你的文章,也正有此意,不是吗?去吧,只要能造福一方,管它是谁的朝庭呢?"
"皇上能够念及苍生,真正是天下百姓之福。臣愿一生追随,为君效命!"
洛翊郑重地跪倒在地,叩头宣誓。
付钰书却转过了身去。
"洛卿,你知道那是什麽花吗?"
闻言,洛翊抬头。
顺著付钰书指的方向看去,那儿是一片花圃。花圃里种植著许多外邦进贡的珍奇花草,更有一些甚至是价值连城,世间难寻的。这里根本就是皇宫的又一个珍宝库!
不过,洛翊注意到了,付钰书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一朵不起眼的白色小花上。说它不起眼,是因为在这麽多色泽豔丽的珍奇花草中,它真的是很平凡。
"那是两生花。"付钰书说。
"这世间真的有两生花?!"洛翊不敢置信。那麽不起眼的一朵小花,居然就是传说中可以起死回生的两生花?
"朕不知道它是否就是传说中的‘两生花',但它确实是叫这个名字。"付钰书走进了花圃,轻轻在那朵两生花旁蹲下。"它是母後在八年前种下的,每日以自己的鲜血来喂养。三年一开,花开两朵,一枯一荣。"
"一枯一荣......"洛翊沈吟。目光顺著长长的花藤望去,藤蔓的另一头是一朵紫黑色的小花,它正渐渐的枯萎,不注意的话是发现不了的。
传说中,当两生花真正盛开的时候,枯的那一朵会从藤蔓上自动掉落下来。之後,荣的那一朵也会迅速枯萎。想要采到它,只有在它完全绽放的那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