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种神奇的干脆面成了H中的人气零食,只有像季童从来不好意思来小卖部的人,才一次都没吃到过。
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她,某种意义来说还是个孩子。
还是馋的。
而且这种干脆面分为香葱烤肉蟹黄等若干个口味,每个口味各自拥有死忠拥趸,像粽子的甜咸党一样为谁是“头牌”争得不可开交,还曾在校运动会上大打出手。
但季童每次偷偷看,好像基本没人买过她最想吃的巧克力味。
季童每次都在心里嘀咕:她的口味真有那么奇葩?
然而此时,她捏着沈含烟刚递过来的那包干脆面藏在背后,正正好好就是巧克力味。
季童用很小的声音说:“谢谢。”
沈含烟看了她一眼:“走吧,去上自习了。”
走出小卖部,沈含烟带着季童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季童在心里说:哦妈的,看来沈含烟对今天学校的安排很清楚。
今天的招生讲座,很多高校都是派优秀学生代表来的,有些人下午还有课,为了配合他们的时间,讲座定在下午五点才开始,本校学生四点半集合开始去礼堂。
这种情况下学生也很难静下心来听课了,学校就在下午两节课后安排了一节自习,班主任坐镇,要是学生有什么关于考学方面的困扰正好去问。
走到教学楼前,季童磨磨蹭蹭:“你不是说想看看我的学校么?”
沈含烟瞥她一眼:“你不上自习?”
“没什么可上的呀。”季童说:“他们都要去问老周考大学的事,我又不用问。”
沈含烟:“出国?”
小兔子摇摇头,清晰的说:“我要考B服。”
这是沈含烟第一次知道,原来美术生小兔子不是对纯艺术画感兴趣,而是喜欢服装设计,而这将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变得与沈含烟有关。
沈含烟犹豫了一下。
小兔子劝道:“走吧,带我转换一下心情,不然一直闷在教室里才是浪费时间,晚上回家学习时脑子都不转了。”
沈含烟好笑:除了想让季唯民去开家长会那次,你什么时候回家学习过?
脚步却不由自主跟着季童走去。
整栋教学楼都被高三占据,每个班都在自习,安静得不像话。季童带着沈含烟,放轻脚步慢慢走,一边走一边说:“这边都是教室,办公室都在走廊那一头,那边还有自动贩卖机,不过没有我喜欢喝的奶……”
沈含烟跟着她慢慢走,远远能望见教室里埋头的学生。
这让她想起她的高中时代,她的高中是在镇上读的,环境比这里差远了,但坐在教室里的学生都有张相似的脸,麻木中透着对未来人生的隐隐期待。
沈含烟那时心高气傲,一心想考出大山,彻底改写自己的人生。
而那时的她,何至于想到自己的人生会像现在这样展开呢?
好像一个玩笑。
正当沈含烟走神的时候,季童已经带着她上楼梯来到顶层了,一边走一边笑着说:“上次开家长会我和秦菲打架,后来就被罚扫这片清洁区。”
她又告诉沈含烟:“还有每天上晚自习前的时间,我都一个人在这里。”
沈含烟刚想问“为什么”,又发现这个问题很多余。
只要听刚才小卖部里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就知道了。
走廊栏杆伸出一截形成一排长椅,季童带沈含烟在那坐下,纤细的小腿笼在垮垮的校服裤子里轻轻晃动:“坐会儿。”
她伸个懒腰小声说:“好安静啊。”
沈含烟:“就你不上自习,不怕老师说你么?”
季童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我跟老周说我肚子疼,去医务室了。”
沈含烟:“哦,会撒谎了。”
季童吐着舌头笑笑。
季童慢悠悠的把干脆面袋子撕开,捏碎了伸到沈含烟面前晃晃:“要么?”
沈含烟摇头。
第一,她不吃零食。
第二,巧克力口味的干脆面,这是什么奇葩口味。
季童哼了一声,捏起一撮干脆面喂进嘴里。
她晃着小腿望着楼下说:“如果下面有人走动的话,坐在这里看,好像一只只巨型蚂蚁。”
沈含烟淡淡的:“嗯。”
季童悄悄的看了沈含烟一眼。
今天吹着深秋难得和暖的风,沈含烟梳得干净利落的马尾难得被拂乱了一点,这让沈含烟整个人显得很悠远。
季童觉得沈含烟坐得离她很近,却又好像很远。沈含烟遥遥望着她教学楼下的一片花坛,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进去。
季童嚼着巧克力口味的干脆面,甜甜的,后味泛着一丝丝的苦,在想沈含烟会对什么样的话题感兴趣。
“啊对了。”季童忽然想起来:“前面有间教室,平时没人,月考的时候当考场用的,是以前的化学教室改的,你想看看么?”
沈含烟站起来:“好啊。”
季童带着沈含烟往那边走,一边把干脆面往嘴里塞一边说:“我觉得化学好难啊,你怎么会选化学专业,好bt……”
沈含烟终于笑了声:“你说什么……”
她突然住了嘴,因为视线和季童同一时间扫到了教室角落。
季童傻了。
这真不是她故意安排的。
想不到逃了这节自习课的,不止她一个,还有三班那个短发女生和长发女生,又隐身在上次的那堆旧桌椅后。
看来这个平时没人的教室是她们的据点。
于是季童看到,短发女生把手伸向了长发女生的校服。季童吞吞口水,刚才那包干脆面被她掰得太细碎,这时卡在她嗓子眼里,吞不下吐不出,让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这情景和上次打扫清洁区时看到的一样尴尬,不同的是,这次她身边多了个沈含烟。
季童知道的是,沈含烟在看过去的一瞬就移开了眼。
季童不知道的是,沈含烟的双眼被不相识少女的洁白肚皮深深刺痛。
那是一种独属于少女的洁白,白中透着一点微微的粉。人一旦脱离了十七八岁的年纪,哪怕只是微妙的走到二十上下当口,就再没有那种颜色的皮肤了。
那种颜色让沈含烟想起季童。
除了四肢,她并没有看过季童裸露在外的其他皮肤。包括她去季童房间叫季童起床那次,季童也没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睡裙乱掀起来。
季童永远穿着公主一样的睡衣,或者大垮垮的校服,蔷薇花一般的柔嫩皮肤被好好遮挡。然而今天,当沈含烟看到另一名少女肚皮的一瞬。
她几乎本能的在脑海中联想到季童。
季童的胴体,就该是那种洁白的颜色。
沈含烟转身就走。
季童愣了一下,快步跟上去:“喂,沈含烟……”
就在这时,她们身后的教室发出响动,听上去那两个女生走出来了。
沈含烟一闪身,拉着季童躲到了转角的墙后。
一颗心砰砰跳着,听着远处的两个女生轻轻的谈笑,脚步轻柔的往她们相反方向走去。
沈含烟这个二十二岁的大人,无意间成为了少女国度的闯入者,她心里水落石出般浮现出一句话:
“沈含烟,你好猥*/琐。”
这时和她抵着同一面墙的季童,在一旁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用很小的声音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们在那……”
“她们……嗨,我们学校不是所有学生都是那样的……”
声音逐渐更低了下去,变得轻不可闻了。
沈含烟的一颗心却兀自扑通扑通。
耳边是季童嘴巴里传出的巧克力味,季童刚像孩子一样开心的吃着巧克力味干脆面,此时剩下的小半包还被她攥在手里。
沈含烟在心里反思:今天撞到这两个少女的秘密,就像季童所说,完全是无意,而且沈含烟带着季童马上退开了。
并不礼貌,但实在担不起猥*/琐二字。
而心里无比清晰的那一句——“沈含烟,你真猥*/琐”,又是因为什么呢?
沈含烟心里好像隐约知道答案,可她刻意回避掉那一层,不愿再想下去了。
第33章
沈含烟镇定了一下情绪:“你是不是要准备去集合了?”
季童低下头:“嗯,是。”
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两只穿着白皮鞋的脚尖并在一起,手里还攥着那小半包干脆面,紧紧的,印着两个卡通人的塑料袋子被攥得噼里啪啦响。
沈含烟形状优美的背脊离开了墙,她站直了身子,淡淡看着季童:“你去教室吧,我该去礼堂了。”
“你不知道礼堂在哪吧?”季童跟着她站直了:“我……”
沈含烟轻声打断:“学校里都有路牌。”
季童飞快的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生气了?”
沈含烟:“我为什么要生气?”
季童张了张嘴,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挠挠头:“嗨,我们学校的学生真不都是这样的……”
“知道。”沈含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把季童额前乱掉的一缕刘海理好:“去教室吧。”
她转身,背着包一个人匆匆先走了。
******
季童钻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闹哄哄的,同学们正站起来准备到走廊集合。
丁央却坐着没动,看到季童才一下子站起来:“没事吧?老周说你肚子疼。”
季童摇摇头:“没事。”
秦菲跟闺蜜团走过来:“你姐带你去医务室了?”
季童看着她:“秦菲,我说我姐三点会来学校,她就三点会来,不是吗?”
秦菲哼一声,带着闺蜜团走了。
丁央的注意力显然在另一件事上:“你怎么会突然肚子疼啊?”她瞥到季童手里的小半包干脆面:“别是吃了这个不干净吧?”
她伸手想去拿,季童的手却猛一下子躲开,动作之大,把丁央吓了一跳。
丁央赶紧解释:“我不要你的干脆面。”
她觉得她这个娃娃一样的同桌很奇怪。
有时候一脸的淡漠,看上去比全班所有人都成熟,有时候却又挺幼稚的,竟然这么护食。
等全班人在走廊集合完毕,大家一起去了礼堂。
周围大部分人对这次招生会还是很感兴趣,毕竟不管再怎么在爸妈面前做出桀骜的样子,高考这件大事还是事关自己的前途,往小了说,至少事关大学四年的食堂好不好吃,也事关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对象谈恋爱。
丁央坐在季童旁边,翻着各大高校的招生简章:“季童,你想考哪个大学?”
季童没什么犹豫:“B服。”
丁央愣了一下。
季童难得耐心解释了一句:“服装学院。”
丁央:“你想给人设计衣服?”
季童点点头。
相较于同龄人的迷茫,她好像从很早就明确了自己长大后想干什么。
季童也想过,这么坚定的喜好从何而来?大概小时候一个人待在那间大屋的时间太长,刚开始妈妈卧病,后来妈妈去世,季唯民总是不在,陪着季童的,只有季唯民买的一个个娃娃。
她从小就喜欢给那些娃娃做衣服,好像生活很美丽很有指望似的。
后来少女长大,娃娃失踪。
她学了美术,开始在纸上给真人设计衣服,只是还没什么实践机会。
丁央说:“B服啊……”
她翻开招生简章上地图那一页,找到了B服所在,然后飞快的看了下附近有哪几所高校。
她叫季童:“如果我考……”
这时季童的注意力已经全被舞台吸引走了。
其实这时舞台上也没什么,就是教导主任作为主持人宣布招生会开始,然后是校长致辞。
居然连校长说“立德树人守初心、爱国奉献担使命”的时候,季童都一直仰着小小面孔听着,而没低头去看带来的那本漫画。
丁央捏着招生简章的手指蜷了蜷。
她早就看出来了,季童和她这个姐姐的关系很好。
特别特别好。
至少在季童心里是这样。
终于校长结束了致辞,各大高校的代表依次上台发言,有那么少数几所派来了辅导员,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学生代表现身说法。
高中生总是这样,虽然知道这是和前途息息相关的大事,但集中精神听了一会以后,注意力也就涣散了,毕竟每个人讲的也没什么很大区别。
玩手机的,聊闲天的,发呆的。
季童反倒成了最认真听讲的那一个,真是怪事。
丁央低头翻着招生简章,不断比较着离B服很近的那几所学校。
忽然季童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捏紧了。
粉嫩的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
丁央抬头,果然看到演讲台后,出现了她见过几次的那张清冷的脸。
不得不说,季童的姐姐真的长得很好看。
不是女明星的那种好看,而是清冽的眉眼,冷白的皮肤,黑长直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马尾,脸上不施粉黛却自有一层光彩,不是妩媚的艳光,而是……
丁央想了想,而是她家乡长在悬崖上那种洁白的花,那层淡淡的光晕太干净,大概是天地才能赋予的灵气。
季童姐姐的声音也好听,像山涧流动的那种清溪,冷冷的,但怡人。
丁央注意到,不只是季童,渐渐所有学生都开始抬头听季童的姐姐发言了。
玩手机的不玩了,聊天的也不聊了,丁央瞟一眼前排左侧的秦菲,背直挺挺的听得格外专注。
季童的姐姐讲完以后,和每所大学的学生一样,照例加了一句:“待会散会后要是有什么关于R大的问题,可以来问我。”
说完她就下台了。
周围的窃窃私语却一直不停:“我c我怎么不知道R大有这种级别的美女?我还以为是戏剧学院的。”
季童在一旁小小声:“哪像戏剧学院的了沈含烟一看就是大学霸。”
又有人说:“R大好啊,哎你们有什么关于R大的问题,我待会儿代表你们去问!”
另一人在他肩上捶了一拳:“怎么你也对R大感兴趣?哼我问题可多了,我要自己去问!”
季童又在一旁小小声:“问什么问啊就跟你们能考上R大似的。”
丁央:……
季童一脸怨念的盯着那群兴奋的男生,顶着个齐刘海,莫名有点像日本恐怖片里那种鬼娃娃,有点吓人又有点萌那种。
其实丁央很想问问她,她兔子一样抖唇叽里咕噜的,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把那些阴暗小心思都说出来了啊喂……
等沈含烟下台以后,季童就不再盯着舞台看了。
随着沈含烟在观众席第一排落座,季童的眼神也落在了那里。
丁央跟着看过去,其实学校礼堂的座椅靠背很高,人坐下后根本看不到什么,只能看到马尾最高处的那一节,和头顶黑黑的一小片。
季童就盯着那黑黑的一小片,看得目不转睛的。
这时前排的沈含烟,莫名觉得自己的头顶有点烫,她抬头看了看礼堂顶部的出风口,现在的确还没到开暖气的时候。
季童隔着好几排人,在后面轻轻笑。
终于,各大高校的代表都发完言了,教导主任刚一宣布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去问,学生们就轰一声一拥而上。
把教导主任都给整懵了:她主持这种招生会好多年了,以前怎么没见过这样的阵仗?难道这一届学生特别爱学习?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大部分学生都是奔着R大的沈含烟去的,其中还包括好几个年级吊车尾,给他们多加三百分也考不上R大那种。
教导主任:……
丁央站起来以后,看见季童站在座位上,有点犹豫。
丁央:“不走?”
季童看着第一排被人群簇拥的沈含烟方向:“等会儿。”
丁央:“你是有什么关于高考的问题想问么?”她看了眼,秦菲也挤在簇拥沈含烟的那堆人中:“有什么问题,回家再问你姐不就好了?”
季童:“嗯。”
回答是这么回答,她却站着没动。
其实她没什么关于高考的问题,就像丁央说的,就算有,她也可以回家再问沈含烟。
现在她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那就是沈含烟远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光芒耀眼。
曾经她和沈含烟困守在季家那栋三层的老宅里,她以为横亘在她和沈含烟之间的,是岁月、是人生的阅历、是未成年和成年之间那条隐形的线。
现在她才发现出了老宅,沈含烟自有她的海阔天空。
而自己只是一个躲在暗处的影子。
这时季童心里,很莫名的泛起了一股酸意,像是吃多了奶糖以后,后味泛起的那股酸,藏在牙缝里、舌根下,挥不去也躲不掉。
季童一个人向着沈含烟那边走去。
丁央在她身后叫:“喂……”
季童没有回头。
可直到走到那附近,季童才发现,沈含烟身边的人是真的多。
里三层外三层的,季童来得晚站在最外层,好像没什么挤进去的可能。
季童张张嘴,想叫沈含烟。她忍不住想,沈含烟在这么吵这么闹的环境中,会听到她那蚊子一样小小的声音吗。
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站在沈含烟的背影,漆黑的长发,莹白的脖子,脖子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因为季童知道那里有颗痣,所以隔得这么远也能看见。
其他人知道沈含烟那里有颗痣吗?
季童忽然闭上嘴,转身就跑。
她不想叫沈含烟了。
如果沈含烟不是她一个人的,她就不要了。
******
季童一个人冲回了教室,因为她在礼堂耽误了一阵子,回教室的时候已经没人了。
只有丁央还坐在教室里:“怎么这么快?你问完了?”
季童闷闷的收着书包:“你先走吧。”
丁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能看出来季童现在心情挺不好的,犹豫了下站起来:“嗯,那你也别太晚。”
今天因为有这个招生会,所以不上晚自习,让学生们早点回家跟家长商量考学的事。
季童蔫蔫的:“再见。”
丁央走了。
教室里一瞬恢复了静谧,夕阳从窗户洒进来,拖着窗棱在课桌上画出一格一格,如果有松鼠那般大小的精灵,倒很适合用来跳房子。
可是。
季童呆呆坐着,望着空无一人的教室。
黑板上露出粉笔没擦干净的尴尬痕迹,讲台上有一块难看的掉皮,课桌上翘起的钉子不知会勾住谁的衣角。
校园在季童眼里,一瞬失去了魔法。
唯一的变化大概只有一个,那就是沈含烟变成了众星捧月的沈含烟,而不再是跟她一个人躲在教学楼顶层的沈含烟。
季童把收好的书包放在课桌上,旁边还有小半袋干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