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之后,明彰小心翼翼地把信封存好,对着烛火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想在信封上署个名,可笔尖悬了很久很久,他还是没落下一笔。
良久,他叹了口气,干脆放弃署名,直接把信交给了孟和。
“若以后有机会,你见到了他,便代我把这信给他吧。”烛火下明彰的脸比孟和第一次见他时小了一圈,整个人身上了无生机,裹着厚厚的棉被,指尖还是冰凉的。
孟和沉默半晌,没接:“你自己给他。”
明彰抬眸冲他粲然一笑,眼睛弯弯的,像沉进了一轮月亮:“你明知道我撑不到那日了。”
“有我在,我说能救,就能救。”孟和梗着脖子说。
明彰不再与他争辩,将信直接塞进了孟和胸口,目光火热又温和,拥着浓浓的情意,叫孟和想欺骗自己都不能。
“写了什么?”他还是没沉住气,问道。
明彰头也没抬:“我想对他说的话。”
这话说了无用。孟和便不作声了。他望着明彰削尖的脸,又赌气问:“你就没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明彰的手停在他的衣襟上,眼睫颤动着,久久没有说话。
就在孟和以为自己等不到回答的时候,一声低低的呢喃,在他耳边响起。
“请你......不要后悔认识我。”
后悔认识他吗?孟和也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明彰便神采奕奕的。他不仅能下床给孟和煮面,还能在孟和端碗进来的时候笑意盈盈地在门口等他。
“快回床上去,着凉了。”孟和催他,动作有些失了分寸的亲昵。
可明彰不知道是没察觉到还是不在意,依旧笑着,乖乖顺着孟和的力道回到床上。
饭吃到一半,明彰咬着筷子尖,突然问:“你是大熙和兰罗的混血,那你的名字是汉名吗?姓孟名和?”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孟和还是回答了他:“我母亲姓孟,我的名字却不是汉名。孟和,在兰罗语中的意思是......永恒。”
“永恒啊。”明彰笑着重复了一遍,“是个好寓意。”
他今天有些奇怪。孟和皱了皱眉头,让他快吃饭,要凉了。可是明彰却摇了摇头,说吃饱了,犯困想睡会儿。
孟和不疑有他,收拾了碗筷便要去刷洗。
明彰却突然从身后攥住了他的衣角,用了点力,孟和便顺着他的力道俯下身来。
他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唇上突然一热,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很轻很轻地掠过。孟和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明彰的唇瓣。
“你, 你......”孟和耳尖瞬间窜起了点艳红,磕磕巴巴地“你”了半天,也没念叨出个结果来。
明彰狡黠一笑,那笑容却怎么看怎么苦涩。他缓缓松开手,无力地垂在床榻上,轻声道:“我也没什么别的可以给你啦......”
年仅二十岁的少年死在了那个严酷的冬天。
而正是那一天,仁帝假惺惺地握着贺雁来的手,眼角湿润:“秋野,你怪不怪朕?”
而贺雁来苦涩一笑,辞别大熙后一路北上,奔向了不知几何的远方。
作者有话说:
(擦泪)
第100章 孟和
明彰死后,孟和不再做散医了,而是在来来往往的客道上搭了一个小饭馆,接待四方来客。
这里来的人多又杂,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得到。
他听到了贺雁来是如何帮助兰罗王稳固基业,又是如何温和待他如待自己的亲弟弟。越听他的眉眼越冷淡,越听他越想提刀杀了那个伪君子。
明彰尸骨未寒,你怎么能这么快就忘了他?
那股怨气积存在他的心口,凝成一团浓浓的黑雾,吞噬了他的心智。
而这一天,孟和遇到了一个血迹未干的男人。
那男人一看便知是杀过人的,身上有着浓到散不开的杀气。他一个眼眸扫过来的时候,饶是见多识广的孟和,也有些心底发麻。
“你叫什么名字?”那男人突然问。
孟和眼睫颤了颤,轻声开口,却说出了完全不同的两个字:“......熠彰。”
熠彰,忆彰。
阿尔萨兰点了点头,嘴里倒腾几下,又问:“我看你是个识趣的,有胆识,怎么就愿意屈才在这小小一家饭馆中埋没?”
男人锐利的眼神鹰隼一般,直直地望着他:“可愿来助我,成就一番大业!”
孟和想了想,答应了。
他自然看到了男人握在剑柄上的手。
只要孟和拒绝,那柄剑下一刻就会抹了他的脖子。
他化名熠彰,潜入了阿尔萨兰的参谋团。他三四年来殚精竭虑,苦练医术,终于得到了机会,从千里身边的大祭师下手,一步一步接近了兰罗的权利中心。
“而现在,贺雁来,我问你,明彰留下来的信就藏在我怀里,你敢打开看吗?”熠彰,或者说孟和狠毒地盯着贺雁来的眼睛,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贺雁来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惊涛骇浪,还不忘揉了揉怀中千里的耳朵。
而孟和轻蔑地看着他,不管他的反应,直接从怀中郑重地掏出了那封泛黄的信件。
他死死盯住贺雁来的表情,不愿放过他片刻的崩溃,又质问了一遍:“你敢吗?”
贺雁来不答。
有那么一瞬间,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内心的犹豫。
孟和说中了。
他不敢。
明彰死前,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封绝笔的呢?当时的他,对自己到底是爱还是恨的呢?
他贺雁来没有选择,远赴兰罗,纵使可以有千万个理由解释他的身不由己,但他就是做了,就是踏上了兰罗的土地。
明彰会觉得自己背叛了他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贺雁来的心便不住痉挛。
他抬起眼眸,看了一眼孟和逼迫性的眼神,默了一默,将千里暂时交给子牧看着,自己俯身从地上捡起了那封信。
贺雁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结果自然要由他自己来承担。就算明彰在信中痛骂他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贺雁来也认了。
直到拾起那封信,贺雁来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颤抖。
他反反复复用眼神眷恋这封绝笔,手指轻抚泛黄的纸张,像是在感受明彰四年前留在上面的温度。
孟和嗤道:“现在你假惺惺的,在装给谁看?”
贺雁来没有回答,只是屏住呼吸,仔细拆开了那封信件。
入目,是明彰遒劲有力的字体。
秋野:
展信安。
常忆年少,你携我入宫共与皇子共读,夫子曾问我们,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四皇子说,这天下是仁帝的天下。太子说,这天下的大熙百姓的天下。你没有回答,却在之后私下里与我说:天下就是天下人的天下。
老爷和大少爷死后,你便做了将军,可是你似乎更不开心了。你常与我说,若能做到天下共主,不分你我,人人做自己的主子,不必再与敌国百姓兵戈相见,那会是怎样的江山图景。我笑你小孩子想法,若是没了皇帝,没了国别,你我效忠的又是什么呢?
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你是对的了。
在我闯入兰罗军营,亲手砍下兰罗王的首级时,我觉得你是对的了。
为什么要有毫无理由的战争,为什么朝廷能视万物为刍狗,为什么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却只能换来那些所谓贵族的脑满肠肥?
秋野,我懂你懂得太晚了。你该有多么煎熬呢?当自身渴望天下无战事的夙愿,和你自幼接受的忠君重担相撞时,你该是多么痛苦呢?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应该已经身处兰罗了吧。
仁帝不仁,枉为人君。你背叛自身信念也要为了他巩固大熙烂到骨子里的社稷,可他却在天下人面前,将你的一片丹心踩在脚下,明彰为你不平。
秋野,秋野,我时日无多,不能再伴君侧。望照顾明煦,扶持明尘,以结我父挂念。
秋野,秋野,苍天已死,为何不跳出牢笼,成就你自己的天地?
秋野,秋野......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
贺雁来终是无从得知,明彰最后那两声秋野,是想说什么。
也许当年明彰坐在烛灯下,沉思着凝望面前的信纸,又抬眸望见孟和安详的容颜时,也弄不清楚自己想说什么了吧。
可事与愿违,孟和也永远不知道,明彰临别时的那一吻,到底是出于补偿,还是出于别的什么情愫。
他孤独地活在人世间,一意孤行地以为是贺雁来逼死了明彰,幻想明彰是不是对自己多少也有些依恋的。他痛苦又寂寥地活着,杀了贺雁来,送他去地底与明彰作伴成了支撑他度过漫漫长夜的信仰。为此他不惜杀死曾经温润善良的孟和,变成了孤僻冷漠的熠彰。
孟母蕴藏在“孟和”中关于永恒的美好愿景,也终究化为了水中月、镜中花。
“请你......不要后悔认识我。”
这背后的千言万语,孟和反复咀嚼了半生。
一滴泪珠滴落在信纸上,泅开了“秋野”二字。
贺雁来如梦初醒,忙抬起头,不让泪水继续坠在纸上。
他双目含泪,又像在笑,又像是在哭,悲悲喜喜的,望着天牢内灰暗潮湿的房顶,缓缓合上眼睛。
孟和与他自己都以为,明彰会怨恨他,可是明彰没有。
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即使在临终之时,心中想的还是贺雁来受到的委屈。
他担风袖月,落拓不羁,本自空而来,又自空而去,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己心。
这样洒脱的少年,叫贺雁来如何释怀?
贺雁来又想到了那个梦境。明彰扭回头,笑着对他说:“回去吧。”
回去吧。
去成就你自己的天地。
贺雁来的泪水像是一个信号,让千里瞬间从头晕目眩的铮鸣中解脱出来。
他呆呆地抬眸,望着无声落泪的贺雁来,眼神有些恍惚。
千里从没见过如此脆弱的贺雁来。
即使是在面对明尘与托娅的尸体时,贺雁来都是一个人悄悄地落泪。
可是他好像顾不上维持体面,捧着一张薄薄的信纸,任凭泪水一滴一滴顺着面庞滑落下来。
孟和痴痴地凝望着贺雁来手中的信,似乎在透过这张纸回忆当年那个少年瘦削的指尖。他呵呵笑道:“贺雁来,原来你也会愧疚啊。明彰凝结着血泪的一字一句,你看了羞不羞愧?”
贺雁来仰天长笑一声,悲喜交加。他低下头,直视着孟和的眼睛,轻声说:“孟和,我们都把明彰看小了。”
说完,他便将信交到了孟和的手中。
孟和迫不及待地抢了过来,却又无比细心地将那信摊平,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
越看,他的表情越诡异。
他以为明彰是因为贺雁来另择良缘而愤恼,可明彰心中记挂的却是皇帝的不公和受难的天下。
他希望贺雁来能去重新缔造一个河清海晏的天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孟和喃喃道,反复把信看了又看,最终崩溃吼道,“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可能不怨你?他怎么可能还心疼你......明彰,明彰......”孟和嚎啕大哭,像个孩童一般跪趴在地上,紧紧将那封信贴近自己的胸口,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质问那年少而亡的心上人。
他哭得那般悲彻,即使千里心中怨极了他,却也不忍在这个时候打断他的嚎啕。
如果不是怨恨贺雁来,那么孟和这几年忍辱负重、毫无尊严地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孟和不住地亲吻那张信纸,他哭得太过极致,到最后眼泪都已经流干了,掺杂着血泪,从眼角冒了出来。
子牧见状不对,大叫一声:“不好!”
而孟和在连血泪也流尽了之后,睁着模糊的双眼,呆呆地望向远方。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赶紧从地上坐起来,整理了两下头发,又正了正衣襟,想把自己打扮得干净一些。然后,孟和缓缓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就像明彰第一次见到他时笑得那般柔软。
只是孟和已经太久没有这般笑过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僵硬。他就在周身祥和的氛围中,握着那张信纸,缓缓合上了眼眸。
多兰十分警惕,抽出佩剑防身,然后才打开门试探他的鼻息。
“......他死了。”多兰轻声道。
贺雁来感到一阵眩晕。
他下意识地望向子牧身边的千里。
......可千里却第一次没有回应他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擦泪)
第101章 诀别
仵作检验后,确认了孟和的死因。
他几年来几乎是燃烧生命般地苦学医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毒药下到贺雁来身上。加上他得知真相后,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一时间大起大落以致气血攻心,才会这般死在了暗无天日的囚笼中。
虽知可恨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一想他曾经的所作所为,千里就无法对他心软,只让人随便拿张草席一裹就扔出了宫。
他做这些事时,贺雁来就安静地看着他,不说话,却用行动表示自己的存在。
千里可以感受到他时时刻刻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可是他现在实在没有调整好心情回应他。
几日后,派去暗中观察的暗卫传来消息,确定了阿尔萨兰已死。
他与明尘两败俱伤,只不过这几天用各种药物吊着口气,也终于走到了灯尽油枯之时。
千里听到这则消息以后默了一默,挥挥手说知道了。
他眉眼淡淡,没有什么表情,听过了便当知道了,内心毫无波澜。
暗卫领命下去了,千里才疲惫地从案牍之间抬起眼,揉了揉眉心,无意间看到了桌角一枚铜镜,里面自己的脸熟悉又陌生。
隐约之间,千里突然回忆起自己十六岁那年,贺雁来问自己怎么处置阿尔萨兰,他犹豫着迟迟不愿下令将他处死。
难道就是这一念之差,才造成了今天这般局面吗?
十六岁的青涩与懵懂,终究还是回不去了。
尘埃落定之后,子牧看出来了他二人有事要说,在参加完明尘和托娅的葬礼后就带着多兰告辞了。
托娅葬在了兰罗的皇陵,与明尘同穴而葬。
入殓那天,千里亲自去了现场。
他在那里看见了多日不见的贺雁来。
这几天,他一直呆在勤政殿里,没日没夜地处理公务。折子都披完了他也不愿回去,就在里面的房间随便凑合着睡。
贺雁来没有来催他过,礼貌地给予他充分的冷静的空间。
故而今日一见,恍如隔世。
亲自送走又一位忠心耿耿的部下,贺雁来此刻心中也不好过。他今日没有打扮,只穿了一件朴素的白衣,是大熙的款式,飘逸而轻盈,柔柔裹在身上,步履移动间恍如仙子。可他又脸色苍白,嘴唇颜色很淡,眉宇间化着浓浓的哀伤。
明明在心中说好了要先冷静一下,不与贺雁来接触的,可是见他这样,千里又不可避免地心疼了。
亲生父母的葬礼,净台自然是要到场的。此刻他被奶娘抱着,好奇地四处张望,哪里知道那黑黢黢的棺材中躺的正是他的生父生母呢?
孩童天真烂漫的笑颜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颜色,明煦连看都不敢看净台的脸,生怕自己看一眼就会不受控制地哭出来,直把自己往抱剑身后藏。
“为什么......”他紧紧攥着抱剑的衣角,小声呢喃,“为什么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知怎么的,净台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开始挣扎起来,一声哭得比一声响。
奶娘慌了手脚,可是净台平时乖巧听话,今天却怎么都哄不好。眼看就要误了时辰,她怕被主子们怪罪,急得额角冒汗。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时,温和如春雨般的男声在她耳边轻轻响起:“我来试试吧。”
奶娘如蒙大赦,忙将怀中的孩子递给贺雁来。
他现在完全恢复了行走的能力,整个人看着十分的高大,宽阔的肩膀形成一幅很令人安心的画面,从袖口中伸出的手掌青筋虬起,很是有力。可这么一双充满男性特征的手,捧起柔软的婴孩来却温柔而细致。
他眉眼清越,爱怜地望着净台,低语了几句,净台便在他怀中安分了下来。
千里默默垂下眼睫,强迫自己不去看这幅画面。
黑棺从上而下,缓缓送入墓洞之中,调整、封死,就像锁住了一段尘封的岁月,等待后人挖掘。
从此,世上再无明尘,再无托娅。
日后即使青史留名,他们的一生也只会被短短的几句话一概而过。而那些不为人知的年少相思和波澜壮阔,终究是被碾压在历史的滚滚车轮之中了。
千里带领着兰罗众臣,庄严郑重地鞠了三躬。
之后,他在所有人面前,宣布了他要收养净台为亲子的消息。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孩子很大概率上会是兰罗王唯一的孩子。
有些重血统论的大臣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谁都知道,净台的父母是因何而死。
大祭师也随之入了殓。
亲手将一手将自己扶持大的老人送入棺材中时,千里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细细端详过大祭师的容颜了。
褪去繁复的祭师装饰与服装,他也只是一个枯瘦矮小的老人。他那沟壑丛生的脸带着不甘的愤怒,永远停留在了这幅情绪之中。
这段时间风云诡谲,发生了太多事,失去了太多人。最后结束葬礼之后,千里起身之时,脚步甚至都有些虚浮。
他不想与贺雁来撞见,便特意加快了脚步。可是转念一想也能知道,贺雁来亲手将他养大,对他所有小脾性最熟悉不过,若是他有心想堵千里,又怎么会堵不到?
“小狼。”
贺雁来在后面叫住了千里。后者脚步一顿,抿了抿唇,还是不忍心装听不见,磨磨蹭蹭地扭回头。
记忆中温雅的男人就这么站在他身后,带着点苦涩无奈的笑容,甚至是有些乞求般的看着他,又叫了一声:“......卿卿。”
千里突然觉得自己呼吸急促起来,几乎是下一瞬间他便移开了眼神,不忍去看这样脆弱的贺雁来。
他记忆里的贺雁来一直是处变不惊八风不动的,是会温柔地托起他的下颌、揉弄他的头发的卓越青年,怎么会如此苍白?
“嗯?”千里迅速地答应了一声,快到自己都没听出自己有没有出声。
而贺雁来捕捉到了这一声回答,很高兴似的,问他:“可以和你聊聊吗?”
“......”千里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他们屏退所有随从,来到了那处熟悉的草原。
这是千里为了哄贺雁来高兴,帮他重新纵马狂奔的那片草原。
故地重游,心境却完全不同了。千里走在前面,贺雁来默默跟在他身后,不打扰,不出声。
直到千里循着一处干净地方坐了下来,他直视着前方,没看贺雁来的表情,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示意他也坐。
贺雁来从善如流地来到他身边。
一时无话。
初夏燥热的空气挣扎着弄出动静,将聊胜于无的风吹到二人周遭,带起千里垂在脸颊边的发丝,也吹乱了贺雁来的心。
贺雁来薄唇轻抿,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