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身边几人。师叔、师伯已经恢复了从容姿态,争流更是始终含笑望着自己。再往旁边,玉涵、韩殊……哦,这两个倒是一脸茫然。
各种心思在梅映寒心底转了一圈儿,最后,他也笑了。
虽猜不出具体细节,天山大师兄却知道,如今这场面,一定是心上人与师长们为自己准备了某样惊喜。
他们藏得辛苦,自己就配合一些,当做什么都没想到吧。
……
……
十艘船一起归岸当天,江湖客们共喝了一次酒,而后便各奔东西。
至于靠在岸边的船只,则由当初掏钱的天山门人做主,将它们留给沿岸渔村。
于凌霄子、梅映寒来说,这是因为渔船厚重,他们不可能带走,不如就地做一桩好事。而对渔村村民来说,确实从天而降的幸事。
听了他们的话,不少渔民当场愣住。再回神,已是泪流满面。
前头长冲门人前来,带走的不光是村中青壮,还有许多人家活下去的希望。
船没了,壮劳力也没了。剩下老弱妇孺,要如何挨过往后岁岁年年?
江湖客们抵达村子的时候,觉得村中冷寂。一方面,的确因为年轻人要么被带走,要么去城中做工,渔村自然显得寂寥。另一方面,确实因为不少老人压根没活过前头的冬天。
现在却不同了。送到村子的船并不归属个人,而是属于整个村落。村人们可以选择将它租出去换钱,也能自己组建队伍搭它出海。
若是选择后者,虽然也要废一番辛劳,可这种规模的大船,搭起来原本就更加安全。
再有,江湖客们说了,不必担心船只被谁霸占。在场数百名江湖客,连同他们不曾出现在胶县的师门中人,日后只要从此路过,就会前来查看……
一番布置下来,于此地村民来说,相当于在寒冬腊月为他们点燃一捧柴。
虽然不是细致地负责了他们日后没一口吃、每一件衣,可双方萍水相逢,能得这样的好处,对村民们来说已经是万幸。
再说天山一行。
其他人都走了,他们自然也不会在胶县久留。安排好增船之事后,一行五人同样上路。
由东往西,这一路走得仍然迅速,却毕竟没了前面的焦灼。至少到晚间,众人会算着与附近城镇的距离,尽量不在郊岭留宿。行到某处名胜时,也有心情停下修整,看看大好山河。
这么一来,真正回到天山,已经是六月末了。
凌波子提前收了梅映寒递出的信。上头写了师兄师妹、四个小辈会在近日归来,却不曾写具体时间。是以他这段时间,每日都要从山门路过几次,朝上山的路张望。
天栾、静姝从旁路过,笑着与凌波子打招呼,问他:“您这是又在等梅师兄他们?”
凌波子要做出威严模样,半晌,却还是笑了,坦然点头:“是!算起来,应该就在这几日了。”
青年男女便感叹:“师兄他们能安然归来,实是幸事!咱们得大摆筵席,为他们接风吧?”
凌波子想想信上的内容——说来也怪,那玩意儿竟是一张纸,包裹着自己前头给师兄的玉佩,大晚上地飘到自己身边。
也就是凌波子见得足够多,心态又足够稳,这才想到,应该是两个小辈在拿特殊的方式给自己送信。
他摇摇头,脸上露出一模神秘的微笑。
“接风宴要有,可若说‘大摆’,哈哈,还是在八月初。”
考虑到其他江湖客在往返路途中花费的时间,白争流并两位师长还是把日子定得晚了一些。
“八月初?”听到这话,天栾、静姝脸上浮出惊讶。
看到这副模样的两个小辈,凌波子脸上的笑意愈发神秘。
他面前,青年男女看他片刻,开始低声嘀咕。
天栾:“这副样子,还真有点……”
静姝:“应该是两位师兄马上回来,他老人家太欢喜了吧?”
天栾:“话是这么说,不过……”
凌波子威严地:“咳!你们在说什么?”
两个小辈眼珠转了转,露出无辜模样。
看他们如此,凌波子自己先笑了。“行,我先教你们知晓。不过,你们可得瞒着一人。”
天栾、静姝看师长是玩笑口吻,便也拿玩笑口吻回答:“自然!我们嘴巴可严实着呢。”
凌波子:“且过来,听我细说。”
天栾、静姝:“嗯……嗯??梅师兄与白师兄要摆婚酒!?”
两人一时不曾控制,嗓音极高。
凌波子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山门之后,各个转角、柱旁,探出一颗颗脑袋。
“梅师兄和白师兄要成婚了?”
“呀!这可是好事儿。”
“前头一直追着那些阴魂魔头跑,如今总算解决大患,正该办场喜事,冲一冲晦气。”
“师父!”“师叔!”“两位师兄打算在什么时候摆酒?”
凌波子:“……”
他头疼地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青年男女。天栾、静姝这会儿也知道自己“闯祸”,一个个低下头,露出十足心虚。
凌波子叹口气。事已至此,只好把自己前头收到的信拿出来,直接让众弟子传阅。
这桩发生在天山的状况,正在归途上的五人自不知晓。
等到他们终于踏入山门,迎上的便是众人雀跃欢喜的目光。
白争流从众人视线里察觉到什么,眼睛轻轻眨动。
另一边,梅映寒:“……”
为什么他一看别人,别人就把眼神转开了?
等他不看,前头转开目光的人又把视线落回来,在他身上上下下打量。
一面打量,一面低声讲话,说些什么:“梅师兄果然还不知道。”
“你快收收,梅师兄在看你了。”
“不过,这趟出去,梅师兄、白师兄的气度果真有所不同……”
梅映寒眼皮跳跳,干脆将目光转向情郎。
师弟师妹们便:“梅师兄看白师兄了!”
“白师兄也在看梅师兄!”
“你们觉不觉得?和走的时候相比,两个师兄显得更亲近了。”
“哈哈,这是好事儿啊!”
他们还不知道,以两位师兄现在的耳力,这些“低声开口”,落在白、梅那边就宛若在他们身边讲话一样清晰。
梅映寒轻声说:“争流,他们仿佛很爱看咱们在一起的样子。”
白争流:“咦?你这么一说,仿佛真的。”
梅映寒缓缓道:“而且,我听他们前头的说法,你——”
白争流听他话音,总觉得情郎下一刻就要说“你有事瞒着我”。
他先下手为强,“是啊,人家都发觉了,只有映寒你没发觉。我时时刻刻看你,对你之心,日月可鉴。”
梅映寒:“……”
他眼神复杂。白争流看在眼里,有些想笑,又强行克制。
“你这副神色,”刀客又问,“莫非不信?”
梅映寒喉结滚动,到底笑了。
“信。”他认真说,“争流,我待你之心,亦是日月可鉴。”
白争流挑唇要笑。
梅映寒又说:“无论你为我备了什么,我都很期待。”
白争流:“……咳,你可以假装一点都不知道。”
梅映寒从善如流:“好,我一点都不知道。”
白争流看他片刻,总觉得自己从情郎眼里看出了三分促狭。
他有心再说些什么,半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凌波子在一旁看着、听着,半是为了弥补自己前头的失误,主动开口:“虽然不知道你们具体哪天回来,可接风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你们一路赶回,定是疲惫。这样,大伙儿先去休息,有什么话,咱们晚上再说。”
一番话,算是把白争流从梅映寒那边“解救”出来。不过,希望师兄师妹、小辈们好好休息的心情也是真的。
归来五人听了这话,纷纷应了“好”字,各自回去住处。
路上不免与其他师弟妹们招呼,不过大伙儿早都得了叮嘱,此刻都显得克制。再好奇师兄姐们在外经历了什么,此刻仍是贴心地说:“好啦好啦,我们后头再听,你们休息便好了!”
如此,白、梅回房。
看到屋中熟悉陈设的瞬间,两人同时松下一口气。
“回来了啊……”
那些危机、磨难,到底都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结婚!!
第398章 正文完
白争流是打算将自己买了喜服,预备与心上人摆酒之事当做“惊喜”。但他也知道,从采买各样摆酒时要用到的吃食、用具,到把天山派布置出喜气洋洋的样子,桩桩件件,不可能始终瞒过梅映寒的眼睛。
他甚至觉得,早在路上那会儿,梅映寒已经猜到自己想做什么。后头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演戏配合自己。
这样子……
也颇有趣。
等到时间来到七月中旬、下旬,陆续有江湖客抵达天山。
看着天山上下一派热闹欢喜的样子,有那敏锐些的,直接猜到:“哈哈!我说白大侠、梅大侠怎么在大伙儿分开时来邀请,原是好事将近。”
白争流近来听多了这话,现下已是面不改色,答:“正是。与诸位生死之交重逢,可不就是世最大的‘好事’?”
说着,还侧头去看梅映寒,笑道:“映寒,你说我这话对否?”
梅映寒微微一笑:“对。”
江湖客被两人这一番对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困惑望向他们。不过,这样的困惑并未持续多久,人已经被玉涵等拉走,低声说明两位师兄之间的趣味。
江湖客们听着,忍不住抽一口气,再竖起拇指。
不愧是白大侠、梅大侠!就连成婚这种大事儿,都比旁人高一重境界。
玉涵:“……?”
这幅反应算是怎么回事?……罢了,看不懂便看不懂,把情况讲清就行,
类似的场景,这半个月,在天山上演了不知多少次。
一直到装饰用的红绸被送到库房,梅映寒亲手为装绸子的木箱盖上盖子,他都维持着对接下来要发生之事的“一无所知”。
到这一步,白争流开始哭笑不得。有好几次,甚至想主动与情郎挑明。
可他旁敲侧击,心上人便只作出听不懂的样子。要单刀直入了,人家还会抢先岔开话题。
白争流:“……”好好好,随你。
刀客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心头是无奈,唇角却一直勾起。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白争流与师长们一同看定的良辰吉日前一天。
门派里的小弟子们、自四面八方赶来的江湖客们都有些按捺不住。看向行走在一起的白、梅,总要挤挤眼睛。
白争流已经确定,不到明早亲眼看到喜服,梅映寒不会“知道”二人要成婚。见状,他有意开口去逗情郎:“映寒,这些天,我看各位师兄师妹、从外远来的兄弟姐妹,仿佛都总得了眼疾。”
梅映寒闻言,往周边看了看,脸上浮出些许忧心,“仿佛是如此。难道他们远道而来、水土不服?……可师弟、师妹他们也是这副模样,又要如何解释?”
白争流乜斜他。还装?
梅映寒一本正经,分析:“莫非是天山环境有什么变化?争流,你我去灵矿处探查一番,如何?”
白争流微怔。
一个多月来,他头次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时候已经不早了。天色渐暗,日头渐昏。虽说两人行走山中,并不在意有无天光照亮。可从门派到灵矿,一来一回,一夜怕是早就过去,如何赶得上明日婚宴?
难道映寒当真不知道自己的准备?
白争流狐疑看他,梅映寒见状,脸上忧虑更甚,低声说:“争流,你的眼睛,莫非也?”
白争流听着这话,忽地笑了。
不,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映寒一定早就看出那些准备,现在说这些,怕是另有目的。
白争流大方坦荡,回答:“无事。不过你说的对,灵矿若是出事,定是大事,咱们是要去看看。”
两人讲定,与人说了一声,这便匆匆入山。
八月,已经是天山之雪最薄、最少的时节。可一眼望去,仍要觉得身前身后、头上脚下都是白茫茫一片,难以辨明方向。
这还是相对便于认路的白天。等到夜幕降临,星斗悬挂于天,换个功夫低些、不擅长雪山行走的江湖客,怕是该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无论白争流,还是梅映寒,都不至于此。
两人无论是否真心,都是认真赶路。不多时,已经进到天山极深之处。
这会儿,白争流察觉身边人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心中微动,跟着放慢了速度。嘴巴上却“不饶人”,拿出忧虑语气,问:“映寒,怎么不走了?山中若是真有什么差池——”
梅映寒朝他笑笑。
白争流看在眼中,说了一半儿的话音轻了下去。
“不是‘眼疾’,”梅映寒说,“只是我想找个借口,带你出来,所以说‘灵矿可能出事’。”
白争流忍不住笑:“带我出来?好在咱们就算一晚不睡,也不会出太大差错。否则,耽误了吉时……”
“不会耽误。”梅映寒柔声说,“咱们不会在外面待多久。”
白争流:“唔,莫非你是想在山上额外布置什么?当真神秘,竟然瞒过了我。”
梅映寒没接这话,而是道:“争流,你看身后。”
白争流:“身后——”
他下意识想探出神识。可当对上梅映寒的目光,看到他眼里的一点亮色。白争流心中微动,将已经铺出去的神识拉回,胸膛传出一片“怦怦”振动。
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映寒的眼睛越来越明、越来越灿烂,像是漫天星河都落入他眼中。
刀客到底回头了。只是转身的那一刻,心头仍是几分喜悦,几分自得。
欢喜于情郎也有心意赠予自己,自得于再怎样的惊喜,都比不上自己送他的一场婚仪。
抱着这样的心思,白争流看清了眼前场景。
一瞬间,他屏住呼吸。
是灯!前头映寒眼中的亮色、他一定要带自己离开的原因,在当下,统统有了答案。
无数孔明灯自他们来时之路升起,焰火辉辉,下方雪山被照出一片暖亮。不似人间,倒像天上。
刀客与剑客便踩着这片暖色雪中,看眼前辉煌景象。
那样璀璨、绚丽……两人目光之中,升起灯越来越多、越来越高,与真正明星交相辉映,不逊分毫。
“他们下山去买那些灯笼、红绸的时候,一并把这些买下、送上山。”白争流仍在出神,他身侧,梅映寒含笑开口,“前头那次,你带我去看挂来装饰的红绸,我还当你已经发现了。只是到底不想放弃,便说我去检查箱子。没想到,竟真把你瞒了过去。”
白争流只顾着看情郎“装模作样”,完全忽略了一并藏在箱子中的孔明灯。
“……”刀客眼皮缓缓眨动。
“争流,”梅映寒又讲话,轻声问,“你看这景,喜欢么?”
白争流喉结滚动,转头看向情郎。
余光里仍是辉煌灯火,眼前情郎隽逸如旧。
白争流低低地笑。越往后,笑意越是清晰。
“喜欢。”他坦荡说,“很漂亮。映寒,你费心了。”
微微一顿,又说:“所以,他们瞧着你我偷笑,不光是因为——”我“瞒着”你,还因为你同样瞒上了我?
梅映寒笑笑:“兴许?”神色又就变得温和,“往前一年有余,咱们去过那样多地方,却始终没精力去看、去赏。直到前两个月回天山,总算能在外久留。可当时心头毕竟有所挂念,还是错过许多。”
白争流舌尖抵着下颚,本能知道,情郎接下来说的,一定是极动人的话。
他心头生出期待,果然,梅映寒下一句话就是:“争流,你愿意与我一同行走四海,看遍世间所有风景吗?”
白争流笑:“愿意。”
梅映寒又说:“你为我们备那些——我很高兴。起先猜到了,还不敢信。可往后,他们都在讨论,我听到越多,就越欢喜。”
白争流还是笑:“欢喜便好。”
梅映寒叫他:“争流。”
白争流先是应了一声。想一想,又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梅映寒深深看他,眼里只留下他一人的身影。
平日总显得冷静自持的人,这会儿却无比动情,嗓音都显得颤抖,重复:“我们……当然会一直在一起。”
一盏一盏、数之不尽的孔明灯仍在上升,像是繁星落入红尘,为他们贺喜。
……
……
“一拜天地——”
锣鼓声暂歇,负责主持婚仪的凌霄子高声叫道。
时值吉日良辰,骑马行街归来、身着喜服的白争流、梅映寒相视一笑,都觉得心上人今日俊秀无比,愈看便愈是欢喜。
两人按照凌霄子的指点,向天地拜下。
“二拜高堂!”
两位新人转身。他们前方,摆了一片椅子。
天山师长们坐在一边,以梅映寒的师父凌波子为首。另一边,则是一个排位,并一把长刀。
刀客、剑客都是孤儿,被各自师父捡起养大。于他们来说,师父便是“高堂”。
再考虑“刀仙人”杨六郎与二十八将的关系、曾依托长刀出现的诸位前辈……这么安排,既是白、梅的意思,也得了天山师长们的赞同。
“新郎对拜!”
从地上起身,白、梅转向对方,认真拜下。
凌霄子继续叫:“送入洞房!”一顿,笑了,“稍等!两位新郎,你们可都要先留下与诸位喝酒。”
这话出来,玉涵、韩殊……所有天山弟子;
王秀兰、曹毅……与白、梅一同出海,又一起安然归来的江湖客;
所有参加婚礼的人都笑了。君陶更是豪气万丈:“对!我们不醉不归!”
君阳无奈地拉了弟弟一把,从旁边桌上拿起糕点,塞进弟弟嘴巴。
君陶:“唔唔!”
君阳:“既要喝酒,就要先垫着些,免得待会儿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