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衍宬
衍宬  发于:2008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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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小四听了,只是挑了挑他漂亮的眉毛:“恐怕没那么简单吧?你罚跪,他这储君又送吃的,又送喝的,陪了你大半夜的,你只是念在他是侄儿的份上?他只把你当叔父?”
  我一愣,不想让他知道的,结果……那晚他还是去看我了!要是那晚早些让小东西走,也许我和小四还可以好好谈谈,然后说服他……
  小四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回话,但我却没开口。他紧了紧拳头,说:“我在这里只是陪你。你要帮他也好,不帮他也罢。为了血肉亲情也好,为了其他也罢。总之,别把我牵扯进去。”说完,便开门出去了。
  我苦笑,不枉十三年的相处,我根本就没提到,他已经知道我想拖他下水。说起来,小四,也是上一次皇位更迭的受害人。九叔当初为了力保我父王,得罪了不少人,更不用提后来占了父王位置的那个老头了!结果莫名其妙的一个罪名就招来了灭门之灾,托了有人偷偷从京里把小四带出来,才保住一条血脉,却也不得不让他做这伺候人的身份来掩人耳目。原想若小四肯帮忙,必要时也是一个挺大的筹码。但终究还是用不到。
  有人进来,是魏大哥。
  “魏大哥……”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从回到王府,他就一直在我附近,楚云桓、小四,他都知道,我也没有想过要瞒他。
  “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牵连进去呢?”
  “……不知道,我……舍不下他啊。”抱头继续苦笑。没有办法,就算知道会害得我失去身边的人,还是要这样做,因为真的舍不下他啊。
  “是嘛。”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房间。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我抬起头,只看到窗纸上一晃而过的人影。
  小四原是老二的侍童,因为看不过老二对他不好,我就要了来。那时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觉得这小鬼傲得有趣,就自作主张地认他作弟弟,让下人们就算不当成自家小王爷,也起码把他当客人看。那时四弟还没出世,“小四”“小四”的叫他,居然也就真成了他的名字。这两年,父王母妃有意让他做点别的什么,他却执意要留在我身边。
  魏大哥是十年前我和小四一起从郊外拖回来的,当时他身受重伤,只剩半口气。第一次看到所谓的“江湖人士”,觉得自己是捡到宝了,不顾小四反对,就留他在后院养伤。伤好了,小四要他为奴十年,算是报恩,连我都觉得有点敲诈的意味,讨价还价了半天,定了个五年的契约。如今十年已经过去,魏大哥早就是自由身,却还是留在府里。
  但是这次,小四,魏大哥……他们怕是都要走了吧。
  
  第二天.小四罔顾我的哀求和抗议,一大早便把我从被窝里拖出来,坐在窗前,念什么早课。一抬头,魏大哥在屋外的园子里,迎着还有些清冷的空气练剑,听着剑气破空的响声,头脑便渐渐清晰起来。在去正厅给父王母妃还有京城来的贵客请安的途中,看到阿荣裸着上身劈柴,忍不住流了点哈喇子下来,魏大哥轻咳一声,还来不及销毁罪迹,已经被小四掐了一把。
  跑去问阿荣,回来那天他去了哪里。阿荣挠挠头,憨厚地笑说是被二少爷找去处理事情了。冷哼一声,老二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的?还不是在外面抢了哪家的花魁,和其他恩客吵架吵输了,打架又打不过人家,找了阿荣去助阵。到时出了事,又赖到阿荣头上。
  “你别去理他不就是了!又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他还能向父王告状不成?”
  “没事,没事。”
  唉!阿荣就是太好说话了!心疼地抱住他,锋利的斧头突然出现在离鼻尖一寸的地方——这个……讨好地笑着退开,摸摸鼻子,幸好依然完好无缺。
  日子过得平常,仿佛昨晚的对话没有发生过。
  
  遇到楚云桓之前,我有一个整天和我对着干却体贴细心的书童;有一个神出鬼没但非常可靠的侍卫,还有一个憨厚老实怎么欺负都只会笑笑的杂役。
  八年后,当我接到楚云桓的密函,带着十四万兵马,千里迢迢赶到皇都,却发现自己被挂上了“叛军”的名号时,小四带着一屋子的书还有上面的我的笔迹、口水跑到不知哪个山坳坳里隐居;魏大哥留下随身的长剑,照样去江湖飘摇,快意恩仇;而阿荣……我自嘲地笑了笑,抬头对上站在新帝身边一身戎装的将军:
  “荣将军,近来可好?”
  6

  坐在主帐里,身边围着一圈的将领,而门外,我知道,还有十几万的兵士,等我给他们一个答复。问题是,我能怎么答复他们?当初是借着“勤王”的名号,一路赶来的,也的确吓退了意图逼宫的各路王侯,却又突然被告知自己也是叛党,连我都茫然的情况,我能给出什么回答?楚云桓……每想到这三个字,就一阵咬牙切齿的恨。
  八年了。八年来,不论京中传出怎样对他不利的消息,只要他一封飞鸽传书,一句“皇叔,帮帮我”,我便谁都不信,用一封催一封的加急文书,力保他太孙之位。我何曾错待过他,却换来如此下场?还有阿荣的存在,原来从一开始便只是一个局,布了十多年,只有我傻傻地一个人在感动。嗬!他们父子还真是看得起我们越王府。如今却是要兔死狗烹了。
  罢了!罢了!是他逼的我。如今反也是反,不反也是反。我楚涧不懂那么多君臣之道,绝不会白白背这黑锅!想着一拍几案:“来人!营前点兵!把带来的酒都给我拿出来。”
  “王爷?”一旁的副将许业大概是被我的异常给吓到了,吃惊地看着我。
  我苦笑,拍拍他的肩,没说什么就走出帐门。几近黄昏的天很阴沉,压在远处城楼顶上,让人喘不出气。好难受……
  一阵急促的鼓声之后,我走上点将台。想起出发前,也曾有此情此景,这支大军本是为了保他才有的,如今却要用来灭他,忍不住笑世事无常。
  “事至于此,多说无益。总之,我楚涧是天下第一大笨蛋,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数得不亦乐乎。不过,本王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京里的那个小鬼不是说我是乱臣贼子么?那我就乱给他看!本王决定了,明天,我们就攻城,把他从帝位上拉下来。……若是不能接受的,自然不会强留大家,各去领了军饷回越地便是了。”说完,单手接过递来的一坛酒,拍开封泥,倒入一旁的碗中,苦笑:“让人带上美酒,原是想事态平息后,大家庆功用的,现在也没什么庆功的机会了。大家喝了这碗酒,要走的便走,要留的便作誓师用。——我先干为敬。”
  说完,仰头把满碗的酒往喉咙里倒。本就是烈性的白酒,灌下去,嗓子火烧般的辣,几乎要呛出泪来。甩手把酒碗砸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进主帐。看上去是潇洒自如,其实若小四或魏大哥在,必然知道我只是硬撑着架势,根本就不敢看有多少人走,又有多少人留了下来。然而他们已经不在了,而我辜负了他们的情义,换来的也不过是犯上作乱的恶名。越发觉得可笑而可悲起来,是自己太贪心了吧……真的太贪心了。
  一旁的侍卫贴心地送上了一壶我最爱饮的果酒,然而现在看来有些可笑。我不太喝烈酒,但那样清淡的果酒要不是有人每半年就托人送来几坛,我也是不喝的。那时还觉得他细致得可爱,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为了让我麻痹大意的小小伎俩而已。也就我这样的傻瓜信了吧!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一边安慰一旁担心得不知所措的侍卫和将军们:我还没和那个死小鬼算总账呢,不会有事的。
  灌得有点迷迷糊糊的时候,有军报到。那些已经退了的兵马,又各自驻扎下来,怕是等我这边情势变化,准备卷土重来。我一惊,酒意稍退:“京里知道么?”
  “哼!那小皇帝现在一定后悔得要死,正挖空心思想如何讨好王爷呢!王爷这次可别再中他的美人计了!”营前先锋许彦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说。许业狠狠瞪了弟弟一眼,示意他别乱说话。我淡淡苦笑:其实我已经开始有点期待他的飞鸽传书了,这次又会说些什么理由呢?真怕我看了还是舍不下他。
  “王爷……那我们……”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我,“也许这次,皇上会发现我们的重要性,也明白王爷的用心。”
  “你说什么呀!那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皇帝,能信么?而且,除了是先皇的长孙,他有哪点比得上王爷?他……”
  眼见麾下将领分成两边要起了争执,我打断了许彦的话。虽说楚云桓骗我负我,但听别人这么说他,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最近的藩王兵马有多远?”
  “大概有五日的路程。”
  “五日?……楚云桓在盘算什么,本王都不清楚,只怕他们就更不明白了。就算我们真的开打了,怕还要观望一二日才会有所行动。那么,我们就有四、五日的时间能攻一攻京城,然后再化两到三日的时间布置应敌。”我的心意,楚云桓若是在乎,便不会有今日的局面了,既然不在乎,或早或晚我这心腹大患他必除无疑,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不念旧情了。
  “王爷!您真的决定……”
  “本王说了,不愿跟本王做乱臣贼子的,自然可以走。”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轻叹,但毕竟没有一个离开了。
  “那好,不走的,明日准备攻城。”
  “是!”
  
  “报!城楼上无人把守,城门洞开。”
  “王爷,是否是诱敌之计?”
  “哼!我看怕是空城计吧。王爷,末将愿带部下先行探路。”
  我发现我真的越来越不能理解楚云桓的做法了。今天是我下令攻城的第三天,前两天还坚守抵抗的御林军,一夜之间就消失无踪迹了,留下大开的城门,诱惑着我,又让人迟疑。
  “王爷!”
  “王爷!机不可失,快下令吧。”
  “莫吵了王爷思考。”
  “什么呀!这种事情怎么想也没用的,还不如亲自闯一闯来得实际。何况,我们又不是司马懿,只带了些许人马?就算真是诱敌深入的计策,就凭过万的御林军能奈我何?”
  是啊!都到今天了,我还怕闯么? “先锋许彦听令。”
  “末将在。”
  “着尔带两万人马跟本王一起入城。一柱香后,左军向东驻守东门,右军守西门,中军原地后转,后军入城。”
  “是!——什么?王爷您也进城?”
  “怎么?本王进不得城?你说得对,与其等在这里,不如进去闯一闯,我和那个小皇帝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清楚呢!”
  “可是……万一真是诱敌之计怎么办?乱军丛中,我可保不了王爷的安全。”话音刚落,又被他大哥狠狠地瞪了一眼,忙低头作认错状,只留一双机灵的眼睛讨好地看着我。
  “那我便更要去了,”我笑着拍拍许彦的头盔,“若真是有埋伏,起码我可以想个办法多渡些人出来,免得他们和你这冒失鬼一起无辜做了亡魂啊。”同样的年纪,这孩子就比城中那个坦率得可爱。一直想收他做弟弟,不过似乎得不了他大哥的信任,整天盯着我们,表面上说是怕弟弟鲁莽做错事情,其实是怕我在人后把他宝贝弟弟吃干抹净吧。可能也就是因为有哥哥疼着护着,许彦的脾气年岁长了也没怎么变。……那么他呢?宫里有这样疼着他担心他的人么?想到心里又是一紧。可是,是他放弃我们的协定,我又有什么好说?一声长笑,接过送来的马鞭,翻身上马。
  楚云桓,我来了。这回,你又准备好了什么样的局让我入呢?
   7

  之前有听闻过楚云桓这些年的太孙殿下当得有些太过适意了,惹了不少民愤,也听说他登基后强纳民女入宫,大有要在史册上遗臭万年的架势。但是,我记忆中还是那个带点狡诘,会拿我的袍子出气,也会扑在我怀里哭的孩子,所以今天之前,我从未信过。
  可是,看着百姓虽未言明,但闪烁在眼神中的欣喜和期望,我越发怀疑我是否真的了解过楚云桓。他的心机……他的为人……原来真的远远超出我的想象。那么,这八年我究竟在做什么呢?
  一路无阻地踏进大殿,里面的太监宫女早逃光了,只剩空荡荡的大厅和高高居于正中的龙椅。随身的兵士退了出去,闭上门,守在门口,便真的只剩我一人了。
  我居然离皇位这么近?我居然离皇位这么近!一步步走近那个人人觊觎的皇位,心里有股一直被压抑的冲动突然澎湃而出。我究竟把怎么样的一个人扶上了皇位?既然他是如此,还不如我自己来坐好了!……不如自己来坐好了!……想起过世的父王,虽然亲切平和,但才能上实在只能算是平庸,当时身居首辅的先皇也有这样的冲动吧。这算是报应么?还是冥冥中注定的轮回?他夺了我父王的位,我又来夺他爱孙的位?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顺应天意吧!我抚上雕刻精细的龙椅,轻声冷笑:“这可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吧,皇伯父?”冰冷的笑声回荡在幽暗的大殿上,绕梁不止,听得自己都有点害怕。小四、魏大哥、阿荣、还有那个小东西,大家都不在了,只我一个人而已,站在这大殿上,面对看不见的全天下,还有五日后便会到达的同样的乱臣贼子。
  “王爷!”大殿的门“砰”地被大力推开,会这样便冲进来的,除了许彦别无他人。“那个姓荣的说要带着御林军,向王爷投诚。还说有王爷想知道的事情要告诉您,您要见他么?我看那家伙一向不爽,要是您不想见,我这就去把他劈了!”
  “不。把他带上来。”
  人很快就带上来了,因为似乎没有怎么抵抗,依然仪容整齐,倒是许彦想找他的麻烦,又寻不到借口,一脸踩到黄金的样子,在旁边不时寻机做些小动作。两人不和在越地便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现在这样胡闹着,就仿佛是回到了南江城越王府里,我也一时偷笑出来。
  但站在我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个憨憨的杂役,他上前一步,跪下,高呼道:“末将荣竞青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江的幻影突然破了,我又不得不回到这冷落的大殿上,落在空荡荡的御座之上,面对现实:“你叫本王什么?”
  “吾皇万岁。”
  “大胆!”
  “难道王爷带着大军进了京城,都已经安坐在龙椅上了,还会把皇位拱手让人么?”
  “……”的确不会。可是——“你改口也改得太快了点吧!昨天不是还称呼那个小鬼叫‘皇上’的?”
  “皇上听错了,我从来只称呼‘殿下’而已。”
  “你……”听他这样有问必答地说,我反而无话可说了,“你说有重要的事情和我说,是什么?”
  “各路兵马眼看就要到了,皇上也不想京城中再出什么事端吧?末将按照吩咐,已经向各位大人晓之以理,大人们也都知道皇上是被逼无奈。太孙殿下年幼无知,宠信佞臣,昏庸无道,而先越王本就是帝位正统,拥立皇上是上上之选,利国利民。但请皇上给末将一个安置,也好让众家大臣明白末将所言非虚。”
  “你!你这算什么?临阵倒戈,卖主求荣,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来这里向王爷求官!”一旁的许彦听言出离愤怒,拎住阿荣的领口,没等我反应过来,便挥拳向他脸上打去。
  我当下愣在了龙椅上,也许是因为他居然跑来求官,但更因为他言语中的蛛丝马迹。他昨日还立在城楼上,和我对峙,今日却说早已摆平了朝中大小官员?那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在三日之前,我并无心篡位,他却说是“按照吩咐”,那是谁的吩咐?还有他说他称呼小鬼“殿下”,若是谎言未免太假,若是实话,小鬼登基也有半年了,怎么容得他如此不敬?觉得似乎抓到什么关键,可是又不敢相信。
  许彦一边一拳一拳地往阿荣脸上招呼,一边大声责问:“你不是御林军统领么?要是真心投诚,就把那个小皇帝交出来,我倒要问问他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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