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不愿意面对现实。
他,堂堂一国王储,未来将成为统领整片大陆的大帝之人。
今天都做了什么蠢事?
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这是何等的耻辱,何等的可笑!
羞耻感和愤怒一直从尤格里斯的心头,烧向五脏六腑,烧得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呈现出浓重的红色,宛如煮熟后的虾子。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尤格里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从进入鬼林开始,到逐渐失去神智。
似乎是因为森林里忽然起了一阵浓白的雾,诡异得很。
尤格里斯紧紧握着拳头,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这该是多么可笑的事情,他连哈图鲁人的面都还没见到,就已经被弄得如此狼狈!
尤格里斯猛地站起身:“不行!我还要再试一次!”
他说干就干,找到希比尔说明自己想要再进一次鬼林的想法。
这一次,希比尔却没有一如既往地放低姿态,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殿下,我觉得您还是适合回到王都处理政务,国王陛下一定很需要您去分忧。”
“这边境的战事,不适合您。”
语气说得客气,话里话外的意思却相当不客气。
尤格里斯听出了其中的淡淡讥讽,他怒目而视:“希比尔!”
希比尔低下头,毫不退让地说:“我只是实话实说。”
“我已经传信向国王陛下禀报了这里的事情,我相信,国王陛下也是同样的意思。”
尤格里斯脸色更加阴沉。
大约是听见了两人的争执,周围的亲兵们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四面八方的视线,让尤格里斯忽然想起了走出鬼林时候的丢人场景。
他捏紧拳头,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桌子上。
尤格里斯咬牙切齿:“好,好得很!”
他转身,怒气冲冲地摔门离开。
侍从问尤格里斯:“殿下,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尤格里斯目光沉沉,仍然还没有放弃:“去鬼林!”
但姜还是老的辣,希比尔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派人收拾行李,将尤格里斯和他的随从们“押”回了王都。
尤格里斯走的时候有多意气风发,回来的时候就有落魄狼狈。
也不知道是谁将消息传了出来,像风一样,迅速地从边境吹到了王都。
于是尤格里斯和随从回王都的这一天,街头巷尾都挤满了乌泱泱的人。
大家惊奇地小声议论着王子殿下这些天来的传闻,壮着胆子悄悄用八卦的目光打量着尤格里斯。
“王子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真的打了败仗吗?”
“嘘,这仗根本就没打起来。听说殿下连敌人的面都还没碰到,就被脱光了衣服丢了出来。”
窃窃私语传进尤格里斯的耳中,吵得他烦不胜烦,只想赶紧离开。
他怕继续待下去,会忍不住心底的躁郁,让人把这些说闲话的人统统都杀了!
偏偏天不遂人愿。
前方的路被人拦住。
尤格里斯抬头,对上女人明艳的笑容。
尤听眯起碧色长眸,嗓音轻慢地开口:“哟。”
“殿下好像换了身新衣服呢。”
第38章 舞会
四周不知从哪里响起了声短促的笑, 又很快湮没。
尤格里斯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骑在马上,握着缰绳的手指发紧,用力到指节泛白。
“斯蒂丽公主,我还需要去见父王, 请您让路。”
尤听没有再继续落井下石, 只是往旁边侧了侧身子, 微微一笑:“殿下请。”
等大队人马都通过后, 她这才轻笑出声来, 对着身旁的库洛德说:“怎么样, 我说了尤格里斯回来的时候会有一场好戏看吧?”
库洛德点头。
刚刚尤格里斯的整张脸都发着青,旁边那些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一定让他觉得丢脸极了。
“不着急,”尤听说,“这场戏还没结束呢。”
尤格里斯闹出这样荒唐的笑话,等会儿回到王宫, 一定会让比利国王大发雷霆。
他先前本就失了一部分的权, 这下,恐怕连王储之位都岌岌可危了。
尤听转过身, “走吧,回行宫。”
库洛德问:“这么快就回去吗,殿下不逛一逛吗?”
尤听偏过头来, 对他勾了勾唇:“不出意料的话, 尤格里斯王子离开王宫以后, 应该很快就会去找我了。”
-
王宫内。
比利国王气得脸红脖子粗,将手边的东西统统砸到了地上, “废物!废物!”
“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他狠狠地盯着尤格里斯, “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可笑的事情?”
堂堂一国王储,领着那么多军士想要去攻打敌国,结果连别人的面都还没见到,就以如此丢脸的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
比利国王都能想象得到,知道这件事以后,哈图鲁的人会笑得有多猖狂。
这丢的不止是尤格里斯一个人的脸,更丢的是整个比利王国的脸!
尤格里斯跪在大殿之中,低下头,沉默地一言不发。
其实事到如今,他仍然没能想清楚,事情究竟为什么没有按照他的设想发生。
明明,他已经得到了人鱼鳞片。
明明,就只差一点了……
“父王,”尤格里斯沉声说,“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这次一定……”
话还没说完,一个杯子便迎头向他砸了过来。
清脆的声音,犹如一个耳光,在空荡的大殿之中回荡。
瓷片飞溅到各个方向,其中一片更是擦着尤格里斯的手背而过。
锋利的碎角,划出了道血痕。
疼痛感让尤格里斯皱了皱眉,眼底阴翳更深。
上首的比利国王怒气冲冲地叫喊着:“再给你一次机会?再让你在整个军队面前裸奔一次吗!”
羞耻感涌上心头,尤格里斯握紧了拳:“父王。”
“别说了,”比利国王对这个儿子失望至极,声音冷漠地开口,“尤格里斯,这段时间,你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了。”
“不然,”他的话中透着若有似无的威胁之意,“你的王储之位,可能也会坐不稳。”
比利国王说:“你要知道,我并不止有你一个儿子。”
尤格里斯当然知道。
但是那些废物怎么能够和自己相提并论!
他看出了因为这件事,比利国王对自己的不满已经到了极点。
尤格里斯是个聪明人,即使再不屑,他也知道,此时和国王对着干没有好下场。
暂且忍忍。
指甲几乎掐进了手心中,他两手都紧紧握成了拳,强行平复着心里汹涌的烦躁。
“我知道了,”尤格里斯低下头,“我会好好反省的。”
说完后,尤格里斯就起身退出了宫殿。
走出宫门的时候,正好撞到他的几个哥哥弟弟。
看来就是这几人合伙,想要给他难堪。
尤格里斯本想装作没看见直接离开,但是这几人明显就是为了看他的笑话,特意走到了尤格里斯的面前。
“好歹都是兄弟,王储殿下怎么看到我们就走?”
尤格里斯挤出一丝笑:“哥哥别和我开玩笑了,我还有事要回去处理,先走一步。”
“原来是有要是在身,”另一人讥笑道,“还以为王储殿下是觉得没脸见人,才急着躲回家里呢。”
尤格里斯嘴边的笑容僵裂了些,他心底的戾气翻滚,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想杀人。
没心情再和这几个人虚与委蛇,尤格里斯随口客套了几句后,就带着人大步离开。
一转过身,他的脸色便彻底阴沉下来。
都是群异想天开的废物!
还想踩着他上位,休想!
只要他在一天,这比利王国的王储,就永远都属于他尤格里斯的!
侍从忧心忡忡地问:“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率兵攻打哈图鲁的计划失败,还因此失去了一部分民心。
现在国王对尤格里斯怒目相视,还有几个王子在旁边虎视眈眈。
形势十分危急。
尤格里斯的脑子飞速运转,片刻后,他睁开眼下令道:“去行宫,找斯蒂丽。”
小人鱼身上的用处,还需要花时间去琢磨。
远水解不了近渴,尤格里斯现在需要的是明确的势力支持——
比如蒙切尔王国。
所以,他一定得拿下斯蒂丽公主。
如果背后有蒙切尔王国的支持,比利国王也拿他没有办法。
-
行宫。
库洛德惊叹地说:“殿下,尤格里斯王子真的来找您了。”
意料之中的事。
尤听半点没觉得意外,屈指敲了敲桌面的棋盘,说:“不见。”
她又抬眸,状若无事地提醒对面的人:“该你了。”
小人鱼拎着棋子,一副还没有回过神的样子。
尤格里斯回来了吗?
她愣愣地盯着黑白分明的棋盘发呆。
这些天,小人鱼都住在尤听的房间里,有人陪她一起玩,可比在秘苑里有趣多了。
似乎已经慢慢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可是现在尤格里斯回来了,那她也需要回到秘苑了吗?
也需要,离开斯蒂丽了吗?
尤听轻咳了声,将小人鱼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问:“你在想什么呢?”
阿图尔朵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地摇摇头。
尤听猜测着:“还在生气尤格里斯骗你的事?还是担心他会继续伤害你?”
其实阿图尔朵两样都没想,但尤听这么说了,她也就顺势点点头。
“笨鱼。”尤听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她说:“看我怎么替你出出气。”
尤听忽然问:“想吃什么?”
话题的跳跃度有点大,小人鱼过了会儿,才慢吞吞地回答:“肉干。”
尤听将棋子放下,起身打开门,走到外面的库洛德身旁,轻声说了些什么。
库洛德诧异地点点头,“好的,殿下。”
等尤听重新回到房间里时,小人鱼好奇地问:“你和库洛德说了什么呀?”
尤听故作神秘地微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房间外面,库洛德走出行宫,目不斜视地向着尤格里斯走过去。
“殿下,”库洛德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公主最近胃口有些不好,想吃凯瑟琳家做的肉干。”
“但是我需要保护公主的安全,走不开身。”
尤格里斯听懂了,这意思就是想让他去做跑腿。
他笑着说:“我这就让人去买。”
库洛德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殿下,如果是由您亲自去买的话,一定会显得更加有诚意。”
“我们公主感受到您这份真心以后,一定会特别感动。”
尤格里斯:“……”
他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堂堂王储,竟然被当做下人使唤!
可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他今天本就是抱着讨好斯蒂丽的目的来的,更找不到理由拒绝。
尤格里斯咬着牙答应:“好,我去买。”
“哦对了,”库洛德像是忽然想起来,“那家店铺在王都最靠西的地方,您可得快去快回,不然放久了可就不好吃了。”
尤格里斯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知、道、了!”
看到尤格里斯纵马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后,库洛德才忍不住笑出了声。
活该!
为他们殿下跑腿,应该是他的荣幸才对,还这么不情愿的表情。
他乐滋滋地回到行宫里,将刚刚的事情绘声绘色地告诉尤听。
不用看,尤听也能够想象得到,尤格里斯当时的脸色,一定跟打翻了的调色盘一样五彩缤纷。
她弯起眉眼,问对面的小人鱼:“怎么样,有没有让你消消气?”
“你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吗?”阿图尔朵吸吸鼻子,“斯蒂丽,你真是太好了!”
尤听淡淡地应道:“觉得我好,晚上就别再抢我的被子。”
小人鱼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睡着以后的事,她也没办法控制嘛。
她趁热打铁,试探地小声说:“我想继续和你一起住,不回秘苑,可以吗?”
“怎么,”尤听反问,“你还想回那个地方,继续见尤格里斯?”
阿图尔朵瞬间将头摇成拨浪鼓。
她看重友情,但不代表看重一个利用她欺骗她的“好朋友”。
所以她一点都不想再看见尤格里斯了!
坏东西坏东西!
尤听揉了揉额头,故意装作无奈地说:“随你吧,别把我的房间弄得一团乱就好。”
阿图尔朵雀跃地跳起来,起身三两步小跑到尤听旁边,直接扑到了她身上。
“斯蒂丽最好啦!”
她太过兴奋,用力太大,尤听一时没注意,被连带着倒在了身后的桌面上
棋盘被衣袖打乱,上面的棋子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声音清冽,如同檐上落了整夜的雨。
阿图尔朵手忙脚乱地紧紧抱住尤听,借力用来保持着平衡。
她几乎整个人都趴在尤听身上,距离太近,只要一抬头,就能和对方的目光相接相融在一起。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视线被对方的碧绿长眸紧紧攥住,声音越来越小,小人鱼的头脑发白,甚至有些忘了自己应该说什么。
周遭的世界刹那间像是被个玻璃罩子蒙住,声响都变得朦胧起来。
她听不见门外库洛德的声音,听不见巡逻的骑士有力的脚步声,听不见鸟鸣与风声。
唯一能够听清的,是此下两道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属于她和斯蒂丽。
她们两人,只有她们两人。
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压缩,最后汇成个小小的肥皂泡。
在阿图尔朵耳畔“噗”地一声,很轻地破裂。
尤听垂下长睫,似是终于反应过来。
红唇荡开一抹迷人的弧度,她凝望着阿图尔朵,缓缓开口问:“阿图尔朵小姐,是在迫不及待地对我投怀送抱吗?”
小人鱼的脸顷刻间染上了朝霞似的色泽,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她们见面的第一眼,斯蒂丽就对她说过,“跟他不如跟我。”
那时斯蒂丽以为她是尤格里斯的情人,所以她的意思是……
心跳声怦然加快,阿图尔朵晃晃脑袋,试图将杂念给抛之脑后。
她不敢深想,只能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声音发颤地辩解:“我,我不小心的。”
手腕忽然被人擒住,尤听的另一只手穿过小人鱼的腰间。
略一用力,眼前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上下颠倒。
漆黑的乌发叠在金色的发丝上,你中有我地交叉在一起。
她低眸,以俯视的姿态看着惊慌失措的小人鱼。
红艳的唇瓣忽又向上翘了翘,尤听说:“我故意的。”
小人鱼怔愣地跟着她的思维而问:“故意什么?”
女人低下头来,细长的发梢扫过阿图尔朵的脸颊。
呼吸间的热息落在她的耳侧,她听见尤听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故意,对你投怀送抱。”
空气好似瞬间变得粘稠起来,让阿图尔朵的呼吸跟着有些困难。
她想说些什么,打破这奇怪的气氛。
但张了张唇,喉咙口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难以吐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对方的呼吸似乎在一点一点地接近,就在最后时刻——
“叩叩。”敲门声骤然响起。
门外的库洛德兴奋地说:“殿下,尤格里斯王子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这动静瞬间打破了屋内奇妙的某种平衡,尤听手上的劲略松了松,小人鱼瞬间推开她跑到了另一边去。
尤听看了眼,慢慢收回视线,扬高声音对库洛德吩咐:“东西留下,让他走人。”
库洛德摩拳擦掌地应下:“放心吧殿下,绝对不会让他见到您!”
没过多久,那包肉干被送进了屋内——还是热的。
尤听冷眼看着,看来尤格里斯为了讨好自己确实花费了不少心思。
不过可惜,她不稀罕。
她慢条斯理地掀开包装,抬眸看了眼缩在角落里的某条鱼。
“不是想吃吗?”
阿图尔朵纠结地探出脑袋,想吃,但是她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怕和斯蒂丽相处……
尤听嗤笑了声,看着阿图尔朵,声音危险地又问:“是要我喂你吗,阿图尔朵小姐?”
小人鱼立马跟离弦的箭一样,从原地窜了过来,拿了肉干后再次蹭地一下跑远。
尤听也无所谓。
反正,睡觉的时候,这笨鱼还是得来找她。
果然到了夜里。
尤听闭着眼酝酿睡意,察觉到身畔传来细微的窸窣声。
声音越来越近,像是什么东西在滚过来。
她没睁眼,在那东西靠近的时候,熟练地伸出手将人一把抱住。
避免了某条笨鱼直接滚下床去。
找到了依靠,小人鱼短暂地安分了一会儿。
没多久,又开始不安生起来,靠着尤听的手臂拱来拱去。
尤听吐出声短暂的叹息,低声警告:“乖点,别动。”
也许是在梦中也听到了这句话,阿图尔朵皱着眉,像是不满地瘪着嘴。
安静不了多久,便又开始试图翻滚。
尤听只能伸手将她彻底抱在怀里,小人鱼终于不动了。
阿图尔朵的头靠在尤听的肩头,跟只八爪鱼似的,紧紧缠在尤听身上。
尤听闭着眼睛轻笑,声音低不可闻:“还说不是在投怀送抱。”
……
……
这几天尤格里斯一直都在锲而不舍地求见尤听,甚至都没注意到秘苑里的小人鱼不见了。
尤听故意让他跑东跑西,却又不肯见他。
尤格里斯心里窝火,可惜却拿尤听毫无办法,只好听话地照做。
就连库洛德都有点看不过眼,委婉地说:“殿下,毕竟我们还身处比利王国的境内,是不是差不多行了?”
尤格里斯这些天的行为,王都上下的人都看在眼里。
再怎么说,他现在仍然是一国王储。
库洛德怕再这么下去,他们殿下可能会引起众怒。
尤听寻思了下,确实差不多该到尤格里斯的忍受点了。
而且玩了几天,也没什么意思了。
她“嗯”了声,大发慈悲似的:“让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