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情魔祭————辉夜
辉夜  发于:2008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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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北宋庆历年间洛阳城
殷府夙昔楼

"啪嚓!"
一个工艺精美的琉璃盏以自由落体式投奔大理石地板的怀抱,琐碎残屑满布,几滴茶水更是不识相的溅在了一双蓝色缎子面的小鞋上,水珠在鞋面的富贵花上滚动晕染,显得这出自名师之手的江南苏绣越发鲜活起来。只听小鞋的主人娇呼一声,不灵便的腿脚比平常稍快的退了几步,眼中带愠的望著坐在八仙桌旁,身穿藏青色长袍的男子,皱著眉嗔道:"方哥,你怎麽这麽不小心,这是我特地换的新鞋。"她的声音清脆如珠坠玉盘,另人闻之心悦,大大的双眼总闪著倔强的光芒,粉唇柔巧,水嫩的肌肤,如云的秀发,细柳般的腰肢,都在诉说著她的娇美动人,不知可以迷倒多少的风流才子,但可惜的是少女的右脚有缺陷,她是个跛子。
只见肇事者惨白著一张平凡的脸,一双原本黑亮有神的眼也略显呆滞的看著面前的跛足少女,心头的震惊不见减轻,反而遂渐加深。
跛足少女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疑惑的问:"方哥?你怎麽了?"
方南的脸色更白了,极力隐藏语调中的颤音,"瑷妹,你刚才说......他......他回来了?"不死心的想再确认一次,心中希冀得到相反的答案。
一听到这事,这位牌气古怪的大小姐殷瑷马上将适才的不愉快抛诸脑後,笑语嫣然的道:"对啊!我哥回来啦,这真是天大的喜事!我好久没这麽开心过了。刚才一听仆人禀报,我还来不及去见,就赶忙过来叫你,这回咱们一家人总算可以团聚,爹娘也真狠心当初怎麽就叫那老和尚把我哥带走了呢?现在过了五年,五年耶!这麽长的时间流浪在外,也不晓得我哥他寂不寂寞......"殷瑷自顾自的说个没完,完全忽略了方南的异样表情。
五年......五年了啊,方南只觉浑身冰冷,仿佛又堕入当初那熟悉又另人胆寒的黑渊,忽然左臂一阵刺痛,痛楚使他紧锁双眉呼吸一窒,伸手按住左臂,想缓和一下疼痛,怎麽会?左臂的伤早以全愈变成白痕,为何五年後的今天还会隐隐作痛?是心理作用?因为"他"的归来?方南双眼朦胧,似又听到那霸道的如从地狱传来的魔音,萦绕在耳际久久回荡......
你是我一个人的,不许让任何人碰你,要让你时时刻刻记住我的存在,永远也忘不了我......
深藏在心中的一切,像一个紧闭尘封的盒子,如今因为"他"的归来而硬被撬开,记忆像毒蛇一样猛地窜出,用沾满毒液的利牙啃噬著他早以千疮百孔的心。
刺痛更深了,方南垂下眼睑紧咬下唇忍受著这好像永不停息快要另人疯狂的痛楚,蓦地衣袖被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扯了扯,方南惊醒,转头一看是刚才在宣纸上胡乱涂鸦的小表弟殷鸿,只见他黑大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方南,沾了几点墨迹的小脸上写著疑惑,才四岁的他似乎不同於一般稚龄小童,拥有著属於他自己独特的灵觉,这易感之心,敏锐的察觉到了方南汹涌混乱的情绪。
方南紧绷的心微松,想对小殷鸿笑一下,才知自己的面部以僵硬到快石化的地步,嘴里泛苦,方南一把抱过小殷鸿,紧紧搂在怀中,汲取他的温暖,以舒解心中的惶恐。
殷瑷大概是不想再浪费口水,就结束了她滔滔不绝的感慨,她眨眨明眸,看著这一大一小,催促道:"方哥,走吧,他们还在大厅等著呢。"说著就去拉方南的手。
方南微挣了一下,眼睛望著地上,道"这些碎片......"其实他真的不想去大厅见"他",能拖则拖。
殷瑗道:"这些碎片等会我叫仆人收拾,快跟我走啦!"殷瑗不由分说拉著方南就朝门外走去,方南还想抗拒,但又怕殷瑗看出端倪只得作罢。他抱著小殷鸿与殷瑗出了夙昔楼,夙昔楼离大厅还有一段路,必须穿过重重回廊才能到达。
方南的脚像托绑著两个铅块一样走的极慢,而腿脚有残疾的殷瑗与他的速度差不多,也就没再催促,心里还以为方南是同以前一样体贴她走路的速度,因为她的方哥一向很温柔,所以也就没发现方南的不对劲。
方南每走一步心就越来越沈,只盼永远都走不到大厅,望著身旁故意挺直背脊的少女,那因兴奋而透著红晕的玉颊,一如桃花冻下的那抹润豔。一跛一跛的脚步,像踩在他的心上,无限的愧疚剜痛了他的心,欲死般的难过。
二人花了近两盏茶的时间,才来到风华厅,厅内的人或坐或站,见他二人进厅,其中一名美豔少妇迎过来,方南放下小殷鸿让他奔入母亲的怀抱。
方南简直不敢抬头,只隐约觉得这些人中似乎多了个陌生女子,还有......"他"。
倏地一把低沈迷人的嗓音传入方南的耳鼓,震动他的心弦,"嗨!这麽多年不见,看来南弟过得还不错?"
这样愉快的声音却骇得方南一哆嗦,脸色苍白的吓人,脚步软得连夺门而逃的力气都没有了,就是这个声音,梦魇般的纠缠了他三年,方南不由自主的抬头,惊慌的视线投往声音的主人,入目还是那身刺眼的白,那个有著开朗笑容,却又一对危险黑眸的男子,方南的左臂又痛了起来,旧伤像要裂开一样,疼得他似乎觉得有滚烫的血液在淌下......好痛!
五年......五年吗?时间为什麽过得这样快......


危情魔祭 第一章 初始(上)

五年前初冬
沁阳县终灵山

当东方的冷阳牵起黎明女神的素手共同揭起夜魔灰黑色的帐幕时,带著寒意的终灵山,显出一片了无生气的暗黄色。树林在曦雾的交织下,像是另一个未知的虚幻空间。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时不时有露珠坠落的林间小路上走著,他身後背著一捆刚砍来的干柴,身体因沈重的负荷而下弯,少年手脚结实,身材偏瘦,深黑色的棉衣有几处破洞,棉絮从洞里展露头角,至於这破棉衣是否保暖,只要看他上下打颤的牙齿与微微发抖的身躯就知道了。
少年模样普通,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他的眉毛淡且短,鼻子也有点塌,但嘴唇饱满丰厚,一双眼睛灿如星子,是这份熠熠神彩为这张平凡的脸点上一抹亮色,他此时脸色苍白,只有鼻尖被拂晓前寒冷的空气染上了一点红,刺骨的风吸在口鼻里,像一把把的冰渣子,冻得人连心口都痛。少年虽然动作僵硬,但脚下却不慢甚至越走越快,只因心中的沈郁不时提醒著他,家中重病的娘亲。不知道母亲醒了没有,他得赶快回去,若是娘睁眼看不见他不晓得会变成什麽样子。
山路蜿蜓崎岖,但对少年来讲却再容易不过,十六年来他以走了不下千百遍了,这里哪颗树上有鸟巢,巢里有几只小鸟他几乎都熟知,所以走山路对他来讲轻而易举,可他脸上的阴愁却像是用刀镌上去的抹也抹不掉,因为他娘亲患病多年,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昨天他差点就失去她,而他母亲现在却连药都不肯吃了,不管他跪在地上的苦苦哀求,不管他的肝肠寸断满面泪流,她就是固执的连药碗都不看一眼,只求速死。想到这一直在眼圈里转的泪水,以掉落下来。
过了这架小桥,再穿过前面那片小树林就到家了,少年过桥时看了一眼桥下早以结了一层薄冰的水面,心想一会得拿个锄头将冰面凿开才能取水给母亲煮药,正想著前面传来一阵突兀的马嘶,马?哪来的马?少年快步向前,刚转出树林,就看到一辆华丽的前所未见的大马车停在家门口,有些诧异,他家并不常与人来往,打过交道的只有山下的一些村民,可他们又哪会有这等富贵香车,会是谁?少年担心母亲,绕过马车就要冲进茅屋内,忽然马车上打从少年一出现就一直盯著他举动的车夫跳下车沿,伸手拦住他,喝道:"等等,你是什麽人,这里现在不可以进!"
少年顿住脚步看了他一眼,他完全有理由怒斥这人的莽撞可恶,必竟哪有在自家门口被陌生人拦下不让回家的道理,但他一向深谙不惹事端保平安之道,他略一点头温吞地道:"我住这,屋里是我娘。"
那车夫一听,原本带点轻蔑的表情马上像被人撕下去一样换作一副笑脸,"原来是小少爷,奴材还真是有眼无珠,竟拦小少爷的大驾,小的阿福在这给您请安,您快请进吧。"
少年一听他叫自己小少爷,一时有些好笑,头一次有人这样称呼他,当其奔入用篱笆围成的小院後,还频频好奇回首,只见阿福不住点头哈腰,弄得他满头雾水,他干嘛对自己客气成这样?
一踏进门槛,就听见里屋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与女人嘶哑微弱的哭声,少年惊的心弦骤紧,以为有人欺负他娘,一把卸下後背那捆柴,猛地撞开紧闭的门冲了进去。
入眼就见母亲床前坐著一个身著华贵锦衣的男子,正满脸悲痛的执起母亲枯瘦且毫无光泽的手,不住的诉说著:"烨妹,你太傻了......太傻了......"
而母亲瘦削塌陷的双颊,闪著一抹异样的红晕,仿佛是地狱里那正焚烧勾动的危险焰火,黑紫的眼袋上犹浸泡著一汪泪,裂燥发白的嘴唇上下翕动,细若游丝断断续续的泣诉著:"对不起......对不起......"也足见母亲的心情同样激动。
少年闯进来後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他呆住了,莫非这个面容丰腴,修眉长目的中年男子就是他以流浪十年毫无音讯的父亲?
殷烨抬起憔悴无神的双眼,看了一眼闯进来的少年,充满血丝的眼里冷漠的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她启唇沙哑的道:"你干什麽去了......快过来见你的舅舅......"突然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猛然咳嗽起来,那咳嗽声似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绞碎,以她病弱的身子,还能忍受这种狂风骤雨的摧残简直是奇迹。
死亡的预感像一阵未秋先降的寒霜,在少年年轻的生命烙下了深深的阴影。他忙奔过来跪在床前,手中捧著一个破旧的小痰盂,殷烨见了身子剧颤,软绵绵的手臂朝痰盂胡乱一挥,将痰盂打翻在地,只见她嘴角挂著似是被她自己咬破嘴唇流下的血迹,手指著方南厉声道:"我说的话你没听见?你想气死我是不是......"说著又是一阵猛咳,几乎一口气喘不上来昏厥过去,一旁的锦衣男子慌忙安抚。
方南咬紧丰厚的下唇,眸中以泛泪光,虽然习惯於母亲的喜怒无常尖锐叱责,但他仍被刺痛了,可笑的是他以为自己的心早炼就一番铜皮铁骨,没想到还是敌不过至亲之人那毫不留情的伤人之语,如此的不堪一击。他看著眼前的锦衣男子,俯首磕头,"方南见过舅舅。"同时不易察觉的抹去泪水。
"好,好。"殷正风连忙起身将方南扶起,打量一下方南,不住的点头道:"好外甥,这麽多年可苦了你啊。"说完感慨的叹了口气。
方南一听原本以逼回去的泪水,又涌了出来,虽然从没听母亲说过有亲戚这件事,但眼前的这个男人,以迎得了他的全部好感,他活了这麽久似乎就是为了听别人一句关心承认的话,方南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角的泪,为有如此软弱的感情有点丢脸。殷正风点了点头又坐回床沿,看著殷烨,语重心长的说:"烨妹你有个好孩子啊,他半点都不像方飞那个浑蛋。"
殷烨撇过头去,任凭苦涩的泪顺著眼尾滑下,胸口不住起伏,颤声道:"我倒......宁愿他像......他......"气息虚弱的像随时都会断。
殷正风一听似乎从刚才起就忍了许久,对殷烨丈夫的不满与怒火终於冒出头来,"到现在你还想著他,我来了才知道,他以抛下你们母子十年了,看看这十年来你过的是什麽日子,而他却不知在哪逍遥快活,当年就是他诱拐你与他私奔从此音讯全无,是他害得你现在这副模样,他简直......"
"不......不是的......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殷烨在枕上猛摇头,发丝纠结缠绕於身,凄怆悱恻的哭道:"不......是我让他带我私奔的,我是那麽的爱他,我不能忍受与他的分离,我......我不能怨......怨他......"
"你还如此执迷不悟!爹娘的在天之灵若是看到你这个样子该是如何的伤心。"殷正风的声音也以哽咽,颔下的胡须不住抖动。方南站在一旁,震惊的不能言语,他第一次得知母亲与父亲的事,没想到竟是如此的骇人不堪。
殷烨听了殷正风的话後,猛然停止哭泣,将因病魔的折磨而变得稿木死灰的脸微抬,急喘著,"你说爹娘......"声音隐含了莫大的恐惧。
殷正风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火气消弥与无形,忙转移话题,"烨妹,你好好休息,一切等病养好了再说......"
殷烨用皮包骨般枯瘦的手死死地抓住殷正风的衣袖,"你说爹娘?"使劲支起身子,夹著银丝的头发,乱蓬蓬的散在身後,昔日的花容月貌早已变成了现在的枯残灰败,她追问著:"哥......爹娘......真的......"下面的话她似是气息弱的说不下去。
方南忙走过去做母亲的椅背,殷烨靠在方南身上,她抓紧殷正风的袖子不放,手劲大的吓人,颤抖的声音不住祈求著答案,殷正风知道是瞒不下去了,唯有点头,但以不忍去看殷烨的表情。
方南同样看不到,他只觉得母亲的身子忽然停止颤抖,像什麽东西到了极至而停下运作,方南不安的叫了声娘,殷烨静静地放开殷正风的袖子,微微的呻吟了声,那麽平静地缓了口气。
"娘?娘......"方南对这样的殷烨感到害怕不住的呼唤。
殷烨抬起原本虚弱无力的手,打断了方南的声音。殷正风回头,只见她惨青著一张脸,手朝床里不住摸索著,方南见状马上知道她要什麽,立刻伸手从枕边拿出一根淡青色玉箫,娘曾说这是爹给娘的定情物,娘一直当宝贝般贴身收藏著。
殷烨接过方南手中的玉箫,力气似乎恢复了许多,将玉箫凑在唇边,吹了几个调子,箫声呜咽低沈,不连贯,殷烨似乎後力不继,最後箫声嘶哑难听。殷烨将玉箫挪离唇畔,放在手中顾念许久,她身後的方南忽地遍体生寒心惊胆颤,被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感所笼罩,殷正风也牢牢地盯住殷烨,刚想说几句安慰的话,殷烨猛然抓起玉箫的两端,使劲一折,但此时的她哪有那种力气,玉箫纹丝不动,殷烨惨痛的呼叫了一声,"爹!娘!恕孩儿不孝,孩儿这就陪您来啦!"语毕哇地喷出口鲜血,手中的玉箫顿时染上点点红斑,殷烨的身子软倒在方南怀里,头靠在他的颈侧,手臂失去生命的依持也垂了下来,玉箫滑落在地。
伊人就此香玉消,一缕芳魂归幽冥。
可怜红颜痴情一生,到如今却落得这麽凄惨的下场,陪伴她的永远是用眼泪洒成的清晨露水,用长叹嘘成的天空云雾,到死都跳不出烦恼圈去,爱情失去了甜蜜幸福只能空惹悲伤。


殷正风按照殷烨生前所嘱,并没将她的灵柩送回老家,而是安葬在方南家的茅屋後。当一切俱都妥当时,殷正风看向穿著孝服的方南,心中虽然悲伤,但仍强颜欢笑,"小南,跟我去洛阳吧,这也是你娘生前的遗愿,她在给我的信中细细写过你的情况,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会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的。"
方南站在母亲的坟前,似耸立在烟雾似的沈霭之中,看著墓碑上刻著的朱红字体,面容漾染著深深的悒郁与落寞,他只觉胸口像被人用利刃开了一个大洞,但不知为什麽里面却什麽都没有,内脏血液都消失掉了,是否有点恐怖呢?对母亲最鲜明的记忆似乎只剩下那种让人心都凉初透的冰冷眼神,我不是陌生人,也不是你的仇人,我是你的儿子!这种感觉有点可怕又很不正常不是吗?方南以分不清心中的悲痛是为了谁,我怨娘吗?可为什麽眼泪却流个不停?止也止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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