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可通行的玉符仅此两枚,珍贵异常。此番要是交出去,再要进去,还不知道要何时才有机会。
“东西给我。想回去,就回去吧。”白书流没比他好多少,眼望着他恋恋不舍的样子,安慰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你既已动了心,那道便是如此。心已留在这里,人走了有何用?”
“苍生,不需要你抛却所有来拯救。”
……
夜阑宫里一下子就失去了往日和煦的气氛。
赵岚清醒来的时候,万物空旷。面不改色地收拾了风吟天存在的痕迹,提溜着东西出门的时候,看到江离正挽着袖子在院子里就这水和泥。
茁壮的草苗上面,一棵梧桐枝子上挂着个银质镂空小圆球。小圆球上灵光流转,上面密密麻麻的阵法宛如花纹一般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那是什么?”赵岚清一下子就被这个多出来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好奇出声问道。
“好东西。”江离撑着下巴,眨巴着眼睛道:“每隔六个时辰会出一遍水,十二个时辰的时候会自己悬空移动到那头,给那一半也洒洒水。”
“你哪儿来的。”赵岚清下意识问道。这样精巧的阵法,却被刻在这样的东西上,被江离用来浇水。赵岚清觉得多少有些料不抵工。做的人怕是脑子有些问题。
“咱们宫里没别人了,那就大风刮来的吧。”江离两手一摊,面无表情道:“管他呢,好用不就行了?”
简直比赵岚清还要无情。
“哦。”赵岚清摸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气,听完便没什么兴致跟他说话了。转身就往自己屋外走。
“刺啦”一声,燃起一束火,将风吟天所有的东西化为湮灭。
……
明真塔里,木怀青独坐在桌前垂眸未语。面前是用筮草占的卦象。离卦九四,”突如其来如,焚如,弃如,死如。”
木怀青一大早起来,已经枯坐在那里了一上午。看到赵岚清来,面色动也不动,听着他简单总结了下昨日的成就。
只听完后久久未语,突然问道:“所以,你果真对他毫无真心情谊可言?”
“倒也不至于这么看不起我。”赵岚清扬着脸,下意识不屑道:“咱们昨天做的每一步,不都是计划好了的吗?怎么连你都被骗过去了?”
“我只是确认一番。”木怀青想了想还是道:“这样最好。”
“要不,你,出去游历一番,去寻觅些机缘吧?”
“为何?”
“我刚才为你占了一卦。”木怀青说到这里,眉头紧皱。像是两座高高的山,抬手点了点自己面前的茶几,示意赵岚清看看。
“什么意思?”赵岚清对占卜了解的不多,主要是根深蒂固的三观,让他无法相信这样的事情。
只想到木怀青都是大乘之境,作为渡劫飞升只差一步之遥。这样的都信,自己还是权且信一信吧。
“突如起来如,弃如,焚如,死如。”木怀青重复了一下卦象的卦辞,思忖道:“突然而来,像是火在燃烧,会被抛弃,会死。”
“死弃之象,难解。”木怀青敲了敲桌子道:“况且第一句已然应验。你昨天被抛弃了。”
赵岚清:“……”要不然咱们还是不要那么迷信吧?
“可是,不是他抛弃的我啊。”赵岚清想了想,坚持嘴硬道:“是我们道德绑架,逼他抛弃的我啊。按道理来说是我不要的他。”
一番话,只换来木怀青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无声的静寂最为尴尬。赵岚清咳嗽了一声,仔细想了想,才开口道:“既然您想要让我出去,那也好。我本来也是想要让你准许我出去的。”
“回南国积弱积贫,既然回南国目之所及,皆为我之臣民。为何我们不出去大肆招徕修者,编纳他们,让他们为我们所用的同时,不至于我堂堂国主也要出门降妖,捉襟见肘?”
回南国倒不是真像他说得那样。他只是想要借机出去游荡一番,找个人将身上的毒清了。否则,再这样拖着,总有一天会让木怀青发现。
只是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告诉木怀青,徒惹人担心。如今木怀青正有此意,当然甚好。
“也可以。”木怀青有些佛,听了赵岚清的话,善解人意道:“最近你越发跳腾,小小的夜阑宫确实容不下你。若是想要出去,便去吧。”
“只是有一点,务必隐姓埋名,遇到清徵宗弟子,一定要有多远逃多远。”
“嗯?”赵岚清为木怀青的态度感到诧异。都已经将燃灯火送与清徵宗了,他们吃了那么大一个亏,来卖清徵宗一个大人情,不至于以后见面了还狭路相逢吧。
“他们可能,没多少时日了。”木怀青脸上没有欢喜,亦没有嗔恶。像是见惯了世事变迁,习惯了人间沧海桑田,宛如说着天气一般云淡风轻道:“必须用燃灯火才能化解魔气的地方,必然凶险万分。”
“他们有多依赖燃灯火,死得就会有多惨烈。”木怀青静静道:“因为,昨天被风吟天拿走的,不过是我用燃灯火分出来的一束光影。”
“没有燃灯火的真身在旁,它迟早熄灭,更别提燃灯续昼。”
“哗啦”一声,赵岚清猛地站起来,一不小心将面前的茶几带倒。
那娇艳平静的脸煞地变白,连着唇都失了血色。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道:“为何不给他们?”
“给不了。”木怀青没有在意他的神色,淡淡道:“死了心吧。除非你死,不然我不会拿出来。那是以整个回南国的国气供养出来的,维系着你我的性命,凭什么得给他们?”
“哦……”赵岚清轻轻吸了口气,只觉得心口又隐隐疼了起来。
可细想想,却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木怀青呢?木怀青没有需要为了区区一个自己舍弃一切的理由。
“我先回去了。”赵岚清下意识敛着眉,蓦地失去了再说什么的勇气,忍着痛,慌忙起身失态逃了。
……
夜阑宫里,江离仍旧坐在小苗圃旁。哪怕不需要自己浇水了,还是眼巴巴看着。
看到赵岚清回来了,蓦地道:“你今天把他的东西都烧了?”
“嗯。”赵岚清和他一样,坐在苗圃便,还因为木怀青的话,有些提不起精神,捂着心口闷闷回道。
“前段时间……,他雕的那个玉娃娃还在吗?”江离眼里骨碌碌地转着,直言不讳问道。“既然要扔了……。”
“没有!不行!不可以!”赵岚清激动得站起来,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手上的储物玉环。
想了想,才深吸口气,欲盖弥彰道:“那东西,我又不稀罕,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哦……”
“不给就不给,你激动什么呀。”江离没再多纠缠,只点点头腹诽道。
没一会儿注意力又转回到了小苗圃上,百无聊赖地拨拉着小圆球上的流苏,幽幽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赵岚清这才泠泠问道。
“有棵草长大了,我想找个小河沟去放生。”
“那就去啊。”赵岚清懒得理会江离古古怪怪的说法,静静道。
“我不会。”江离瞪了他一眼,义正言辞道。
只一句话,便让赵岚清本就有些疼的胸口更疼了。鼻尖一酸,方才在明真塔强忍着泪差点飙出来,气呼呼地过去一手将那冒尖的草拔掉,不虞道:“有什么不会的?离了清徵宗弟子便什么都不会干了吗?走,我带你去!”
离开夜阑宫的小河边,江离把草放在了小水沟里,不放心,还在严严实实垒着第三层土。
独留下赵岚清一个人躺在草地上,空茫的眼睛望着碧空如洗的天。想到木怀青的话,蓦地不忍心地闭上了眼睛。轻轻问道:“江离……”
“嗯?”
“你想白书流吗?”
“你把我的草拔坏的时候,有点想。”
赵岚清又闭上嘴,只抚着心口越来越疼的地方,轻轻喘气。任凭阳光照在身上,针扎一样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离兴味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国主,那,你想你道侣吗?”
“我不想!”赵岚清忍着疼,第一次没有绷住。
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发泄了出来,歇斯底里道:“风吟天那个王八蛋!凭什么让我想?”
憋了一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轻喃道:“可我,心口疼。”
浓浓的委屈像是河水一般,清暄暄地响在旷野里。赵岚清死死咬着唇,宛如魔怔了一般,睁大了那宛如雨后青山般明澈的眼睛。
赵岚清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拿走了假的燃灯火,也是风吟天自愿的。哪怕清徵宗满门因此而死,也与自己无关。
可一想到这个结果,心口便如沉入了满是泥泞的潭底一般。绝望又悲凉。
“岚清……”一声呢喃,宛如轻吟一般,让赵岚清回过了神。
似有所觉地回过头去,只感觉到一个熟悉的气息骤然出现在这方旷野里。
赵岚清捂着胸口恍惚起来,因着疼痛,清减苍白的脸上带着股连自己都没发觉到的期盼。
风尘仆仆又奔回来的风吟天再隐匿不住身形,骤然出现。沉谨的面容上是深到化不开的心疼,轩昂的眉宇间尽是后悔。轻轻将他抱在怀里,熟练地输送着灵力,仰天无奈道:“乖,不疼了。我是王八蛋。”
“我知道我有错,千刀万剐也是活该。只是,让你生气,且嫌恶我,我感到很抱歉。”
作者有话说:
离卦九四:“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选自《周易》我改变了一下顺序。emm大家在穿书之前还是要相信科学啊。啊!!!
第30章 离开
赵岚清没听见。他捱了许久, 在熟悉的灵力抚慰疼痛的时候,一个激动撅了过去。
属于风吟天的灵力气息,肆无忌惮游荡在小水沟旁。一旁的江离早在他出现的时候就愣了一下。
只反应有限, 看了一眼后便又继续挖泥巴了。可怜手下的一根小草颤悠悠,被封在一大坨泥块里, 任凭风吹都摇曳不起来。
刚想继续再垒一层,却是眉心一皱。
江离腾腾起身,满是泥的手毫不含糊地凌空一拽, 直拽在匆匆赶来的木怀青,那纯白的袖子上。上赶着回禀道:“国师,国主心口疼。”
刚想要掸开他的木怀青一顿, 本就蹙着的眉紧紧拧着, 惊道:“怎么还疼?”
“晚辈也想问问,云水花不是拿到了吗?为何国主的奇症还没好?”风吟天已经安抚住了赵岚清。紧攥着赵岚清的手上, 运转灵力未停。狭长的眼眸无惧望着木怀青, 凝神心疼道。
木怀青没有立即说话,似是无奈般将袖子甩得猎猎响。想要把赵岚清抱过来,又害怕断了风吟天给他的灵力。
眼中的心疼一闪而过, 细细思忖了一番才扬起那凛然如霜的脸, 忍住自己要挪过去的步子,静静道。“本尊记得, 昨日你们刚分道扬镳,这件事情现在和你并无什么关系。”
一句话, 让风吟天的心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深邃的眼眸里宛如古井深潭, 努力将悲痛压下, 呼吸又粗又沉。
“分道扬镳是国主的事, 我愿意来是我的事。做错的是我,又不是国主。为何要拿我的错处,来惩罚国主?让他不得救治?”
风吟天深吸口气才继续道:“我知国师最是看重国主。恳请现在不要赌气,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不让他那么难受。”
赵岚清这次发作格外猛烈,一张小脸失了血色又白又惨。哪怕撅了过去,眉宇间也痛得直拧在一起。被风吟天伸手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展平,却又在下一刻闷哼出声,不自觉地重新皱起。
看得所有人都心疼坏了。连着江离都蹲在小水沟旁,搓着手,无措极了。
想了想,还是去扯了扯木怀青的袖子,一手指着赵岚清,轻轻道:“先放过他吧,都疼哭了。”
木怀青这才斜了一眼风吟天,那紧抿的唇终于轻启,冰冷道:“先把他抱回去,其他的事情,我要问问他才好决断。”
……
赵岚清醒来的时候,有些恍惚。
日常出尘的木怀青正坐在床边,亲手给他炼药。袖子上好几个泥印子都没来得及擦,就这么穿着,凝神控着药鼎下的火。
催人泪下的苦意弥漫在屋子里,熏得赵岚清有些喘不过来气。他怔怔望着木怀青,轻轻道:“我是不是回光返照了?”
“我好像看到风吟天回来了。”怪吓人的。
“你没有回光返照,他确实回来了。还救了你的命。”木怀青一丝不苟,连眉毛都没抬起来半分,淡淡道:“倒是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赵岚清有一瞬间的呆滞,知道木怀青这是在兴师问罪,却无暇顾及,一个鲤鱼打挺就起了身。惊恐道:“他回来干什么?”
下一刻,发觉木怀青早就结了个结界,才放下心来,直言不讳问道:“他知道拿走的燃灯火是假的了?”
“他为什么回来,我不知道,也没兴趣。自然也不是因为发觉拿的是假的燃灯火。”木怀青淡淡道:“不过,他问我你得了什么病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他。也并未声张当初囚他来是为了给你解毒。”
“没声张是对的。”赵岚清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告诉他了,咱们设局给他创造机会,引诱他偷燃灯火的事情,可就很容易暴露了。”
风吟天现在不恨他们是因为觉得辜负的人是他自己。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和国师同样图谋不轨,这道德的制高点可就站不稳了。
木怀青:“……”
“你想跟我说的,就只有这些吗?”木怀青淡瞥着他,剔透的眼睛微微眯着,森森问道。
“啊?”赵岚清下意识崩起了脊背,故意装傻。
木怀青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只想知道,你不是说,你的情丝毒已经解了吗?为什么还会疼成那样?”
赵岚清:“……”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木怀青还是问了。
赵岚清觉得有些牙疼。总不能告诉他“风吟天不能睡呀,睡了会死得更惨。”
想了想,还是一甩袖子,绷着脸道:“因为,我对他有些许偏见,我并不想拿他解毒。妖界人修少便罢了,仙界难道也少吗?”
“我做什么要拿一个不喜欢的来用?”
“所以,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早说?”木怀青五味杂陈地望着他,问道。
“早点说?岂不是为你徒增恶业?”赵岚清叹了口气,由着他三心二意地边控火便跟自己说话。不动声色地捏了个清洁术替他把袖子上的几个爪子印洗干净。才拍了拍他的手,哄他道:“国师,草木尚且有心,何况我们呢?”
“你都这么为我殚精竭虑了。”赵岚清朝他咧着笑道:“总不能老是因为我的事,惹您劳心。”
“你能说这样的话,我很高兴。”木怀青点点头,认真道:“但是如今,你须得靠风吟天的灵力缓解情丝毒,可该如何?”
“好不容易让他带着假的燃灯火离开,若是再有牵扯,岂不是功亏一篑?”木怀青似在警告他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清徵宗时日无多,你莫要一条路走到黑才是。”
赵岚清一听这个,潋滟温润的眼睛里便一个瑟缩。心里猛地一窒,逃避一般,扭头避开了木怀青的目光。
木怀青已然说过,燃灯火事关回南国祚。
赵岚清便再也没有了理由擅作主张将真的燃灯火借给风吟天。
可一方面,却是清徵宗的万千弟子。压根不用想就知道,但凡风吟天在事败之后还能活着回来,指不定分分钟来找国师和自己报这份仇。
一想到这里,便有些头疼。只刚抬起头,便看到木怀青探寻的眼神。
知道这事必要有个承诺了,眼里一闪,想了想道:“我先和他一起出去。待到了仙界,自换个人修吧。”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修还不好找吗?”
木怀青泠泠望着他,没有反驳亦没有同意。
知道他许是没有听进去自己的劝告,只是有些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头。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玉符。玉符正面是“回南”二字,背面是一个极为苍劲的“木”字。
木怀青将这个玉符递给他,轻轻道:“你若是非要跟他去,我也不拦着。”
“只这个玉符要收好。内有法阵,可在需要的时候给我传讯。亦可以在你有危险的时候,帮你避开一击。”木怀青眼里透着股罕见的温柔,沉静道:“喜欢他并没有错。无须为此找什么理由,你已然长大,明了是非,只要你愿意,去哪里,做什么都可以。”
“没有哪个生灵,生下来便是非要做什么不可的。”
“你说的话,我都,省得。”赵岚清听他说到一般的时候就皱起了眉,只还是听他说完,才扼腕道:“但是,谁告诉你,我,喜欢他的?”
赵岚清反问的时候,眼里乌光灿然,显得格外理直气壮。
木怀青:“……”
“事不大,你自己看着办。”木怀青懒得就这个事跟他辩论什么。挥了挥袖子,那一鼎药便挪了下来。从黑墨一般的药鼎里,扒拉出一粒丹丸,直塞在他嘴里。待到赵岚清飙着眼泪咽下去,才道:“不过,不管你喜不喜欢。毕竟你暂时离不开他。开口跟着他这件事,可怎么提?”
赵岚清嘴里正发着苦,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茶,只能眨巴着眼泪和着口水干咽下,缓了缓,埋怨道:“所以他回来干什么?”
“算了,没关系,看我发挥吧。”赵岚清袖子一挥就要出门去。
……
“所以你回来干什么?”门口,一直坚持不懈蹲在墙角想要听点东西,却连屁都没听到的江离,扬着脸朝着非要站在庭院里的风吟天问道。
“心之所归,便回来了。”风吟天表情淡淡,像是磐石一般立在那里,轻轻道。
“哦。”江离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实际上没听太懂。于是继续问道:“所以你回来到底做什么呀?”
风吟天:“……”
“我不想就这样离开这里。”风吟天抿着唇,还是耐心道。
江离:“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