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就是昨天多喝了一杯咖啡,睡不着。”
吃完早饭还不到八点,孟清道:“你继续睡吧,我得出门了。”
按叶疏桐那夜猫子作死的作息,能起来吃个早饭已经算是破天荒了。
“我送你啊。”叶疏桐理所当然,把碗筷噼里啪啦一顿扔进水槽。
孟清微微皱眉:“那不是洗碗机。”
“要不咱们装一个吧,”叶疏桐诚恳道,“你把钥匙给我,等你下班回来肯定就装好了。”
“水管不合适。”
“可以改啊。”
“房东会和我拼命。”
“怕什么,我拳击可练了多少年——”
走到单元楼门口时,孟清看到昨晚停车的位置站着好几个人,似乎拿着手机在自拍。
他顿住脚步,转头看了眼戴着口罩的叶疏桐,兜帽衫遮住了他的头发。
“你等会儿再出去,别被人拍到了。”
他停顿了半秒,又说:“这个点也堵车,我骑车去医院快一些。”
叶疏桐露出的一双眼睛写满了不可思议:“你宁愿骑车都不让我送?”
大有一副“我给你丢人了吗”的失落神情。
孟清:“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疏桐凑到孟清耳边,暗暗威胁道:“你要是不让我送,我现在就摘口罩——”
那黑色布料松松垮垮,根本挂不住。
他还故意提高音量,吸引车位方向的注意力。
孟清被他吓了一跳,眼见着叶疏桐也不是做不出这种事,只得妥协。
在拍照的是旁边旧面包车的车主,还有几个同样花里胡哨、吊儿郎当的小青年。那车主住孟清隔壁楼,长期老头背心外罩个花衬衫,大金链子短寸头,花臂么也不能少。
是那种读书时期的好学生每每见到都要心里“咯噔”一下的人。
还没走近,孟清就觉得路忽然有点挤,叶疏桐莫名其妙想往他前面走,整个人气压都忽然有些低。
大清早的,什么情况。
孟清还没了来得及细想,寸头车主咧开一个笑容,朝他挥手:“孟医生早啊!”
眼见着二人走到了帕加尼旁边,寸头车主立刻招呼着小弟们闪开。
“孟医生,这你朋友啊?嘶,挺眼熟,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寸头手里捏着一只易拉罐饮料,外壳印刷的人脸已经被捏变了形,但露出了代言人的姓氏——“叶”。
叶疏桐单手搭在孟清肩上,将他和想上前的寸头之间拉开距离,咬重字音:“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寸头“啊”了一声,透着某种微妙的迷惑。
孟清点了头,礼貌温和:“他来借住的。赶着上班,先走了。”
“好嘞。”寸头上下打量了一眼孟清身旁的人,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眼神不太善良。
还没等他咂出味儿来,跑车的轰鸣就淹没了话音。
“孟医生改天再来帮我看看牙啊!”寸头挥手道。
他身后站着的几个小弟恭恭敬敬。
车内,叶疏桐调整了后视镜。
“这儿住的都是些什么人,你还认识?看着都不像正经人。”
孟清解释道:“那是宁让,在附近街上开馆子,手艺不错。”
“你还吃过?”
“你也吃过,”孟清一口气说完,“他上个月骑摩托出车祸,在路边嗑到牙,我刚好经过,带他去我们医院做了处理。作为报答,打包了两个菜给我。你上回来的时候还夸好吃。”
“我……以为是你做的,早知道就不吃了。”叶疏桐低声道。
在孟清的注视下,叶疏桐才补充:“我是怕你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欺负。你们这儿一到晚上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
孟清好笑道:“你以为还是十六七岁的时候被人堵巷子口啊?你抬头看看,全是监控摄像头。”
叶疏桐踩了刹车,浓密的睫毛微微向下:“十六七岁也没被人堵过啊。”
“是,谁敢堵你啊?”
孟清看着窗外涌动的车辆和拥挤的摩天大楼,听见叶疏桐说:“不过,我昨天真的梦见我们上学的时候了,怎么一晃都十年了。我还觉得没过去几天,你都没长变样。”
“你梦见什么了?”孟清好奇道。
叶疏桐狡黠一笑:“想知道啊,叫声好哥哥。”
孟清才不惯着他。
“爱说不说。”
“我梦见——”
孟清反客为主:“你叫声好哥哥,我才听。”
叶疏桐一顿,立刻加快了语速:“我梦见你给绫波丽讲题不给我讲题!”
孟清:“?”
叶疏桐:“我立刻就气醒了。你得补偿我,叫声好哥哥。”
孟清:“……”
后视镜的挂坠在红灯前摇晃起来,是一个只有食指大小的绫波丽挂件。浅蓝色的头发已经有些掉漆了。
这一早的交通拥堵比叶疏桐的梦还离谱。
孟清在临近医院的路边下车,从小巷子抄了条近路,这才提前一分钟到了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瞬间涌来,头顶的灯明晃晃地照亮了光洁的地砖。
同科室的小护士在玻璃墙边“啊呀”了一声:“孟医生你钥匙掉了。”
孟清回过神,发现可能是刚才换衣服的时候掉出来的。
安素素把钥匙还给孟清的时候,注意到了钥匙扣上的小人偶,忍不住尖声道:“这不是我们桐桐的老婆吗?!”
不等孟清说话,她问:“孟医生,你也喜欢我们桐桐的老婆啊?”
这一问,立刻吸引了周遭同事的目光。
孟清疑惑道:“……桐桐?”
旁边坐着的另一个护士大笑道:“叶疏桐啦!安素素你够了,怎么追个星还往咱们小孟医生身上扯,你真的是妈粉。”
安素素很无辜:“我只是说事实嘛。新世纪福音战士!这个绫波丽挂件和我们桐桐的一模一样,他都收藏好多年了。上次群里想一起买同款,结果发现早就绝版了!没想到孟医生也有呢。”
孟清手机振动,出门时身后的护士道:“得,共享老婆了。你喜欢叶疏桐这么遥远的人还不如喜欢眼前——”
安素素立刻跳脚打断:“你是没去昨晚演唱会!简直帅到我心脏血管原地俯卧撑三百回!”
那边还充斥着激动的絮语,隔着一扇门的安静室内,电话另一端,曲为霜的声音传来:“……孟清啊,易枫,就是昨天一起吃饭那个易总,他跟章默要你电话,我想着还是先来问你一声。他这人吧应该不坏,但我是听说他是gay,心里总觉得不太好——”
“嗯,我知道。”孟清轻描淡写道。
“你知道?!”曲为霜声音震惊,“你怎么知道的?”
“他昨晚自己说的。”
“哎不是……他昨晚什么时候跟你说的,他在哪儿堵你啦?我靠,不好意思啊孟清,他是章默在校友群里认识的,不是什么知根知底的朋友。我回头骂章默一顿,要是后面还找你,你别搭理就行了。”曲为霜明显吓着了,立刻义愤填膺。
“没事。”
曲为霜知道孟清也没太在意,这才放心:“反正你得有个底。毕竟之前你也没空搞对象,现在安定下来了,也可以想想,男的女的没关系,得人品好才行。那个易枫,还有待商榷。”
章默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得了得了,你少给孟清当妈。”
“我就当妈粉,怎么着你了?”
“清啊,她就话多,你可以当没听见。”
孟清笑笑,也没什么说不得的。
好像人这一生偏要按部就班。上学的时候专心拿学历,完成后就应该立刻买房结婚生子,恨不得领毕业证当天就能房本、婚宴、新生儿出生证明一并拿齐。如此才能算得上人生赢家。
——若能真的从中体会到快乐,那也算是一大幸事。
章默在电话另一头吵吵嚷嚷:“我们孟清可潮了,现在不是流行那个什么,无性恋!对!就是这个词!”
“不可能吧,孟清当和尚吗,这么多年没谈过恋爱,难道还没对人动过心?”曲为霜不相信。
幸好是在电话里,这要是当面,曲为霜的声音大概一百米外都能听见。
但又因为在电话中,确实很难说清这种介于隐私和八卦之间的问题,更何况还是大清早在办公室。
“你要不承认她今晚下班还给你打电话。”章默玩笑道。
孟清站在窗边,高大的梧桐树落了一地金黄。
绫波丽的小挂件躺在掌心。
他低声说:“之前,的确没有过。”
电话那头是几秒沉默,然后爆发异口同声:
“意思是现在有了?!”
第4章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章默也有点懵。
孟清虽然没承认,但也没否认啊!
“孟清走得近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完,”章默开始掰指头,“当年在北城的时候,咱们寝室另外俩早就不联系了,顶多我一个,勉强算上你,最好的还是叶疏桐……嘶,也没听说还有别人啊。”
“指不定人家医院认识的呢,等等——”
曲为霜诧异地回过头:“你刚说谁,叶、疏、桐?”
车窗外,巨大的广告牌上,年轻英俊的眉眼桀骜多情。
章默结巴道:“对……不、不是,你听错了……我……老婆,你就当没听见成吗?我是觉得,拿这种事出来说也不好,咱讲道理——”
“好哇,”曲为霜一把揪住了他耳朵,“这么多年了,敢情你还防着我?!”
那边在鸡飞狗跳,孟清正跟着科室主任在看病人的片子。
黄主任听了他的分析,满意地点点头。结束时,取下自己的眼镜,叹了口气:“怎么非要来搞颌面外科啊,难度大么风险也大,同样是临床比人家赚得也少,现在年轻医生都不喜欢干这个了。”
“都是医生,治病救人的目的是一样的,”孟清说,“而且,颌面外科充满了挑战和想象力。”
黄主任笑了起来:“你倒是很乐观。不过你P大的导师秦教授一直想你回北城,前两天开会还在跟我说呢。我跟他讲,既然都选择来瑚城了,先等规培过了再说。你才二十八岁,机会还多得很,咱们赵副院也一直很赏识你。”
不等孟清说话,他问:“之前手术做得多么?”
孟清点点头:“挺多的。”
“嗯,今天下午我有一台肿瘤切除的手术,你也来观摩。”
结果这一来,就让孟清参与了半程。
安素素抱着病历本朝科室的其他人惊叹:“小孟医生的手也太稳了,动作又快,比预计时间早了整整十分钟。我看老黄那眼神,简直是后继有人了呀——”
“咳、咳咳,”黄主任在门口清了清嗓子,严肃道,“该干嘛干嘛去。”
孟清跟在黄主任身后去见病人家属。
那边嘱咐完了,路上还碰到了赵副院长,后者颇为赞许地拍了拍孟清的肩。
末了,孟清朝黄主任诚恳道:“谢谢您的指导。”
这话是发自肺腑,能有这样的机会,完全是凭借前辈对他能力的信任。
这一台手术结束,还有一些善后的工作要处理。
一直到八九点,孟清才基本结束一天的事情。临走前,他去问了一下手术病人的情况,得知目前一切正常才离开医院。
等回到单元门口,已经快十点了。
才走到一半,就听见了游戏的声音。
double kill——
一个黑色兜帽衫的身影坐在楼梯上,懒洋洋地靠着栏杆,一双长腿怎么放都不舒服。
帽子口罩一样没少,和漆黑的楼道混为一体。
听见孟清的脚步,手机游戏被关掉了。
“你再不回来,邻居就要报警了。”叶疏桐听上去很困倦,抓着孟清的手臂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孟清有点无奈:“你来也不说一声,真要报警了,明天头条就是你的名字。”
“放心,怎么着不会堵孟医生家门口,耽误你上班。”
叶疏桐状似要往孟清身上靠,实则在刚碰到孟清腰间的衣服便往自己的方向带,结结实实将人圈进怀里。
二人做好友这么多年,叶疏桐这喜欢肢体接触的习惯从来没变过。但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孟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即便如此,他仍然在此刻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不合时宜的,清晰的,猛地撞了一下。
楼道里的光线昏黄,老旧的灯泡发出龇牙咧嘴的声音。
叶疏桐好像累极,从身后靠着他。却只是虚靠,没压什么重量。
沉默无言间,修长的手指顺着孟清的裤兜伸了进去。衣料单薄,几乎像胡乱摩擦在肌肤上。
孟清还没说出口“你干什么”,就见两根细长的手指勾着钥匙串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短发少女的挂坠也跟着摇摆。
叶疏桐忽然“哎”了一声:“鞋子怎么少了一个角?”
毛茸茸的脑袋贴着孟清的耳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脸颊。地上的影子一寸一寸地笼罩住了另一个。
“……可能是今天在地上摔了一下。”
孟清从他手中拿走了钥匙串,家门钥匙却忽然对不准锁孔。
“你摔了?摔哪儿了?”叶疏桐瞬间紧张,想将孟清整个人转个方向。
孟清却固执地要开门。
“不是我,”终于,钥匙进了锁孔,往后拉着门把轻轻一转,“只有你老婆摔了。”
“那就好——”叶疏桐手长,先他一步按开了灯。
“等等,什么叫我老婆?”
“你粉丝不都知道你喜欢绫波丽吗?”
孟清取下大衣,这才看见叶疏桐转身从楼梯台阶上取了一个白色的袋子。
热腾腾的饭菜香气扑鼻而来。
“对哦,”叶疏桐恍然大悟道,有些困扰,“是很久之前的一个无良采访啦,非要我在粉丝当中选一个最适合当老婆的,那还不如选绫波丽。”
“怎么,绫波丽答应你了?”
叶疏桐打开锡纸包装盒,遗憾地摇头:“要是绫波丽会说话,肯定选你啊。到时候你们俩双宿双飞,留我一个孤家寡人,可怜地在家门口等你下班。”
香辣的冒菜淋了热油,芝麻碎和香菜末铺在牛肉、丸子等色泽丰富的食材上,看着令人十分有食欲。
孟清也不与他客气,拿了一只碗,一双筷子。
叶疏桐长年保护嗓子,半点不能沾辛辣。
这么美味的食物,只能留给他一个人深夜独享。
真是奢侈极了。
“幸好纸片人不会变成真的。”叶疏桐坐在他对面,长舒了一口气。
“万一呢,”孟清夹起颗粒饱满的米饭,“万一出现一个和绫波丽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她还喜欢你——”
叶疏桐大惊失色,一把捂住了钥匙串挂坠少女的耳朵:“开什么玩笑,我这样男德十级的直男,是不可能变心的!”
筷子在碗边顿了顿。
“那倒是,你这么多年也没变过。”孟清说。
叶疏桐:“肯定啊,这方面我总不能输给你。输的人要当小、狗!”
孟清微微抬眸,坐在对面的人懒散地拿过桌角拼了一半的埃菲尔铁塔,扫了一眼图纸。
“非要和我比?”孟清低声道。
他的声音轻,而叶疏桐专心致志地在拼乐高,似乎没有听见。
都说娱乐圈是个大染缸,进去的人都会变。但叶疏桐却好像始终没有怎么变。
还是幼稚的脾气和想法,和十七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少年叶疏桐说:“咱俩既然都喜欢绫波丽,那谁也不许变心。谁先变心谁是狗。”
这一句话,就足足撑起了十一年。
孟清吃了几口冒菜,辛苦一天的胃口很快被填满了。
他去洗澡时,叶疏桐还在努力搭建建筑物。
没过多久,叶疏桐失去了耐心。
打开手机,密密麻麻的消息占据了屏幕。
他当作没看见,切换到社交平台,被大数据推送的头一条吸引了目光。
[@梦里有个梦:今天手术成功啦!ps.来查房的医生小哥哥帅口了,不敢怼脸拍,偷偷给个侧影和手部特写——]
[九宫格图片]
镜头的角度刁钻,甚至略显模糊,但完全无法掩盖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侧脸。几缕浅淡的光线洒落在秀美笔挺的鼻梁上,碎发半遮半掩着温柔的眼尾,让雪白的墙壁和浓烈消毒水的气味黯然失色。
这一条是半个小时前发出的,热度正在蹭蹭蹭地往上涨。
叶疏桐扫了一眼评论区,眉心一蹙。
【祝福姐妹!快把小哥哥的联系方式扔我脸上】
【救命,评论区怎么全是裤子,幸好我今天穿裙子来的】
【那双手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制——】
【啊,这不是咱们x院的医生吗!刚来规培,身高一米八,人好看到恍惚,学历贼高!】
【没有裤子的话,我这里可以批发】
【v我50助力我和图中的小哥哥结婚!】
……
叶疏桐越看越皱眉,尤其是前排其中一条点开的高赞评论。
【也没什么了不起嘛,规培而已,培完找不到下家的比比皆是。再说了,你这么糊还用滤镜,不会是来自炒的吧,还给自己买水军?】
往下还有几条酸得柠檬冒气泡的言论。
叶疏桐转发给了联系列表。
【明天再减肥(星罗最老经纪人):@叶疏桐,祖宗,你又跑哪儿去了?!看到速回!】
【木同:[转发]把这几条评论删掉,不能让清清看见】
【明天再减肥:???这好像没有骂你吧,就是普通的羡慕嫉妒恨而已,比你评论区好多了】
【木同:?】
【明天再减肥:好的老板】
【木同:等等】
叶疏桐重新点开照片,依次长按,点击“存入本地相册”。
【木同:现在可以删了】
【明天再减肥:遵命老板,@曲项向天歌出来干活】
孟清吹干头发出来时,叶疏桐忽然按灭了手机屏幕,好像做贼心虚似的,眼巴巴地望来。
孟清思索了片刻,没有和叶疏桐对视,斟酌道:“屋里的床垫有点问题,你今天睡沙发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