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衍宬
衍宬  发于:2008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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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楚云桓!突然想起来,是为了见他才急着进城的,现在有些时候过去了,却还没有看到他。“许彦,皇帝呢?”
  “啊?”许彦又补上几脚,像是勉强平了心头的怨气,这才答道:“搜遍了整个皇城,都没有找到那个忘恩负义的小鬼。照我说,一定是这个家伙把他主子藏起来了。”
  我看向阿荣。
  他抹了抹嘴角被打出来的血丝,依然端端正正地跪着回答:“末将不知。”神情泰然而又无辜,我不禁怀疑那个早逝的皇太子究竟是做什么的,不但他的儿子会演戏,就连收养来的孩子都那么善于掩饰自己。
  紧紧地扣住扶手上扬起的龙头,我冷冷地问道:“荣将军,本王待你也算不薄了。只要你说出小皇帝的去处,你要什么,我不给你?而且,本王那么疼爱你和皇上,一定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那您‘要’对殿下做什么呢?”
  “你!”我几乎要冲下去,对着他的眼睛打下去。为什么他的眼神可以那么平静?他知不知道现在的局面!
  “王爷。”不知不觉,已经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后军的几位将领也已赶到,“听说小皇帝到现在还没找到,怎么办?”
  我再次看向阿荣。
  这回,他终于开口了:“我不知道,他最后一次出现,只说是去可以安心地慢慢地等待的地方。”
  “等待?他要等什么?”许彦一脸的不相信,“怕又是你们的假话吧,这么就想唬弄你小爷我?我……”言罢,又要给招待。
  我忙出声阻止:“许彦!”
  “是,王爷。”许彦咬咬牙,扭头给了阿荣一个后脑勺。阿荣微微苦笑,没有说话。两人何时结下了那么大的梁子?
  “阿……荣将军,你先下去吧。明日,本王一定会给你个满意的安置,接下来众位大人的事,就要你一人担当了——我希望都是些让人放心的好消息。”
  “是。”阿荣默默站起身来,走出大殿。
  见我就这么放了阿荣,许彦急道:“王爷!那小皇帝呢?你放了这个家伙,我们到哪里去找人去?”
  “只怕扣着他,他也不会说。”我挥挥手,装出不在意的样子,转身朝里面走去,“许彦,要不要去后宫逛一圈?现在还是非常时期,否则你个七尺男儿的,可不能随便进去。”
  “咦?规矩那么大呀!好,我要去。”单纯的孩子就是这样,随便点什么有趣的事情,便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小弟!不可胡闹。”自然,某个认真负责几乎恋弟成癖的,也急忙跟了上来。
  8

  之后的事情顺利得难以想象,几乎满朝文武的俯首称臣,没有给其他藩王一点可趁之机,他们赶到京城之时,也恰是我登基之日。看着这些被迫把兵马留在了城门外,阴着脸三跪九叩的皇亲贵胄,心中一阵大喜。不得不承认,此时的满足感,和站在背后看着楚云桓的感觉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然而,楚云桓还是没有找到。许彦带着人在京城几乎掘地三尺,却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没有找到。他几乎天天到荣府去闹事,说是总能撬开阿荣的口,我隐约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但是,我没有时间管,也不愿管,我只想早些知道那个人的下落,虽然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希望他活着,或是死了。
  市井间渐有传闻,大多是我如何骗得了他的信任,又假借勤王之名,图谋篡位,最后弑君于兵荒马乱中。偶也有人,神神秘秘地说自己见到孤苦可怜的皇上如何从宫中偷逃出来,到了什么地方,隐姓埋名。每听到这样的传闻,许彦必替我把人抓了来细问,渐渐又有了新皇对旧帝心存芥蒂,非除之后快不可的传言。于是,更加真假难辨。阿荣劝我说,要是他想让我知道我自然会知道。我当然知道,也知道这些不过是庶民对旧帝的同情心而衍生的美好幻想,只是在一边感叹他们的同情心泛滥到过去的仇敌也受益的时候,一边不放弃任何可能地追查他的下落。到最后,故事已经发展到楚云桓逃亡后,隐居某处,好不容易过上平静的日子,却还是被我派去的杀手无情杀害的地步。
  难道这茫茫人海,我真的找不到他了么?
  下了早朝,依然逃不了旁听许彦和阿荣的口舌之争,两人争争吵吵地在宫里乱走一气,好不容易把他们扔给有精力也有心情应付他们的人,发现已经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冷冷清清地,连个当差的太监都看不见。一条石板路通向一扇被锁上的宫门,门前的树丛也不知多久没有修剪了,藤蔓耀武扬威地缠满枝头。
  “陛下……您请回吧。”身后的刘公公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为什么?”一边问,但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刘公公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道:“前面的宜露园,从以前开始就不干净。”
  “不干净?”
  “听说有人见过太子殿下的鬼魂在园子里晃来晃去,太孙殿下知道了,就让人把园子封了,说是既然如此,就不要扰了太子殿下的清静。”
  “你说是太孙殿下让人封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急忙问他,“这宜露园没封前,你进去过么?”
  “是,是殿下让封的。之前奴才进去过一次。”
  “那……你可注意到园里还有别的出入口?”
  刘公公皱紧双眉,想了许久:“好像没了吧。那么角落里的园子,有别的入口干什么?”
  我有些不死心,又继续问:“那这园子被封前,是干什么用的?”
  “是太子殿下下棋看书的地方。说起来吧,还奇怪了。殿下已经有了天启阁和清灵殿可以读书了,又偏偏要下这个偏僻的宜露园,还一进去就常常好些日子不出来,只是让人往里面送些吃的用的,连脸都少露。”老人的坏处就是话太多,絮絮叨叨不停,但有时那也是老人最好的好处。
  “把锁砸了。”
  “什么?陛下……”
  “朕让你把锁砸了,你便找人来把锁砸了!”天启阁,清灵殿,都是八年前我和他一起共处过的地方,轮也该轮到这里了。何况,他是不信鬼的,若信的话,便不会在清灵殿引诱我,也不会在越王府祠堂里示弱。可一听说宜露园里有鬼,他二话不说就把园子封了,只有一个原因!他知道那“鬼”是谁,或者,那“鬼”根本就是他假扮的!
  “是。是。”刘公公大概也被我的勃然大怒给吓坏了,连身子都还没转过去,就向后退,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交,还匆忙地爬起来跑走。
  而我盯着门锁的目光,像是要把它烧断似的。这里就是他给自己安排的“可以安心地慢慢等待的地方”了吧。可笑,真是可笑!三个月来,我几乎要把天地都翻过来地找他,他却在我的后宫里优哉游哉地继续过他的殿下日子?他莫名其妙地找上我,又莫名其妙地抛弃我,然后什么都不解释就消失了,竟然会是躲在离我那么近的地方!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他,心跳得飞快,几乎要冲出喉咙,南江一别后,我们便没有再见过。年岁越大,就越清楚权势的诱惑不是说不在乎就可以不在乎,不想负他,只好逃避入京,偏偏他又找不到机会南下。算来也快九年了,他现在究竟是怎么样的?这些日子他过得好么?身在皇家,又做过皇帝的人,受惯了众星捧月似的待遇,怎么能在这样荒凉的园子里住下来?
  9

  推开园子的大门,我终于了解为什么之前宫里时常有些钱用得不明不白了。亭台楼阁,曲径通幽,门内一片雅致精巧的胜景,带着如他的清韵和若有若无的妩媚。我不顾侍卫和太监宫女的恳求,把他们拦在门外,一个人沿着石子路向里面走去。我想见他,但不想让别人见到他……
  然后——在一丛梨花间,看到了:白衣胜雪,翩然如风。
  我以为我这么大个人,突然出现在这园子里,他起码会“啊”一声,表示惊讶。可是,当他转身,抬头,看见我的时候,也只是微微一笑,好像在家守候的妻子看到了按时回家的丈夫,高兴而又不过分表露。这样说,似乎有些奇怪,但是……那一刻想到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皇叔,不,现在应该称呼您‘皇帝陛下’才对。好久不见。”年龄改变了他的身形、嗓音和仪态,却没有在他的气质上留下太多的刻意雕琢,反而更接近于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清朗和淡然。
  “你……早知道朕要来?”
  “呃……”他低头笑了笑,斟酌着说,“也不能说‘早知道’吧。刚才您和刘公公在外面说话,说得太大声了。”
  “啊?是,是么。”被他这么一说,反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是,转念一想,他是听到了我在外面说话知道我会进来的,那么,刚才我看到的画面,立于花间的清丽,都是他的精心安排咯?念及此,微微翘起的唇角,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重逢的喜悦,也有些变了味。不,应该说,我们本来就不该有那种所谓的“重逢的喜悦”的,不是么?他是前代废帝,我是当今圣上,这样平和的场景,才真的怪异吧!“楚云桓,你看到朕不怕么?”
  “为什么?”他无辜地笑着看我,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折下一枝梨花,转身走向一幢二层的小楼。
  “为了坐稳江山,朕可能会杀了你!”可恶!他算准了我一定会跟上去么?我……愤恨地跺跺脚,还是跟在离他五六步的距离进了楼。心情不好,一不小心口气也变得差起来,听上去有些赌气的味道。
  走进厅堂,一个青衣小童迎上来,从他手中接过梨花枝,小心地插入堂上的瓷瓶里,再从后面奉出两杯清茶,摆在茶几上,然后便退下了,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个字。
  “这是荣哥哥府里的孩子,平时除了帮我打扫打扫屋子,也替我出去买些东西,打探消息什么的。”他坐下来,依然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阿荣果然和你一直有联系!”我冷视他,心中怒气一阵高过一阵。早觉得阿荣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因为在南江那些年的情份,愿意相信他。
  “他只知道我还活着,但并不知我住在这里。陛下莫错怪了他。”
  “你不是说这小童是他府上的?他怎么会不知道?”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他怎么能够那么平静地称呼我“陛下”?
  “他是我无意中救下来的小倌,说是荣哥哥府上其实也不全对,不过是当时便让他呆在那里,替我‘照看照看’荣哥哥而已。”他把自己派人监视阿荣的事情说得很顺利成章,“所以,应该还是我的人才对。而且,要跟我住在这里,就要能保守秘密——”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抿了口茶,继续道:“我没有对他做什么,是他自己把舌头割了的,其实当时我也有点被吓到了呢。”
  看着他平静的脸,我几乎站不住。楚云桓,这才是你的真面目么?“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他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换上一张羞怯的笑脸,“我想向皇叔讨下宜露园住。我可以在这里过我的日子,不去打扰任何人,也不参与外面的任何事,只盼着皇叔偶尔能驾幸,陪云桓读读书,聊聊天……就够了。好吗?”
  他是故意要惹恼我么?还是看我被他弄得一惊一乍很好玩?“你在胡说什么!”他是前朝天子!不是花街柳巷里惹人怜惜的小官!想当初,我花了那么多心血才把他扶上皇位!就算现在坐在龙庭上的人是我,他怎么能摆出这样下贱的样子!“你难道没有想过要把皇位夺回去么?你难道不想走出这个园子?”
  “夺皇位?”他茫然地看着我,“我若要那个,又何苦做那么多事?”
  “你不要?你不要,当初干吗找上我!你不要,又为什么一出事就向我求救?你!你的出现打乱了我的所有生活,我为了帮你,失去了小四和魏大哥,我花了多少银子和时间打通了多少关系,才保住你继承皇位?还千里迢迢放着南江变成空城,赶来保驾。你居然现在就这么轻巧地说,你不要!”我一把把他从椅子上抓起来,拼命地摇晃,积郁了三个月,甚至更久的怨气一下子喷发出来,让我几乎不能扼制想杀了他的欲望。
  笑容终于从他的脸上褪去,他抓住我的手臂,支撑微微后仰的身子,闭眼轻声问:“皇叔……你恨我吗?”
  手臂上传来隐隐的痛,毕竟不再是个孩子了,力道和当初完全不同,只有可以隐约感到的颤抖,让我想起清灵殿里,他跌坐在我怀里时的无助。怒气渐渐淡去的时候,心又开始痛了,如果不是最后的理智告诉我,这不过是他的一贯伎俩,上了一次两次当还可以说是不小心,再上就只能说是无药可救的笨蛋了,我几乎要把他抱进怀里。长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怜意,用尽量平淡的口气问:“如果我说恨,你准备怎么样?消失在我眼前?还是用个惊世骇俗的方法死得让我想忘记你都难?”
  “可是皇叔你不恨我,不是么?”他睁眼笑着看我,又是那样的掺杂着几分妩媚的笑容。
  “为什么会不恨?”很干脆地回答他。
  下一秒,他的笑容便凝滞在了那里,脸色苍白,抓着我的手也渐渐松开。
  还要装?可惜我的心已经被你耍弄得彻底冷了:“你没什么再要说的了么?”
  他苦笑着摇头:“我没想到你会恨我。我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性,但没想到你会这样回答。”
  “没想到?笑话,那不该是你考虑的第一种可能么?”松开手,把他往椅子上一推,自那天从清灵殿出来后,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确占在上风的感觉。
  “可是……可是,你说过要保护我的。”
  “没错,可是,也是你自己不要我的保护的。”
  “这样不好么?我本来就不要那个皇位,可是皇叔你要啊!既然你要我就给你,我做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人人都说我是昏君,皇叔你被逼反抗,登上大宝,可以做一代明君,实现你的抱负。不好么?”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一个人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以为你不会恨我的,我以为你会一直宠我,不管怎么样都相信我的……原来不是这样吗?结果,我还是要死吗?我还是不能和皇叔在一起吗?荣哥哥说的对,我是个傻瓜,一个把一切都想得太好的大傻瓜。我……”
  我脑子里“轰”地炸开了。什么叫我要他就给我?他,他到底在想什么!他现在说的,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我信了他那么久,应该再信他这一次么?还是说,我信了他那么久,结果还是被骗,这次更加不能就这么信了?
  “啊!啊!啊~啊~~~啊!”那个侍童突然从后面冲出来,急急忙忙地向楚云桓比划什么,只是我们谁都无心分辨,只让他一个人在那边叫着。
  然后,就看见了许彦和紧跟在后面的阿荣。
  “我就知道你一定把那个妖精藏起来了!看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咦?皇上!”
  “许彦,你别乱跑!这——陛下,您怎么会……”
   10

  “事情要从太子殿下说起……”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宜露园另有一个出口,就在荣府外的一条小巷的巷尾破宅中。这出口之前是太子为了方便暗地里出入皇宫培养荣竞青这个养子才设的,知道的人除了楚云桓就是他亲自选中的那个哑童。如果不是许彦和阿荣吵完架,一个逃一个追,误打误撞发现了这个地方,就算许彦把将军府拆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不过就算事情已经相当清楚了,许彦仍然抓着阿荣不放,说他有这样那样的问题,那是他们两个的事情,我也无能为力,最多也就是接着有事情要问阿荣,让他有个机会喘口气。
  “太子殿下虽是储君但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势力,他想必要时借助兵力最强的越王府,所以就派我这个养子去越王府打探情况,我会定时将越地的情况和越王府各人的言行上报给他。他临终前最后一次飞鸽传书,问我:若把太孙殿下交托给老王爷和陛下,可行么?当时,我回答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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