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上]————篱岛
篱岛  发于:2008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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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点热水吧。“我起身想拿杯子,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失去平衡倒在沙发上。
“别走!“他整个人都扑上来压住我,拼命往我怀里钻。
“你到底怎么了?”我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脊背。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好害怕……”他细若蚊蝇的声音微微颤抖,“不是生病的感觉,是预感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要来了,他对我来说非常危险……”
“你不知道将要来的是什么,却很害怕,是吗?”
“恩,这种感觉曾经有过……”
“什么时候?!”我的声音有些发硬。
“我们离开洛宁的那天晚上,我看书看累了去喝牛奶,忽然觉得有人在叫我,那个时候。”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还以为摩亚在撒娇或是听错了。
“那时和现在的感觉区别吗?”我问。
“那时听见有人在叫我,但现在没有;可是那时没有现在这么冷。”
我仔细想着当时可能与摩亚有关的一切东西…………有关…………是…………
 
“老屋里出来一个人,和摩亚一样不是整点来的……”
“昨晚从老屋新来的人已经被顺利收容……”
是那个穿斗篷的可怕的人吗?当时因为从电视里看到,所以摩亚才会觉得冷?
那现在呢?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真是那个人,他是谁?逃犯?追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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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利尔……”摩亚的声音游丝般的飘在我的耳边,“……我好冷…………抱我…………”
“现在不是抱着吗?”
“不是…………我想要……”他一边迷迷糊糊的低语,一边把冰冷的小手伸进我的衣服里,轻轻抚摸我的侧腰,渐渐向上……
“不行!”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隔着衣服握住已经攀上胸口的纤手,“你现在应该休息!”
“好冷…………西利尔……抱我…………”莫名的寒冷似乎把孩子的意识也凝住了,完全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只是一味的缩着身子往我怀里挤,无力的轻轻扭动,像是在寻求什么慰籍。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费劲的争脱开摩亚的纠缠,反身把他抱起来,放到卧室的的床上,找出棉被牢牢的盖住他冰冷的身体,隔着被子环住颤抖的瘦小身躯。
耳边除了令人心疼不已的低喃,更清楚的是无处不在的风声,我抬头望向窗外,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就像被浓雾笼罩一样——不同的是白色的浓雾并没有这样浓烈的黑色让人感到恐惧和绝望。
胸口一阵窒息,我移开眼睛不去看那可怕的颜色,却还是忍不住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怀里的孩子可怜的样子又不允许我离开一分一秒。
闭上眼睛吧。
视觉的丧失令听觉更加敏锐,呼啸而来的狂风被窗缝挤压,发出扭曲而尖利的细吼,与摩亚急促虚弱的呼吸交杂在一起,像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敢做,只能在黑暗中等待着未知的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凌厉的呼啸似乎渐渐变弱,怀中的颤抖也不再像刚才那样一阵接一阵。
“摩亚,感觉好点了吗?“我睁开眼睛轻声问。
没有回答。
熬过了似乎有一个世纪之久的几秒钟,细小的声音终于从怀里传来。
“还是……有点冷……不过,比刚才好多了。”摩亚伸手紧了紧肩头的被子,抬起脸吃力的对我笑了笑。
我松了一口气,扶他躺下,掖好被角,走到窗口,想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狂风已经减弱成了稍大的微风,温柔的拂过面颊,吹起发丝,空气中传来树叶被吹动时清脆的“沙沙”声。
眼中所见到的建筑物摆脱了风的肆虐,重新恢复了在暗夜中的寂静和肃穆,沉默的伫立着。
我的视线被地上的一团黑色所吸引,顺眼向下望去,一个高大的身形正缓缓向与旅馆相反的方向走去。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飘。尽管只是背影,我却很清楚的看到包裹着高大身形的斗篷下不自然的飘动着的下摆。在那里,我看不见脚。
是他,在洛宁的白路德街上令人恐惧的东西,通过电视机让摩亚发冷的东西。
现在,我可以确定。
这时,他站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子。
阴影中,我看不见他抬头,但我知道他是在看我。
刚才熟悉的寒冷再度袭来,让我无法移动半步。
良久,他才重新回过身。
亦步亦趋的跟着另一个身影。
寒冷消失了,我揉揉眼睛,想看清这个高大身影跟着的究竟是谁。
他不高,不大,甚至有一分纤瘦。皎洁的月光沐浴在他身上,泛出朦胧的白光,好似被一层神圣的光晕笼罩着,洁白的衬衫斜斜飘起,令毫无生机的背影平添了一丝飘逸,而长长的细影正投向地面,随着主人的脚步微微摇晃。
是裴利。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维持着相同的缓慢步伐,如同前往战场的斗士一般,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内。
我关好窗子,回到床边,摩亚已经睡着了,呼吸很平稳。刚才苍白的面容红润起来,嘴唇也恢复了血色。
吻了吻他的额头,我轻轻退出房间,离开客厅,乘电梯来到楼下。
大厅里没有一丝灯光,也没有一个人,月光从破旧的弹簧玻璃门外透进来,投下班驳的乱影。
服务台后的椅子里依然残留着余温,我想了想,还是选了客人专用的漆皮沙发,坐了下来。
少见的严肃的裴利。
这些天莫名的紧张气氛。
经常没有人的服务台。
“西利尔,最近几天会刮风,晚上不要出门,让摩亚多穿点。”
“我最近在准备做一件很麻烦的事,实在没有心情跟你说什么。”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是吗?
是你带走了寒冷和恐惧。
因为你知道摩亚会怕,对吗?
裴利,谢谢你。
我会一直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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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空间好安静,风已经完全消散,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夜晚的寂静简单纯粹,深邃的像要吞噬一切,思维渐渐扩散开,几乎要溶进这片黑暗里。
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永远不会凋谢的假花,银色的月光洒在上面,铺上一层荧荧的深蓝。我听着自己的呼吸,伸出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捻动花瓣,绢的质感触到指腹,毛毛的。
永远不会变化的东西,真的很方便。
大门发出刺耳的熟悉声音,一个人影倾倒着冲了进来,微微晃了晃身体,最终还是稳住了,没有摔倒在地上。
他摸索着墙壁,打开灯,看见我在,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疲惫的对我笑笑。
“回来的很快。”我站起来微笑。
“因为不是第1次了。”他摇晃着走了几步。
刚才骄傲洒脱如侠士般的裴利现在变的狼狈不堪,洁白的衬衫有不少地方已经被扯烂了,露出渗血的肌肤,头发上,衣服上都沾满了黑色的粘稠的东西,散发出血一般的腥味,既肮脏又可怕。脚下拖动的步伐缓慢而沉重,全无平日的轻快。
我沉默着打量他,没有看出重伤的痕迹,相反,他的双眼炯炯有神,让我想起故事里与龙浴血奋战后胜利归来的圣骑士。
“现在别碰我,”他一边慢吞吞的拖着步子,一边朝我摆了摆手,“我身上很脏,要去洗澡,等会儿来找你。”
“你不休息吗?”我问。
“别看我这么狼狈,我现在的心情可是非常好啊,很想找个人说话,”他回过头来,笑容比刚才有精神多了,“摩亚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已经睡着了。”
“恩,那就好。”他摇晃的身影拐进回廊,消失了。
不一会儿,回廊里传来电梯运作的机械声。
回到房间里,摩亚依旧沉沉的睡着,脸上的表情很轻松,我放下心,专注的看着他。这样毫无心机的孩子,有朝一日面对想夺走他生命的邪恶时,是否能狠心痛下杀手?
听到客厅里有了响动,我离开卧室,虚掩上门。
裴利正背对房间站在阳台上,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头发湿漉漉的。
我走到他身旁,默默的看他叼上一支烟,划了根火柴娴熟的点燃,大大的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层薄薄的烟雾后,用指尖弹下细小的烟灰。小小的几个动作,很少见的带着道不尽的沧桑感,这是在像他这样年纪的人身上很少看到的。
“你要吗?”他问我。
“我的肺比较敏感,受不了。”我笑了笑。
“是吗……”他抬头看了看天,现在正是凌晨,最暗最静的时候。
“……从哪里说起好呢……”他低下头低声道,好象在和我说话,又好象在自言自语,“……算了,还是直接给你看比较快。”
他侧过身,空着的左手勾下衣领,我一看便明白了。
尚带稚嫩的胸前有一个黑色十字,与摩亚肩上的一模一样,只是稍稍大一些,如同一个符咒般,牢牢的刻在皮肤上。
“这里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他松开手,“十字上面其实还刻着一个数字。”
“你也是从老屋来的?”我问。
像在思考般的沉默了几秒钟,他开口道,“……你们那里是叫老屋的啊,还挺别致的,我过去呆的那个地方可没这么有情调,它是个山洞,我们也就叫它山洞。
“你是从哪里来的?“
“南方有座很大的煤矿城市。”
“伊塔?”
“对,就是那里。老屋长什么样?”
“是一间平顶房,像检查站一样的地方,里面有座钟。”
“伊塔那里因为盛产煤,城里郊外到处都是煤矿,当然也就有很多洞,其中一座矿山上有个天然的山洞,里面挖不出煤,却跟老屋一样有座钟,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山洞’。”
“你就是从山洞来的?”
“是啊,无亲无故的一个人被扔在那里,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我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早上10点。”
“那你知道有关自己的事吗?”
“知道一点,我知道像我和摩亚这样的人很像人类,但又不是人类,有人称我们为异族。摩亚这个名字是你取的吧?”
“对,因为他没有记忆,什么也不知道。”
裴利叹了一气:“我的名字也是别人取的,我们这样的人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就像是在流水线上造出来的一样,我的编号是G-403,摩亚的你知道吗?”
“我倒是一直没有注意,他的十字印记很小。”
“下次拿放大镜看看吧,”他笑了笑,“一定会有的。你们管从老屋来的人叫什么?肯定会有种称呼吧?因为不是普通人。”
“没有什么特别的称呼,因为他们一出现就会被政府接走,普通人是没有机会见到他们的。”
“那为什么你会和摩亚在一起?”
“如果没有和他在一起,我们也就不需要远走他乡了,私藏从老屋来的人是重罪。”
裴利像是完全理解般的点点头:“那政府对他们好吗?冰城人生性这么冷漠。”
“就算以普通热情的标准来看待也非常好了,因为传说中第1个从老屋来的人治愈了城里的瘟疫,所以后来者的生活都由政府安排妥当了,而城里人虽然很难见到他们,却很尊敬他们。”
“那他们可算太幸福了。几乎世界上的每一个城市都有像老屋和山洞这样的地方,专为像我和摩亚这样的人降生而使用,不同城市对我们的称呼都不一样,态度也不一样,无论用怎样宽容的眼光看,伊塔人对我们都是很苛刻的。”
“怎么说?”
“因为是煤矿城市,大部分人都终生干着挖矿的粗活,生性野蛮,脾气也很暴躁,没什么忌讳。他们认为我们是为了替他们工作而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因此把我们称作‘工具‘,凡是从山洞里来的人都成了他们的奴隶和工人,干最苦最累的活,直到死去。”
“所以你就逃出来了?”
“一个人怎么可能逃得出来呢?有人帮我的。“
裴利说完后不再开口,只是静静的吸着烟。
“那老家伙脾气不好,“他吐出烟圈,接上了刚才的话题,”整天骂骂咧咧的,爱抽烟又爱喝酒,我抽烟也是他教的。他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家人,把我当儿子一样看,当然啦,这就等于我天天都得帮他买烟买酒,还得听他拍桌子骂人。
“那天我的饭被几个小孩恶作剧打翻了,饿着肚子干活,管事的嫌我动作慢,就提过鞭子抽我,正好那老家伙看见了,举起铁锹就把管事的给打昏了,还趁人家昏着的时候边骂边踢了几脚。“
说到这里,裴利苦笑了一下。
“他骂完管事的又来骂我,说我一个男人一点用处也没有,被个狗仗人势的蠢东西打也不知道还手,真是个软骨头!我听了气的不行,回骂他多管闲事,打完了骂完了走人了,最后倒霉的还不是我吗?!还没等我骂完,他就冲过来揪住我的耳朵,一直揪到矿区办公室,对管理员说他要买我做他的助手。
“到底他是怎么说服管理员的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耳朵被揪得很疼,后来一路上就一直跟他吵个不停。不过,不管怎样,我终于离开了原来住的像猪圈一样的地方,到那老家伙的小屋去了,虽然那地方又小又旧还酒气冲天,不过至少再也没有人敢打翻我的饭或是拿鞭子抽我了。”
“那你又为什么离开了伊塔?”
“老家伙做了几十年矿工,脾气虽然大,但为人倒是很豪爽,大家也只喜欢表面上骂骂他,背后可没人说他坏话。他一直都看不惯把像我这样的人当牲畜使唤当作‘工具’的行为,说那是在欺负弱者,歧视异族,也曾经试着把‘工具’收作助手,但一直没有成功,我是第1个成功的例子,在此之前,老家伙没有成功过,别人也没有。因此,我就成了第1个过上正常生活的‘工具’。之后陆续有人要求收养‘工具’,因为有了我这个先例,政府要断然拒绝也就很难了。
“总督知道这件事后非常生气,下了一道法令,禁止任何人收养‘工具’,已经收养的必须马上断绝关系,违反者一律处死。”
果然,哪里的政府都是这么独断专行。我心想。
“老家伙听说这个消息后要赶我走,我哭着说不愿意,他就挥着铁锹来打我,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只听他骂人,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说了一句让我能够得益一生的话:
‘人也许改变不了全部的命运,但至少可以改变部分。’
“我一边骂他狠心自私,所有的事都自己扛,一边哭着逃离了伊塔,一直逃到这里。”
“那收养你的那个人呢?”
“不知道,让‘工具’逃走是要处以火刑的,他可能已经死了。我答应过他要好好活下去,当然也就再不会回去了。没办法,我们到了最后也依然在吵架。”裴利说着叹了一口气。
“可是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吧?你的模样应该会有变化,他们还认得出吗?”
“你知道象我和摩亚这样的人怎样才会长大吗?”
“怎样?”
“我们只有受伤流血才会成长,衰老。普通人的成长是依靠身体器官的自然成熟,而衰老也是因为器官的氧化。而我们的这种变化必须要靠流血的刺激才能启动。只要不流血,不得致命疾病,我们就永远不会变化,也不会衰老。老家伙虽然天天骂我,却很爱护我,自从跟了他以后我就再也没受过伤,如果不是因为以前经常被人打,我现在的外表年龄应该跟摩亚差不多……你第1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长现在这个样子吗?”
“是啊。”
“我想也是,你对他那么好,一定不会让他受什么伤的。”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摩亚是你的同类了吧?”
“是啊,我去过很多不同城市,也见过很多外表年龄不同的同类,时间久了看一眼就能辨别出来了,所以知道你们不是兄弟,”他露出狡猾的笑容,“你们是情侣吧?”
“你该不会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事了吧?”我笑着反问。
“当然不是啦,是走路的时候,他一直走在你后面,所以我猜你们是情侣,而且他充当的是女性。”
“你可真会猜。”
“不否认就是承认喽!”他坏笑着拿手肘顶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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