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周首席!按照你的意思,莫非我有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的去处?”
周首席被问得沉默。半晌,他的语气也冷下来,“我回来的路上,见到了等你的人。”
丛霄:“……”
丛霄身形一颤,眉毛、眼皮跟着颤动。也亏了在看他的人是几个江湖客,这才能在颇远的距离,分辨出这些细节。
他咬牙:“既然周首席知道,又何必问我?”
周首席:“……下次见到孟大人,我会与他说起小孟大人常来寻你之事。”
丛霄“哈”了声,“原来周首席这么见不得小孟大人关怀待我。”
周首席眉尖拢起,嗓音重新缓和,道:“他们那样的身份,身边什么人没有?丛霄,你在御香坊中,是有大好前途的。”
“前途?”丛霄又是一声笑,“前途便是像周首席这样,有一个‘首席’的名头,却连见孟大人一面都要苦苦等着。小孟大人但凡真要贬你,也只要去与他父亲说句话,至多挨上两句训斥。孟大人还真能不顾儿子,偏听你个白身香师的话吗?”
周首席:“你——”
“我?”丛霄继续笑道,“我说得对,你明知道,是不是?”
周首席闭了闭眼睛,不曾开口。
丛霄嗓音低了一些,轻飘飘说:“若周首席站在我的位置上,也会像我一样选的……只是如今,周首席想这样,也没有机会了。”
说罢,他朝周首席拱一拱手,随即便转身离开。
这一回,从头到尾,丛霄都没有回头。
在他身后,周首席安静良久,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是否被丛霄说中。一直到再有人从侧门进来,看到他,惊讶地打招呼。周首席才换上笑脸,道:“我?……没有等人,就是想到一个方子。对,咱们现在进去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啦。
第144章 关系
一直到周首席的身影远去,江湖客们终于:“……看来周首席是真的不愿意见到丛霄和孟文光接触。”
嘴巴说出的话,需要细细分辨其中真假。这一点,早在常宅时白、梅就深有体会。但是,亲眼看到的事情不会欺骗他们。
比如现在。如果说昨日赛后周首席的那一句制止,还能用“不喜弟子一完成比赛,就立刻野了心”来解释,这会儿,周首席特地在门前候着丛霄,要他不要去赴与孟文光的会面,就是明晃晃地表达着他的态度了。
无论是真像周首席说的那样,他认为孟文光身侧无数愿意讨好他的男女,丛霄应该与之划清界限,认真在御香坊里研究那香学。如此一来,才算“好前途”。
还是像丛霄的讽刺,“你就是想像我这样,也没有机会”……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妒忌心。
最终,白争流说:“无论是对周首席还是对丛霄,咱们的了解都太少了。”沉吟,“虽说等到比赛结束,咱们自然知道谁是‘第一’、谁是‘第二’,那两人又必定与此地鬼境有密切牵扯。但是,我觉得咱们最好不要等到那个时候。”
现在众人已经知道,比赛拢共有五轮。虽然他们的干粮储备能够支撑这么些日子,可何必真等到自己弹尽粮绝的时候呢?
梅映寒接过白争流的话音:“不如趁着今天、明天,咱们先像旁人打听一下这两人的为人处世?再有,御香坊中如果有其他惹人瞩目的事,咱们也要一并打听来。”
白争流、君家兄弟点头。
不过,计划是这么定了没错,他们这会儿直接找人问话还是显得唐突。若是因此引得怨鬼游魂反扑,还是不妙。
一行人决定先回学堂上课。等到各自班级的首席讲课结束,弟子们收拾东西预备离开的时候,他们才各自“不经意”地开口,和周围人说:“明日就是大比第二轮了,真不知道到时候会是什么状况。”
这话自然引起了其他弟子的共鸣。只是在君家兄弟所在的玄班,人们大多是担心自己明日表现,对其他人会如何毫无兴趣。倒是黄班之中,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第二轮是比调香,”其中一人说,“现在一半儿人压丛霄速度最快,另有一成压崔亮、祝方晨他们。”
另一人惊呼:“才一成?”
前者:“一成不少了。除了丛霄,也就压这几个人的最多。就着还是想着他们平日表现也不错,要试试能不能爆冷来着。”
后者:“话是这么说,”一顿,果断从怀里掏了碎银,“我压丛霄。”
前者“嘿”了声,非常熟练地把银子拿过来掂量一下,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本子、一支炭笔,把新加入之人的名字、下注多少写了上去。
白争流、梅映寒:“……”
等等,合着你们还在坊里开了盘口啊?
两人颇为无语。他们挑起来的话题,倒是被收钱的这弟子接了过去。除了最初那个掏钱的之外,另有几人也被说动。只是还是犹豫:“投丛霄,怕是赚不了多少吧?”但投其他人,明显输的概率高!
庄家听着,笑眯眯:“若是想不出来,就暂时不投。总之前面这些只是玩玩儿,还得等最后一轮,几个首席也加入进来,那才算有意思!”
其他人精神一振,纷纷接口:“正是呢。”
“也是这规矩不好。前四轮首席们都不参加,只有最后一轮下场。否则的话,不早早就开始精彩了?”
“怕是早早就一堆人退赛吧。”又有人撇嘴,“咱们现在都要被淘汰,真一开始就加上首席,怕是连赛场都进不去。”
“也免得丢人了。”
“怎么就叫‘丢人’……”
交谈的动静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热闹。
这期间,庄家不忘初心。把周围人的名字记了一圈之后,转头来看梅映寒和白争流。
他问:“哎,你们两个要不要投?——别不说话啊,”停一停,狐疑,“你们从头到尾都不开口,莫非是想找首席,举报我这盘口?”
这话一出来,前面热热闹闹讲话的弟子们跟着停下,歪头来看白、梅两个。
要是头一次来到鬼境的人,兴许会被这种“突然安静,自己又被一群游魂盯上”的场面吓到。可白、梅是谁?两人十分平静,一丝多余反应都无,只道:“我觉得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啊——梅兄,”转头看梅映寒,“不如咱们一人下一边?”
在游魂们面前,刀客没有叫真正亲昵的称呼,而是拿梅映寒写在香方纸页上的姓氏来称呼他。
许久没这么喊,乍然出口,竟有几分生疏之感。
白争流暗暗一哂,想:“梅兄、映寒——映寒、梅兄……我还是喜欢‘映寒’这个称呼。”
他心头这么考虑,面颊上自然带上一丝浅笑。这副神情落入其他弟子眼里,一样落入梅映寒眼中。
弟子们之间气氛回温,梅映寒则跟着笑道:“一人一边?好啊,我下丛霄那边。”
白争流道:“哇!梅兄狡猾,我正预备掏钱压丛霄呢。”
梅映寒:“你都预备压丛霄了,意思就是让我压其他人?等你应了,顺道把我的钱拿走?”
白争流笑道:“哈哈,怎会如此!如今输赢尚且不定,只是在我看来,丛霄赢面更大。”
梅映寒耸耸肩:“那我更要压他了。”说着,一并给庄家掏钱。
有他们两个的态度做模板,余下几个犹豫的弟子也各自掏钱出来。和白、梅两个一样,统统给丛霄下注。
屋子里一派火热朝天氛围。白、梅听着这些弟子说起丛霄的日常表现,又去品评其他被下注稍微多一点的天班、地班之人。眼看他们说得热烈,白争流寻了个时机开口,道:“不过的确是那句话,看丛霄与首席们比拼,才算有趣。只是不知道,丛霄和周首席比较,又是谁胜谁负。”
收了一怀抱碎银的庄家脸上正满是喜色。听了刀客这话,他随口道:“那边到时候再来下注——”一句话没说话,就被其他人比之前更热火朝天的讨论声吞没。
“丛霄虽有天分,但在积累上还是不如周首席。”
“积累?莫说得周首席是多资深的老人似的。他的年纪,也没比丛霄大多少吧?”
“那还是大了七八岁的。”
“但也没到‘资深’的地步。”
“如何没到?去年整年,卖得最好的十种香里,六种是就早已有之的方子,两种是历年大比第一的作品。再剩下两个,其中之一就是周首席创新出来的。这等实力,还入不了你们的眼睛?”
弟子们开始撸袖子,大有“你若点头,就准备好迎来我的拳头”的架势。
白争流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口,说了又一句引导话语,“若最后真是这两人在争胜负,我倒想看看他们两个到时候的表现……平素里,这两人就不大对付。一个总冷着脸,另一个也没见得多客气。”
众弟子听了,心有戚戚:“你说的是,近日的确如此。也不知道他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之前明明不是这样。”
白争流、梅映寒精神一振:“之前——是啊,我们私下也在猜呢,想知道那两人究竟是如何闹矛盾了。”
……
……
更晚的时候,江湖客们再度聚拢,分享线索。
先是君家兄弟开口,遗憾道:“惭愧,我们不曾听说什么。”
白、梅安抚道:“无妨,先来听听我们今日探到的。”
“说是丛霄进坊其实只是一年内的事,但他刚来的时候,就对各种香十分了解。虽然罗城之中,人人都会香、学香,但了解到丛霄那种地步的还是不多。因为这个,很多人猜测他家里就是做这方面生意的,从小耳濡目染,这才有了今日眼界。”
这些话是由白争流开口。往后,梅映寒接上。
“话是这么说。不过,不是大比的时候,其他御香坊弟子待丛霄虽有好奇,却也关注不多。坊里进了个新人,按说一句话后,丛霄的事儿就过去了。
“可是当初并未如此。”
“为什么?”君家兄弟忍不住开口询问。
“这就是重点了。”白争流表情微微严肃,回答,“因为周首席。
“在丛霄进入御香坊之前,周首席是坊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他二十二岁就当上了香师,此后大比——也就是三年前那场——他以两票之差落败,输给旁人。不过,虽然输了,他还是凭借当时的表现成为首席之一。
“这样的人,自然是人人钦佩,人人艳羡。弟子们大多都总关注着周首席的一举一动,如此一来,他在丛霄刚来时对他的关照也就十分明显。”
“等等,”君陶梳理思路,“白大哥,你的意思是,周首席之前对丛霄其实挺好的?”
君阳想了想:“要是这样,那他阻止丛霄去见孟文光,可能就是表面的意思吧。”
白争流对这话不置可否。只往下补充,说:“坊内一直有传言,说周首席和丛霄原本就是认得的。还说,自己从前去街上买香,曾碰到丛霄在一家店里帮忙……”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
今天是想到已经周五了就欢呼雀跃下楼狂奔800米(不是)的江江~!
第145章 酒气
这么说的还不止一个。看来在白、梅打听之前,关于丛霄的种种话题已经在坊中流传颇久。弟子们当中,早早形成了关于丛霄来路的统一判断。
“家里应该的确是开店的。”梅映寒总结,“但这是之前的事儿了。丛霄来了御香坊之后,近乎不曾额外出去过。不上课的时候,要么自己找个地方练香,要么去藏书楼。”
白争流:“以他的身份,按说不能在藏书楼借阅什么有用的方子。但不是还有一条‘某位弟子进步极大时,首席可以以进藏书楼当做奖励’吗?——有人见过周首席带丛霄去藏书楼,不止一次。”
君阳点点头,君陶则尽量在心头梳理着自己前前后后听到的所有内容。
按照时间来排列,就是:“丛霄进了御香坊,周首席对他十分青睐,经常给他优秀弟子的奖励……因为一些事情,两个人反目?”
其他三人想了想:“应该没什么问题。”
君陶摸摸下巴,琢磨:“那‘事情’,其实就是孟文光吧?——周首席不让丛霄和孟文光见面,丛霄不听,所以两个人就来了矛盾。”
其他三人再想一想。
他们还没得出什么结论呢,君陶自己又开始嘀咕:“可是,不对啊!如果最后的第一是丛霄,周首席是第二,那毁掉丛霄原本备下材料的就是周首席?他好像没理由这么做。
“第一是周首席,第二才是丛霄……嘶,莫非这样才是对的?
“但也有可能材料是被其他人毁的,与第二无关。还有一种情况是丛霄、周首席的确很让众人看好,但第一、第二都是其他人。再有,宝儿之前给咱们说的,那个穿新郎衣服的人。”君陶把自己的疑问一个个列出来,最后抱头,“啊啊,好难!”
“咱们还是缺少了很多线索。”白争流道,“这样。明日比赛,大君师弟自然是专心比试,我们则好好观察一下场上其他人。”
梅映寒:“一是众多香师、弟子的实力,二是那个‘新郎喜服’之人究竟是谁。”
君陶:“对。阿兄,你就好好去比,剩下的,交给我们!”
君阳听前面两人讲话,心头一片肃意。等到弟弟开口,他却有些破功。唇角先是勾起来,又压下去……勾起来,压下去。如此反复几次,终于说:“好啊,就交给白大哥、梅大哥,还有咱们阿陶了。”
几人说定,这才动身走向斋舍。
无独有偶。回去路上,他们又碰到了丛霄。
青年中午离开,竟然是此刻刚刚回来。他脸上带着一点疲惫,迎面与江湖客们碰上,脸上露出明显的怔然神色。
君陶自忖与他最熟悉,这会儿打招呼:“丛霄!”
丛霄看他一眼,绽出一个笑脸。不等君陶再开口,就主动问:“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君陶:“唔,下课之后,我们找了个安静地方吃东西。”
丛霄脸上还是笑。只是看得仔细一些,便不难发现他这份笑意的虚浮。像是一个面具,被镶嵌在青年面孔上。
“还是尽快回去休息吧。”他说,“明日还有比赛呢!”
君陶:“唔,不过我们四个里面有三个都被淘汰了,只有一个阿兄……”
随着他的话音,丛霄的目光转向君阳。君阳笑笑,朝他点头。
丛霄一样点头回应。期间,他仔仔细细地观察周围人的表情,见似乎旁人没什么发现,他才一点点收拢心神,表情也变得宁静。
白争流、梅映寒有意调整着路线,让他们先到君陶与丛霄住的那间屋子。
眼看就要到了,窗子里的灯火透了出来,照出裴降、祁高两个晃动的影子。君陶笑了声,“呀,我们到了。”
君阳猛地收紧袖子下的手。
丛霄轻轻“唔”了声,说:“既然到了,咱们就快点进去吧。”
君陶笑笑:“好啊。”又转动看其他几人,“阿兄,白大哥,梅大哥,再见!”
其他三个江湖客:“……再见。”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还是看着君陶和丛霄进了屋子。
这时候,君陶侧过头,仿佛是对丛霄说了一句什么。
丛霄明显一怔,眼睛缓缓眨动。
屋门在三个江湖客身前缓慢闭合。
白争流看看君阳,觉得他一脸抓心挠肝,像是恨不得冲进屋子,拉住弟弟,让弟弟把自己前面对丛霄说的话和自己重复一遍。
不不不,还是由他来和几个游魂关在一间屋子里吧!阿陶……阿陶他——
正挠心挠肺时,一只手拍在君阳肩膀上。
君阳回头看来,一眼对上白争流的目光。
“小君师弟今晚不会出事的。”白争流说,“他没有想到晚上这么睡有多危险,我便不曾多提醒他。但是,我在小君师弟不注意时,往他身上放了一块灵石,又在他发间撒了灵石细粉。”
这些动作,白争流得悄无声息。从头到尾,只有梅映寒有机会瞧见。
君阳听着,抿抿嘴巴。虽然接下来的一晚还有可能出现很多问题,可是——可是白大哥说的话没错。自己呢,也应该对弟弟有一些信心。
“回去吧。”君阳调整一下呼吸,“咱们都回去。早些睡,明日那场比赛,虽然只进36人,但我还是想尽力试试。
“如果能再进一轮,”君阳道,“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收获。”
白、梅点头。三人说定,这便回到屋中。
于君寒已经睡了。“呼呼”动静响彻房间,倒是真和活人没什么区别。
江湖客们迅速洗漱一番,也先脚上了床。最后位置是:君阳与于君寒分别躺在两侧,白争流和梅映寒则躺在他们之间。
君阳哪里不知道,这又是两位兄长照拂他的意思?他心中感激,想想双方的实力差距,到底不曾拒绝。
如此一夜无梦。第二天,白争流尚未睁眼,便察觉到了君阳起身的动静。再侧头看,青年果真在轻手轻脚地穿衣服。像是恨不得立刻出门飞奔到弟弟屋中。
白争流有点无奈,又十分理解。恰好感受到了身侧情郎的气息变化,知道这会儿梅映寒一定也已经醒来。他干脆同样起身,对上君阳惊诧愧疚的目光,刀客笑笑:“这个时候了,原本就该起。尤其今日还有比赛,咱们前一次就差点迟到,今日可万万不能了。”
与此同时,通铺另一边的于君寒:“呼呼,呼呼。”
白争流:“……嗯,把于兄也叫起来吧。”否则的话,回头于君寒又起晚迟到,说不定又有什么新的麻烦。
君阳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笑了一下。笑过了,又郑重地道“多谢”。
白、梅:“就何必这么客气?”说着,梅映寒推推旁边的于君寒,白争流则已经穿衣服、下床,预备去打水洗漱。
不多时,君陶与他们会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