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冲她们笑了下就先走了,季童一看,长得还真有点像秦菲以前追过的学委陈宇。
季童走过去摸摸秦菲的肚子:“几个月了?”
秦菲:“六个月了。”
季童:“够有效率的你。”
秦菲:“记得陈宇吗?还有丁央?”
季童点点头。
秦菲:“他俩更有效率,女儿都已经三个月了。”
季童:“什么?!”
在她去英国的那四年多,为了彻底远离沈含烟,也彻底远离和沈含烟有关的任何记忆,她切断了和以前的一切联系。
陈宇居然跟丁央结婚了?
秦菲:“很神奇是不是?我记得他俩以前都喜欢过你。”
季童:“他们过的好吗?”
秦菲:“好像还不错,有场同学聚会见过他们一次。”
季童默默无言。
全世界都很好,只有她好像被神祇抛弃。
秦菲小心的观察了下她的脸色:“你呢?你现在过的怎么样?”
沈含烟之前是火出圈的年轻教授,她突然离世这事也上了新闻,人人都知道。
其实季童有点痛恨这一点,但她也只能说:“还好,谢谢关心。”
只要假装沈含烟还在,她就能够活下去。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季童扶着秦菲的手臂送她出去:“这儿地挺滑的,你小心点。”
秦菲:“你真的喜欢了沈含烟这么多年啊。”
季童毫不犹豫:“对。”
秦菲:“后悔过喜欢她么?”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后。
季童摇摇头:“一秒钟都没有后悔过。”
季童最后望了一眼秦菲离开的背影,独自一人返回了餐厅。
餐厅很暗,每张餐桌上放着一支小小蜡烛,她对面的座位虽然空荡荡的,但烛光下好像有个清秀的影子投在墙上不断摇曳。
好像有个清冷的声音在向她发问:“你傻笑什么?”
季童是真的在笑:“无论如何,爱你依然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好的事,沈含烟。”
第98章
季童还记得,第一次见沈含烟的那天,是暑假快结束的一个普通日子。
她坐在外婆房里剥花生米吃,中风的外婆躺在床上无意识,只能听到沉重呼吸的声音。
老人身上散发着与死亡相近的气味,总是令人本能的心生恐惧,更何况老人意识清醒的时候并未曾善待于她,但十七岁的季童仍喜欢待在这里。
季唯民总是不回家,若非待在外婆身边,这爬满常春藤的三层老宅里,好似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太静了,也太空了。
忽然,楼下大门处传来响动。
季童一惊——季唯民怎么会突然回来?
在此之前,他满世界出差,回邶城后也在忙他的各种生意交际,季童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
她趿着拖鞋蹬蹬蹬下楼,看到季唯民身边站了一个人。
一个女孩,或者说,一个年轻女人。
叫“女孩”是因为她年纪尚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叫“女人”则是因为,她身体饱满的曲线、清冷中透出成熟的神情,无疑与还在穿粉红兔子拖鞋的季童拉开了巨大差距。
季童妈妈病逝的早,在她生命中,成熟的、青春的、美丽的女性形象一直是缺位的。
她本能停下了脚步,站在楼梯还剩两阶的地方静静看着,表情带着一点怯。
女人望向她时,她想躲,因为女人的目光落在了她白色宫廷风睡裙的领口,那儿透出一小块灰色的胎记。
季童从小简直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胎记,灰灰的,飘渺的,印在她粉白的肩头,像一阵烟。
这样的丑陋与女人优越的脸、光洁的皮肤形成了过分鲜明的对比,季唯民此时开口:“记得奚玉阿姨吗?这是她女儿沈……”
女人开口,轻轻打断季唯民:“季总,我自己来介绍吧。”
她的声音也和面容一样冷,像照在蔷薇花枝上的月光,可那月光又仿若被蔷薇染香。
季童一边想躲,一边又禁不住的被吸引。
女人再次看了看她那一小块灰色的胎记,抬眸,目光落在她脸上:“我叫沈含烟。”
季童心里一跳。
她分明没听过这个名字,甚至也没有认识的谁名字与此相近,为什么却无端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
就像女人看她的神情分明没笑,眼尾却微微弯着,透出一股温柔。
像要跟第一次见面的晚辈拉近距离一般,礼貌而克制的碰了碰她的脸,然后垂眸,看了眼自己微蜷的指尖。
季童:“你、你来我们家干嘛?”
“从今天开始我要住在这里。”
季童弱弱的问:“来监督我学习吗?”
“那只是一方面。”沈含烟居然笑了。
季童呆呆看着,作为一个学画的人,她大抵想象过冰川初融、清溪奔涌、滋养一整个徐徐绽放的春,却没想过这样的景致会被一个人的笑容写实。
沈含烟笑着说:“更重要的是,我来陪你。”
那时的季童尚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但沈含烟说:“以后都有我陪着你,所以,记清楚我的名字,好吗?”
******
高三开学后,课业压力很大,尤其数学,季童睁着兔子样迷茫的眼,看着讲台上的老师像在讲另一个星球的语言。
她决心放弃,彻底摆烂。
可当她下了晚自习,窝在自己卧室塞着耳机看漫画时,门忽然被推开,沈含烟一张清冷的脸出现在门口。
季童一下子坐起来,拉了拉睡裙领口,不想让那丑陋的灰色胎记露出来。
可沈含烟好似浑不在意,问:“你干嘛呢?”
她是季唯民派来的“间谍”,季童当然不可能说实话,转了个话题弱弱抗议:“你进我房间怎么不敲门?”
“我敲了很久。”沈含烟淡定道:“但你没反应。”
哦妈的,耳机音乐开太大声了。
“有什么事吗?”
“你今晚没作业?”
“没有!”
沈含烟迈步进来,走到季童面前,微微屈膝,双手撑在膝头。
那是一个跟小朋友说话的姿势,可她这样做的时候,刚好与季童视线平齐,季童对着那双眼,表面是一潭清寒的水,可期间很不经意泛起的些许温柔,像一片片飘在潭水上的花瓣。
季童心底震撼:那竟是一汪桃花潭。
然后桃花瓣往下落,落在秀挺的鼻尖下变成润泽的唇,微微透着粉,好似诱着人亲上去。
季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如果季唯民和奚玉结婚,那沈含烟就是她的继姐,她怎么会产生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此时的季童尚不知道,她日后会做多少“大逆不道”的事。
沈含烟的神情这样勾着她,嘴里的话却是正经:“我才二十二岁,大四,你当我把高三生活全忘光了?怎么可能没作业。”
她对季童摊开莹白掌心:“走,跟我去书房。”
季童当然是不想学习的,可那只手对她产生了奇异的吸引力,若世界上有功效类似于“猫薄荷”的“兔薄荷”这种东西,那只手大概就是。
她把自己的手塞了进去。
沈含烟把她牵到书房,明明是通往自己最讨厌的书桌的一条路,季童却发现自己心里绽开了一朵一朵的小烟花。
沈含烟的手好软啊。
哦妈的,季童你好色啊。
但因为“兔薄荷”而兴奋不已的兔子,被数学题按在书桌上无情摩擦一阵后,很快蔫了,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姐姐,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讲。”
“就是,那个,”季童小心翼翼说:“季唯民挺有钱的,我大学想考B服学服装设计,其实他可以想办法。”
她的意思是她不用学的这么辛苦,但沈含烟摇摇头:“不行。”
“别人是靠不住的,你有想做成的事,就必须把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季唯民可是我爸。”
“也靠不住。”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们都是一个人。”沈含烟平静的说:“季童,因为我们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
季童顿了顿,埋着头,握着笔的粉白手指在笔杆的那快软皮上摩擦着。
她轻声说:“可现在我们都不是一个人了啊。”
沈含烟看上去那样清冷理智,季童以为她一定会反驳这过分孩子气的说法。
她们才相处了多久呢?而且季唯民和奚玉甚至还没结婚呢,若这两人分手,她俩之间这唯一弱弱的联系,就断了。
她万万没想到,沈含烟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现在我们都不是一个人了。”
“所以,你可以依靠我,但不要依靠其他任何人。”
这句话十分奇怪,连自己的亲爸都不能依靠、然而能依靠她。
可沈含烟的双眸诚挚又淡然,好像一颗琥珀包裹得不是过去时光而是未来,那双眼在说:这句话,未来她会证明给季童看。
季童的理智在犯嘀咕,可她心里,莫名其妙就信了。
嘴里问:“我怎么依靠你啊?你帮我写作业么?”
沈含烟:“我教你。”
季童:“我很笨,学不会的。”
“可我很聪明,有信心能把你教得会。如果你是因为不用心才学不会……”沈含烟瞥她一眼:“那我就打你屁股。”
季童一脸惊恐,一不小心将真心话脱口而出:“你好色啊!”
沈含烟一脸正经:“你想的是哪种打屁股?”
季童耳朵红了:“我……”
哦妈的,暴露了。
但她垂死挣扎:“我什么都没想啊,我还小,还不满十八岁呢。”
沈含烟双眼含笑,好似忍了一下,但没忍住伸手过来揉了揉她的头:“是,你还小。”
“快点长大吧。”
******
全世界除了季唯民,再没有其他人知道今天是季童的生日,因为她身份证上的生日是季唯民出于生意人的迷信,找大师算过之后改的。
可季唯民怎么会记得她的生日呢。
季唯民的生活里,充斥着生意、钱和女人,她早已被挤到一个没有光的角落,和老宅的蔷薇一同蒙尘。
今年不一样的是,生日这天她不再是一个人待在老宅,多了个沈含烟。
这天周日,下午她们俩都没课,季童在花园里画画,沈含烟在书房里学习。
季童发现自己很别扭:主动开口告诉别人今天是自己生日,就像主动开口讨要礼物和祝福似的,索然无味。
但如果她不开口,沈含烟又能从哪里知道她生日呢?
到了傍晚,她终于别别扭扭敲开了书房的门。
沈含烟清冷抬眸:“什么事?”
季童有些紧张,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沈含烟放在书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季童获得喘一口气的机会:“你先看信息嘛。”
沈含烟快速看了下,低头打字回复,然后放下手机:“你找我什么事?”
季童还是不好意思开口,顾左右而言他:“谁找你啊。”
“骆师兄。”沈含烟淡道:“邀我今晚去今晚师兄师姐的婚宴。”
季童一下子蔫了,表面却强撑着。
全世界的人都各有各忙,她只能接受被默默遗忘。
勉强笑笑:“本来有道题不会做想问你,既然你有事,就等你回来再说吧。”
沈含烟点点头:“好,那我先去换衣服了。”
站起来走出书房。
季童愣了愣:这是连学习都不勉强她了?
腮帮子气鼓鼓的,一脚踢在书桌腿上。
还不敢用力,怕踢坏了沈含烟没得用。
哦,妈的!
她怀着自虐一般的心情溜到沈含烟房间,沈含烟正在衣柜里挑衣服。
房里没椅子,沈含烟一个有轻微洁癖的人,却指指自己的床招呼季童:“坐。”
季童腮帮子依然是鼓的,像只河豚兔,闷闷坐过去,这点微妙的“特权”并不足以让她开心起来。
沈含烟要去见别人哎!还为了见别人精心打扮!
还是在她生日这天!虽然沈含烟不知道。
瞥到沈含烟从衣柜里取出一条白色裙子,上面淡紫的鸢尾印花与沈含烟莹润的皮肤格外相衬,季童更不高兴了。
沈含烟都没为她穿过裙子。
她垂在床边的小腿一晃一晃,郁闷道:“要不要我再帮你化个妆啊?我是学美术的,给人化妆可厉害了。”
沈含烟居然说:“好啊。”
季童一下子抬起头瞪着她。
沈含烟穿着那条极衬她的裙子走近季童,又是那样双手撑在膝上的姿势,一张脸与季童贴得极近:“到底化不化?”
季童看着她清冽的眼,秀挺的鼻,唇峰微翘令人想吻的唇,心砰砰跳两下:“化就化。”
手指把粉底液轻蹭在沈含烟脸上的时候,她做贼心虚的解释:“其实手指有温度,比刷子更容易上匀。”
沈含烟双眼含笑,倒也没说什么。
唯独在她轻托着沈含烟的下巴、轻刷一层纤长效果的睫毛膏时,沈含烟的嘴唇翕动两下:“你眼睛里有我哎。”
季童的心又猛跳两下,几乎以为自己这段时间来暗藏的心思被沈含烟窥穿。
最终丢下睫毛膏时才松了口气,低着头把口红一递:“涂口红你会吧?自己来。”
若按照她的心思,不用唇刷,再用自己粉白的手指抹上口红、对着沈含烟柔软的唇瓣揉弄两下,她怕自己忍不住会真的亲上去。
沈含烟从善如流,接过口红自己涂了,又把扎马尾的皮筋拆了,浓密的黑发柔顺的垂落到肩上。
季童坐回床边,埋着头,晃着小腿,眼尾却不停往沈含烟身上瞟。
今天的沈含烟真美啊,但这样的美与她毫无关联。
等沈含烟走了后,老宅就只剩自己孤寂寂的一个人,度过最重要的十八岁生日了。
正这样想着时,一只莹白的手伸到她面前。
季童有气无力的说:“不用拉我,等你走了我就走,不会赖在你房里的。”
“你不走我怎么走?”沈含烟的手还伸着。
季童抬起头。
“今天不是你生日么?”沈含烟淡淡的说:“我不去婚宴,我带你出去吃饭。”
季童瞪圆眼:“你怎么知道?”
难道是季唯民对奚玉提起过、奚玉又告诉了沈含烟?
不太可能啊,季唯民每年都记不准她的生日。
沈含烟含了点笑意,意味深长的说:“我知道的事可多了。”
又问季童:“走不走?”
季童一下从床边跳下来,牵起沈含烟的手。
沈含烟居然没放开,就那样一路牵着她。
走出季家老宅,问她:“想去哪吃?”
季童报了家网红餐厅的名字,那家的榴莲披萨很有名,她想让沈含烟尝一尝。
她当然不知道,沈含烟刚在日记里再次吐槽了她那薯片都要甜口的孩子口味,这次的榴莲披萨,又将值得沈含烟添上一笔。
沈含烟:“我叫辆车。”
“别啊沈含烟!”季童快乐的说:“我们坐地铁吧!”
她忙不迭选择沈含烟的生活方式,一切都向沈含烟趋同。
地铁上人多,沈含烟的手臂轻轻环着她的背,帮她隔开身后的人群。
像一个拥抱,这给了季童勇气,在下地铁时又一次主动牵了沈含烟的手。
沈含烟没有甩开,并且,轻轻回握住了她。
走到网红餐厅门口季童懵了:“怎么这么多人?”
因为今天来吃是突然决定,也没提前预约。
沈含烟:“要换一家吗?”
季童想了想:“就在这等吧。”
虽然看上去要等三小时以上,但和沈含烟一起等待的时间也那么快乐。
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沉默坐着,看夜风轻柔扬起沈含烟的一缕发丝,季童也快乐得心里冒小气泡。
店门口昏黄的路灯消解了沈含烟的清冷,披着的头发有种别样的温柔,印着淡紫鸢尾花的白色裙角飘飘扬扬。
而季童现在已知道,沈含烟今日的一切打扮,竟都是为了她。
两人等到十点过,店员出来抱歉道:“还有半小时就打烊了,还没进店的顾客今天排不上号了,请大家明天再来吧。”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怎么这样啊?”
“今晚排不上号为什么不提前通知?让人在这里傻等!”
“饥饿营销太过头了吧!”
店员只是礼貌而机械的:“对不起对不起!”
季童吸吸鼻子,一脸的懵。
沈含烟轻声问:“怎么办呢?要换一家吃夜宵么?”
季童:“不要了吧。”
这网红餐厅地段偏,边上也没什么其他选择,等她们一路折腾到其他地方去,说不定她的十八岁生日都过完了。
她更想和沈含烟静静待着,度过生日的最后两个小时。
沈含烟:“那你的生日餐怎么办?总不能什么都不吃。”
季童突发奇想:“我想吃烤白薯,不是烤红薯,而是烤白薯。”
相较于湿答答的红薯,她更喜欢干巴巴的白薯,而且这东西吃起来多方便啊,买了就走,她便可以和沈含烟靠在路边慢慢吃,任何人都不会打扰她们。
沈含烟笑了。
“你笑什么?生日想吃烤白薯很傻么?”季童反应过来:“哦这个点了,烤白薯都收摊了吧。”
沈含烟却摇摇头:“不一定,我们找找看。”
沈含烟带着她,走过一条条已变得静寂无人的街。
像寻觅,但更像散步。
昏黄的路灯洒下来,把眼前的路染成了旧旧的琥珀色,耳畔风也变慢,树也止息,一切都慢下来,她和沈含烟仿若在并不真实的时光隧道里漫游。
好像一直这样走下去,就能走到两人白发苍苍的生命尽头。
也许还不止,这样琥珀色没有尽头的路,也许能一直蔓延到下一辈子去。
突然沈含烟快步跑了起来。
季童一惊:“哎……”
这才看到前方出现了一辆三轮车,看上去是卖烤薯的小摊正要收工。
沈含烟跑得飞快,季童在她身后根本追不上她:“沈含烟你跑慢点!小心别摔了!”
可沈含烟怎么会摔倒呢?即便穿着裙子,可她像只优雅又敏捷的豹,整个人看上去那么灵巧,那么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