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转到这里,更觉得拐子们可恨。
又想:“说来,此地官员若真是前头那账本上的‘青牛’,等把这群孩子救出去,我们要如何安置他们?……官府不可信,总得想些别的办法。
“最好的状况,是这儿距离我和映寒中招的地方不远。若是如此,崆峒派倒是就在附近。”
他心头模模糊糊有了打算。正巧这时候,梅映寒也找到了灯台并火石。
几声轻轻的敲击声传来,细小火花从剑客掌心冒出,又被他仔细接到油灯上。一瞬间,屋内不说亮如白昼,白、梅也总算不用再当睁眼瞎。
白争流松一口气,低下头,认真分辨起最后一个拐子身上的结。
分辨了片刻,他猛地抬头,看向屋门口。
不知何时,二花竟又过来了。正藏在门边儿,只从门框探头。
白争流:“……”
梅映寒这会儿也看到了二花。想想拐子已经被制服,短促心跳漏拍后,他重回心平气和。但还是问了声:“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
二花便笑道:“你们不是担心那些坏人跑掉吗?没事,我把其他人叫来盯着他们了。”
白争流、梅映寒眼角微抽。不得不说,小姑娘说的话十分有理。
二花认真计算:“我只有一个,他们却有好多。两个小孩儿分配一个坏人,肯定比我一个看那三个要靠谱。”
白争流勉勉强强:“也是。”
二花“哼哼”地笑了声,一脚踏入屋内。
她直接到了床边,观摩起白争流绑人的手法。
白争流看他一眼,没藏私。还特地放满了手上速度,好让二花多学学。
顺道说起自己前面的打算:“……等天亮了,差不多到他们平常‘出摊’的时候,咱们两两并在一起,换上他们的高大衣服。把那些‘背经犬’也带上,一同朝外头走。”
二花:“哎?”
站在床边的小姑娘,抬起头,眼睛也不眨了,就这么看向白争流。
白争流解释:“我想过了,若外头一直有他们的‘同行’盯着,咱们什么时候往出走都没用。但是,假装成他们,离开这地方,就算是寻常。唔,不过得把他们的胡子、头发那些剔下来,熬点儿米糊,粘在自己脸上、头上。”
想想就知道到时候该有多难受。不过,为了出去,这点儿难受是必须的。
白争流继续说:“虽说是‘天亮’了走,但咱们最好不要等到真正天色全明之后。还是那种朦朦胧胧、隐隐约约能看到些周围屋舍样子的点,一来旁人瞧见咱们,也看不清楚。二来,不出意外的话,那也是前后两班人马交接盯梢的时候,前一班人正困着,咱们成功逃开的概率也能大些。
“只要能从这个巷子出去,咱们第一时间往城门走。出城的时候也一样,检查本身没有进城时严格,咱们只要闭上嘴不说话,不让旁人听到你我都是孩子嗓音,事情多半能成!
“到了外头,虽然肯定还有很多麻烦,但总好过在这儿继续待着。再有,如果是最好那种情况,崆峒派就在附近。你们呢,便也暂时有个的地方落脚。尤其是你,二花。”
二花:“我?”
白争流解释:“我看你性子活泼,也算好动,又对绑绳结的法子颇有兴趣……”
二花承认:“我怕之后再遇到坏人,事先与你们学学。”
白争流笑道:“这边是我说的‘尤其是你’了。一般江湖门派招收弟子,都爱选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若是身子再灵巧些,本身又刻苦,整个门派都要争着当你师父!”
二花:“争着?当我师父?”
她的语气中充满不可思议。白争流听着,也觉得自己说的状况对二花而言可能太过陌生、遥远。不过,二花家中那样对她,自然不可能再送小姑娘回去。而以给小姑娘另找一个去处来说,入江湖,是个不错的选择。
为让二花安心,刀客还有意道:“映寒,你觉得呢?”
——作为天山大师兄、定然看过无数场收徒的人,你来评价一下我给二花找的出路?
他笑吟吟去看一旁的剑客。梅映寒则点头:“各个江湖门派都有收留、抚养孤儿的习惯。二花,纵然日后你真觉得习武太苦,他们也能养你到大。过上七八年、十来年,你还能拿一笔银子下山。大富大贵是不可能,以此为本钱,做个小买卖却足够了。”
白争流:“我若不曾记错,崆峒山下面镇中便有不少这样的商户。你过去了,便是他们的‘小师妹’。邻里之间,都是多有照顾。”
二花没再说话。
她垂下眼睛,嘴巴抿起来,像是正不断地在脑海里勾勒着白、梅为她描述的未来。
吃苦这种事,二花自然不怕。但是、但是——
“我不敢出去。”她低声说,“咱们就留在这里,不好吗?”
作者有话说:
对啦~之前说过,挑木人那段来自《子不语》(清,袁枚)里的《唱歌犬》一节。除此之外呢,“杂毛犬”设置的灵感来源同样是这里。
ps.仅有这两点来自《子不语》,整体故事走向和《唱歌犬》完全不同喔。
第310章 黑暗中
白、梅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回答。
两人都是一愣,白争流随即开口:“留在这儿……怎么可能?”
二花认真说:“怎么不可能?坏人已经被抓住了,咱们可以把他们也关进之前那间屋子。像他们对咱们一样,想起来的时候给他们喂点‘糊糊’,想不起来就让他们饿着。
“他们八个人,咱们也是八九个人。这么一看,这儿的房子正好够用。”
白、梅听着,心想:“是够用,但也仅仅是‘房子够用’了。”
白争流:“可咱们不光需要有地方住,还需要有东西吃。”
二花:“有呀!我之前在厨房里翻,除了酒之外,还看到了米和面,还有鸡蛋哩!”
白争流:“可没有菜。”
二花思考:“咱们可以在院子里种?我家就有在院中种菜,一直都是我在拔草、捉虫!”
小姑娘抬起下巴,脸上写满:“我很会做这个!”
梅映寒听着,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温和地说:“你得先有菜种,才能种菜。如今,我们却没有这些。
“再有,你说米面。可咱们这么多人,再多米面,又能吃多久?
“最重要的,还是周围……”
梅映寒微微一顿。
“一天不出门,周围其他拐子或许不会说什么。可两天、三天,他们总能发现异常。到时候,他们打上门来,想要带走咱们,把咱们当成他们手上的新‘货’,你要怎么办?”
长长几段话听下来,二花:“……你等等,我想想。”
她一脸“我是谁,我在哪,脑袋要转不动”。白、梅也是耐心,并未打断她的思索。
半晌,小姑娘又开口,却是道:“咱们能对付这么多坏人,其他坏人来了,定然也有办法!”一顿,“对啦,你们不是会在地上画那个——那个很厉害的东西吗?坏人一碰,就再也动不了了!”
白、梅:“……”
两人终于开始头疼。
白争流:“他们若从正门走,自然动不了,可若是翻墙呢?”
二花:“咱们在墙上也画!”
白争流:“咱们也不知道他们要从哪段墙进来。”
二花:“那就所有墙都画!”
梅映寒:“若真是这样,咱们每天一睁眼,就先看到一堆血墙。你实话说,真不会害怕?”
二花嘟囔:“怕——怕什么?说得好像……”
“总之,”白争流道,“若是要走,明天晨起,就是最好的时间了。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不会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
二花不说话。
梅映寒:“二花,你不用怕。明日走的时候,我们两个会在最前。倘若真运气不好,碰到人了,也是我们去与他们打交道。”
二花还是不张嘴。
白争流:“我知道,虽然我俩说了很多,但对崆峒派的情形,你还是不了解,所以会有紧张。这是寻常事,等你真正到了,却能知道那个地方的好。”
二花:“……”
她手指绞在一起,面上的表情犹豫又挣扎。
最终还是告诉白、梅:“可我真的不敢走。你们也留下来吧,好吗?”
得,说了和没说一样。
白、梅无奈。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其他情绪。
二花可怜。在家的时候,被父母欺压。到后面,更是被爹娘亲手卖掉。
到拐子们手里后,还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
她没有经历过正常的生活,不知道白、梅给她规划出的是一条怎样道路,无怪会如此忐忑。
白争流默默计划:“算了。她这边说不通,旁人定然有愿意归家的。待会儿,我与映寒去与那些孩子讲清利害。
“答应明天一早走的人多了,二花也没其他法子,只能与我们一同走。
“到后头,自然是我与映寒亲自带她去崆峒派。虽然多少要耽搁时间,可也不能为了‘不耽搁’,就不管她。
“说起来,还是不知道我俩身体怎么样了……”
忧虑一闪而过,表面上,白争流还是镇定模样。
他和梅映寒都没回应二花那句“留下来”。两人默契地选择岔开话题,提到:“对了,你前头也见过那些‘背经犬’,可有发觉……”
二花乱糟糟的头发下面,眉头微微拢起一点。
她嘟囔:“你们还是不答应我!”说着,倒也回答了白、梅的问题,“那些犬……是不是人啊?”
白、梅心头一紧。没想到,两人还在琢磨怎么用更和缓的方式与二花说明这点呢,小姑娘自己就提了出来。
白争流问:“你看出来了?”
二花舔舔嘴巴:“对!他们会说话,自然是人了。”
梅映寒说:“这……倒也是这个道理。”
女孩儿的话,虽然简单,却十分直接。
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为什么“能口吐人言的犬”能在市集上引起那么多人旁观,让拐子们宁愿丢掉不少“货”,都要拿孩子来制“犬”?
白、梅可不会相信,他们有什么法子能一次成功。他们看账本时也发现了,“三月羊”的买进卖出根本对不上。
那些旁观的、掏钱的人,听着由“犬”念出来的“人之初,性本善”,究竟是怀着怎样心思?
白争流略略一想,便觉得有寒意涌上心间。
他再沉默半晌,叹一口气,“总归,你知道这个就好。对他们,也要当做同伴,好好关照。”
二花一本正经地点头:“对,我们是同伴。”
白争流:“再有……我与映寒在前院那边藏了个这样的‘犬’。如今里头安稳了,我们想想办法,看能否将他带回来。”
二花立刻自告奋勇:“我与你们一同去!还能帮忙。”
梅映寒婉拒她:“不必。还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二花:“唔,不要又是那些可以交给旁人做的事啊!你们说。”
梅映寒:“那倒不是。你看出那些‘犬’其实是人了,其他孩子呢,有没有看出来?……日后,不光是你,其他孩子也是要和这些‘犬’相处的。你得好好告诉他们,不得欺负‘犬’们。等我与争流想出办法,就帮他们恢复原状。”
二花想了想,“好。”
两边说定,各自动身。
临走之前,白争流额外分了一个油灯出来,好让二花也拿着照明。
借着火光,两人一点点走向前院。路上不免商量:“若是咱们说服了其他人,二花却还是不愿意走呢?”
话是白争流说的。他身侧,梅映寒叹了口气:“二花在她家里,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白争流说:“不过,她再不愿意,咱们肯定也是要带上她的。”
梅映寒:“先看看与其他孩子说明情况的效果?”
白争流沉吟。
梅映寒:“若是其他孩子配合,倒是好说。若是他们也和二花一样,被吓破了胆子……”
白争流轻声说:“那就没办法了,咱们只能用最糟糕的法子。”
他们的底线,就是“这个地方不能留”。
为了达到目的,违背孩子们的心愿行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梅映寒听出情郎话音中的郁闷,安慰他:“不一定会走到这步。说不定,用不了天亮,二花就想通了。”
白争流叹道:“这样自然最好。”
两人说着,总算到了前院。
“杂毛犬”还在草丛中待着。见到两人,喉咙发出激动的声响。
白、梅与他说明拐子们已经全部倒下之后,“杂毛犬”更是高兴地直接站了其阿里——站得很勉强,光是维持这个动作,就让他的身体剧烈颤抖。
没一会儿,约莫只有两三个眨眼的工夫,已经承受不住,又倒了下去。
白、梅看在眼里,心知是不可能让他自己走了。一商量,干脆又回了主院。就地取材,做出一个小小的、恰好能容纳“杂毛犬”的架子。
两头是拆了桌子之后得到的木条,中间则是柔软的布料。
带着架子回到前院,白、梅小心翼翼地把杂毛犬扶到上面,气沉丹田!
小孩儿身体上,额头青筋都爆了起来。好在就白、梅到底还是成功站稳,并且迈开一步。
他们预备把“杂毛犬”带到主院。找张床铺让他休息,最好找点儿拐子们自用的药品。
无独有偶,召集了同伴的二花也又回了前院。双方对上,二花先是一愣,随即高高兴兴道:“白哥,梅哥,我正要去叫你们呢!我们在厨房发现了好大一块儿肉,预备煮掉吃!对了,烧鸡还剩一个。上头虽然下了迷药,但能不能把迷药洗掉?”
也是只有小孩儿才能提出来的方案。好好一只做好了的鸡,洗掉之后还能吃吗?……不过,在旁人看来水淋淋的奇怪滋味,对这些孩子来说,兴许算得上难得的美味?
白争流看看月亮的高度,知晓距离天亮还早,便回答:“你们且吃肉,莫要动那烧鸡。等我们给这位朋友看好伤,再去厨房找你。”
“呀,他就是你说的……”二花凑过脑袋来看。
没看多久。以此刻白、梅的力气,要他们长久抬着架子,实在太为难人。两人很快与二花说明,便进到一边屋中。
将架子放下来那一刻,白争流险些把自己也“放下去”。
他擦一擦脑门上的汗,嘴巴里念叨:“伤药,伤药……”器脏出血的内伤暂时没办法,外伤却得好好处理一下。
刀客开始琢磨拐子们会把药物放在哪里。这时候,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杂毛犬”身上。
白争流一下子皱眉:“你怎么抖成这样,是很痛吗?”
若真的太痛,恐怕是腹中伤口再度恶化了啊……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311章 处置
想到这点,白争流登时心焦。
他开口询问:“可是之前受了颠簸?都是哪里痛,且与我说说……”
“杂毛犬”听他这么讲,并不回应。只是喉中不断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声,眼眶里也含了泪水。
白争流看在眼里,再怎么着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收回手,勉强开口:“罢了,你且休息。等到天亮,我们带你离开。”
“杂毛犬”听着,依然是“呜”了一声。
白、梅不忍,偏偏什么都做不得。
屋中安静,倒是外头热热闹闹。过了会儿,还飘来一缕肉香。
二花从门口探头,叫白、梅:“肉好了,你们快来吃吧!——呀,”她也看到了“杂毛犬”,皱皱眉毛,走到屋子里,小声问两个青年,“他的状况很糟糕吗?”
白、梅无声点头。
二花恨恨道:“可恶的拐子!对了,我还打算问你们呢。那些拐子,咱们要如何处置他们?”
白争流没有犹豫,回答:“杀了。”
二花笑了:“你们也这么想?”
白争流:“对。留着他们,只会给我们招惹麻烦。”
这和他与梅映寒前头碰到拐子的情形还不一样。那时候,两人有足够的实力制服所有人,又见到了靠谱的褚县令。两者相加,自然是留下活口,方便后续救人。
现在却不同。曾经的“大侠”,成了说不定还没二花力气大的孩子。能坚持到现在,纯粹凭借他们被坑害时记住的符。若是把哪个拐子放过了,无论是他重新召集人手、去找自己一行麻烦,还是干脆引来别的拐子,让所有人知道有块儿“肥肉”正在出逃,都够白、梅喝一壶的。
两人没把这些考量说出来。总归光是一句“杀”,就让二花满脸雀跃。
“好,”在白、梅看来,她甚至有点儿快活过了头,“你说,咱们是吃完炖肉再杀,还是现在先去杀?”
白、梅听着,眼角又开始抽抽。不过,细细想来,以二花并其他孩子在拐子们手中受得苦难,他们会这样雀跃,并不为过。
两人只好建议:“还是现在动手吧。时间拖太久,没准还要生出事端。”
再有,看完了血淋淋的场景,最多吃不下东西。吃完了再看,却很有可能吐出来。
真这样,实在太浪费吃食。
二花又点头:“有道理。行,咱们这就动手。”
白争流:“喊个人来,帮我们把前院那个拐子抬到后面。再有,旁边屋子里的拐子……”
二花:“得嘞!”
她兴高采烈地出去喊人。白、梅看着女孩儿一跳一跳的背景,再转头,来看彼此。
梅映寒:“若不是此地离天山甚远,咱们又实在没时间回去,我倒是想再多个师妹。”
白争流也道:“玉涵一定能与二花说得来。不过,她这听了杀人就兴奋的状况可不能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