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花————七里
七里  发于:2008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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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东林默然半晌,手指在茶碗沿上打了个圈,忽然问道:"这茶怎么不是毛尖呢?"

 


第 8 章
  封坛主是被抬回总坛的。俞东林距他的尸身一尺站着,凝神思索,许久不发一言。身边诸人均是一脸凝重。

  封坛主是给人以重手法震死,全身的骨头没剩下几根完好的,血脉爆裂,淤在脏腑皮肉中,死得十分难看。傅泓将他的尸身仔细翻查过,对方落招并无特别可寻之处,内劲精纯,虽走得是刚猛霸道的路子,却隐隐有些混元功的迹象。封坛主随行帮众亦是死伤零落,有拼死力逃回来的,断续禀报,出手的正是前日遇上的那名披发大汉。

  "将那壮汉的样貌绘影描形,命朱雀部众全力搜寻。白虎、玄武、青龙传下绝杀令,一有此人行迹,连同他随行之人尽数劫杀,留尸不留命。"俞东林声调平平,不见喜怒。
  
  傅泓当即领命出去。俞东林问道:"信阳分舵有何异状?"柳彬忙回禀道:"并无异常,钟舵主听得教主问茶叶的事,慌忙告罪,当下就命人选了上好的毛尖启程送来。"俞东林眯起眼,道:"命那钟舵主亲自送来,三日内见不到他人,就遣人剿平他信阳分舵。""
  "教主疑心信阳生变?"倪墨问道。

  俞东林略点点头。"井先生死前曾见过那披发大汉,他是随行在殷长卫的身侧。"厅上余人听闻此言,皆是脸色微变。仍是倪墨问道:"殷长卫竟还在人世么?""殷长卫的死讯既通传武林,他现下的生死也无甚大碍。却是那披发大汉颇有些玄机。""殷长卫常年在总坛,执掌教务也只半年,威望不著,即便他还活着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做为。若是分舵生变,能说动这些人的,莫非......"俞东林缓缓点头。众人面色又是一变。
  "从始至终,玄澄大师的话只在模棱两可之间,咱们行事之时只拣有用的传开去。现下推敲一番,世上虽无殷天放此人,那人只怕是仍好好的活着。"
  "殷老爷子武功尽失,即便活着......"柳彬的后半句话咽在喉咙里。
  俞东林环顾一圈众人,昂然长笑。"咱们反入总坛之日,便没打算轻易得胜了。如今败去的敌手卷土回来,不理是明是暗,咱们便开局对阵,刀兵相接,再打上他一场!"
  "属下谨遵教主号令!"众人一扫疑虑,躬身行礼,相顾之间均是意兴勃发。
  
  俞东林从前厅出来,出花厅,转回廊,在青砖地面上一步一步踱着。这条道这些日子走了许多回,也糟了许多回事端。从那日连夜赶回总坛起始,俞东林将这些时日的情形在脑中一一回想一番,适才诸般安排均已布置下去,手下众人也欣然领命,各自奔忙。只是仍有些关键处看不通透,如鲠在喉,思虑难平。
  快要步出回廊,俞东林心下一动,转头看去,一道细瘦的人影站在园中。
  
  其时落日已尽,暮霭四起,一抹玄色衣衫掩在枯树落花之间,望去竟不见几许人间气息。俞东林轻步走到他身后,张开双臂环住。"小意,我做了教主呢。"俞东林低头在他耳后啄了一口,把脸埋在他肩颈中。悠长的吐息拂过颈项,在肌肤上滑过些许暖意。殷意仰望着眼前萧索枯枝,并不言语。俞东林微闭双目,呼吸渐缓,也不知是睡是醒。

  直到夜幕深沉,寒意透体,殷意在夜风里冷得手脸冰凉,俞东林这才从他身上起来,拉着殷意回了屋子。到了屋中,俞东林伸手解他衣裳,殷意也不推拒,由着他任意施为。这些时日以来,对着这个身子越亲近越是渴切,迷恋一般。这孩子也有些奇怪,每每身上痛得受不住了,眼里却异彩乍现,似笑非笑的,绽出些生嫩的风情来。往往便撩拨得俞东林欲罢不能。
  天亮时候,柳彬过来禀报:信阳反了。

  信阳钟舵主接了朱雀使者传令之后,称故躲去后厅,随即带了人出来围杀使者,那人死前传出讯号来。现下朱雀、青龙二坛二十余人围住了信阳分舵,迟迟没能攻进去,里面竟是有些高手的。傅泓已率玄武坛人众和白虎残部四十余人往援。
  "用的着这么大的阵仗?"
  "傅坛主是听到另一个消息才趁夜赶去的,"柳彬眉宇间尽是痛恨兴奋之意,"有一个披发壮汉镇守在信阳分舵。"俞东林眼中锐光一闪而逝,笑道:"这倒方便。"

  从晨至暮,消息不断传来。傅泓率众赶至,信阳那边也从附近分舵来了些援手,两边接仗一回,都吃了点亏。傅泓向那披发大汉叫阵,那人迟迟不出。又进攻一回,傅泓下狠手杀了数人,那人终于出来。两人交手极慢,三个时辰递了不到百招,现下仍在缠斗,看情势要打上一天一夜去。
  
  "傅泓有险。"俞东林道。柳彬不及追问,他已经长身而起,"传令过去,命傅泓能罢速罢,不可再战。"话音未落,天市堂属下又送进来一条消息:傅泓重伤。手下人众退出分舵,围而不攻。俞东林神采熠然,道:"我自去会会这位高手!"
  天市天薇二堂堂主留守总坛,俞东林与紫薇堂堂主莫武拣选了十四命高手往信阳而去。临走交代了青龙坛四名手下:"看住他,我一日不回来,一日不许他出屋半步。"
  一行人傍晚出发,出城往西北,赶到大青山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俞东林马快,一骑当先赶路,命莫武率众随后赶上。
  夜黑林深,俞东林纵马在山道上疾驰,马蹄声响散在寂寂空山中,更见静谧幽深。在一转弯处,那马前蹄猛然顿住,腾空翻身便往道上摔下。马匹落下,可见一道黝黑细韧的绊马索横在道上,拴索的树后两个人影飞身跃出,双刀向马前身影斩下,一柄锋刃寒薄,一柄刀身黝黑。两柄刀落得无声无息,着力处空荡荡的,是一件丢在落马之前的黑色披风。二人恍然回头,俞东林站在落马之后,手中重剑斜斜指着地面。
  二人双手飞掷,无数暗器袭向俞东林面门,机关启合,一根巨木自他身后直撞而来。俞东林重剑圆转,将漫天暗器一件不漏的斩落,随即回剑身后,毫厘不差的对上击向脑后的巨木,运劲剑身,将一根巨木径直从中间劈开。两人双刀此时堪堪追至身周,一攻上一攻下。俞东林照方抓药,将半根巨木砸向使短刀的,那人以滚地身法遁走,手中短刀被俞东林平平砸入土中。右手重剑对上另一人的薄刃,一剑断刀,二剑斩手,三剑封喉。

  俞东林回剑斩杀了剩下转身欲逃的人。那人身法颇快,剑锋在颈侧斩下,随着他身形移动,在背脊上拖下一长道血口。
  随后赶来的莫武等人,便瞧见俞东林站在两人一马三具尸体中凝神思索。不及众人上前,俞东林忽然就跃到莫武马上,把他提了下来,"你换匹马,率领他们速回总坛。遣人知会傅泓,见不到我不许再战!"莫武躬身领命,不待他追问,俞东林已经打马向来路去了。
  众人先后离去,不一时,空山静寂中又传来马蹄踩踏之声,从前方山道转出一驾马车,在尸身前停下。驾车人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没赶上。又是一趟麻烦。"
  车里的人悠悠一句,"他回神倒快。"

 


第 9 章
  那马到了天鹰教总坛前就力竭倒毙,俞东林飞身跃前,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大门。四下静寂,夜间巡逻守备的教众一个不见,青龙坛的暗卫也没有出来。正是寅末卯初,夜色最暗的时刻。俞东林站在总坛的大门前,闻出了风中愈演愈烈的血腥气息。
  俞东林步履平稳的走进去,穿过大厅、花厅,足下踩在演武场的细沙地上,终于见到了人。诺大一个演武场上,兵器散落,血渍飞溅,横竖倒了数十具尸身。东北角一片空地上正有四个人捉对厮杀。倪墨和一名青年文士战在一处,他二人都是使剑的,剑花翻飞,转瞬的功夫就互递了近百招,却无一回剑锋相交。柳彬的对手是一名双手峨嵋刺的女子,殷家二小姐。柳彬的轻功本高,殷二的身法却近乎鬼魅般轻渺,两人追逐拼斗,翻身落地均不闻一丝声响。倒是演武场后的花园房舍中隐隐传来厮斗呼喝之声,尚有内堂的教众与来袭之人拼斗。
  俞东林冷声笑道:"殷二小姐难得携夫婿返乡探看,这见面礼送得未免太大了。"
 
  殷二峨嵋刺自下而上斜挑,一招迫退柳彬,忙中偷暇回应道:"小俞你向来心气高胃口大,礼不下得重些是不成的。"
  殷二夫婿张逸知手中长剑流转,犹自温文答道:"俞兄,失礼了。"
  俞东林身影一晃便到了空中缠斗的柳彬和殷二身侧,提掌身前,平平无奇的一招向殷二拍出,殷二身法变幻,须臾转到了柳彬身后,略回神,惊见俞东林仍到了身侧,一掌平平拍来,殷二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剑影破空,张逸知舍了倪墨飞身来援,俞东林仿佛正等他来,重剑横出,与张逸知手中青锋接实,张逸知人在半空,一口气转不过来,就着重剑迫来之势拽着妻子落回地上,又退了三步,呕出一口鲜血。
  殷二撑住夫婿,撮唇作哨,十多名教众打扮的人从后园飞奔过来,团团围住了俞东林三人。俞东林持剑侧立,柳彬,倪墨二人在他身后勉力调息,匆匆禀报了当下情势。敌人竟是从总坛之中冒出来的,大约只三十余人,身手却强,内堂的兄弟给杀了个措手不及,死伤大半。后来倪墨瞧出来人均是从后园主屋出来,命人以弓弩火箭封住了主屋,接着就在前场后园两下打了起来。
 
  "主屋。"俞东林默念了一回,神色渐渐阴沉。
  那十数人围了过来,俞东林挥退身后二人,重剑杀招尽出,略有沾带便是一片血肉横飞。尸身一具具倒下,余人瞧见这般砍瓜切菜的杀法,皆起了俱意。俞东林杀得兴起,展开身法,将收势欲退的众人一一追上斩在剑下。莫武带着紫薇堂的属下赶回来,正看见俞东林浑身浴血的站在演武场上,手中重剑直指张逸知夫妇二人。

  "莫武,倪墨听命,带人速援后园教众,将那主屋夷平了。柳彬,去主屋西侧的房里,见到有人就杀了。"前二人领命就走,柳彬愣了一回。西侧的房子,正是俞东林的屋子。当下也不敢多问,提起身法飞掠过去。
  柳彬只掠出三丈,迎头一股巨力一撞,他连忙倒转身法,退了一丈,那股内劲紧追而至,再退一丈,直退回了原地踉跄站住。勉强抬眼看去,眼前站着一个身形壮阔的大汉,周身气劲,长发披散。
  
  俞东林没有回头,目光从手中剑锋看到眼前二人。此时卯时过半,长夜将尽,黑茫夜色逐渐清浅,从墙头树影中微微见了天边一线薄光。光映在剑锋上,深黑的重剑看去有些虚渺。眼前的殷二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忽然一笑,"既是谢师叔来了,小俞,就让师叔指点你一回吧。"扶着张逸知退开一旁。
  俞东林缓缓转过身来,对那谢师叔道:"久仰。"
  谢师叔微一点头,算作答他。
  "殷长卫不来见我么?"俞东林起手抚摸手中剑锋。
  "带着人,慢一步。"谢师叔终于开腔,声音低沉嘶哑。
  "好。"俞东林说完就出招了。柳彬也是第一次见到他招数用到如此凝重,一剑缓缓推出,如力运千斤。谢师叔起手一划,动作也是极慢,劲力圆转,在剑锋所到之处排山倒海般激撞而出。俞东林横剑错身,仍是平平出剑。谢师叔腿不动身不移,一双铁掌横扑竖推,将他的攻势一一接下。
  
  两人慢打慢守,那边殷二与柳彬又动起手来。张逸知自持身份,身上又有伤,只在一边看着。后园从倪墨二人带人过去之后杀伐之声大作,到了此刻,却渐渐静寂下来。柳彬心中越来越惊疑不定,身形腾挪间转头探看,主屋火头渐消,从后园中转出数队教众打扮的人,全是生疏面孔,人数渐多,在演武场上一层层的站开来,竟无一人说话,也无一人上前。倪墨和莫武二人再没有回转。
  
  柳彬心中一惊。身法慢了一下,只这一下的功夫,眼前已经没了殷二的踪迹,后颈忽然一凉,柳彬落下地来,伸出手想掏摸脖子,摸到了一样尖利的物事。殷二随手将另一柄峨嵋刺送进了他后腰。柳彬扭曲着身子缓缓倒下了。
  天已经亮了,光线仍昏蒙着。阴雨天气,四下灰沉沉的,云层如同破败的棉絮般堆积在天上,酝酿着一场豪雨。
  天鹰教总坛的演武场上,数百教众层层围看,中间是一老一少正在比斗的两人,他二人出手一招一式清晰分明,看去都是再平常不过的招数,剑掌递出,围观众人却均觉极大的劲力迫体而来,圈子越散越开。俞东林与谢师叔全神拼斗,周围情景入目而不上心,明知此刻是孤身站在敌阵中,却也无法抽身。
  两人已交了两百余招,俞东林舍了诸般剑诀,只以平削直刺的功夫拣着他身上要害一一出招。混元功的内劲内息悠长绵绵无尽,若不从命门破去竟无取胜之法。谢师叔如何不知他心思,一身功力运转如意,只跟他招招硬拼,互耗内劲。
  两个时辰过去,两人已经交了三百招。天色越来越暗,闷雷在墨黑的云层里滚滚而鸣,秋风渐起,带着湿冷的水气透体而过。俞东林一剑斩下,从他掌侧斜擦而过,顺势跃向他身后,人在半空。天色一瞬间黑透了,随即闪电劈开天幕,刺目的白光乍现即灭,水声大作,一场雨铺天盖地的砸下来。
  
  在闪电炸开的一瞬,俞东林自上而下劈出一剑,谢长老在忽黑忽明中失了他的踪迹,只以内劲流转全身,觉出身后异动,一掌挥上,不及变式,以肉掌对上剑锋,仓促间运起全部功力硬拼一记。电光一闪而没,周遭又是一片漆黑。雨下来了,谢师叔运足目力耳力还是失了俞东林的行迹。他在暴雨中站了半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殷二抢上扶持,被他挥手退下了。属下人众在雨中四散搜捕俞东林。张逸知拉着殷二往后园围墙上看,一抹淡淡的血迹在雨中很快就失去了痕迹。
  "果然是去了么?"
  "只怕不错。"张逸知点点头,殷二作势要跃墙去追,被他一把拽住,牵动伤口,又呕了口血,肃然道:"不是早交代过了?不可接近那屋子十丈之内!"
  殷二缓缓收身,望着墙后的屋宇漠然不语,雨水迎脸飞落,视线也模糊了。
 


第 10 章
  
  推开门,迈步进来。雨幕四合,从壁间窗隙渗进丝丝清冷,水声模糊的响在远处,略显昏暗的房中竟是有些静谧的。
  殷意就坐在床沿,玄色衣衫,清瘦的一个人。暗影里只见一张苍白的小脸,他抬头定定看着进门的人,轻声叫道:"俞大哥。"
  俞东林缓步走到房中椅前,坐了下来,将重剑摆在桌上,伸手去拿茶碗,手上有血,茶碗在指间打滑。殷意起身走过去,静静的拿起茶碗递到他手里,抓着袖子帮他擦去手上唇畔的血迹,擦了一回,贴上嘴唇去轻轻舔噬,一点点把血渍去尽了。
  俞东林从肩头抓下殷意的手,细长的手放在手心里,拆了纱布,手指仍是略略僵直着,不能弯曲。细意揉捏着手里的指,俞东林哑声问道:"小意,你是什么人?"
  "我是殷意。自幼拜在鹰王殷天放门下,师尊事务繁忙,向来由谢师叔教授武功。"殷意只望着他,语调平平,如同说起不相识的人。俞东林笑道:"小意有许多话应该告诉我呢。"殷意道:"俞大哥想知道,我就说。"

  他向来不多言语,这一回要仔细说起,却不知道从何处开口。俞东林叹了一声,揽住他抱在腿上,提道:"是从殷老爷子受伤开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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