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球在穆瑜的手臂间,动了两下,抬起头。
是个小孩子。
看上去软绵绵的,不超过五岁,穿着纯白的羽绒服,像个雪团子。
……
系统这才看清,穆瑜摔在了一辆摇摇车的旁边。
还有几个男孩你推我搡,旁若无人地撒欢。小雪团子的白羽绒服上有几道指印和掌印,很明显是被人从摇摇车上推下来的。
摇摇车有成年人半身高,小孩子摔下来,如果不是被穆瑜接住,这一下只怕就要摔得不轻。
穆瑜夸奖系统:“计划做得很周全,撞得很结实。”
系统:“??”
穆瑜:“我们再试一次。”
系统:“???”
穆瑜拿出棒棒糖,低头诱惑小雪团子:“再撞一下。”
他嘱咐系统:“这次做好准备,可以购买一张重度先天性心脏病卡,他撞一下我就躺倒地上。”
“等一下……宿主。”系统总觉得穆瑜的淡定已经超出了局面本身,冷汗冒出来,“这是反派吗?”
如果眼前的小白球就是他们要找的反派……这次进入世界,就可能在时间线上出了些相当严重的问题。
最终考核的内容是从反派手中活下来,为了保证考核难度,会把考核者投放在反派最疯狂、最不择手段的高危阶段。
燕隼也好,燕逐末也罢,最疯狂、最不择手段的年龄段,肯定不会是五岁。
五岁的反派不论多邪恶,也没有能力把考核者碎尸万段,最多就是骑着小三轮车,冷酷且残忍地攻击穆瑜的膝盖,并疯狂碾压穆瑜的十个脚趾头。
穆瑜拿着棒棒糖,看着怀里的小雪团。
小雪团的眼睛又黑又大,眼尾有颗小痣,睫毛格外长。
大概是终于理解了穆瑜的意思,小家伙抱住穆瑜,低下头,小脑袋轻轻抵在了穆瑜的胸口。
一点点破壳似的力道。
系统:“……”
穆瑜:“……”
穆瑜:“啊。”
系统又没配合好,抱着没来得及生效的心脏病卡疯狂谢罪:“啊啊啊啊宿主QAQ!”
“每天撞六组,每组两次,中午再试。”
穆瑜说:“下次再用吧。”
系统:“QAQ?”
穆瑜按着胸口,单手抱着怀里的小雪团,站起来。
他问系统:“养孩子,是不是真的可以花很多钱?”
系统几乎忘了这一茬,想起“四脚吞金兽”的定义,有些迟疑:“应该是吧……”
“那就好。”穆瑜说。
五岁的小朋友,离允许拿驾照的年龄还有十三年,原本那个“制造车祸、给出天价赔偿款”的计划无疑不合适了。
虽然是时间线出了问题,但这件事,作为反派的燕隼也脱不开干系。
在他成功被反派撞出世界之前,燕隼都应当为这件事负责。
穆瑜修改了计划,提前知会系统:“我来养他。”
系统:“啊?”
穆瑜:“我要给他花两个亿。”
作者有话说:
舅舅:没有人可以阻止我花钱。
第7章 养一只万人嫌崽崽
系统其实早就发现,穆瑜的情绪波动比普通人弱很多。
但这种监测得到的数据反映到现实,尤其局面一点也不普通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刺激。
比如明明出了“时间线严重错乱”这种大问题,但穆瑜依然严谨地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准备让幼崽形态的反派撞他。
比如硬塞赔偿款大业受阻,穆瑜用“我要买一个棒棒糖”的语气,对着怀里的一团小白球说出了“我要给他花两个亿”。
因为语气实在平静过头,系统一时手抖,险些就把那张心脏病卡给自己用上:“……好的,滋啦。”
穆瑜提醒它:“喇叭又进水了。”
系统不好意思承认这是口水和贫穷的泪,关掉了电流乱蹦的机械音,跑到意识海里不起眼的角落,给总部发消息询问时间线BUG去了。
穆瑜没和系统一起研究时间线的事儿,看了看场地分布图,抱着小雪团绕了两圈,在休息区找了个座位。
工作人员还在忙碌,做着拍摄前的调试和准备,儿童候场区只有撒欢的小孩子。
没有成年人来关照这一边,刚才发生的小混乱似乎没有任何人注意。
穆瑜单手撑着,坐在椅子上,放松右腿慢慢伸直,按了两下膝盖。
他今天没有用手杖,刚才跨过去的时候有些急了,虽然不至于扭伤,但还是难免有些不舒服。
腿上的伤陪了他太久了,穆瑜早习惯这种隐隐约约的不得劲,也没在意,用手捂了一会儿就不再多管。
趁着录制还没开始,穆瑜重新理了一遍资料提供的信息。
燕隼的语言文字功能受损,直到十四岁,说话写字都有明显障碍,唯独听人说话还是能听得懂的。
只不过,十四岁的时候能听懂,不意味着五岁的时候也能。
这种感觉类似于语言不通,被扔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能听到声音、能看到和理解发生的事,但偏偏没办法交流,听身边人说话就像是天书。
刚才在场地里,穆瑜就发现燕隼几乎没办法理解对话,还是在他比划了几次“撞我”的动作以后,才差不多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余牧早期编的那些剧本,多半就是仗着燕隼听不懂,信口开河指黑为白,不遗余力地泼脏水的。
穆瑜松开手臂,把小雪团放在地上,蹲下来和他一平。
小雪团子站在地上,干净的黑眼睛稍圆,脸色微微泛白,捏住他袖口的一小块布料。
一分钟后,系统出声:“……宿主。”
穆瑜:“怎么了?”
系统还在等总部那边的消息,按理说不该插话,但还是没能扛住外面这种沉默过头的诡谲气氛:“您……有读心术,或者是意念灌输的技能吗?”
“没有。”穆瑜问,“多少钱,贵吗?”
系统:“……”
它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问穆瑜为什么要蹲在这里,和反派一言不发地对视整整六十秒。
“是非卖品。”宿主提问,系统必须给出回答,“只有完美通过一些隐藏关卡,或者抽奖抽到才能解锁。”
“那就算了。”穆瑜失去了兴趣,“帮我再买一件外套就好。”
他一边说,一边单手拉开拉链,脱下了身上的休闲款外套。
小雪团还攥着他右边的袖口,看到穆瑜的动作,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学,收回手,拉开了自己身上羽绒服的拉链。
穆瑜没忍住笑了下,伸出手,帮小家伙把胳膊从袖子里挣出来。
他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小的孩子,小胳膊小腿,到处软绵绵,好像稍微用点力气都会碰坏。
脱下羽绒服的小雪团不像之前那么圆滚滚,但还是软软的一小只,不说话也不乱跑,默不作声地仰头看他。
穆瑜用自己的外套把他裹起来,拉上拉链,拿着羽绒服去找了工作人员。
白色羽绒服,脏了一点就藏不住。
燕隼被那几个男孩推下摇摇车,衣服上留了不少痕迹,到镜头下只会更明显。
资料片里,余牧遇到从摇摇车上摔下来的燕隼,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这个动作没有让羽绒服变得更干净。
相反,那些灰尘很快就把一件羽绒服弄得脏兮兮,盖住了那些指印。
余牧或许的确是个有点天赋的编剧,能一眼找出施暴者、加害者和受害者,然后凑上去,把良心按斤两称了剁碎换钱。
“宿主。”系统问,“是燕溪把燕隼推下去的?”
穆瑜让系统打开摄像头,给羽绒服上那几道印子留了影:“多半是。”
他过去的时候,看到燕隼头朝下惊险万分地往下栽,来不及管别的先救了人,加上当时乱成一团,也没顾得上看清动手的孩子。
穆瑜刚绕了一圈,这附近没有监控也没有工作人员。但要确定是谁动的手,其实一点都不难,毕竟掌印就留在羽绒服上。
……要是被灰弄花了,就没办法了。
因为余牧的这个动作,燕隼的养父母才会找上他,雇佣余牧配合设法毁掉燕隼。
系统听得半晌无话。
这个推论最合理也最可能发生,如果没有意外,甚至就是真相。
也就意味着,燕隼五岁那年遇到余牧,被对方扶起来。在他生命里唯一称得上温暖的些许碎片,也不过只是一个帮凶、一次遮掩,一块敲门砖。
……
穆瑜拿着那件羽绒服,和工作人员说明了情况,就又回到乖乖等在原地的燕隼面前,蹲下来。
他的外套对五岁的孩子来说还太大,松松垮垮袖子长长,差一点就能挨地。
燕隼被那件外套罩着,乖乖跟着他的力道转来转去,让穆瑜把外套一个袖子一个袖子地整理好,非常听话,像个会动会眨眼睛会转圈圈的小雪人。
穆瑜玩够了,拉过燕隼转回来,斟酌着力道,把袖口一折一折挽上去。
“宿主。”系统提醒,“燕隼的养父母来了,情绪值不太好。”
系统能大略探测情绪,虽说那一对夫妇的神色如常,甚至看起来笑容还颇友好和煦,但内里的情绪值可已经到了“厌烦”的边界。
这种厌烦和抵触是冲着穆瑜来的,在看到穆瑜照顾燕隼时,又向上跳了两格。
看来之前的推测是真的,的确是燕溪趁乱对弟弟下了那么重的手。
穆瑜这样横插一杠,就算燕家这对父母有能力封节目组的口,也要多费些工夫。
“余先生。”
燕父的法令纹很深,神色冷峻,说话时尾音向下沉,听上去不怒自威:“犬子叨扰您了。”
燕父伸出手:“小隼,跟我回去。”
看到燕父时,燕隼就只剩下了轻微的呼吸声。
穆瑜轻轻拉了下,原本软绵绵的小胳膊一动不动,像是僵住了,漆黑的眼睛睁着,却连转动也迟缓。
燕父说:“把衣服还给余编剧。”
燕隼听不懂,燕父这话显然是说给穆瑜听的。
过来之前,燕父已经问过节目组,弄清了这个多管闲事的“余牧”的身份。
一个硬蹭综艺、来写台本挣钱的三流编剧,就快穷得连饭也吃不上了。
不知道是哪来的胆量,插手管不该管的闲事。
燕父扫了穆瑜一眼,神色不屑分明,眼底冷意一闪即逝。
……
“糟了,宿主。”
系统突然反应过来,忧心忡忡:“我们没有按照余牧的行动逻辑走!”
穆瑜问:“为什么要按他的逻辑走?”
“如果不这么做,燕隼的养父母就不会雇佣您,他们会觉得您很碍事。”系统给他念逻辑线,“您会被开除出剧组,以后也不会再和燕隼有交集……”
“我要养他。”穆瑜说。
系统:“……”
它知道。
它知道宿主对那两个亿耿耿于怀。
但眼下的局面,如果没有燕隼养父母的首肯,他们的确也没办法就直接偷一个崽回去养。
这种原则问题,只要对面不同意,有再多的钱也不行。
“我要养他……所以不准备做误导他的事。”
穆瑜的话只说了一半,等系统滋啦完,才继续向下说:“我是想做燕隼的老师。”
系统愣了愣:“有什么区别?”
“老师不能做错事。”穆瑜说,“做学生的会学。”
他可以用更迂回的方法,他的演技不错,甚至可以代入余牧的身份,虚与委蛇演场戏。
但那是另外的价钱……那是另外的破局方法。
那种办法,不适合用来带走一个白纸一样的孩子。
燕隼听不懂,但看得懂,也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五岁的孩子已经能够理解很多事,燕隼未必不知道,余牧那天向他走过来,伸手扶起他、抱着他拍的那几下,究竟是存着什么样的目的。
如果不是这样,十年后的燕逐末,也不会特地在另外一档综艺里把余牧带走。
他学会了老师教给他的所有东西,又按着学会的方法,一丝不苟地模仿照做,把他的老师带回那潭冰冷的死水里陪他。
……
燕隼还站在原地。
小雪人不说话,软绵绵的小脸和小手都冻得发白,手指攥着被穆瑜细致挽好的袖口,神色空洞。
燕父大步走过去,将燕隼重重拽了个趔趄,刚俯身去扯拉链,就被另一只手礼貌拦下。
“不用,我还有。”穆瑜温声说,“天气冷,回去再换吧。”
综艺背景设置在雪谷,明亮日光下白雪皑皑,不远处就是高山滑雪和滑冰的场地。
借着余牧这个硬蹭来的“编剧”身份,穆瑜要来了一份综艺台本,粗略翻过几页。传统的亲子互动综艺套路,设置这种特殊背景,要捧谁不言而喻。
“燕先生,您误会了。”穆瑜说,“我没有权力,也没有立场追究什么。”
燕父当他服了软,上下打量穆瑜一眼,似笑非笑:“余编剧想清楚了?”
穆瑜点了点头:“我是看这孩子很投缘,想收他当学生,想做他的老师。”
穆瑜解释:“我是想把他带走。”
系统:“……”
燕父:“……”
“宿主。”系统哆哆嗦嗦飞快提醒,“燕隼的养父不择手段、不可救药、不是东西,非常符合反派的定义,但他不是反派,就算把他气到掐死您也是没法强退的……”
穆瑜问:“可以吗?”
系统横下心跳出来,想要舍身挡住燕父,却被穆瑜抬手画了个方框,变成了一大团只能看不能吃的棉花糖。
穆瑜把系统棉花糖放进燕隼怀里:“帮我挡着。”
棉花糖恍恍惚惚:“……啊?”
穆瑜走到燕父面前。
……
下面的事不太适合做示范表率,就不给学生看了。
他要是没记错,燕父供职的那个冰雪俱乐部的老板,还欠他一笔不值一提的小钱。
穆瑜谨记“余牧”身无分文的贫穷人设,打开一个红色塑料袋,在一袋子印章里扒拉了一会儿,找到伯格黑德国际银行冰雪俱乐部的经理人印章。
燕父认得那枚印章,脸色倏地变了,盯住他,瞳孔微缩。
穆瑜抱起被棉花糖淹没的小雪团,语气诚恳,为人师表:“可以的话,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作者有话说:
舅舅: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第8章 养一只万人嫌崽崽
和系统的预测不一样,燕父没有在三秒内掐死穆瑜。
看到穆瑜拿出的印章后,燕父的脸色就一直在变,拦住要过来插话的妻子,走到僻静处,一连打了几个电话。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边急促询问边抬头看,焦灼地不断踱步。燕溪见燕隼被人抱着,想要过去,还不等抬腿,就被燕父用力压住肩膀。
穆瑜单手抱着小雪团,另一只手掏出手机,低头发着短信。
系统棉花糖在冷风里随风飘摇:“宿主,燕隼的养父母……会同意吗?”
穆瑜发完了短信,收起手机:“会同意的。”
反派暂时没有能力把他撞出去,他们还要在这个世界滞留一段时间,穆瑜不打算太过张扬,所以也克制了些,没提出太过分的要求。
他只是继续走原本的剧情,以燕隼老师的身份,友好地加入这个家,又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
系统:“……”
穆瑜向四下里看了看,在一堆器材的夹缝里,找到了写有燕隼名字的小背包。
亲子向的互动综艺,这种小背包是节目组统一发的。橙色亮面布料,两侧有反光条,小朋友背着足够显眼不容易跑丢,还能用来装些自己收集的小“战利品”。
燕隼的背包上沾了不少灰,背包带拧得皱皱巴巴,塞在五岁小孩子根本够不到的夹缝角落,显然是被人故意藏进了那种地方。
穆瑜拎着那个背包,找工作人员要了两包湿巾,抱着燕隼回到休息区坐下。
小雪团被他的外套裹着。
离开了燕父,小家伙依然木木僵僵,不动不说话,圆圆的眼睛黑静空茫。
系统检测了半天,监测不到燕隼的任何情绪波动,有点不放心,在意识海里戳了戳宿主。
“宿主。”系统说,“他可能是为了自保……这是种应激状态。”
在自然界,有些动物在感受到严重危机的时候,会进入一种强直静止、近乎完全封闭的状态。
被困在这种环境里五年,一个不受父母庇护的孩子,境遇连动物也未必比得上。
系统还隐约能探测到燕父往这边看,一大团棉花糖吭哧吭哧挪了半天,挡住了那个方向刀子似的威胁视线。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到处都是刺激源。”系统刚拿到情绪分析仪的结论,“不论什么都很冷,碰到了都很疼……”
穆瑜打开后台,点开报告大略看了看,就收回心神:“嗯。”
系统迟疑:“但是……”
穆瑜说:“有我。”
系统微怔。
穆瑜抽出张湿巾,放进燕隼手里。
藏在袖口里的小手冻得青白,手指不会着力,捏不住湿巾,一动就落下来。
穆瑜拢住他的手指,带着他一起,一点一点捏稳那张湿巾。
“连碰都疼的话,是没办法撞我的。”
这个过程实在有些漫长,穆瑜很有耐心,一边教燕隼,一边和系统讨论分析:“捏不稳餐巾纸,也就捏不稳方向盘。”
系统:“……”
它都差点忘了这个计划,花了几秒才跟上:“是的,宿主。”
系统糊着燕隼的脸,看了看年仅五岁的反派,难得的有些忧愁。
握稳方向盘以后呢?
宿主被一台碰碰车撞飞,带着一团棉花糖,用足够合理不至于浮夸的姿势飞出世界……
穆瑜没想那么多,只是说:“我来教他。”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又有些不同,和那句“有我”一样,不像是对系统或是燕隼说话。
……就好像只是句平平无奇的陈述。
系统又想起穆瑜的那个“老师”。
那个老师口中的穆瑜不是良才,不堪造就,不值得一教。
系统不了解穆瑜,它对穆瑜的印象来源于前辈的笔记,一个在最终考核的世界里用非正常方式强退了几百次的离谱任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