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陈剑峰到达预先定好的下榻的九点,林晓风头都没回就走了。回去的路上,他考虑再三,决定给黄月希拨个电话。电话很久才接起,口气有些不快。
月希吗?你刚才有找过我?
黄月希在那边答:是,不过现在没事了。
林晓风沉默了阵,决定还是解释一下:刚才一帮同学在聚会,我一时走开了,朋友帮我接的电话。
黄月希在那头反问:女朋友?
林晓风一时没找到话应答。
黄月希说:没什么,你也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什么的。
林晓风再次陷入挣扎的漩涡,黄月希的理所当然更让他觉得迷惘,说不出为自己澄清的话。
几分钟后,黄月希说:没事了吧,没事我就挂了。
林晓风愣愣:哦好。
电话的电流声在一瞬间切断。
林晓风一直在意前些天陈剑峰无意之举却搅黄了他和黄月希之间平和关系的事,以至肖巧儿几次邀约他和陈剑峰出去玩他都拒绝了。听肖巧儿说,陈剑峰这次回来是来度假,高中在本市读完后,随父母就去海南定了居,工作也在海南定下来,这次是因为想念从前的高中同学还有学校老师才特地回来看一眼。假期甚至有一个月那么长,林晓风尽量避开他,争取做到能免则免。
又一个星期过去,星期六早上,林晓风庆幸接到黄月希电话。之前的不快像随着逝去的时间也逐渐淡去,不明白黄月希到底出于怎样的心理,但两人能再握手言和,林晓风还是有所欣慰。
黄月希约他去唱歌,林晓风明知道自己去了也是闷葫芦一只,但还是答应下来。因为他怕拒绝了他,两人刚建立起的关系又会分崩离析,这一个星期以来,他也被自己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情迷惑,说过不要爱,可是还是忍不住亲近,人总是企求温暖,有人当然好,怕的只是爱背后的伤害。林晓风自认为不是坚强的人,所以他选择了最直接有效却也最愚蠢的办法。
傍晚,黄月希开车来接他。一路上黄月希有说有笑,林晓风也尽量保持温和,不停附和他。那天晚上,天上有星星,林晓风坐在敞篷车内,不时抬头一下,看一眼天空,心想,若什么时候,生活一直这样,那就好了。
30
林晓风彻头彻尾做了回梁上小丑,整个晚上,他都在推推搡搡中度过,麦不敢接,话不敢讲,到最后连吭哧一声都不敢太大声,生怕有人注意到角落中还有一个他。林晓风知道黄月希原本好意,怕两个人单独出来,独处会尴尬,特意叫来一帮朋友,在KTV包厢豪扯,窘困的境地是没有了,不过,林晓风还是脸红了好几回,趁其他人前赴后继去抢麦,自己躲到一边,大气也不出一个。
黄月希自始至终倒是对他殷勤的可以,端茶倒水,在他遭到群攻时,也慷慨给予援手。别人唱歌时,林晓风就坐在一边,看一眼大屏幕,再看一眼拿麦的唱得神情款款的大帅哥,黄月希则坐在他身边,也专心致志听人唱歌,两双眼睛同时盯视前方,林晓风却总觉得遭人窥视,心里有什么在躁动,努力按捺下去,却鼓动地更厉害,林晓风终于气馁。
黄月希一首《十年》在众人怂恿下登台开唱,这是他今晚唱的第一首歌,也是他在林晓风面前第一次唱歌。林晓风从不知道性格轻浮气躁的黄月希竟然也有温情脉脉的一面,台下的黄月希的朋友告诉他,十年是黄月希的招牌歌,无论在哪家KTV,这首歌都是他必点的。
林晓风特地去注意了歌词,大屏幕显映在黄月希身后,林晓风看见拿着麦坐在高脚转椅的他,在唱十年时一直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很透彻,很清朗,有灯光在他眼睛里闪现。林晓风不禁低下了头,有东西在他心里滑过,淡淡的,不过林晓风没有为它画出轮廓。
玩到十点时,各人渐渐散了,黄月希带林晓风去取车,却并没有说送他回去。他发动了引擎,突然说:我们再去玩会吧,我带去你泡吧。
那晚的夜风很凉,景致却好,无数霓虹灯下的黄月希显得英俊无比,清晰的眉,硬挺的鼻子,刚毅的唇线,林晓风看着,不由点点头,答应了。
两人开至离KTV不远的一处地下吧,音乐声很大,有人群在舞池中央舞动。黄月希为林晓风要了瓶酒精度数最小的酒,两人在一处沙发上落座后,黄月希顺口问他:想不想也去跳一次舞?
林晓风笑着摇头,这种肢体语言恐怕他适应不了,表情尚且觉得才够用,手脚再加起来,怕就有些笨拙了。黄月希则一笑,说那他去跳会,让他等着。林晓风笑着点点头。
黄月希离开原座,走到舞池中央,很快就被人群湮没。舞池里有各色男女,各自妖娆的扭动,如色媚眼在空中不停交织成网,人们沉醉在了其中。林晓风有些恍惚,眼神追随,却也同时心乱如麻,如此混乱的局面,他心里却知道仍有一根明晰的线两头各自牵着他和黄月希两人,即使此时的他,身处声色场中。
林晓风再次看见舞池中央黄月希的身影,一个同样足够媚惑人心的女人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林晓风甚至没感到一丝醋意,倒更觉得那像一道绝美的风景,他身居其外观赏,并其乐无穷。
一个转身,黄月希面向他,身体还在摆动,嘴角却已经情不自禁向他勾起。林晓风虽然看不真切,但确确实实感觉到了,空中泛起涟漪。
一首劲曲结束,黄月希走回来,脸上还带着笑:你看见没有,那个女人竟然勾引我?
林晓风也笑:那是因为你魅力大啊!
黄月希笑的更大声:操,太离谱了,要不是我向后躲,那女人都趴到我身上来了。
林晓风继续笑,但不再说话。
过了几分钟后,林晓风突然说:那你会被他勾引吗?
黄月希看着他:你说呢?
林晓风摇摇头:我怎么知道,在问你。
黄月希端起酒杯,让它在灯光下折射出五霞彩光:要是倒退十年,我可能还会,不过现在不可能了。
林晓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
黄月希抬头:这世上有一种东西,一旦尝过什么滋味后,就不想再尝其他的了,我就是,我一直怀念从前那种滋味,所以我不会再碰其他东西。
林晓风低头笑了笑,什么也没再说。
黄月希依旧送林晓风回去,两人都不再说话,仿佛一辈子话都在刚才一次性说完了,黄月希一只手搭在车窗上,另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侧脸因为不夜城的霓虹光照勾勒出脸线,面颊也微微泛着光,头发被夜风吹在脑后。
林晓风则一动不动坐在车里,也目视前方,身体却因为夜凉如水而微微发寒,不过倒是两人沉闷的气氛更让他觉得难受。
在林晓风寂静难耐的最后底线,黄月希终于把车开到了他家。林晓风开门走了出去,回头说:今天玩的很开心,谢谢你。
黄月希也笑了笑,说:不用客气,下次再找你玩。
林晓风点头说:好。
沉淀的黑夜仿佛把言语也完全吸纳了去,两人都找不出适合最后分手的话。林晓风站在车外,低头看着地下自己的脚尖,偶尔抬一下头,看周遭可能的动静。黄月希也静静注视着前方,像也在思索怎么说再见才最好。
林晓风啊的一声,正准备开口,空气中激荡起些东西,黄月希也在同时开口了:那我就先走了,你早点睡,晚安。
林晓风保持着张大嘴的姿势,然后又点点头,嗯了一声,半晌才反应过来,也说声晚安。黄月希却没有再看他,开车走了。
31
林晓风在公司实习了一个月,后半个暑假,通过同学关系接了份家教,由于收费不薄,他也乐得悠闲,每天空出四个小时教中学数理化,剩余时间用来复习大学课程。
黄月希也不知从哪抽出那么多时间,一个星期有三四天上下课接送林晓风,林晓风婉言拒绝过,可黄月希照送不误。
黄月希经常带林晓风出去吃饭,市区大体知名的酒店林晓风已经去过了,小排档街边摊在林晓风的介绍下,黄月希也尝过个中滋味。两人关系空前达到一种和睦,林晓风暂且放下了林黄两家剪不断理还乱的丝丝缕缕的关系,黄月希也一心求和,这样走下去更是他一直希冀的。
变故发生在林晓风即将开学的一天。陈剑峰对于林晓风的不理不睬终于忍无可忍,时值她快回海南,央求肖巧儿无论如何让她再见林晓风一面。
陈剑峰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女人,她周身的气焰都给人以压迫感,除非心死,不然坚持到底。另外,她如今锲而不舍地追求林晓风,也因为那天林晓风手举纸牌站在火车站给她的印象实在过于深刻,陈剑峰自知那必是不可企及之奢望,可还是无法抵御想见他的冲动。
那是她印象中的一个人。在迷蒙的有雾的早晨,一个男生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在路的那一端一步步朝她走来,清晰明朗的脖子白皙脆弱,像易碎的玉,陈剑峰在梦中经常见到这个男孩子,在她的生命里,它曾一度由肖巧儿演绎,几年后见到林晓风,林晓风和那个男孩子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她不屈不挠一定要让肖巧儿带她去见林晓风,肖巧儿无奈之下打电话给林晓风,告诉他情况,并转告陈剑峰原话,如果不答应就直接杀到他家。林晓风屈服了。
约好的那天,黄月希也刚好打电话来,说下课后接他,然后两人再去吃饭。林晓风信口编了个理由,说另改日子。黄月希也没多说什么。
坐公车到达约定地点,陈剑峰和肖巧儿已经在公园的路边冷饮店凳子上坐着喝饮料,看见林晓风赶忙和他打招呼。
你终于肯来了?陈剑峰阴阳怪气地说,边说边拿眼角瞅林晓风,手上喝饮料的动作也还没停。
林晓风坐了下来,肖巧儿为他又要了瓶饮料,林晓风喝一口,沁人心脾,心也多少安定下来,既来之则安之,陈剑峰的刀子嘴她又不是没见识过,人倒是好的。
你快走了,总要看看你。
陈剑峰呸了一声:话说的好听,前些天怎么就不见你人影。
林晓风笑。
走,去玩吧,这公园还是初中时我妈带我来玩过,之后就再没进来过了。
肖巧儿也拉起林晓风的手,三人一同消失在公园那一片绿色的屏障里。
肖巧儿买来零食,三人在放置着打量游乐器械的场地上闲逛,想到底先玩什么。人群也是一波一波的,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从这一端移动到那一端,一潮刚退,一潮又起。
陈剑峰突然一指林晓风:你,去买票!
林晓风不明所以地看着陈剑峰,欣赏她的颐指气使,最后也只是灰头土脸地掉转身,一路小跑去买票了。售票处的人口密集度已经高到离谱,再多一个林晓风怕也多少关系。
肖巧儿突然笑着对陈剑峰说:你好像挺爱欺负晓风的,喜欢她为什么还要欺负他?
陈剑峰怒,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他,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肖巧儿指指天地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还瞒的了谁?
陈剑峰噗哧一笑:我没想欺负他,就觉得挺不甘心的。
肖巧儿疑惑地看着她。
陈剑峰接着说:我马上要走了,让他喜欢上我已经不可能,所以欺负欺负他也算过把瘾。
肖巧儿说:有时候真觉得你这人怪,怎么能说喜欢上一个人就喜欢上一个人呢?
陈剑峰说:那是因为我心中有一个目标,我按照它在世界上找隐喻。
肖巧儿摇头,说:不懂。
陈剑峰神秘一笑,说:世界是隐喻,你当然不懂,懂就怪了。
肖巧儿没再问,陈剑峰也没再说。
他们在一处草地上坐下来等林晓风,肖巧儿试图在人群里辨认出他,可除了那些五颜六色,迷花了他的眼,他什么也没看到。世界是隐喻,肖巧儿想,或许他现在看到的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也不再是人,而是同样食色性也的动物,例如青蛙,鱼或猪。
正在两人以为还要继续等上半个小时时,因为涌动的人潮一点没有随着漂移的时间减少,林晓风手里攒着三张票跑回来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陈剑峰跳起来说,仿佛因没有虐待够而灰心丧气。
林晓风解释:我看买海盗船的票的人太多了,就去买了划船的票。
陈剑峰把拿在手里的包砸在林晓风头上:猪,谁让你买划船的票的,我要玩的是海盗船。
泛船湖上,轻舟一扁。波光粼粼,习习微风。
林晓风一边卖劲划船,一边听陈剑峰数落。肖巧儿则不时插嘴,替林晓风说句好话,不时抬头看一眼碧水绿湖。湖畔种有几缕柳树,随风摇曳,夏意悠然。
陈剑峰叹一口气,说:唉,算了,我是败给你了,幸好我马上要回海南,不然还不被你气死。八月天的,头无斗篷,竟然跑来划船,亏你想的出来。
肖巧儿说:其实也挺好的,至少不会像岸上人那么挤,清清静静多好。
陈剑峰瞪他一眼,林晓风依旧不动声色地划着船,心里突然追忆到几年前,少时的黄月希也带他来划过船,也是这样一个听见蝉鸣的夏日,两人打打闹闹甚至让船差点翻了,溅的一身的水,彻头的凉。
三人终于玩到筋疲力尽,陈剑峰提议让林晓风请客请他们吃晚饭,林晓风无可奈何答应。
地点在公园附近的一家小馆子,有各式盖浇饭汤面和特色小菜。陈剑峰不肯将就随便了事,硬拉着林晓风请吃炒菜,荤的素的分别上三碟,正餐前再上点小馄饨垫垫肚,林晓风一一答应。
菜上到一半,饭吃到一半,林晓风因为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慌乱了手脚。没想过会在这里碰到他,虽然之前为交换各自在吃方面的经验,带他来过这个食府,但万万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与他偶遇。
世界是隐喻。坐在一旁的肖巧儿又不由想到这句话。
黄月希不紧不慢朝他走来,然后微笑着在林晓风那桌落座,向在座其他两人微微颔首。
肖巧儿为免除尴尬,最先开口:这么巧,月希,你也来这吃饭?
黄月希看林晓风一眼:嗯,是的,朋友还没有来,事先约好在这里的。之后,又看向陈剑峰。陈剑峰不甘示弱地抬头,露出她娇好的面容,却让林晓风更加无地自容。
这位是?黄月希问。
肖巧儿答:哦,这是我女朋友,我和晓风之前共同的同学,所以一起出来玩,是吧,晓风?
林晓风没来得及回答,陈剑峰撒泼:谁是你女朋友,要是也是晓风女朋友是吧?晓风?
林晓风两手难敌四拳,一嘴难辩两口。他看看黄月希,默然了。
黄月希笑:搞什么明堂,难不成你是他们共同的女朋友。算了,只要不是我的就行了。说完笑。
林晓风犹如心割。
肖巧儿阻止陈剑峰:你瞎闹什么,说清楚,其实你谁的女朋友都不是。
陈剑峰还没开口,黄月希阻止:这有什么要说清楚的,是谁谁的都无所谓。
肖巧儿呵斥:不行,一定要说清楚,陈剑峰你说!
陈剑峰干瞪着眼,却怎么不肯说话。
林晓风开口:你们吃吧,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林晓风站起,当即走了出去。
剩下的三人木然呆坐在原位。半晌,肖巧儿说:月希,快追啊,还坐着干什么?你开车送晓风回去!
黄月希呆怔半晌,终于站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32
晓风!黄月希终于看到人群里那一抹熟悉的人影。
林晓风晃了一下,最终还是站住脚。黄月希走到他身边,没看他,但说:我送你回去吧。
林晓风在后面看着径直向前走去的黄月希的背影,虽然心里不情愿,抬脚还是跟了上去。
黄月希把车子里的CD打开,顿时车厢内流淌出婉转动人的音乐,划水而过的音符因此像白色的饰品一样简单干净地点缀了他们之间的氛围。黄月希脚踩刹车,蓝黑色宝马飞车出去,车内却依旧平静如常。
那个女人是你女朋友?忍耐多时的黄月希到底还是问了句。
林晓风笑: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