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名妓————沙砾
沙砾  发于:2008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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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 堕红尘

衣袂飞扬,青丝凝碧,曼语调情。
我恍恍惚惚的睁著眼瞧著这一切,直到後面有人推了我一把,踉跄跌进一柔软之处才反应过来。抬眼看去才发觉拥著自己的是一位如玉般温润美丽的男子,他抬起手拂过我的脸颊,淡然道:"生得倒是标志。"那声音冷冷清清,直沁到骨子里去。他扶稳我,对著押解我来的人嘱咐道:"仔细些,别伤了他的脸。"说罢,就绝尘而去。
我曾是江南第一户凌家小公子,是曾经。几日前,凌家因将混了沙石的米粮卖给兵部,被满门抄斩,只有十岁以下孩童免死,充乐籍。再过六日便是我十岁生日,我的命,是从刀口拣回来的。
从云端跌落的感觉就是如此,前一刻我还窝在蚕丝织被中,抱著金缕手炉,怨父亲不给自己买下那匹汗血宝马,下一刻便被送到这烟花之地。刑场上父母亲那洒出的鲜血与高高抛出的头颅,彻底结果了我无忧的童年。
我光著身子站在堂上,身子不由自主的抖动著,正中的檀香碳炉散发著诱人的温度。一男子像审货物般上上下下打量著我,不时的在我身上捏一把,折腾了半天才算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抬起我的下颌问道:"你叫什麽?"
"凌夷。"我怯怯的回道,从眼角扫视著他,他是极俊美的,带著一种独特的邪魅,声音也低沈悦耳。他念著我的名字轻轻笑了:"好名字,不用改了。"然後又吩咐人拿了套说不出什麽料子做的轻薄红衣给我穿上。
随後我被领进一间空旷的房间,那里挤满了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童,大多著青衣和黄衣,只有不到十人穿著与我一样的红衣。
开始时大家还都沈默不语,不到一刻便喧闹起来,一个红衣童子用胳膊捣了捣我问道:"你叫什麽?我原来名字是王富贵,那男人说不好听,改成了漆夜。"
我看著他如夜色般的乌亮长发,忍不住伸手去抚摩,轻声道:"凌夷。"
"凌夷?好听!"然後他又神神秘秘的咬著耳朵对我说道:"我告诉你哦,我们穿红衣的与他们不一样,他看了一眼旁边确定无人偷听又道:"我听这里人说,红衣的童子要是天分好些是不用去伺候人的。"
我迷茫的看他:"伺候人?"
漆夜挠著脑袋想了想道:"大概就是陪人家睡觉,我也不是很明白拉。"漆夜说著说著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起来。
又过了几刻,先前的男子与几名青衣黄衣童子一同进来,房间里顿时静了下来,他瞟了我们一眼道:"从今天起你们便是素心阁的倡伶,不管你们先前什麽地位身份,到了这里便是妓儿,是伺候人的身子。你们可以清高,可以孤傲,但那些不过是装点门面,让恩客多掏银两的面子功夫,里子还是倡伶!"末了他又道:"我叫君笑。"
第二日寅时,我们便被护院连扯带拉的拎了起来。这里的床铺很狭窄,又硬得慌,从小睡惯绫罗绸缎的我自然彻夜无眠。模糊中被带进一房间,瞬间便被那满室的物品吸引住了。
笔墨纸砚、琴棋萧扇之类无一不全。本以为离了凌家便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它们,却料想不到居然在这里重新见到。
君笑叫我们坐下,然後随意拣了张琴抚了起来。接下来的七日,从乐理到书法,君笑林林总总的教了许多,学识之博直叫人瞠目,每日习到初更,待君笑考过後才得以入睡。
第八日,君笑带著四名仆童来到我们入寝的地方,每名童子手上都捧著雕花漆盘,上面放置的是一套素色锦衣。君笑扫视了我们一眼,慢慢点著名字,不多时便有一批男童被拉了出来,全是青衣,平日学习也无所长。护院将他们带了出去。
就这样,君笑用他那极富磁性的声音不急不徐的报著名字,每一声仿佛都决断了一条性命的归宿。直到最後,仅有我、漆夜、长清三名红衣以及一个擅舞唤作蝶影的黄衣留了下来。
君笑道:"你们若是努力,便有机会成为素心阁的红牌,自是比那些妓儿过得好,非达官贵人碰不得你们。"
漆夜听了这话,紧紧握了我的手,身体微微抖著,不知是因高兴还是其他的什麽。
那一晚我睡得无比安心,君笑先是命人抬来了洗浴用的水,後又叫那四名童子分别伺候我们沐浴更衣。我不知道我是何时睡过去的,只记得那带者馨香的氤氤雾气,缭绕在雕梁画栋之上。
醒来时天色已亮,自己是躺在铺著缎子的床上,被子也是柔软的蚕丝织就。只是时低时高的哭声扰了我的清梦。一时好奇,便爬了起来想去寻个结果,同房的漆夜被我惊动,拽了我的衣衫轻声道:"我也去瞧瞧。"
顺著声响来到中堂,当下我便觉得手脚冰凉,堂上的那些男童正是那日第一批被点出来的青衣。他们赤裸著身体,或是蜷曲在一旁,或是就这麽无力的伏在地上,身上遍是青紫淤痕,偶尔一两个还有著不知是什麽利器划出来的伤口。瘫在北角的男童伤的最重,身上几处都可见到森森白骨,股间更是可怖,鲜血伴著乳白色液体,淋漓地滴下。
正呆著,忽听到一声厉喝:"哭什麽!"
房中顿时鸦雀无音。
我身子一抖,抬眼,君笑不知什麽时候进来了,他看著满屋的狼籍,神色如常,道:"这是好的了,王公子他们算是手法比较温和的,若是乖些不会受什麽大伤,要是换他人来调教,怕你们命已去了大半。"
君笑扫视了一眼所有的人,微微皱了眉,道:"丁一呢?怎麽不见他?"
见没人知晓,他似乎有些不悦,转而对我与漆夜道:"你们过来,从今日起我要教你们更多的东西,若是不努力他们便是你们的榜样。"
君笑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我直寒到骨子里,满脑子都是那些青衣哀绝的模样。
我不愿被那般对待!
我能做的只是拼命学习,好让君笑重视我,不轻易让我陪他人渡夜。
如此,三年时光便在枯燥无味的学习中度过。
君笑不仅要我们掌握六十四艺,还要练习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每一个动作都要极尽完美。年纪较长的,还要和君笑去学习媚术,夜夜徘徊在欲望与理智的边缘。为此漆夜还闹腾过。他拿著绾发用的簪子,对著自己,君笑漫不经心的以杯盖轻轻拨弄著水面上的几片浮叶,斜眸扫了一眼他,道:"真要寻死觅活,先找个没人的地方,白绫一绞,可比这样干净利落。"
漆夜怔住了,一瞬间的犹豫,只见君笑微微抬手,几名护院立刻冲了上去,夺了他手中簪子,压制住他。君笑妩媚一笑,顺手拈起一粒药丸,走上前,直接塞进他口中,拿手中茶水灌了进去。漆夜咳呛著,却没有半点作用。君笑冷然道:"剥光了,丢出去。"
我看了看外面纷飞的鹅毛大雪,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眼睁睁的望著他被缚住,赤裸裸的扔进白皑皑的雪地。漆夜顿时冻得缩成一团。
君笑忽然道:"凌夷这麽关心他,就去外面看著,等他熬不住,过来喊一声。"君笑一面说著,一面起身,撩开厚重毛皮门帘,向温暖的内室走去。
蝶影走过我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拿著。"我愣了一下,只觉得手中被塞进了什麽热呼呼的小东西,凭触觉,应是手炉。长清看著我,半天才道:"君笑......凌夷他又没做错......"话未落,就听里面传来君笑懒洋洋的低沈声音:"你若再多说一句就陪他一同去外面站著。"
长清顿时禁了声,深深望了我一眼,我对他笑笑。蝶影一把抓住长清手,道:"磨蹭什麽。"说著头也不回的领著他向内走去。
手炉被我小心的藏在袖子里,我拢著手,茫然的站在雪地里,我不敢将手炉给他,更不敢将他搂进怀,因为我知道君笑一定派了眼线在身边。我只是无力道:"漆夜,不会太久的,君笑他必定不想你死,不会有事的......"说著说著泪水大颗大颗落了下来,砸在雪地里。
我清楚的听到漆夜牙齿碰撞的声音,见他身上渐渐变得青紫,慢慢得那青紫又褪去,化为嫣红。想是那药性上来,漆夜眼神便得迷朦起来,发出暧昧不清的呻吟。
亲眼见著那泛著红晕的身体在白雪中扭动,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刚沾上他的身就化成露水,颤巍巍的自他身上滑下。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见漆夜的气息渐渐低微,肌肤又蒙上一层惨白,我再也顾不了那许多,冲了上去,抱住他,拨去他身上的雪花,哽咽的喊道:"君笑......君笑......"
漆夜静静躺在床榻上,大夫拈著胡子,诊了脉,道:"无事,寒气并未侵入肺腑,烧褪了便可痊愈。"
我这才松了心神。
事後,蝶影对我道:"君笑什麽时候不知分寸?你见他罚过那许多人,有谁落下病根?真是傻子,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我禁了声,看著蝶影,半晌才道:"我看漆夜很痛苦。"
蝶影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发,叹息道:"你还太小。"我想到那只手炉,将它拿了出来,递给蝶影,抱住他,道:"蝶影真好。"蝶影狠狠敲了我一下,怒道:"谁好了,我是看你笨。"
我笑著紧紧抱著他,不松手,大约是擅舞的关系,蝶影的腰肢很是柔韧,抱起来分外舒适,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他是我们四人中最年长的,我总爱粘著他,虽说蝶影容貌并不是分外出色,但他身上的那股豪放之气,始终吸引著我,这是阁中人都不曾拥有的。
蝶影叹了一口气,不再挣,任由我抱著。见他神色寡淡,我道:"我弄来了梨花酿,你最喜欢喝的,就藏在我屋子床下。"
蝶影笑出了声,道:"这回从哪偷的?"我攀上他的身,耳语。话一落,蝶影一巴掌落在我屁股上,道:"混小子。"我忍著痛,呲著牙,道:"你不要我就丢外面荷塘里去。"蝶影道:"好,这就和你去取。"
正说著,见君笑身边的童子蝉潭走了进来,道:"蝶影公子,外面有客。"
蝶影怔了怔,扯下我,道:"你自己回去吧。"
我悻悻回了房,想去看看漆夜,却没什麽胆子站在他面前,他遇到了如此事情,我也只能旁观。呆了片刻,我爬到床下,摸出那坛梨花酿,坐在地上,撕了封,一股浓烈的酒香几乎冲得我醉了过去,真不晓得为什麽蝶影喜欢喝这样烈的酒,盯著那清亮的酒液看了半天,终於鼓足勇气,抱起坛子。哪知刚入口,便把我辣得流了泪。我咳呛了一阵,抱起坛子,走到窗前,正欲把它丢进荷塘,想了想,又住了手,重新拿了牛皮纸,封了坛子,塞回床底。
正忙活著,就听有人敲门,惊得我一跳,猛一抬头,咚的一声,脑子顿时晕了,好半天,才呲牙咧嘴的爬了起来,忙跑去打开窗户,放放酒气。这才开了门,一看是长清站在外面,顿时松了口气。长清道:"你在做什麽,这麽久才开门。"说著他嗅了嗅,道:"你又去偷酒......"我忙捂住他的口,将他推了出去,顺便将门自身後关上,道:"你来找我做什麽?"长清这才恍然道:"君笑找你,说是要听你抚琴。"我哦了一声,打开房门,抱了琴。长清道:"我找你找了半天,君笑怕是等急了。"
我一听这话,道:"你怎麽不早说!"说著,撇下他,拔腿就跑,向君笑所居的偏院飞奔而去。不是我这麽急著送死,而是君笑实在没什麽耐心,若是让他等久了,不知又会怎麽罚。想到这里,浑身便一阵一阵的发寒。
穿过牡丹园,我气喘吁吁的一头扎进院落,在外面深吸了几口气,调平了呼吸,才抬手,抓著门环,不多不少的敲了三下。在原地呆了许久,也没见人应门,思讨著是不是因为来迟了,才被罚站,若只是这样,真该万分庆幸。
又过了半个时辰,冻得都有些发僵,才发觉不对,到现在为止,里面没有半点声响,我踌躇著,伸手用力去推门,大门应声而开。我吓了一跳,正犹豫著,却听见蝉潭的声音,回头看去,果真是他。蝉潭道:"君老板有其他事要处理,特别嘱我来告诉凌小公子,不必等了。"
说完了正事,蝉潭随意道:"公子没见到,今儿个阁里真够热闹的。"他的声音中蕴著掩藏不了的兴奋。
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应著,脑子里想的全是总算逃了一劫,蝉潭说道话听进去了多少,只有老天知晓。
蝉潭道:"今天阁里来了个秦姓客人,看了蝶影公子的剑舞,当下就解了身上佩剑赠与他,还道要为他赎身。"
我怔了一下,松了手,琴跌在地上。蝉潭唤了我一声,我抓住他的胳膊,急道:"你胡说!"
蝉潭忙道:"我哪里胡说,君老板就是为这事去的,他开口就要韵清楼。"
我动作一僵,道:"什麽?"
蝉潭重复道:"君老板要秦爷以韵清楼做赎金。"
......韵清楼......那可是与素心阁齐名的烟花场所......只是那里卖笑的是女子。
我慌了,死死抓著蝉潭,道:"那人应了?那人应了?"
蝉潭颔首道:"应了,说三日後便将地契之类的东西全部送来。"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茫然。半晌,才道:"你胡说!"说罢,转身就跑。
素心阁内院与外院之间有人把守,我还未被君笑点名接客,根本出不去,哪里有机会找到蝶影问个清楚。在那里折腾了许久,怎样护院都不肯放行。终於死了心,乖乖回了房。
坐立不安的想了许久,又把梨花酿抱了出来,拿衣袖掩了,蹭到蝶影的住处,将坛子往桌上一放,支著下巴,坐在一旁发著呆。
不知过了多久,昏沈间,感到有人推我,劳累了长时间的胳膊再也撑不住,一软,下颌磕到桌子上,转头,看见蝶影正站在旁边,我哇得一声哭起,扑到他身上,哽咽道:"我下巴痛!"
蝶影被我带得踉跄了一下,他向往常一样抱著我,过了许久,才道:"对不起。"
我止了哭声,僵了身子,道:"你真要走?"他嗯了一声,然後又道:"我明早走,我......"半晌,也没听见他下文。
我在他衣襟上磨蹭了半晌,猛得抬起头,露出一个大大笑颜,道:"你看,我把梨花酿带来了,凌夷很开心,蝶影能离开这里......"说著,眼眶又热了热,我抽了几口气,抱过那坛酒,递到他手中,道:"酒很烈,香很浓,你一定喜欢,还有......对不起......我之前有偷尝过,你说小孩子不该喝这麽烈的东西......"
我抽噎起来,蝶影拿了酒坛,怔怔看著我。他从一旁拿了两只碗,斟满了酒,道:"一起喝。"我颔首,捧了碗,直接灌了进去,嗓子说不出的难受,眼泪顿时涌出,不知是被辣的,还是什麽其他原因。
蝶影说,醉以解忧。我点头称是,卷了袖子,擦去泪水,又斟满了酒,大口大口灌著,仿佛如此就能真的冲去烦恼。
我说,蝶影,真好,你终於可以离开这里,这是你一直的希望,凌夷很开心,非常开心......开心的止不住泪。
蝶影说,你一定也可以离开这里。
我笑笑,又哭起,道:"你忘了?我是因罪落了乐籍,没皇命怎麽可能离开。"我想我是醉了,以往我从不与他人说起身世,与其总念著自己的那个富甲天下的家,晚上躲在被褥里偷偷的哭,还不如彻底忘了。
忘了我曾是江南凌家小公子,记得我只是素心阁的一名优伶。
蝶影终是走了,在我醉生梦死的时候悄悄的走了。
我与病愈的漆夜顶著寒风,坐在望辉台上相拥著,互为取暖。我道:"蝶影离开这里了。"说这话时,忽得发觉,这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一般。
漆夜望著远处阁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墨黑的眼,充满期望,他叹了一声,道:"真好,什麽时候我也能走出这素心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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