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背后一空,微微发冷。
但是下一刻,不用光照,孟清也知道,叶疏桐正与自己面对面站着。
因为他感觉到了叶疏桐的呼吸。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半步,背贴上了墙。
但叶疏桐抓着他的手,也被他这么一带。
似乎不想撞到孟清,一只手掌在孟清耳边撑住了墙。同时左腿的膝盖往前一顶,撞在了孟清腿间。
这个姿势无比尴尬,连呼吸都瞬间变得漫长。
好在叶疏桐浑然不觉,很快绕过了孟清。
他没松开抓住的手,转而走在孟清前面,驾轻就熟地带路,好像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前面有一道阶,右边是门。”
好在屋子小,没几步就到了门边。
门开了,冷风吹进来的一瞬,孟清顿时清醒了不少。
楼道里仍是漆黑,只有窗户透出的月光铺在水泥阶上。
孟清的手机还在屋内,幸好叶疏桐的揣在裤兜。
手机的照明灯往电闸的方向去,孟清打开了电闸。
“没有跳闸,”孟清说,“是停电。”
“停电?”叶疏桐诧异地凑过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停电。”
“两个月前也停过一次,附近电路太老了,还在改造。”
叶疏桐说:“就说还不如住我那儿去。”
孟清微一侧头。叶疏桐离他太近了,在浴室里二人几乎相贴时的暖意再次袭来,将深秋清冷的月色无限推远。
叶疏桐几乎将他的身形完全遮住,低头时,修长温热的手指碰上了孟清的唇角。
孟清微微抬眸,只见叶疏桐认真地盯着自己的嘴唇。
“别动,”叶疏桐低哑的嗓音说,“睫毛。”
他微微倾身,影子瞬间罩住了孟清。那双璀璨漂亮的眼睛离得很近,似乎要这样的距离才能看清。
孟清抿着唇,视线不知该放哪里。
他抬起手,掌心朝外,想挡住叶疏桐。
却不料是那距离太过恰好,还是叶疏桐没来得及停下。
略显干涸的唇正正撞上孟清掌心,像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第9章
手心发烫,好像唇瓣的形状仍然停留在那儿,慢慢地嵌入肉中。
“你——”孟清刚要开口,叶疏桐眨了眨眼,仿佛一腔委屈。
有那么一瞬,孟清几乎要怀疑他是故意的。
但是,叶疏桐这样的直男,毫无分寸感可言。就算是故意要逗弄他,也不奇怪。
这时,两米外的一扇门开了,两个人影推推搡搡地走了出来。
同一层的另外四户也陆续打开门。
孟清之前从来没见过这些邻居,此时也没顾上打招呼。
他推了推叶疏桐,让后者往走廊内侧靠。避开月色照亮的地方,才不会被认出来。
“孟医生!”一个声音从近处传来。
那嗓音听着熟,孟清想了想,有些奇怪:“宁让?”
黑暗里,走过来的人影确实是宁让。
孟清记得,他应该是住隔壁单元。
但他看见宁让身后还有个人,银色的袖扣反光,竟然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宁让笑了笑,自来熟地问:“孟医生,你朋友也住你这儿啊?”
叶疏桐的手搭在孟清肩上,近乎于搂。
兴许是感受到了不友善的眼神,宁让保持了一段距离。
孟清“嗯”了一声,觉得宁让再多看一眼兴许就会认出叶疏桐来。不得已,他硬着头皮寒暄:“你的朋友,住这层楼?”
宁让疑惑地“啊”了一声,眼角往后悄悄一瞥,立刻摆手:“那倒没有,我们不熟,就是……路过。”
“那什么,”宁让回过头,“反正也停电了,我先回了啊。”
“你衣服不要了?”穿西装的人反问道。
“操。”宁让骂了个脏字。
孟清这才发现宁让今天似乎没带平时那松垮垮的链子。
宁让不耐烦地从裤兜里摸出了一盒烟:“孟医生,来一根?”
“他不抽。”叶疏桐斩钉截铁地说。
宁让微微抬眸:“这位兄弟,你声音有点耳熟——”
还没说完,宁让被墙边穿西装的人一把抓了回去。
烟落在了地上,紧接着传来了黏腻的水渍声。
孟清瞳孔一滞,宁让是在和那个人……接吻?
黑漆漆的视野忽然变得更黑了。
叶疏桐的手挡在他的眼前,低声说:“别看。”
孟清扭过头,只见叶疏桐眉心紧蹙,似是嫌弃极了,绝不再往那方向看一眼。
也是,他是个恐同的直男,觉得恶心也是正常的。
“我就说,这里什么人都有,”叶疏桐幽幽道,“你今晚就搬我那儿去吧。”
孟清说:“我还没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一起住?”
叶疏桐理直气壮:“我最近失眠啊,跟你一起才睡的着。”
孟清眉心一动。
叶疏桐开始摆出自己的理论,言之凿凿:“咱们初一开始就一间房睡了整整六年,那段时间是我睡眠最好的时候,都习惯了。现在也是,在你这儿几天比我自己在家睡得久多了。”
孟清忍不住心道,你倒是睡好了,我是睡不了整觉了。
几缕月色落在叶疏桐额前的碎发上,跳落在他的眸色里。
叶疏桐忽然说:“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吗,有一年也经常停电。”
“高二的时候,”孟清接道,“你还在宿舍点了蜡烛。”
二人异口同声道:“太上老君!”
-
他们的学校在瑚城的工业区,那年夏天经常停电。
少年孟清在宿舍里捧着蜡烛站在窗边,借着月色点燃。风一吹,那微弱的小火苗就开始颤抖。
叶疏桐懒洋洋地靠在墙边,实在看不下去了,抬起手轻轻拢在孟清的手背旁边,挡住了夜风。
钻出的火苗滚烫,停在平直的洗手台上。
那时,叶疏桐去走廊望了一眼,回来跟孟清嘲讽:“他们就跟这辈子没见过蜡烛似的,还非摆满一圈,不知道的以为谁家发丧呢。”
末了,叶疏桐看了看他们寝室里那独一盏的火苗可怜巴巴地摇曳,又出门了。
再回来时,少年长手长脚,兜了一堆蜡烛。
“不行,咱们得燃得比他们气派。”
孟清是不知道,那气派在哪儿了。
毕竟叶疏桐点燃不到十分钟,宿管大叔就开始咆哮:“你们干什么,要纵火吗?一个二个烟雾缭绕的,太上老君炼仙丹啊?都给我把火灭了,滚去睡觉!”
少年孟清鼓着小脸,硬是吹熄了那一盏盏烛灯。
到宿管大叔检查离开后,叶疏桐从浴室小心翼翼地捧出了藏着的最后一只烛光。
孟清刚要吹,被叶疏桐拦下了。
“干什么,你不是还剩两道物理题没做吗?赶紧的,晚了本少爷不伺候了。”
于是少年叶疏桐打着呵欠靠在桌边,单手拿着蜡烛,另一手护着光,照亮了孟清笔下俊秀绵长的字迹。
-
那年的烛火与今夜月色一模一样,清透明亮,让所有隐匿的尘埃都无处遁形。
孟清微微笑了,他知道叶疏桐也笑了。
“外面太冷了,还是回去吧。”叶疏桐说。
孟清先前湿了的衣衫还没干透,有毛巾挡着,也没有太冷。
二人借用手机照明回了屋内。
孟清刚一转身,关门时听见宁让在走廊上模模糊糊地骂了一句什么。
叶疏桐比他先一步把门推上了。
兴许只是不经意的动作。
但某股酸涩而复杂的情绪忽生,促使孟清微微仰头,与其说问,不如说是在试探:“刚才,你看见宁让和另一个男人亲吻,会不舒服吗?”
“当然了,”叶疏桐不假思索,“就是很奇怪,我浑身都不舒服。”
孟清说:“同性婚姻合法好几年了。”
头顶的灯亮了,是来电了。
挂在墙上的电视屏幕也自动亮起来,但因为失去了电脑信号,切换到上一次的频道。
那个台正在播放的是一部科幻电影,特写切了主演,是那位红了好些年的年轻影帝,有一双令人记忆深刻的桃花眼。
“我知道,”叶疏桐瞟了一眼电视屏幕,“不然月亮和凌珧那小子也不能结婚。”
孟清对他的家人了解一些。其中最多的,要属叶疏桐的弟弟叶望舒。
毕竟前几年影帝凌珧公开婚讯时,满医院都充斥着哀嚎。
“你,不会介意?”孟清问,“而且,你们圈子里应该很多吧?”
叶疏桐说:“反正性/取向也不通过空气传播。”
孟清微微一笑,继而抬眸看他,认真地问:“那你刚才为什么会觉得不舒服,是生理性恐同?”
叶疏桐被他这么一问,神情忽然古怪起来:“还不是因为高三的时候,算了,不能跟你说——”
孟清一愣,叶疏桐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是他经纪人打来的。
孟清听他敷衍着答话,才想起来叶疏桐今晚的飞机,应该是车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了。
挂了电话,叶疏桐顿时耷拉着脸,不情不愿地趿着拖鞋去拿外套。
孟清送他到家门口,拿了自己的飞机枕塞给他。
“上飞机再睡吧。”
叶疏桐抱着飞机枕狠狠吸了一口气。
等他走了,孟清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才觉有些不习惯。
不到一刻钟,门铃忽然响起。
叶疏桐换了件套头卫衣,把一个精致的纸盒塞给孟清,趁机狠狠抱了他一下:“我下周就回来,别太想我噢!”
轻狂恣意,一如少年时。
因为被疯狂振动的手机催促,叶疏桐的背影很快再次消失在了楼梯转角。
孟清怀里的纸盒是两只漱口杯,一红一绿,可爱的小狗和小猫相对,凑成了一个完整的爱心。
第10章
孟清在医院很忙,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午饭或睡前会接到叶疏桐的视频电话,这家伙不遗余力地在抱怨累,偶尔也炫耀一下远方的好风景。
周四晚上,叶疏桐照例打来。
“我要跟你说件事——”对面叶疏桐那边似乎很吵,他跟孟清说了一声,关掉了摄像头。
“怎么?”
叶疏桐懒洋洋地问:“我没在的这几天,你睡得着吗?”
孟清停顿了一秒,实话实说:“我睡得挺好的。”
叶疏桐说:“我这酒店的香氛太重了,熏得我眼睛疼,床垫也不舒服。还是你那儿好。”
没等孟清开口,叶疏桐又叹了口气:“我明天来不了了,北城那边有事,非得让我回一趟。”
听到这话,孟清稍稍松了口气。
“那你好好忙工作,别分心。”
“也不用这么善解人意,”叶疏桐说,“只要你稍微请求我一下,我就立刻去瑚城陪你,不然你一个人怎么办——”
孟清就知道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打住,不用。我这周回家,不呆这儿。”
“……回家?你去宁州?”
“普湘。”
孟清说话时,对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
听上去是有人在找叶疏桐,没多久,电话就挂断了。
过了五分钟,叶疏桐的聊天框跳了出来。
【AAA木同:[小狗亲亲表情包]】
卖萌撒娇的小萨摩耶在地上打滚,好像在跟孟清示好。
孟清在聊天框打字:“发这种表情包容易让人误会。”
打完后,他想了想,没有发出去,而是逐字删掉了。
在叶疏桐看来,上方一直是“对方正在输入中……”,但迟迟也等不到孟清回复。
“老板,老板!快点快点要开始了!”费峥在不远处大声催促道。
小曲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别催了,没看老板在忙吗,肯定是在和他好朋友聊天呢。”
费峥“啊”了一声,脸上写满了困惑、迷茫、无助:“可、可是老板不是平时都不看微信的吗?上次那个爱豆还说老板从来不回消息。”
小曲摇了摇头,一脸“你这脑子没救了”。
费峥似懂非懂,狐疑地扭过头,发现自家老板忽然盯着手机屏幕笑了,然后愉快地起身,一扫之前的不悦。
聊天框内,孟清发了一个“抚摸狗头”的表情。
周五晚上,孟清刚打开家门,手机就开始响。
对面一开口就是奶声奶气的小姑娘:“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啊?”
孟清的母亲陈霁在电话那头哄道:“沐沐听话,哥哥明天就来,你先去把作业写了。”
小女孩固执地说:“不、要,我要哥哥来陪我玩。”
“王伊沐,你搞快,今晚不想吃饭了是不是?”
陈霁一边对付女儿,一边说:“孟清,你明天来的时候顺便带点花,沐沐她学校做作业要用。也不用太贵……噢,对了,你怎么这么晚才下班,下次跟你们领导说说,早点走呗——”
“妈,”孟清说,“医院也不是我开的。”
“那也要注意身体啊。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一天天的,光学习有什么用,连个对象都没有,你看看那个谁……哎,说这些你还不爱听,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孟清说:“信号不太好,我先挂了。”
他按掉电话,在门口的黑暗里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脱鞋、开灯。
随即电话又响了。
是叶疏桐打了个视频过来。
“嗯?怎么搞的,又停电了?”
叶疏桐懒散地瘫在酒店沙发上,对着镜头晃了晃脑袋。
孟清说:“准备做饭,开了你也看不到。”
他打开前置,把手机放在了桌边,靠墙立着。
叶疏桐见到了人影,才心满意足地点头:“我这两天新写了一段歌,你等等,我弹给你听——”
孟清找到了昨天的剩饭,视频里的叶疏桐找到了他的吉他。
清脆的第一声后,悠扬的曲调渐渐响起,充斥着窄小的厨房。
叶疏桐跟着调子低哼了两句,然后迫不及待地问孟清:“怎么样,还行吗?唔,我总感觉有个音有点奇怪,不知道还改不改。”
“好听,”孟清把饭盒放入微波炉,转身对手机说,“我听起来没什么问题,挺适合春夏季节的歌。”
叶疏桐微一挑眉:“真的?”
“嗯,不过我没有什么专业见解。”
叶疏桐:“不,我是说春夏季节,能听出来?”
孟清想了想,说:“旋律轻快,容易记得。非要说的话,调子像天气好的时候,阳光穿过晃动的窗帘,落在趴在课桌上午睡的少年身上。”
对面安静了两秒。
继而是叶疏桐激动的声音:“我就知道,我们清清想得和我一样!没错,就是这个场景,我的灵感又回来一点了——不说了,我继续写了,么!”
视频里的叶疏桐双指并拢按在唇边,给了孟清一个飞吻。
附带一个歪头wink。
孟清僵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想,大概只是叶疏桐在舞台上对待粉丝的招牌动作而已。
“我们清清”——?
他和别的人,也会说一样的话吗。
这些早就该习以为常的细节,怎么会忽然如此突兀。
孟清甩了下头,想将叶疏桐从脑海中驱走。
但他没能成功。
那天晚上,他梦见了高三的教室。
夏日午后的日光明透,穿过绵腻的蝉鸣,将他从小憩中唤醒。
他趴在课桌上回过头,身旁的少年手脚迅速地往他左耳塞了一只耳机,然后趴过身去,后脑勺对着自己。
那首歌的调子很熟悉,或许在哪里听过。
“孟清,好听吗?”
“孟清——”
“孟清!”
坐在公交车上的孟清猛一抬头,已经是周六傍晚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摘掉了蓝牙耳机。
公交车行驶在滨海的公路上,海浪翻起明晃晃的日光。前方到站时,孟清下了车。
普湘是瑚城远郊靠海的一个区,更早以前是个镇。这里没有搭上瑚城主要区域高速发展的经济列车,但好在吃到了基础设施完善的福利。
因而,普湘的居民在如今亦能保持着相对悠闲的生活方式。
孟清顺着公路走了一段,然后拐入了一条小道。
再走十几分钟,道路变得开阔了些,两旁的常绿乔木在秋冬之交亦显出了几分萧瑟。
外观统一的洋房前被黑色的栅栏划分成不大的院落,挨着邻着,安静地占满了整条道路。
前方十几米外的院门口,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小女孩探出脑袋,顶多七八岁的模样。她眨巴着眼睛,立刻惊喜地大喊:“哥哥!”
她扑到孟清腿上,等孟清抱她。
“哥哥,妈妈做了好多好吃的,等你来呢。”王伊沐的脸蛋儿圆鼓鼓的。她长得不太像陈霁,更像她父亲。
王伊沐领着孟清进了屋子,怀里抱着孟清给她的洋桔梗。
陈霁从厨房出来,手还没洗,见面就数落:“怎么这么晚?你是当客人么,就等着来吃饭啊。”
孟清应了声,把一袋子保健品和一瓶红酒放下。
正巧王群遛狗回来,雪白的萨摩耶一见孟清就往他脚边蹿。
“差不多行了,人孟清刚来你就说人家。”王群换了鞋,没走两步,被陈霁塞了块毛巾。
“就你当好人,赶紧把你手擦了。”
“王叔叔。”孟清打了招呼。
王群眉开眼笑:“小清啊,怎么这么久才来一趟。嚯,来了就行,还带什么酒。”
陈霁瞪了他一眼:“那你倒别摸着酒瓶子不放手啊。”
王群憨厚地笑了笑,转头跟孟清说:“别站着,坐,看会儿电视。我给你妈倒个茶。”
孟清微微颔首。
他听着王群和陈霁呛话,柴米油盐间也有夫妻多年的默契。他知道,自己的确是这个家的客人。
那一点陈年的酸涩在胸腔中不断推拉,隐隐地有些僵持不下。
直到陈霁忽然开口:“沐沐跑哪儿去了?”
孟清一回头,方才还在屋子里乱跳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人影了。
陈霁的脸色一变,立刻开始喊王伊沐的名字,却始终没人回答。
“你别急,我出去找找。”王群安抚道。
陈霁说:“最近那么多拐孩子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