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274章 凌华
照不进月光的营帐,按理来说该是一片沉沉暗色。偏偏其中多了点点灵光,恰似飞舞于夜空的萤火,照亮其中三个人——两个人,与一个鬼的面孔。
白、梅在听到“长阳子”三个字后,就一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等到断头将军提到白争流的刀也“熟悉”,两人也只是更添一重怔忡。
倒是他们面前的断头将军,见白、梅如此,依然心平气和。
“你们既用着灵气,便不该与高耀祖一路。我不知道他与你们说了什么,可——”
讲到一半儿,话音被打断了。
梅映寒终于开口,话音古怪,问:“你如何认识这把剑?”
断头将军反而听愣,“我自然知道,那可是长阳子……”一顿,仿佛意识到什么,“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白、梅拧眉,白争流回答:“你姓郑。”
这话出来,两人从断头将军面孔上,看到了今晚以来对方最大的反应。
那双剑眉一下子深深皱起,脸上写满了对“郑”这个姓氏的厌恶嫌弃。见到这一幕,哪怕对方还什么都没说,白、梅心头已经出现隐隐预感。
难道从一开始,他们就弄错了?
念头出现,下一瞬,便得到了断头将军的证实。
“我姓凌。”对方淡淡说,“凌华是也。”
话音落下。
营帐出现了字三人进入开始,最长的一段沉默。
原是白、梅拿着兵器的手一起僵住。过了不知多长时候,白争流叫道:“师伯——情况不对,请您出来。”
他有些拿不住刀了,只是最基本的警惕心还在。没有因为断头将军的一句话,便直接相信对方、放下威胁。
然而、然而……
在帐中灵光愈浓,杨春月的身影渐渐显露在刀客、剑客身前,并且紧接着便看到了教两个青年拿住要害的断头将军,脱口而出“凌将军”的瞬间,白争流还是脑子一“嗡”,二十八将猛地落下,再也提不起来。
凌、凌华将军?
在二十八将当中隐隐居于首位,虽然后面背上罪名,却依然有颇多关于他的故事流传。说书人假借其他朝代讲起,能将那些故事讲上三天三夜都不停歇……的凌华将军?
白争流喉咙发干,心神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说。
话音落下,意识到前面讲话的不只是自己,还有梅映寒。
白争流闭了闭眼睛,意识到,眼下场面里,自己反倒应该是最该从容的一个。
映寒那边,如果断头将军是凌华,那他认得长阳子的剑就很应当了。师伯已经与他们说起过,凌华将军与长阳子师祖生前,关系再亲近不过。
此刻映寒知道,自己竟然拿师祖的剑,指向了师祖最关切在乎的人。哪怕不曾真正刺入对方身体,到底是让灵气对对方产生一些伤害……
映寒心头定不好受。
师伯则更不必说。她与凌将军是故人重逢,本就该有无数话讲。只是这相逢的时间、地点又都太过特殊,除了叙旧之言,怕是另有千言万语在她心头。
再有……
白争流又看向凌华。
只见在白、梅面前,纵然被兵器指着要害都面不改色的将军,在看到杨春月的时候,面上神情终于出现变化。
其中有错愕,有喜悦,也有悲伤。种种情绪融合在一处,最终化作难以描述的复杂。
“杨将军,”半晌,凌华长长叹出一声,“未曾想到,你我竟还有重逢之日。”
杨春月眼神同样波动,好在经历过与潘桂的相认,她的情绪总算稳定很多。这会儿不但能快速收敛好心情,还能朝凌华笑笑,说:“不光是我,潘叔也在呢!”
凌华惊讶:“潘叔?你是说潘桂?”
杨春月点点头,看向白争流。
白争流手掌扣向二十八将。只要自己这边发出动静,叔爷爷自然能有所感知、尽快回来。
不过,在真正呼唤叔爷爷之间,他又意识到另一件事。
“凌将军,”白争流态度诚恳,“搅得营中混乱至此,是我们之过。”
凌华微微一怔,从故人相逢的巨大心情震动中回神,也记起外面现在是怎样一副状况。
想到这里,向两个年轻人问明状况、顺道了解一下杨春月与潘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心情淡下很多。他的脑袋重新回到脖子上,吐出一口气,“你们也是让那姓高的欺瞒,就算有‘过’,也是在他。”
一顿,再度开口。
“只是如今,我怕是要失陪片刻。”凌华说,“外头混乱至此,还要我来出面,将散出去的士兵召回。”
白、梅连忙点头。
他们前头刚刚制造了混乱,这会儿自然不方便出面。凌华便将他们留在营帐当中,自己离开、与亲兵们会和。
这期间,两个青年听着外面的动静,起先还有尴尬。到后面,也慢慢看开了。
他们这趟出来,目的是什么?
找到敌方主将,看能否从对方口中问出关于阴石匣子的线索!
现在呢?
敌军主将找到了。虽然从现有情况来看,好像并不能把对方看做“敌军”。倒是之前得了两人信任的高将军,略有一些不明状况。不过,这些都可以后面再说。
至于阴石匣子的线索,虽然凌华说他没有见过那个三十四岁的“文人”,但是“没见过”本身也可以是线索的一种。只要把情况重新拉回白、梅从前的分析,这个鬼境当中,应该是存在着两股对立的势力……
想到这里,白、梅微微沉默。
他们没有开口,而是面对面坐着,用手指在身旁书写。
白争流:“两边的将军,说来都是前辈们的熟人,咱们便这样相信凌华将军了吗?”
写下这行字的时候,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情郎的配剑上。
这么看了片刻,才看到梅映寒手腕挪动。
剑客写:“从凌华将军说的状况来看,高将军怕向咱们隐瞒了许多。”
白争流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
梅映寒继续写了下去。一面是和白争流沟通,另一面也是梳理自己的思路。
他:“于这两个人,咱们都没有打过交道。但有一点,师祖待凌将军不同。”
作为后辈弟子,他们是不是更应该相信师祖的眼光?
白争流眼睛眨动一下,还是没有更多反应。
梅映寒则是手指微微一顿,再往下写的时候,提起了一个与前辈们无关的人。
“从贺城鬼兵口中说的那些话来看,他们认为,此地主将姓郑。”剑客又想到,“前头凌华将军只是说,他不姓郑,却并没有否认这个人的存在。”
“不只是这个,”白争流终于开始继续写,“看他的反应,还对那个姓郑的人颇为厌恶。”
梅映寒:“看来果真有这么一个人。”
白争流:“正是……”
梅映寒:“待会儿便从这个人开始问吧?”
白争流轻轻点头。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外头逐渐响起一些动静。
鬼兵们重新回到营中。
白、梅能听出来,这绝对不是正常情况下凌华去外头找人,让鬼兵们一一回营的速度。不过细细想来,这点上,倒是他们走入误区。
虽然鬼兵们要吃要喝,晚上打起呼噜鼾声震天。可是,他们分明早就已经不是人了。
明明每次看到鬼兵身上的伤口时都能想到这点,为什么偏偏这种时候能忘记关键?
两人默默摇头。也是这时候,他们所在的营帐之外,传来一阵脚步响动。
刀客、剑客立刻绷起心神。好在他们前头写字并未留下什么痕迹,这会儿也不必做什么遮掩。只用坐姿端正,在对方撩起门帘时站起身子,便可以了。
见到进来的凌华,两人微微松一口气。
察觉小辈们的动静,凌华与亲兵讲话的声音停顿,转做一个细微的笑容,说:“莫要紧张。你们既是长阳子、杨将军的小辈,便也是我的小辈。”
这话出来,瞬间拉近了几人之间的距离。
白争流甚至苦笑了一下,说:“我方才还在想,若是有士卒进来了、要歇息,我们是给他们让地方呢,还是就在里头待着?”
凌华脸上的笑意扩大一些,问:“那你可有想出什么结果?”
白争流叹气:“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方,我们自然还是出去待着。”
凌华“哈哈”笑了,随意道:“你们前头是不是已经找到我在的营帐了,这才有后头那些折腾?”问完话,见两个青年点头,他便继续开口,“既然如此,便该想到,我自然是让本来睡在这儿的士卒们挪去前头那营帐。”
白争流挠挠头:“是,正该如此。”
凌华:“好了。如今呢,便只有我们几个。”说着,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
“也是恰好,”他说,“我一直想知道贺城里头究竟是什么状况,但是始终无法安插人手。再有,这儿定然不是现实,可现实里的贺城如今又是怎样情形?……你们前面说的,今年五月来了人。既然要你俩来寻,那个‘文人’怕非善类吧?”
这话出来,白、梅自然点头。
凌华的表情便更加凝重,说:“既然他没有来找我,自然便是去找了高耀祖。说来,我是有感觉,五月以后,高耀祖那边的情况变得有些不同……”
他语速颇快,不一会儿,便点出许多问题。
白、梅听在耳中,有心回答,只是毕竟没有忘记自己心头的疑虑。
所以在解答凌华的疑问之前,他们先道:“凌将军,那位姓郑的将领,如今在哪里?”
凌华意外地看了他们一眼,回答:“就在高耀祖身侧。”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275章 为什么?
看出两个青年脸上的疑问,凌华进一步回答:“你们既然是从那边来的,可有见过一个面容粗犷,手持板斧的男人?那便是郑虎。”
面容粗犷……手持板斧?
最重要的是,这个名字?
白、梅心头一跳,脑海当中迅速浮现出一个身影。
两人并未开口,不过凌华将他们的反应纳入眼中,自然知道,他们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看来是见过了,”他点头,“那人便是郑虎。”
“可是,”白争流忍不住问,“高将军既是我军将领,又如何会与他混迹一处?再有,两人之中,高将军可是主将,关副将——郑虎,只是个副将!”
没错,他们想到的人,正是日日跟在高将军身侧的“关虎”!
面容粗犷的武将太多,拿板斧做兵器的同样不少。可同时集合了这两个特征,又与敌军将领有相同名字的,在贺城,却只有那么一个!
更何况,细细想来,“关”字不正是“郑”字的半边儿?
意识到这点,白、梅后颈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副将?”凌华看上去也有些意外。不过,他紧接着摇了摇头,“我知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分配称呼,只不过外人怎么叫,于他们来说怕是不重要。”
白、梅听着这话,舌尖抵住上颚,心绪沉沉而下。
他们意识到,凌华说的没错。
无论是“将军”还是“副将”,说白了,只是一个称呼。谁是他们当中真正做决策的人,外人怎么会知道?
可是……
还是很难想象啊。
刀客剑客久久不曾缓过心神。看到两个青年这幅表现,凌华叹一口气,说:“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白争流、梅映寒精神一振,连忙点头。
凌华又看向一旁的杨春月,与也已经回来的潘桂。
故人重逢,按理来说应该是好好叙旧的时候。可被“高将军竟然与敌军混迹一处”的消息冲击到,无论是杨春月还是潘桂,都没有了与凌华重逢的喜悦。
相反,他们的目光紧紧落在凌华身上,倒是比旁边的而两个小辈更想弄明白贺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刻对上凌华的目光,两人一起屏住呼吸。紧接着,他们就听凌华问起:“两位,你们在贺城被救时,可有听说过一些风声?”
杨春月闻言拧眉,一看就是陷入深深思索。潘桂则面皮抽搐,放在膝上的手都捏成拳头。
看了两人这幅表现,不单单是凌华懂了,旁边白、梅一样懂得。
凌华还要顾忌一下,斟酌言辞才好将后面的事情说出。白、梅却毕竟是小辈,前头又听潘桂说起过贺城的状况、高将军的为人。此刻问起,也没有太大顾忌,可以直接道:“叔爷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两人的话音之中,潘桂面皮又是一抽,勉强开口:“当初——是有说贺城被破,并不是敌军所为,而是老高投降了。”
白、梅听着这话,瞳仁猛然一缩。
潘桂已经把最要紧的一句说出来。他吐出一口气,心口重石落下,接下来的话,也能更顺畅地讲出。
“从前没有和你们说这些,”他先解释,“是因为我不相信。贺城的人近乎死绝,老高又被郑虎挂到城墙上。口说无凭,我便也只把这当做是那畜生对老高的污蔑。
“可现在……”
潘桂看向凌华。
要在高耀祖和凌华之间选择,潘桂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更信任后者。
这个意识,让他心头生出几分悲凉。
老高还是死得太早,没有参与后头他们那些打拼。到现在,明明是出生入死过的兄弟,自己依然在没看到证据的情况下倒戈。
这让潘桂的感觉非常不好。可在小辈们期盼的目光之中,他闭了闭眼睛,还是继续往下说了。
“一开始,他自然也是不愿意降的,这才有了前头的坚持。这一点,绝不会有错。
“可是援兵真的耽搁太久,老高终于还是没抗住,开了城门……
“既是‘投降’,双方前头自然也有些约定。如何对待俘虏、如何对待百姓。
“可那姓郑的进城之后究竟做了什么,我已经和你们说过。若老高投降的事儿是假的,他就是纯纯粹粹、地地道道的禽兽。若是真的,按照后头的城中的样子,他都是非但一句都没有兑现,还……呸!畜生!”
潘桂说着说着,讲不下去,又骂了一声。
他面颊久久抽搐。白、梅看在眼里,疑心如果不是受到灵体自身的限制,叔爷爷的眼圈都要发红。
饶是现在,潘桂不会哭,不会落泪,却还是停下良久,后面才慢慢有精力开口。
“‘投降’两个字,仿佛就是从郑虎口中传出来的吧。但是当时贺城已经是那种样子,谁又能相信他?我们都只待他更恨了,觉得老高活着的时候得不到安宁,死了之后竟然也要受他编排。可是现在,”他忽然抬起头,看向一边的凌华,“你要告诉我,其实这些话是真的?”
凌华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我死了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状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
潘桂的目光依然落在他身上,只是伴随凌华这句话音,他脸上的执着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惆怅。
是啊,让他义愤填膺、震怒不已的事,都已经过去多久了?
自己死了,凌华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贺城不再是当初那个死寂之地。数十年的休养生息之后,这片地方又有了生气。
百姓啊,就是这样子的。宛若洒落在土地中的野草,哪怕前一年被一把火烧尽,转念春风一吹,又是生生不息。
凌华继续道:“我想过去找长阳子,可是天山太远,我又从来没有去过那边……而要说长阳子之外,我又有什么惦记的地方,恐怕就是贺城了。”
也是恰好,这两个地方都在西北。
凌华被自己模糊的心神牵引着,离开京城,一路向长阳子、向贺城飘荡。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究竟持续了多久。只是忽然有那么一天,凌华的意识重新变得清晰了起来。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贺城战场。
“只是与我印象中不同。城外并不是郑虎的人马,反倒只有一些散兵。他们日日攻城,又日日不能成功。倒是郑虎,他竟然在城门之上看着,还冲着下面的散兵们哈哈嘲笑。
“我看了,便觉得这是不是贺城已经被他攻下之后……说来惭愧,直到那个时候,我都没发现自己竟然是真的到了此地,还当只是因为我太过执着于这段事,所以陷入一个漫长难醒的梦中。
“直到,我在城墙上看到了高耀祖。”
凌华仍然记得自己心头的震动。
那会儿,他第一次冒出“莫非,这不是一个梦”的念头。凌华自认还没有失心疯,他绝不会在战友死后悄然编排对方、认为对方是己方的敌手。可若排除掉这种可能,余下的答案,好像让人难以接受。
此刻再与同伴、小辈们说起,话音当中,凌华自己也陷入回忆。
“……高耀祖和郑虎相谈甚欢,又一同下令攻击下面的士卒。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连上面有一根箭朝我射来,也不知应该躲避。就愣愣站在原地,却有一个士卒拉开了我,还朝我喊,说什么‘就算是我们,被杀之后也是会死的’。”
客观评判,如果站在城墙上的是活着的凌华,他的反应绝不会如此迟钝。可他那会儿还处于死后对周遭一切的迷茫当中,连脑子都是混沌的。
好在,随着那名士卒救下他、对他喊话,这种状态得到了缓解。
凌华头一次有了与旁人沟通的心思。他被拉到一边儿,看着士卒焦急又仇恨的神色,问对方:“可是我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再死?”
士卒看看他。他明显并没有认出身前的新鬼是谁,还以为对方是个和自己一样的大头兵。虽然凌华身上穿着的衣服明显与“普通大头兵”不是一挂,不过……
咳咳。凌华自己死掉之后少了很多神智,其他士卒其实也是一样的。
他没仔细思考为什么凌华看起来与自己那么不一样,只因对方脖子上的血痕,就把对方认成同伴,回答:“对啊,我们都已经死了!但是‘死’和‘死’也不一样。”
凌华听不明白,“哪里不一样?”
士卒被他问得有点不耐烦,不过,想到城墙上的仇人,他的态度好了一些。
眼前是和自己一样含冤而死的兄弟。自己该联合对方,一起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