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争流到底还是没控制住,冷笑出声:“看来咱们还真是颇受妖人欢迎。”
梅映寒:“京城当中,两个灵胎未曾出世,便引来诸多阴邪觊觎。轮到咱们,那些妖人怕是更加癫狂贪婪。”
白争流:“‘姚夫人’放了咱们那么多血……”
梅映寒说:“她会后悔做这种事的。”
白争流安静了会儿,倏忽笑了。
“对,”他说,“她会后悔。
“——我会让她后悔。”
……
……
话是说到这儿了,接下来怎么做,依然是横在白、梅面前的问题。
好在经过两人的试探,果然,即便他们解除身上的伪装,已经被做成傀儡的刘师兄也没什么反应,算是大大节约了他们的灵气消耗。
之后,两人一边在宅中各间房屋中找寻,一边大致确定了这栋宅子中居住者的数量。
六个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以他们留下的痕迹判断,白、梅认为,这六个人中,有五个都是较低的地位。住的房子更小,里面的摆设也不见精贵。
更有甚者,白争流在看到一滴落在床头的血迹时,对他们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你说,”他问梅映寒,“那‘姚夫人’要放咱们的血,可没抓到咱们的时候呢?”
梅映寒说:“她会选择其他人。”
白争流点头:“对。之前在常老鬼那边,宋家……”
他又想到了自己和梅映寒挖出来的满院尸骨。
还有天山之下的累累白骨,与他们身处一地的刘师兄,不知生死的师弟、师妹……
白争流维持着既是怒意汹汹,又是冷静的心神,继续道:“再有,前辈们与你我说过的前朝皇宫景象。这些都能看出,他们修行邪功,需要大量血肉。”
灵体为最佳。实在没有的时候,其他人也能凑合。
但刀客还有一件事不理解。
他的目光又落在身前血点上,说:“若住在这儿的人也修炼邪功,他与‘姚夫人’应该是同门关系,待遇不该差别至此。
“若是这原本就是屋中所住之人的血……”
白争流微微沉默。
半晌,他说:“咱们要按照最糟的情况来算。六个敌人,映寒。”
梅映寒:“走吧,继续找二十八将和镇星。”
白争流喃喃道:“这么多间屋子都不是,它们可能根本不在这里。”
梅映寒:“也有可能。”
白争流说:“而且,咱们踏进来的地方,其实都已经事先‘看’过一遍。”
梅映寒说:“咱们‘看’得并不熟练,是有可能出现偏差。”
白争流:“是,偏差——”叹了口气,“你说,咱们都能‘看’了,为什么不能‘说’呢?”
梅映寒一怔。
白争流还在设想:“你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样的能力是从何而来,通过什么而‘看’。但有一点,它与灵气有关,总是直接呈现在咱们的大脑……魂魄当中?既然这样,咱们或许应该抽些时间,好好研究一下它别的用途。”
梅映寒的声音有些沙哑,“不,不用‘抽时间’。”
换白争流怔住。过了会儿,他无奈地笑笑:“也是,咱们哪里有时间。”
他话音落下,忽而察觉出一点古怪。
没等白争流琢磨出这份古怪从而来,他又听到了梅映寒的声音。对方告诉他:“争流,你试一试。不要开口,与我讲话。”
白争流:“……!”
他的瞳仁猛地收缩,不可思议地侧过头,看向自己身旁的情郎。
梅映寒的话语还没有从他耳边落下,可他的嘴唇竟然闭合着,一点儿没有张开的迹象!
白争流心脏“怦怦”跳动,只觉得胸膛之中跃动的器官要从喉咙中跃出。
有那么一瞬间,他近乎晕眩。但是,振奋感紧接着涌上白争流心头,促使他按照情郎说的那样,同样双唇闭合,只在大脑里与对方沟通。
“映寒——”
白争流先叫对方的名字。
梅映寒眼神晃动一下,朝他点点头,算是回应。
“映寒,”白争流又叫,带着十足的雀跃欢喜,“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的?”
梅映寒回答:“因为你的话。争流,这股力量一定不只有‘看’与‘听’‘说’两个作用,我有预感。”
白争流笑:“是!咱们之前完全是被束缚住了,可分明也想过的,这是‘神仙’的能力。”一顿,“‘神仙’还会什么?”
梅映寒想了想:“隔空取物。”
白争流便摊开手掌,叫道:“二十八将!”
两个人屏息,静静等待。
一息、两息……第三息过去的时候,刀客忽而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傻气。
他叹口气,放开手。可这时候,梅映寒忽而道:“兴许不是做不到,只是需要先确定东西在何方。”
说着,他同样摊开手。也没见他如何动作,屋中,架子上的书册、桌子上的茶杯……许多零碎的东西,开始隐隐约约的颤动。
终于,白争流看到茶杯的盖子从原有的地方飞起,来到梅映寒手上。
梅映寒垂眼看了手上的杯盖片刻,将其轻轻一抛。
盖子并没有像寻常该有的那样落在地上,发出碎裂声响。而是以一种极不符合常理的姿态,重新漂浮到原本的地方。
望着这一幕,白争流的心跳又有些加速。
不必梅映寒再说什么,他自然而然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二十八将……”
层层叠叠的声音,像是水波一样,以白争流为中心,从他所在的屋子向外扩散出去。
梅映寒作为距离他最近的人,同样是“听”得最清楚的人。他知道,刀客这会儿发出的动静,不会被任何一只耳朵捕捉。
能“听”到的,唯有白争流自己、站在他旁边的梅映寒,以及……
屋宅深处。
一个被施加了重重封印的屋中。
贴了无数符纸的桌上。
放在展架上的一把长刀,开始“嗡嗡”颤动。
“二十八将……”
来自主人的呼唤重新出现。
“哗啦!”
第一张符纸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撕开,向空中飞去。
这只是一个开始。
紧接着,“哗啦”“哗啦”“哗啦”的动静不断从屋中传出,不绝于耳。
桌子像是承受不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从四条腿开始,出现细细的、若隐若现的裂痕。
“二十八将——”
来了,又来了!
长刀的嗡鸣声更大,点点灵光从它身上浮现。最开始时,只是极为隐约、恰似黑暗中一只飞虫的小点。到后面,却逐渐磅礴、照亮整间屋舍!
而这时候,桌子上的贴的符纸已经尽数散开,只留下摇摇欲坠的桌身。
长刀依然在嗡鸣,它身侧,散落的灵光开始隐隐约约地朝着某个方向聚拢。
不,确切地说,那一共是三个方向。
不多时,杨春月、潘桂、凌华的身影共同出现在屋中。
潘桂虽已不是活人,这会儿,却还像是活人那样活动一下身子骨。可惜手指关节、脖颈肩膀到底不能发出“咔哒”的声音回应他,让他有些许不痛快。
当然,最多的不痛快,还是那拿走灵兵的妖人给的。
他们发现白、梅出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妖人拿着重重阴符,直接切断了三位将军现身的途径。
他们满怀对两个后辈的担忧,直到现在,终于听到了来自后辈们的动静!
“来了!”
桌子上的裂痕达到最大,最后只留下一声“吱”响,便直接分成两半,各自砸在地上。
杨春月一把握住仍然浮在空中的二十八将。她身边,凌华眼神复杂,握住另一边的镇星。
潘桂看着这一幕,“哈哈”笑了笑,“快走!莫要让争流、映寒他们等急了!”
再有,他也迫不及待想知道,两个后辈可还安稳。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319章 刘师兄
白争流是在第三声呼唤时感受到来自二十八将的回应。
最先那会儿,二十八将的动静还非常细微。白争流却没有错过,很快跟随那阵嗡鸣所在的方位,找到了存放二十八将的屋子。
还好……
意识到那是什么地方时,刀客不由地想到。
按照自己与映寒现在的搜索方向,真找过去,怕也是傍晚时候的事儿了。万一那会儿“姚夫人”已经回来,自己二人岂不是手无寸铁?
眼下,这种情况却不可能发生了。
白争流心中安稳。半是继续呼唤,半是尝试着直接用“意识”去触碰那些困住二十八将与镇星的阴符。
等到第一张阴符被他撕开,接下来的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在白争流的引领下,梅映寒也就加入了撕阴符的行列。
两人一同“动手”,不多时,就见到了重新现身的三位前辈。
至此,白、梅心头安定。
等到杨春月三将出现,他们已经在讨论:“……若是早早知道,咱们还有这份本领。前面在贺城应对‘巨人’,怕是不会有当初那么吃力。”
两人拼尽全力的一击,仅仅是让对方绊倒。若不是凌华将军手下士卒们唱起战歌,唤回颇多黑布军的神智,还不知道战局将走向何方。
杨春月三人听了片刻,目光相对,都从彼此视野中看出满足。
小辈们看来并没有大事,他们之前的担心未卜湾χzㄚし癥哩是多余的。
这并不让三将失落。相反,他们精神头都好了很多,可以和白、梅问起:“这几日,你们是什么状况?”
“几日?”白争流敏锐地意识到,过去的时间,果真比他和梅映寒经历的长些。
杨春月听出了他话音中的疑问,也跟着凝重些许,回答:“是。如今距离你们被那小鬼坑害,已经过去五天。”
“五天……”白、梅沉默片刻,与前辈们大致说了两人的经历。
前头正放下心的杨春月等人,听着听着,情绪再度紧绷起来。
潘桂反应最大,错愕道:“你们的魂魄被换到了另两个娃子身体里,还经受一遭鬼境?!”
白、梅点头。
杨春月皱眉,喃喃说:“怎会如此?以那伙儿妖人的能力,夺舍哪有这样容易……”
“不是‘夺舍’,”一直没怎么出声的凌华开口了,嗓音柔和,说出的话却十分精确,“是‘换魂’。你们说了,被换去的是两个孩子的身体,对否?”
白、梅应了,凌华便继续说:“长阳子是同我说过,他在妖人身上看过这等诡谲的能力。稚子本弱,他们的魂魄不会有成人那么稳健。又天生纯净,越是年幼的孩子,越能容纳旁人神魂。
“只是与夺舍不同。一次夺舍,要让被夺舍一方也主动做出准备。相应的,天道会将这种行为认定为‘交易’,一笔两清。落入被夺舍方体内的魂魄,会慢慢与前者契合。到后面,日子长了,纵然是长阳子,都有可能看错。
“如今这种,却根本坚持不到‘日子长’的时候。稚子之躯,根本无法长期容纳成人之魂。待得久了,只有肉身湮灭一个下场。倒是在他们体内的成人,只要在稚子肉身情况转糟之前离开,便能不受影响……”
在场其他人听着这话,都觉得体内生起一片寒意。
白争流忍不住问:“那那两个孩子的魂魄呢!”
凌华想了想,回答他:“在将成人神魂送入之前,施术者要将稚子魂魄引出。
“那以后,若是没有另外的容易,稚子神魂自然只能留在周遭。时日一长,便再也找不清方向……”
“不过,”看出白、梅神色因此变化,凌华又补充,“若是日子且短,或许有办法将他们唤回。民间不也有‘招魂念经’的手段?虽然那些乡间神婆不一定是灵体,但她们用的法子,兴许真有几分作用。”
杨春月听着,想了想,说:“的确,我听过这种事。”
白争流连忙问:“前辈!那你可知道届时手段?”
杨春月面露犹豫:“只是听说,某家孩子在山上‘失了魂儿’,转眼却被神婆带回来……”要说那神婆用了什么法子,她却说不出了。
白争流听着,略有失望,却也反过来安慰杨春月:“无妨。只要知道这个招数有用,等我们解决掉这边的事,回去找那小姑娘,把两个男孩儿的身体一并找回,便知道要去试试。”
虽然只是一个“尝试”的机会,可对两个莫名被拐、离开身体的孩子来说,应该也是一样重要。
他们会有机会回到父母身边。而不是直接被判定死亡,埋入黄土。
杨春月听着,抿抿嘴巴,道:“正是这个道理。”
白争流看她神色转了,这才放心,又掂量一下手中长刀。
“他们约莫六人,咱们这边也有五人。”他说,“他们为首的,是一个要阴谋诡计,才能捉住我与映寒的‘姚夫人’。咱们这边,却无人惧怕与他们正面相对——
“我们赢定了。”
……
……
接下来的时间,众人没有继续侯在屋中,而是重新返回了浴池。
等到重新见到“刘师兄”时,白争流、梅映寒一起停下脚步。
他们看着眼前的面孔。的确是熟悉的人,至多是不见的几年在他身上增添了一些风霜。可在两人的回忆里,刘师兄依然是豪爽说着要与他们喝酒的模样。
可惜……
白争流、梅映寒一起拿起了手中的兵器。
虽然前面算人数时,他们并没有算上刘师兄。可两人都清楚,一旦“姚夫人”回来,发觉他们逃脱,刘师兄就会成为“姚夫人”最得力的打手。
他们不可能冒这个风险。自然要在人回来之前,一劳永逸地接触麻烦。
更何况,眼前的“人”看似还站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回神,朝他们露出灵动表情。可内力,他已经早就不是人了。
刀刃、剑刃一同落下。
稻草散开,细碎的草杆在风中飘动。
白争流蹲下身,伸出手,抚上男人的眼睛。
他的掌心一点点在对方面孔上挪动,由上而下……最后,男人闭眼,彻底结束了他曾经豪爽义气、大笑着邀请诸多新结识的伙伴去往黄山,也曾经重伤在身、却依然大呵“这儿由我顶住!你们快去找那血魔”……的一生。
认真讲来,白、梅与他的交集不算很多。可光是这些场面,已经足够让他们在心头拼凑出一个对此人的印象。
白争流轻声说:“师兄,等解决此地祸患,我与映寒定寻个好地方将你安葬。日后有机会,也会将你的消息告予黄山前辈。那时候,他们定然要来接你归家。”
这句话后,他抬起手。却不是起身,而是像前面面对众多马匪时一样,挑开了男人的衣裳。
映入眼帘的场面,让在场所有人瞳仁一缩。
白争流是其中最冷静的一个。毕竟,他早就在其他人身上见过一模一样的痕迹了。
“这,”潘桂忍不住叫道,“他身上哪来的这样多鞭痕?”
没错。除去因习武、因闯荡江湖而有的无数大伤小伤之外,刘师兄身上,同样覆盖着密密麻麻的鞭痕!
白争流慢慢吐出一口气,说:“我疑心,他们抓这些‘傀儡’,原本是另有目的。只是在其中,有些人没了,所以又被他们利用一遭。”
否则的话,以他见过的胡屠户身上状况,制作傀儡,压根不需要对方身上有这么多伤口。
白争流尽量用平稳语气,“也不是如我和映寒一样放血……唔,”他的手指在某几道伤痕上轻轻掠过,“不,恐怕还是有那么几回的。却不多,主要目的,还是要他们做其他事。”
可又是什么事,会在刘师兄、前头的“马匪”们身上落下那么多伤?
白争流、梅映寒都想不明白。他们见识太多,也受到年龄限制,有很多事,不曾亲眼去看。
倒是三个前辈,在一阵思索之后,杨春月迟疑着开口,和潘桂、凌华确认:“潘叔,凌将军。你们看,这些痕迹,像不像……”
潘桂心急:“有什么思路,春月丫头,你说!”
杨春月说:“咱们从前见过的。前朝那会儿,有人对待服徭役的民众,便是像眼前这样,一鞭子一鞭子往上抽。”
潘桂瞳仁微微收缩。
他喃喃说:“照你这么说,他们旁边还有一个‘监工’?”
杨春月谨慎地说:“我也只是这么一想——”
潘桂沉默,凌华则说:“是有这种可能。”
得到另两个曾见过此类事的人认可,杨春月转过头,对一脸疑问的后辈们道:“有些事,需要大量民丁去干。可活儿毕竟太苦,按理说,若是他们给百姓足够的米粮,未必不能换得人自愿。可是,能用鞭子解决的事情,为什么又要耗费那么多?”
白争流听到这里,缓缓点头,梅映寒也说:“这么一讲,我是见过一些做苦役的死囚。”他们身边,也有监工。
只不过,“死囚”做事,寻常人只会觉得活该,并不会心疼他们辛苦。
白争流喃喃说:“不过,他们究竟在做什么隐秘的事?”
梅映寒:“恐怕只有等‘姚夫人’回来,咱们才能知晓。”
白争流:“……也对。”
话音落下,他倏忽转身。
杨春月三将略有吃惊地看他,不知道白争流这是要去做什么。梅映寒却有思路,看着往前迈开步子的情郎,他没有犹豫,同样再度靠近了那锁住他与争流身体多日的屋子。
之后,两把兵器又被抽了出来。
验证此前一些猜测的时候到了。
他们出来的时候,外头的禁制并未做出反应。但是,轮到两个“外来者”想过要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