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糖(GL)——顾徕一
顾徕一  发于:2023年06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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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季童失去了她的门禁卡和钥匙,口袋里轻飘飘的,让她脚步虚浮落不了地。
  她再也没有一个可归去的地方了。
  ******
  接下来的两个月,季童入学,沈含烟入学,奚玉公司被查封。
  奚玉的案子不像季唯民那么复杂,判的很快。宣判的那一天,季童等在法院外,因为她觉得沈含烟也会在。
  季唯民出事的时候,是沈含烟陪着她。
  果然,那个纤长的身影站在法院外,一辆车候在那里,等着把奚玉移送回看守所。
  那天是个阴天,云层厚厚的,像要下起夏天的那种暴雨。
  沈含烟穿一件烟灰色的长袖,起着一颗一颗的小球,连带着吹到她身上的风也变成了灰色的。
  季童走到她身边,小小的叫了一声:“姐姐。”
 
 
第62章 
  沈含烟好像完全没听到季童叫这一声似的,只是静静站着。
  季童想,大概是觉得她太装了吧。
  明明做了那样无耻的事,今天又跑来,显得自己多有人情味似的。
  不多一会儿,奚玉在法警的押送下出来了。
  季童震了震。
  她以前并没有想过,在看守所待一段时间会对人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奚玉看上去好像老了十岁。
  以前因打针而饱满紧致的脸,这会儿变得松垮垮的,深深两道法令纹让她变得有些苦相,曾经妩媚的卷发,变得如枯黄的干草一般,被一根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皮筋绑在脑后。
  季童从前看季唯民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只是比以前瘦了些,她就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
  现在想来,季唯民的心理素质不可谓不强大。
  奚玉远远的就看到沈含烟了,一脸怨愤的盯着她,季童看她带着手铐的双手、被法警紧紧缚着,心想:还好她这次不能打沈含烟了。
  但奚玉有别的办法。
  她对着沈含烟狠狠淬了一口,向对仇人似的。
  季童下意识往沈含烟面前挡,却被沈含烟推开了。
  沈含烟始终保持着她和奚玉之间没有任何阻碍,好像来完成自己的一场告别。
  季童默默缩到一边,看灰色的风扬起沈含烟的长发。
  现在她的短发也长长一些了,刺在脖子后面,毛茸茸的,痒痒的。
  今天的这场倾盆大雨,终究是没有落下来,天和所有的人心一样,闷得快要发疯。
  奚玉狠狠的对着沈含烟骂:“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祸害!对自己的亲妈不仅见死不救,还下死手!”
  “原来你早对警察把你知道的什么都说了,我怎么会指望你去求季唯民救我!我真蠢!”
  然后她就被法警塞进了警车。
  车门砰一声关上,掩盖了沈含烟喃喃说出口的话语。

  奚玉没有听到,但站得很近的季童听到了。
  沈含烟说:“妈妈,再见。”
  那样的语气让季童十分肯定,那是沈含烟最后一次叫奚玉“妈妈”了,这个沈含烟从小陌生的“字眼”,她一度以为可寻回,却终究是永远的失去了。
  而沈含烟意识到这一点的时间,或许比季童以为的要早得多。
  她转身离开,却被季童攥住手腕:“等一下。”
  她的侧脸被阴天的风吹成一片冷白,而季童的短发也一片凌乱。
  “……警察找过你?”
  “嗯。”
  “你说了什么?”
  “我知道得不多,只是这么多年一直关注她,了解她公司发展的一些情况,告诉警察,多少有帮助。”
  “警察什么时候找的你?”
  沈含烟报了个日期。
  季童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是在她设计陷害沈含烟之前。
  “……所以我不做那件事,你也不会救你妈对吗?”
  “她的确做了违法的事,应该受罚。”
  季童的心被阴天的风鼓噪,越跳越乱。
  “那……”
  她在紧张和混乱中错失言语的组织能力,可沈含烟完全知道她要说什么:“不能。”
  “我们不能当那件事没发生过。”
  不能再识破你的心机之后,还把你当成以前那般纯白无暇。
  沈含烟走了。
  ******
  之后季童没再找过沈含烟,因为两件大事的发生猝不及防。
  一是外婆的律师找到季童,称外婆在第一次轻微中风还能自理时,办过一份委托,白家的祖产在季童成年以后转到季童名下,而不是给季唯民,尽管按公司规章不能分红而作为资本公积,但季童拥有了季唯民公司的一部分股份。
  季童喃喃问:“为什么?”
  律师给她一封信:“这是你外婆办理委托时写的。”
  信中外婆说,女儿早已没当季唯民是她丈夫,但把季童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因为在她缠绵病榻的那些年月,季童给予的陪伴要比季唯民多得多,可是对季唯民往事的怨怼,到底让她没能对季童展示更多温情。
  而另一件大事是,季唯民居然要结婚了。
  某天晚上,季唯民把季童约到上次那家甜品店,即将结婚的未婚妻坐在他身边,挽着他手臂。
  季童在那张年轻的脸上,捕捉到了些许与沈含烟相似的痕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女生笑着问:“你会祝福我们吗?”
  季童摇摇头:“你们不需要我的祝福。”
  季唯民:“季童……”
  季童知道季唯民在观察她、打量她,她大可以像以前一样,装乖装委屈,利用季唯民对她的愧疚,来谋取更有利于自己的局面。
  可她忽然觉得好累,一点也不想再装下去了。
  她已经一点也不在意季唯民了。
  她说:“我要去住学校宿舍,以后就不回家了。”
  季唯民:“这是干嘛?就算我再婚,你也……”
  季童打断他:“我已经决定了。”
  不想再听“你也依然是我最疼的女儿”这种虚伪的话,令人生倦。
  挽着季唯民手臂的女生劝:“季童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了,你别勉强她。”
  季唯民终于点了点头:“好吧,你和姐姐的学校离得不算太远,让姐姐多照顾你一点。”
  他掏出一张请帖放在桌上:“记得把这个交给姐姐。”
  语气里的怅然,让女生警惕起来:“姐姐是谁?”
  季唯民:“我以前一个朋友的女儿,和季童玩得很好。”
  季童本想说:“不必了,姐姐不会去的。”
  但她想了想,把那张请帖拿在了手里。
  ******
  回家后,季童先是完成了打包,准备把自己的东西都运到宿舍去。
  然后给沈含烟打了个电话,沈含烟不出所料的没接。
  季童拿着请帖出门,坐上了地铁。
  地铁的线路很熟,每一个站点的名字都很熟,是她以前去找沈含烟时坐过去的。
  走向R大的路也很熟,每一块砖的形状都很熟,是她以前去找沈含烟时走过的。
  甚至到了R大门口,每一盆花的摆放也都熟,还有R大名字的一道笔画下、那多出来的一个小小墨点,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拿着书本和夜宵走过校门的大学生,也和季童以前来找沈含烟时,有着相似的脸庞。
  那么,是不是只要她在熟悉的夜风中站一会儿,就还能看到沈含烟从校门里走出来,穿着她烟灰色起了球的T恤,一条墨黑的马尾被夜风吹得飘飘摇摇。
  她不知站了多久,站得腿都酸了也不愿意走。
  “季童?”
  季童扭头去看。
  当然不是她期待的沈含烟,而是莫春丽。
  莫春丽笑着向她走来:“你怎么在这?”
  季童:“我找我姐姐。”
  “没打通她电话是不是?大学霸太忙了。”莫春丽笑:“不过你是不是傻了?怎么跑到R大来找她了?不是应该去B大么?”
  季童呆呆的眨眼。
  对哦,现在沈含烟已经是B大张愚教授的研究生了,怎么还会在R大呢?
  什么都变了。
  什么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莫春丽点了一下她的头:“今天太晚了,明天去B大找吧。”
  季童迟疑了一下。
  莫春丽:“怎么?”
  季童:“我怕还是打不通电话,进不去B大。”
  莫春丽笑了:“我在她们实验室有认识的人,我带你去吧。”
  季童:“不会太麻烦你吗?”
  莫春丽:“请我喝奶茶就行。”
  季童咧开嘴笑:“好啊。”
  ******
  第二天,莫春丽信守承诺带季童去了B大。
  有认识的人来接,她们很顺利的进去了。
  莫春丽对来接她们的人介绍:“这是沈含烟的妹妹。”
  那个戴眼镜的女生很和善的冲季童笑:“沈含烟还有个这么乖的妹妹啊?像只小兔子。”
  三人很快走到了实验室,女生进去看了一下:“沈含烟呢?刚才不是还在么?”
  有人回答她:“好像被老张头叫去参加一个活动了。”
  女生:“这么不巧?”她对莫春丽和季童说:“不好意思。”
  “没事,谢了。”莫春丽摸出手机:“我给她打个电话试试。”
  莫春丽的电话,沈含烟倒是很快就接了。
  莫春丽:“有空见一面吗?有个东西给你,很快。嗯嗯,好,那就在大门口等。”
  她挂了电话冲季童眨眨眼:“我没说你来了,给她个惊喜。”
  季童心想:还好你没说,不然,她就不来了。
  莫春丽带着季童走回大门口,季童缩在门边,好像不想让从里面走出来的人看到她,双眼却紧紧盯着所有人走出的方向。
  莫春丽笑着问:“这么想见你姐姐啊?你们现在不住一起了,见面没以前那么多了是不是?”
  季童决定去住宿舍,而沈含烟也在房租到期后,把房子退了,住进了B大的研究生宿舍,这一切,季童还是听莫春丽说的。
  她伸着脖子看了好久,都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让她几乎以为沈含烟不会来了。
  这时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向她们走近,顿了顿,又再次走近。
  季童呆呆的看着。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站在她们面前的人,是沈含烟。
  难怪她在人群中没有认出沈含烟,沈含烟变了。
  不再穿起了球的旧T恤,而穿一件浅灰的收腰小西装,下面是同色系的裤子,配着一件内搭的奶白色小背心,整个人格外清爽好看。
  还有她一头浓密的黑发,也不在束成一个简单的马尾了,而是拉直了披散在肩头,好像一匹昂贵的黑色绸缎。
  唯一不变的是她脸上清冷的神情,过往学生好多在偷看她。
  无论走到哪里,沈含烟都是那朵人人瞩目的高岭之花。
  她看也没看季童一眼,对着莫春丽问:“有什么东西给我?”
  莫春丽笑着搡了搡季童:“快给呀,”
  季童把那张请帖拿出来,格外鲜红刺目。
  沈含烟一眼明白了那是季唯民的结婚请帖。
  季童小声说:“不是叫你去,是想告诉你,以后不用再担心了。”
  沈含烟一把将那请帖抽了过去,也许是因为当着莫春丽的面,不想多谈这些事。
  她对莫春丽说:“我赶着去参加一个活动,先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只留季童在后面呆呆望着她的背影。
  时间好残酷,连人的背影都改写。
  莫春丽看出她的失落:“你和你姐吵架了么?”
  季童勉强笑了笑:“没有啊,她忙的嘛。”
  莫春丽跟着笑笑:“那不管大学霸了,你请我喝奶茶去吧?”
  季童:“走吧。”
  ******
  因为莫春丽有很多同学在B大,所以附近的甜品店她很熟,带着季童钻进口碑很好的一家。
  点单时季童让她挑,她挑了杯四季春奶茶,又问季童:“喜欢喝奶对吧?这家的芋泥牛奶不错。”
  季童点点头。
  竟然记得她的一切喜好。
  两杯饮品很快送了过来。
  邶城的气候就是这样,到了夏末,晚上凉的要穿外套,有太阳的时候又像半个酷暑。甜品店的冷气呜呜吹着,打造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温度。
  莫春丽搅拌着面前的一杯奶茶,里面加了蒟蒻一类的小颗粒:“有没觉得你姐很不一样了?”
  季童:“嗯。”
  莫春丽:“这就是张愚教授近年很火的原因啦,他那些实用主义的化学研究,每年不知卖多少专利赚多少钱,考上他研究生立马飞黄腾达。”
  季童吸着面前的牛奶,被一大团芋泥封住了她的吸管,让她喘不上来气。
  她想,沈含烟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沈含烟从不掩饰自己对金钱的渴望,从她住进季家开始,季童就已经知道这一点了。从穷乡僻壤出来,实力强到还可以笃信“知识改变命运”这种老道理。
  在季童的威胁下,她到底没有拿自己的前途给奚玉陪葬。
  就是这样理性的一个人。
  季童终于喝通了那团芋泥,吸管里“叭”的一声,一团芋泥冲进嘴里几乎堵住她的嗓子眼。
  她忽然想——没有任何人,能够打破沈含烟的这种理性吗?
  那个季唯民出事的下午,沈含烟是如何放弃了研究生最后一门初试而匆匆赶到她身边,她是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
  季唯民婚宴前,季唯民的未婚妻、那个叫汪晨的女孩找到季童:“忙吗?”
  季童:“忙。”
  汪晨:……
  她还是开口:“我想问问你,要来当我的伴娘么?”
  季童几乎笑了:“什么?”
  简直荒诞。
  汪晨:“你看,我并没打算从你手里抢走爸爸,爸爸还是你的。”
  季童摇头:“你自己留着吧。”
  汪晨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不要对我这么大敌意嘛,我从没觊觎你妈的位置,我们年纪没差多少,你就把我当你姐姐吧。”
  季童一颗心,像被季家老宅花园里的蔷薇狠狠一刺。
  姐姐?
  那是一个特别的称呼,永远只属于一个特别的人。
  那个人被她狠狠算计、远远离开,贴着那个称呼的王座,永远失去了它的主人。
  可季童甘愿一辈子匍匐在那座位之下,从蔷薇盛开等到缠满枯藤,直到从座位上捡走最后一片枯叶,她也要永远守住这片空荡。
  等一个永远不可能归来的归人。
  季童摇摇头:“不用对我示好,我的股份不会出让。”
  汪晨笑笑:“你真误会我了,我跟你爸签了婚前协议,不会要你们家一分钱。”
  放在以前,季兔有很多装白兔的方法,可以与她斡旋。
  但在她对季唯民彻底失去兴趣后,她真懒得这么干了。
  她对着汪晨勾勾手指。
  汪晨凑近:“什么?”
  季童忽然俯身凑近,与汪晨双瞳对视,汪晨一慌,本能就要后退,却被季童狠狠攥住手腕。
  “别装了。”季童压低声:“我知道你是哪种人。”
  冰冷的声线催生一阵由衷的恐惧,汪晨在咖啡馆又不好挣扎得太明显,手腕在季童掌心拼命扭动,蹭出一片红。
  还好,这时季童放开了她,向后往椅背靠去:“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以前,就和你是同一种人。”
  汪晨心跳不止,打量着面前这个过了十八没多久、刚刚大一的女孩。
  那女孩看着乖乖顺顺,脸上有种小兔子般的神情。
  当汪晨决定跟季唯民结婚的时候,她找很多人多方打听过她这个未来的“继女”。
  无论从谁那里,得到的关键词都和季唯民那里一样——“听话”、“胆小”、“不喜欢说话”。
  真是这样吗?汪晨看着女孩的脸,想起别人对她自己的评价——“清纯”、“简单”、“不管毕业多久还像个学生”。

  或许只有汪晨自己知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怎么可能搞定过尽千帆的浪子季唯民?
  这时,对面的季童冲她眯了眯眼,那神情转瞬即逝,一般人都会当成自己的错觉。
  但汪晨不会。
  那神情她太熟悉了,经常在她自己脸上不经意间露出,绝不属于兔子这样的捕猎对象。
  而属于一个真正的狩猎者,比如豹、鹰,这样残忍而凶狠的动物。
  汪晨确认这一点后,按住心跳稳住阵脚,与季童两人对视着。
  在安静的咖啡馆里,只有她们自己,知道这是两只猛兽的初次较量。
  她劝自己:不要慌。
  一切才刚刚开始。
  ******
  季童本不想去季唯民的婚礼,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席。
  她要亲眼去见证这件事尘埃落定。
  一场虚妄的牢狱之灾真的给季唯民带来了很大的改变。
  他开始想找回年轻时的自己,不再追求奢华,转而追求一种带着感慨的文艺。
  他竟然在婚礼上念了一首诗。
  这简直和汪晨身上穿的那条纯白婚纱一样可笑。
  季唯民拿着话筒念:
  “我把我的梦铺在了你脚下,
  轻点,因为你踏着我的梦。”
  季童看了她侧前方的汪晨一眼。
  汪晨捧着一束白色铃兰,笑得一脸单纯,好像对季唯民在婚礼上呈现的怅然毫无察觉。
  季童再一次确认,汪晨对季唯民是没什么感情的。
  接着是婚宴。
  都是季唯民生意场上的伙伴,闹闹哄哄。
  汪晨换了身蓝色秀禾服,一手端着酒杯,一手紧紧挽着季唯民的胳膊。
  迫切想要抓紧的,是季唯民,还是季唯民背后所有那些东西?
  季童不想看这些,眼神漫无目的扫过宴会厅。
  猛然一愣。
  她没想到会在其中一张圆桌边见到一个人——沈含烟。
  沈含烟穿了一身烟灰蓝的小西装,一头墨黑的长发微微夹卷了一点,垂在肩头,冷白的皮肤微微化着妆,显得明眸皓齿。
  季童想,沈含烟真的很聪明。
  刻意化了妆来季唯民的婚礼,就是要让季唯民看到,在她步入社会以后,她不再是那个穿着起球毛衣的女大学生了,也不再是季唯民寄托自己青春的合适对象了。
  她和季童一样,来看这件事尘埃落定。
  季唯民和汪晨过来敬酒时,沈含烟端着酒杯跟众人一起站起来,用与其他人无异的脸色说:“恭喜。”
  季唯民只瞟了沈含烟一眼,就把眼神转开了。
  季童在心里冷笑:季唯民想看到什么?难道还想看沈含烟失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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