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肖翼飞一拿到考卷，原本满满的自信就一下子泄得无影无踪。所有的题目基本上都是竞赛题，大部分的题型他根本没见过。除了数学物理还能应付以外，其他的题目基本上是交了白卷。不过一般来说，作为保送生，自己的成绩又有档案，就铁定能被录取，所以即使考得不好，肖翼飞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一个星期之后，肖翼飞在课堂上就被班主任老师叫了出去。看到班主任一脸的凝重又有些犹豫的神情，他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些不好的预感。果然，他得到了一个最坏的消息：自己没有被那个学校所录取。而且更糟的是，那是所有学校中唯一没有全数录取保送生的一所学校，所以，肖翼飞是十名保送生中唯一一个没有被录取的学生。
就算肖翼飞的神经再粗，再无欲无求，不急功近利，这样的事一下子搁到身上，那也绝对受不了。这种铁板上钉钉的事儿，它怎么就能在阴沟里翻了船呢？再说这都闹得举世皆知了，几个朋友昨天还好好的说要给他们开欢送会呢，今天突然就来那么一闷棍子。肖翼飞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突然变得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感觉背上一片火烫，快要把他整个人燃烧起来似的。
还好这种状态只持续了几秒钟，他很快就回过神来。虽然还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但已经基本镇定下来了："谢谢徐老师，我知道了，我没事的，不用担心。不就是再考一次吗，不要紧的。"
班主任微微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臂，说："嗯，你也别想得太多了，先回去上课吧。有什么事的话一定要告诉老师啊！"
回到教室坐下后，肖翼飞才真正把刚才所听到的都消化完毕。虽然这是很难接受，但当时自己考得确实不好，人家没有录取也可以理解。话虽这么说，可这接下来要怎么办呢？我自己可以无所谓，但家里会怎么想？同学会怎么想？老师们又会怎么想？特别是林老师......想到这里，肖翼飞的心抽痛了一下，他们都对我抱了那么大的期望，我丢了自己的脸没有关系，我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他们为我丢脸？再说，我也并非真的无所谓，这简直就是对我的全盘否定啊，我到底......
肖翼飞脑子里一片混乱，老师上的课，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越想越觉得难以承受，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戳他的脊梁骨。
下课后，肖翼飞就被赵鸣叫到了楼顶露台上。赵鸣一开口就问道："刚才徐老师叫你出去都说了些什么？"
肖翼飞没有说话，趴在栏杆上呆呆地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
"......是为了保送的事情吧？"赵鸣继续问。
肖翼飞还是没有吭声。
"你要难过就别憋着，大不了我也放弃保送，陪你一起考！"赵鸣有些生气。
肖翼飞一听，一下子转过身来说道："你疯了啊！你那个学校人家求都求不来，你怎么可以放弃啊！"
"我只是说说嘛，要是真放弃了估计我会被人扁死的。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我们还有机会再上同一所高中啦！我会在那边等着你的！我绝对相信你！"
"你相信我有什么用啊？我自己都没办法相信自己了。"肖翼飞泄气地说。
"你还真相信那种混蛋学校作出的混蛋决定啊！我看你是该好好想想了！你那么多年来的成绩都是偷来的吗！他们脑子发昏了狗眼看人低你居然也TMD自己看贱自己！是男人就给我振作起来！给那帮瞎了眼的孙子一点颜色瞧瞧！"看到肖翼飞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赵鸣火大起来。
肖翼飞一听也火了："你嚷嚷个屁啊！你倒好，这事轮不到你，过两天轻轻松松一走了事，我呢？我爸会怎么想？那些同学又会说什么难听的话？还有老师......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还会有信心得起来！你又不是我，凭什么说的那么轻松！"
"我的确不是你，所以我可以告诉你，别人会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赵鸣绝对不会有任何看不起你，我也相信林老师也绝对不会对你有任何成见，他最了解你，也最相信你！你爸妈怎么样你最清楚！他们更不可能会怪你，你这个样子只会让他们担心！至于其他人的话，我看你从来就没在乎过，要是你连自己也放弃了自己，那就真惹了别人笑话了！"赵鸣几乎一口气说道。
肖翼飞瞪着眼睛好久没有出声，过了半天才开口道："你......居然还会说这样的话？"
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赵鸣也愣了一下，说："这都是宇光哥以前跟我说的。......不过，他还要再委婉一些罢了。你跟我不一样，一定要骂你一顿才能把你骂醒！"
"你那个宇光哥......真的好想认识一下。"肖翼飞不由叹了口气，靠坐在栏杆旁，"你说得很对，我也大概都懂，但是一下子还是接受不了。现在你又要走了，我可怎么再呆得下去呢......"
"不是还有林老师在么？"
"他......"肖翼飞想了想，低头道，"我没脸见他。"
"你又来了！是不是要我再骂你一顿你才想得通啊？"
"再骂一顿？你小子存心的吧？"
"平时被你压迫得厉害，好不容易有个翻身做主人的机会，我哪能轻易放过啊！教训人的感觉就是爽啊！怪不得人人都要当领导。"赵鸣摸着下巴，顿悟似地点点头。
肖翼飞不再理他，站起来直接走下楼梯。把赵鸣甩在了身后。
14
虽然经这么一闹，肖翼飞觉得心里舒畅多了，但是道理虽好，要做起来还真是难事。没走几步，心情就又沉重起来。走到楼梯拐角，肖翼飞突然看到了自己父亲。
"爸爸？你......你怎么来了？"肖翼飞有些失措。
"是你们班主任徐老师打电话叫我过来的。你......没事吧？"父亲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事。你快回去上班吧，不用担心我。"肖翼飞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低下头闷闷地说。
"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请假回家去吧，我已经跟老师说好了。"肖翼飞从小到大都没让父母在学习上操过心，这次一接到老师的电话，肖翼飞的父亲一下子就懵了，连忙从单位里赶到学校。
"不用了，我真没事，你快回去吧，我还要上课呢！"抬头瞥见父亲仿佛老了好几岁的焦虑面容，肖翼飞觉得心里和鼻子都有些发酸，眼眶里有些热热的东西冒了出来，一说完就匆匆赶回教室去了。
心不在焉地上完了下午的课，肖翼飞正想离开，却有人来通知他说林墨正在找他。
林墨......
肖翼飞现在最想见的人和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
反正要来的总躲不掉。肖翼飞深深叹了一口气，收拾书包走进林墨的办公室。
他现在已经不是物理课代表了。在这个新的班级里，大家靠的是自觉，连作业也不用怎么上交。所以自从上上个星期以来，肖翼飞已经连续半个月没有踏进这个办公室了。除了祝贺肖翼飞获得保送资格那次以外，这段时间他们两个还没有私下见过，这是林墨第一次主动邀请他，然而却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之下。
"报告！"
"进来！"
肖翼飞似乎又感受到自己第一次踏进这个办公室时的心情，那种紧张不安的气氛紧紧挤压着他，让他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每向前迈出一步，仿佛都包含了极大的期望和勇气。
"事情你都知道了吧？"林墨开门见山地问。
肖翼飞点点头。
"你打算怎么办？你是怎么个想法？"
"我没什么，不就是再考一次嘛！"肖翼飞强忍着鼻子里的酸楚，装作不在意地说。
"你能这样想那是最好，回去好好休息。"林墨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相信你，你也更要相信自己。"
林墨短短几句话，产生的效果却比赵鸣的一顿骂还要明显。肖翼飞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怕再呆下去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肖翼飞说完这些之后就立刻告辞回家了。
到了第二天，全班都知道了这件事，不过也没怎么有人提起，连来安慰他的人都很少--他本来人缘就不怎么样，现在更是整天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下，脸上分明写着"闲人勿近"。
没有人来烦他，肖翼飞倒也落得清静。要是这时候有一群人来安慰他，反倒像是把他的痛处挂到墙上到处展览。
不过也有一些好事的人说他没这本事就不要浪费宝贵的名额，或者说他仗着林墨的撑腰才得了这便宜，又让到嘴的肉给飞了。这些话气得肖翼飞差点就当场拍了桌子。
赵鸣一面安慰他说这帮人的话八成也是他们那些父母教的，没教养的爹娘才教得出这种没教养的混帐。他当年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他家里怎么样又干着谁的屁事了？连那帮小孩子也整天拿他家里的事来欺负他。小孩子哪里懂这个？这还不都是那些大人自己吃饱了撑着拿别人的痛苦当消遣！
另一方面，赵鸣又私下找到那些乱说风凉话的人，夹枪带棒的把他们狠狠损了一通，让他们也尝尝被人恶意中伤的滋味。
反正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这么接踵而来，没出三天，肖翼飞就病倒了。开始还不怎么严重，只是轻微的感冒而已，所以也没去医院；自己在家里吃了点药，以为就没事了。可没想到过了几天，感冒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起来，有时候咳得像是把肺都要咳出来似的。肖翼飞的父母急坏了，儿子每天一回来就把自己锁在屋里，也不怎么和他们说话，现在又病得那么严重。在这要紧关头，要出了什么问题可怎么办啊！
所以肖翼飞的父亲特地向单位里请了假，陪着他去医院看病。经过医院诊断，肖翼飞得了急性支气管炎，而且症状还有些严重，可能需要入院观察治疗。一听要住院，肖翼飞说什么也不肯，他父亲也拗不过他，就问医生又没有其他办法。医生想了想说最好是在医院住下来观察一下，如果实在不想住，要不先挂几天盐水看看情况再说。
肖翼飞的父亲同意了医生的建议，又帮他在学校请了假，让他回家好好休养一段时间。看着肖翼飞整天一幅呆呆的样子，父母又焦急又心疼，说："小翼啊，你这次没考好下次再好好考就可以了嘛！你整天这副样子可怎么行哪？你看你身体都垮掉了，爸爸妈妈都要上班，照顾不了你，你要自己好好爱惜自己啊！"
面对父母的关心，肖翼飞再也伪装不下去，把多日来的委屈全部倒了出来："......人家都说得那么难听，我快受不了了。而且......我让你们为我丢脸了......还要连累你们担心，我......"
肖翼飞的母亲拉着他的手，柔声劝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我们是你爸爸妈妈，我们不为你担心又有谁来为你担心？什么丢不丢脸的？妈妈一直就只为你感到骄傲过！你这个孩子......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心思怎么那么重呢？爸妈还以为你心里不舒服不想和我们谈，没想到你却有这种想法......"
"你妈妈说得很对，我们一直都为你感到很骄傲，这次完全是个意外，你能接受教训就好了。是个男孩子就快点振作起来！别真的让人看低了！"肖翼飞的父亲也在一旁说。
父母发自肺腑的关爱让肖翼飞心里温暖了不少，父母对子女的关怀真的什么也无法替代，只有在父母那里，才可以放下一切包袱，让他们帮助自己来分担。肖翼飞这次再也没有忍住，扑到母亲的怀里抽泣起来。
15
肖翼飞在家里呆了五天，除了上医院吊盐水就什么也没干，整天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他平时除了看动画片，对其他电视没什么兴趣，每天晚上又要写作业，没时间看电视，倒是爱看点侦探或者科幻类的小说。但是现在他连看小说都觉得费力，只能看看电视平复一下心情，打发打发时光。
这一看才发现，其实电视节目也是很有意思的，并非都那么无聊，特别是每天下午重播的几部午夜电影更是有趣，他还从来不知道有那么多电影都那么好看。周星驰的搞笑剧，郑伊健的古惑仔，周润发的动作片，还有各种武侠电影都让他大开了眼界，觉得以前的生活真是太枯燥无味了，真的好羡慕那些电影主角们风流潇洒，快意恩仇的人生态度，那可真是帅呆了！
这天下午，肖翼飞照例坐在电视机前等待电影的开始。这次播放的影片是《霸王别姬》。
说起《霸王别姬》，肖翼飞听爷爷讲过，是一出京剧的名称。爷爷是个京剧迷，整天就爱听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肖翼飞虽然听不懂，但他爷爷整天拉着他讲，他也多少明白了一些。比起京剧，肖翼飞倒更爱越剧，那些吵吵嚷嚷的锣鼓真不如越剧的丝竹轻响，莺啼鹂转来得悦耳。像电视越剧《红楼梦》、《高阳公主》什么的他都跟奶奶一起看过，也觉得挺有意思，却不知今天这个京剧的《霸王别姬》又是怎么个演法。
电影开始，先放了一段主题曲。肖翼飞一听，不对啊！这不是京剧，倒像是流行音乐嘛！再看下去，画面上出现了老北京城的一角，一个女人正带着个孩子，慌慌张张地走在杂乱热闹的大街上......
一场电影两个半小时下来，肖翼飞坐在沙发上竟然一动也没有动。他被影片中的那个程蝶衣深深地吸引住了。虽然有很多情节看不懂，但是肖翼飞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种压抑的凄凉和幽怨，凄绝，哀绝，又艳绝。那个人美得让人无法移开眼睛的程蝶衣，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深深牵动着肖翼飞的心。肖翼飞还不懂得什么叫芳华绝代，风情万种，却在心里，被这个人的美迷至痴狂了。以致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蝶衣"让他的心也跟着撕痛起来，怔怔地流下了眼泪。
在家休养了一个星期之后，肖翼飞又重新回到学校。那么多天的懈怠让他根本无法适应学校紧张的气氛。想到家里舒适的生活，肖翼飞真想再逃回去算了。而看到周围同学的努力，肖翼飞感到很不安，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再与他们同台竞争。
为了缓解他的这种不安，赵鸣每天都陪在他身边，努力为他打气，还把这几天的课堂重点都将给他听。本来赵鸣已经不用再这么认真上课，就等着高中的入学通知了，现在为了他，作的笔记反而比之前还要更加认真详细。肖翼飞从心底里对拥有赵鸣这样的朋友感到高兴。但他还就是说不出个谢字，要真谢来谢去，自己也觉得矫情。反正赵鸣也一定明白，就算大恩不言谢了吧。
没过几天，赵鸣就要准备去新的学校报到了。他推掉了一切欢送会，和肖翼飞两个人以茶代酒好好叙了一番。
赵鸣一直不放心肖翼飞，长叮咛短嘱咐地把各个方面的问题都交待了一遍。肖翼飞又发现了赵鸣身上的一个新特点：罗嗦。真是比《大话西游》里那唐僧还罗嗦。
赵鸣的座位空了，肖翼飞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块。昨天还像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搞得自己烦不胜烦，今天却只剩下自己一个。虽然说和赵鸣约好经常电话联系，但肖翼飞觉得那不一样了。
放学之后，很多同学都留在教室里继续学习。肖翼飞不想再呆下去，就收拾书包出了教室。刚走到楼梯口拐弯处，冷不防就看见林墨刚刚上来，差点就和他撞了满怀。肖翼飞本能的后退一步，只觉得心里突地跳了一下，连舌头都有些打结："林......林老师，你吓......吓死我了。"
"哦......我刚要去......对了，你帮我到化学组去找一下陆老师，把他那份材料拿来交给我。你跟他说一下他就明白的，我在办公室等你。"说完他又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