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映寒:“没了拐子,应该不至于……”
白争流也这么觉得。
屋外,二花已经扯起嗓子,开始招呼。
屋内,两人说了几句,也迈开步子,预备往外走。
临走前,自然不忘记关照床上的“杂毛犬”,“我们去去就回。”
“杂毛犬”闭着眼睛,近乎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被褥。
白争流微微一顿:“原先答应你的,要你恢复过来,亲自去踹那拐子。可现在……”
以“杂毛犬”的情况,莫说“踹”这种高难度动作了,就连再把他带去后院,白、梅都觉得风险极大。
“没事。”被子里,一道闷闷的嗓音传了出来,“你们去就是了,不要管我。”
白争流说:“你且休息。”
“杂毛犬”:“好。”
叮嘱完毕,白、梅离开屋舍。
外间,几个孩子已经“吭哧吭哧”将那名倒在床上的拐子搬起来,将人往外拖。
白、梅见状,也上前帮忙。
一群“孩子”齐心。白争流原本还担心,大伙儿都没吃东西,会不会没有力气。但当他真的动手了,却发觉拐子出乎意料地轻。
不,大约不是轻——
刀客看看自己明显比其他几个男孩儿低了半头的身高,略觉无言。
旁人已经承担了拐子大半重量,白、梅说是帮忙,其实只需要在他们身边稍微扶上一把。
他们走得颇快,另一边,找前院拐子们的孩子也不慢。
不多时,双方在笼院碰面。二花甚至有闲心,把五个拐子排成一排,再伸手去戳笼中三人,笑道:“你们看!我们把谁带来了?”
笼中三人被放了太多血,纵然不给他们致命一刀,也徘徊在在死亡边缘。从其他人回来到现在,都处于一种半昏迷状态。
直到二花的手指戳上去,三人眼皮颤动,勉强睁眼。
看到外头场景之前,他们明显怀有期待。奈何这份期待还没呈现在脸上,倒在地上的五个同伙已经落入他们眼底。
距离二花最近的猴脸男人发出一声哀鸣,二花则又笑了。她很兴致勃勃,和白、梅提议:“咱们好多人呢!原本想要一人杀一个,可这样根本不够分。”这种算法,是把“犬”们也算了进来,“不如还是两人一个?”
梅映寒:“……你们还小,莫要做这些。”
白争流:“对,还是我们来……”
二花悻悻片刻,忽地记起:“我哪里‘小’?总比你们年纪大些!”
她斜眼看白、梅,两个青年在这点上却有坚持。
以拐子们对在场孩子们做的事,孩子们想让他们死,再正常不过。
但他们不该自己动手。
再怎么仇恨,他们都是不到八岁的小孩。“目睹死亡”,和“亲手让人死亡”,绝不能相提并论。
白争流和梅映寒对这些孩子的期望,是大部分人找到家乡,回到父母身边,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少数无家可归的孩子,比如二花,则在可以接纳他们的江湖门派中长大。
如果他们当真走了这条路,从小习武,心中有正气,能辨是非、懂公理,那未来有一天,他们如今日的白、梅一样提刀握剑,惩奸除恶,自无不可。
可即使是做到这些的白、梅,第一次杀人时,都适应了一些时候,何况眼前的孩子们呢?
白争流想了想:“人是我们想办法抓的,所以归我们处理。”
二花:“……”
她眼睛瞪大,眼神里写满不可置信,脱口而出:“你怎么能……”
白争流认真:“抓得我们颇辛劳呢!你可不许与我们争。”
梅映寒也道:“正是。累得我们头晕眼花,难受得很。”
二花面皮微抽,想开口反驳。但后头,又成了无言以对。
要是这两人与她讲道理,她定然……可是,他们竟然耍无赖!
她极郁闷,但也只能道:“好吧,归你们。”
白争流微微笑了一下,“承让。”
这句之后,他和梅映寒各自取了一把刀。
一群孩子伴随几只“犬”,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他们身上。
白争流和情郎商量:“映寒,咱们从上头三个动手,如何?”
梅映寒:“正有此意。”
刀客说的“上头”,其实就是笼中。
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拉长下面五人死前的痛楚。
看着刀锋穿过昔日同伴身体,带走他们的性命,拐子们心头定会饱受折磨,不断冒出“什么时候才是我”的念头。
这又只是个起点。
等到笼中三人毙命,白、梅带着血淋淋的刀回身。
还活着的拐子们不是头一次见到死人,甚至不是头一次看到几岁大的孩子杀人。但白、梅干净利落的动作,还是让拐子们目瞪口呆,疑心自己看错。
这哪里是孩子!根本就是不知动了多少次刀的江湖老手!
如此老手,怎么会……
拐子们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便听到两个“孩子”开口。
他们先站在第一个拐子身前,却不看他,而是问其他几个拐子:“有什么关于他的事儿,你们愿意说说?”
其他拐子颤颤巍巍,不敢开口。
白争流笑了,他等的就是这个“不敢开口”。
“你们几个,”他转向旁边的孩子,懒洋洋开口,“把自己眼睛捂上。”
二花:“我不……”说着,对上刀客严肃的神色。
二花骤然安静。半晌,她抿抿嘴巴,按照白争流说的做。
不单是她,其他孩子,包括“犬”都捂眼的捂眼,背身的背身,不把视线留给白、梅。
白争流这才满意。
他再度提刀,刀锋毫不留情,直接斩向第二个拐子的手!
后者手指当即从指根处断开,足有三根,直直落到地上!
一瞬间,男人眼泪、鼻涕齐下,不消片刻便糊了满脸,叫道:“啊!!!痛、痛啊——!”
第三个拐子被这动静吓傻,不等白争流看来,便脱口而出:“我说,我什么都说!”
白争流眨眼:“很好。”
有了良好的开头,下面的事情变得非常顺利。
把五个拐子轮了一圈儿后,白、梅对这批拐子的动向、附近其他宅中团伙的风格、账簿上五花八门的暗号,都有了一定了解。
之后,迎着拐子们“我什么都说了,可不可以放过我”的期待目光,白争流和梅映寒给了他们最痛快的一刀。
五个脑袋齐刷刷落在地上。旁边的孩子们听到动静,捂在脸上的手指动一动,想要挪去遮掩,亲眼看看眼前场面。
奈何白争流先一步料到,直接开口:“保持现在这个姿势,往前走。”
二花手没动,嘴皮子倒利落,问:“摔了怎么办?”
梅映寒笑了:“放心,我们看着呢。”
二花还是显得犹豫。这时候,白争流又道:“你忘了,前面灶台上还炖了肉。”
肉!
二花一下子站不住了,“呀,我还真忘了!这么多时候,火怕是都熄了!”
她火急火燎地朝厨房冲,只在离开笼院时悄悄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月色之下,血泊之中,五团黑影滚在一起。
生前臭味相投,死后脑袋聚会……
该!畜生就配这个下场!
二花笑了:“走咯!吃肉。”
在她的带领下,其他孩子也开始朝外冲。
白、梅落在最后。等他们来到厨房,孩子们已经一个一个地端着碗,嗅着香气咽唾沫。
白争流这次没拒绝二花递来的碗筷。只不过,他提出:“我也去给那边房中的人送些吃的。”
二花正忙得火热朝天,听到这话,也只是“嗯嗯”应了两声。
白争流离开厨房。
到了小房子处,他先敲门,说明送食的来意。
屋内无人应声。
白争流皱皱眉头,略觉担心,干脆推门前去查看。
屋内景象在烛火摇曳中映入眼帘,刀客表情瞬间变化。
床上空空荡荡,“杂毛犬”竟是不见身影?!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312章 找
梅映寒比白争流晚了一步。一进门,先看到了刀客难看的神色。
他瞬时意识到了什么。端着自己的碗的手依然很稳,里头汤水不曾撒出半点。视线却已经挪到床上,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铺。
下一刻,两人快速上前。随意地把碗放在桌面上,就开始在屋中搜寻。
床下没有……柜子里也没有。
房间就那么大,哪怕有黑暗相帮,能够藏人的地方依然不多。没一会儿,白、梅就确定了,“杂毛犬”果真不在屋内。
两人立在床边,面色微沉。
白争流看着床上被褥间的褶皱,低声道:“应该不是凭空不见。”
所有褶子都朝向外间,“杂毛犬”一定有个从上头下来的过程……
梅映寒第一时间想到:“难道是还有拐子藏在宅中?”
白争流眉尖微拢。
梅映寒又自己否认了前面的念头:“不。不说咱们只看到了那么多人,就以他们的表现来讲,‘只有八人’不该是谎话。”
可如果这不是谎话,“杂毛犬”又为什么会消失?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一起冒出一个略显荒谬的想法。
“他总不会,”白争流喃喃说,“是自己跑的吧?”
梅映寒安静片刻。
“他受伤了,”天山大师兄客观分析,“肋骨刚被你正了过来,器脏也有不妙,寻常走路都颇艰难。若说是自己走了——为什么?”
白争流说:“我不知道。”一顿,“咱们得去找。”
不管“杂毛犬”是因为某个原因,选择自己离开,还是被潜伏着的谁悄悄带走,他们都必须找到他。
想通此节,白、梅立刻离开屋子。梅映寒去与二花讲一句两人接下来要去找人,又把肉碗放在厨房,言简意赅:“你们先吃吧,我们后头再说。”
二花一愣,“哎,这肉再不吃,可是要凉的!”说完,才反应过来了,“找人?那个受伤的阿弟不见了?”
她脸上显露忧虑,在场其他孩子也放下碗筷,担忧地看着外间院子。
“我俩会尽量找到他。”梅映寒道,“不必太担心……还有,吃完之后,你们最好休息一下。”
如果不是“杂毛犬”不见了的插曲,此时此刻,白、梅应该已经在和这些孩子讲起离开的决定。
可眼前多了更重要的事,梅映寒只好将这一步骤推后。预备等“杂毛犬”回来了,再和孩子们说清。
总归——
他一脚踏出厨房门。
外间明月依旧悬挂在天,夜色且长。
“应该是往外了。”听到梅映寒的脚步声,半蹲在地上、看着眼前一点儿血痕的白争流这么说。
梅映寒低头,一样看到那血痕。
白争流:“咱们虽然也有在厨房布阵,走来时却颇小心,不至于在路上洒了碗里的东西。再说,这血还没干。”
其实就算他不说这些,梅映寒也相信情郎的判断。
对方话音一落,他便开口:“走,出去看看。”
白争流点头、起身。
两人一同离开主院。他们身后,二花脸上的担忧还没退去,站在厨房门口,望着两人的背影。
“唉。”她叹气,“为什么咱们的命都这么苦?总要出些变故。”
没有人回答她。
女孩儿回头,重新看向屋内。
“梅哥让咱们先吃,可我是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后头说是休息,我也没那个心思……
“不如这样。”二花提议,“咱们也去外头,帮着他们一起找人吧?”
她讲完,距离她最近的孩子第一个开口答应:“好。”
那之后,是第二、第三个开口的孩子。说出的回答,也都是那个“好”字。
二花喉结滚动,“你们这会儿倒是知道要团结友爱了,从前却……”停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一脚迈入院子。身后,孩子们也像前头应声时那样,一个一个来到院子。
“这么些人,”二花又喃喃,“不知道够不够。”
而这时候,白、梅已经在前院发觉线索。
本应在拐子们傍晚回来时便关闭的宅门,此刻竟是开着的!
他们短暂错愕,随即迅速上前,顺着门开启的那条缝隙,看向外间街道。
入眼的是一片黑乎乎的影子。临近的屋宅、蔓延出去的巷道……
想到二丫不断重复的“外头都是其他拐子”,白、梅的呼吸都轻了几分。
不过,呼吸虽轻,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两人推开宅门,让大门扩展到可以容两个人通过的程度,随即踏出宅院。
嘶!
两个“孩子”打了个哆嗦。
倒不是因为其他,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从宅子走出的瞬间,白、梅便觉得周遭温度下降颇多。原本微凉的环境成了“冷”,自己没适应来,可不是就要哆嗦?
好在这一抖,身体被增加了少许热量,倒是舒服了些。
白争流看着身前的巷子。
这伙儿拐子的宅子原先就在巷尾,不必再费心分辨“杂毛犬”是往左还是往右。
刀客很快决定:“映寒,咱们贴着墙边的影子走。”
不知道其他拐子会在哪儿、什么时候出现,他们没法事先提防,只好从一开始就谨慎起来。
梅映寒听着这话,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两人贴上一侧巷墙,身形小,倒是真的让自己全然躲进影子。
旁边一段儿路有月色照着,不必担心看不到“杂毛犬”。
他们快步往前。这时候,二花也来到院子门口。
“帮忙,”她嘴巴里念,“我是来帮忙……”
“不管他是怎么走的。”走了一会儿,始终不见“杂毛犬”的影子,白争流心头愈焦。
他拿思索稳定心神。同时轻轻讲话,是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也是说给梅映寒听。
“总之,”白争流继续道,“不出意外,就是在咱们待在笼院那段时间。”
梅映寒同样轻声回应:“对。”
白争流:“咱们在里头待了多久?”
梅映寒:“你我问了颇多话,加起来总得有两刻。”
白争流:“……不知道能不能追上了。”再有,如果是附近其他团伙的拐子干的呢?
从八人团伙的拐子们口中,白、梅听出来,“背经犬”对他们而言堪比摇钱树、聚宝盆。
其他团伙待其极为眼馋。可惜把人团伙把“背经犬”的来历捂得紧,别的团伙压根想不到他们是从哪儿找到这样的“宝贝”,更不知道那身狗皮之下其实是活人,还都是几岁的孩子。
如果终于有哪个拐子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想要悄悄潜入八人团伙的院中,盗走一只“聚宝盆”。这会儿,人已经回到自己的住处。
白争流心情沉沉。
梅映寒同样觉得情形艰难,却还是道:“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白争流念了一遍这两个字,笑了,“也是。”
两人继续沿着巷墙往前。路上不忘竖起耳朵,去听附近院子里的声响。
夜晚虽说安静,却不可能真的全然静谧。只要留心,便能听到墙内的呼噜声,讲话声。
到有讲话响动的那间院子前时,白、梅有意放轻了脚步,近乎把自己贴在墙上,去分辨——
半晌,两个“孩子”站直身体。
屋内不是什么线索,而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调笑。
梅映寒安慰白争流:“也算排除了一间。”
白争流想了想,觉得这话也对。
他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抹在旁边墙上,算是一个标记。
口中叹息:“要是咱们原本的身体……唉。”
哪里还用这么麻烦?只要打开那份不用眼睛,便能“看”到全局的视野。找个人,不是轻轻松松?
刀客颇郁闷。好在郁闷之后,他很快振作精神,继续往前。
又继续念叨:“这巷子倒是长。不过,咱们至多至多,只要走到巷口。
“要是小孩儿自己走,凭他现在的样子,就算比咱们多出两刻工夫,他也走不了多远。要是被人带离,那个带走他的人,定然在附近住着。
“若是今晚当真找不到。”白争流开始做最坏的打算,“咱们还是按照之前说的那样,先走。等到安顿好其他孩子了,再返回来找那小孩儿……唔?”
他话音忽而停。
两人身前,月色带来的模糊图影中,终于出现了“墙壁”“巷道”以外的东西!
白、梅呼吸都放轻了。对视一眼,便快步往前。
离得越近,看得便越清楚!
那倒在路边,毛茸茸、趴在地上的存在,可不就是他们苦寻不得的“杂毛犬”!
白争流心跳都快了许多。最开始,纯粹因为欢喜。到后头,却另有一阵紧绷横在心头。
答案出来了。不是被带离,他果真是自己走!
可是,为什么?
抱着这样的心思,白争流愈发放轻了脚步。
这时候,“杂毛犬”也像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动静。眼皮抬起一些,艰难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
他一眼就看到了白、梅。随即,“杂毛犬”身体一抖,便要起身逃离!
白争流当即加快了脚步。不给“杂毛犬”离开的机会,直接站在了对方身前!
“杂毛犬”开始剧烈颤抖。
他不断后退,喉咙里是白争流已经听过很多次、称得上熟悉的“呜呜”声。只是这一次,刀客好像从里面听到了些不同的东西。
这时候,梅映寒也在“杂毛犬”身后站定了。
被前后夹击,“杂毛犬”的颤抖幅度更大。他看着白争流,视线堪称惊恐。
——惊恐?
白争流忽地想到了什么。
“你在怕我?”他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