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蜩鸣。”傅季秋抬起头来,眸色深深地望着他,语气中难得透着几分无奈之意,“说实话,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说完,怕他不信似得又一次保证道:“我真得会给你。”
那时的谢蜩鸣脑子已经被酒精催眠得不太会转弯,也懒得去思考为什么傅季秋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只是凭着本能将他抱得更紧,把心掏出来赤裸裸地摆在他的面前,发自肺腑地回道:“我真得只想要你。”
“我真得很喜欢你,很早很早,在你认识我之前就喜欢了……”
他只记得自己抱着傅季秋说了很多,后面的事谢蜩鸣就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傅季秋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只记得再次睁开眼时傅季秋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身旁还放着谢蜩鸣的行李。
谢蜩鸣坐起身来,像往常一样说了一声,“早。”
然而傅季秋却没有给他回应,而是对着他说道:“从今天起,你先搬出去。”
傅季秋说得隐晦,但谢蜩鸣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有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还没睡醒,直到心口处传来钝钝的痛意。
“为什么?”谢蜩鸣艰涩地问道。
“没有为什么。”傅季秋说着移开目光,在他的行李箱上放了一张黑卡,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今天之内搬出去。”
这样的态度简直像在清理一团不要的垃圾,谢蜩鸣也想有些骨气,提着行李走出大门,再也不回头。
但他就是这么没骨气又贪心的人,真要离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连大门都迈不出去。
他在傅家的别墅门口坐了一夜,好巧不巧半夜还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水浇在他的身上,受过伤的左腿迸发出钻心的痛意。
最后还是傅季秋出来将他抱了回去,给他换了衣服又喂了退烧药。
谢蜩鸣像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小狗,缩在他的怀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傅季秋只好抱了他一夜,哄他睡觉。
“你到底爱我什么呢?”快睡着时,谢蜩鸣突然听见傅季秋问道。
谢蜩鸣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想了许久,才望着他的眼睛给了一个略显抽象的答案,“你是我的太阳。”
傅季秋原本紧锁的眉头因为这句话而微微舒展开来,随即无奈地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你是不是烧傻了?”
谢蜩鸣知道他不信,却也没有解释,只是将他抱得更紧。
从那以后,傅季秋再也没有提过让他离开的事情。
彼时的他几乎天真得可怕,怀着一腔赤诚来爱他,以为山可移,海可平,凭借着满腔的爱意终能敲开傅季秋的心。
后来才发现,他当初近乎丢下所有脸面在傅季秋身边又赖了这么多年,不仅没有敲开傅季秋的心,反而连自己的心也没守好。
破破烂烂,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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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蜩鸣在外面呆得太久,久到再待下去已经有些不合适,这才放下冰袋回了包间。
他回到位置上坐下,菜已经上了,只是凌随依旧没有来。
谢蜩鸣刚想问一声,傅季秋却先他一步开了口,拉着他的胳膊看了一眼。
“这么严重,要不要上点药?”
“没事。”谢蜩鸣把胳膊从他的手里抽了回去,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听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接着一道声音传了进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谢蜩鸣循声望去,然后就看见了那晚在花园露台上见到过的那个男人。
他今日戴着一副金丝双梁的方镜,外面穿着深蓝色的西装外套,里面配着双排扣的青果领马甲,气质文雅,彬彬有礼,一边将手中的礼物推到傅季秋面前,一边熟稔而自然地坐在了他的旁边。
“你怎么现在才来。”其他人一见了他,立刻哄闹起来。
目光在他和傅季秋身上打转,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
凌随显然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没有理会,而是倒了一杯酒,转头和傅季秋喝了一杯,“生日快乐!”
“多谢!”傅季秋立刻回道。
两人喝完,凌随没有放下杯子,而是又倒了一杯,这次不是敬傅季秋,而是看向了一旁的谢蜩鸣。
谢蜩鸣有些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但还是配合地举起了酒杯。
然后就见凌随对着自己笑了一下,自我介绍道:“你好,初次见面,我叫凌随。”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来信
凌随的到来并没有让这顿饭变得尴尬,恰恰相反,他和桌上的人本就相熟,又习惯这样的场合,得体大方,长袖善舞,一顿饭吃得反而更加融洽。
因为两人之间隔着傅季秋,所以谢蜩鸣和凌随的交流并不多,只是偶尔会抬眸悄悄看上他两眼。
看着他落落大方地和傅季秋说着话,姿态得体,笑容温和,确实很难不让人动心。
他们之间明明保持着合适的距离,然而却似乎比这世间的所有人都要亲近。
有一瞬间谢蜩鸣想,要是凌随也肯爱傅季秋的话,肯定也不会被他偷来的这三年光阴。
没错,这三年的时光确实像是他从凌随手里偷来的。
因为他很久之后才偶然得知,他和傅季秋初遇那天,是凌随的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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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的时候傅季秋碰到了熟人,被拉过去聊了几句。
谢蜩鸣则一个人向车库走去,刚走到电梯门口准备按电梯键,却见一只漂亮的手先他一步按了下去。
接着一道声音从身旁传来,对着他说道:“刚好一起。”
谢蜩鸣闻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身旁站着的竟然是凌随,他也还没有走。
虽然谢蜩鸣一直觉得两人身份尴尬,但凌随从来没有表现出过什么,他也不好太扭捏,于是还是回了句,“好。”
电梯门开了,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密闭的空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直沉默着反而尴尬,就在谢蜩鸣正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时,却听凌随突然轻叹了口气,然后转头看着他说道:“和季秋在一起很累吧?”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却透着几分毋庸置疑。
谢蜩鸣被问得愣住,下意识想要反驳,然而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该反驳些什么。
这一瞬间的沉默如有实质,这么多年来的种种在眼前交替浮现,压在他的肩上,有一瞬间几乎要将他压垮。
怎么会不累呢?
校庆颁奖时,他知道傅季秋认出了自己,但是毕竟当时台上台下那么多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在台下一直等到典礼结束。
看到傅季秋从台上下来,谢蜩鸣本想过去,然而他们学院的院长就在傅季秋身边,谢蜩鸣只能不远不近地在后面跟着,看着他去了综合楼院长的办公室。
那天很冷,哪怕谢蜩鸣穿着羽绒服,还是被冻得不住哈气,只能时不时走两步来驱散身上的寒意。
他在综合楼门口站了很久才见傅季秋从里面出来。
一看到他出来,谢蜩鸣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却没敢走过来,只是在他快走到自己面前时低声叫了句,“傅先生。”
傅季秋闻言停下脚步,在他面前站定,目光中带着几分打量,但唇角还是勾勒出浅淡的笑意。
谢蜩鸣在他出来前想了无数的开场白,然而当傅季秋真得站到他面前的那一刻,却全都忘了,满脑子只剩下了一句,“您还记得我吗?”
“是你。”傅季秋冲他笑了一下,语气中透着几分略显轻佻的漫不经心,“昨晚刚睡过,怎么会不记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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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和从前预想过的方式不同,但他还是如愿留在了傅季秋的身边,当然是以另一种方式。
他们在一起后谢蜩鸣依旧住在学校,后来有一次傅季秋送他回来时不知被谁拍了下来,还发到了学校的论坛里。
标题起得极其煽动吸睛,下面的各种评论更是不堪入目。
一时间在整个学校穿得沸沸扬扬,连带室友看他的眼神都奇怪了起来。
谢蜩鸣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找到了发帖的人要求删除。
那是体院的一个男生,身材高大,对着矮他一头,瘦弱单薄的谢蜩鸣,不仅对他的话不以为意,甚至还放肆地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
然后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道:“想让我删了也不是不可以,你也陪陪我?我不比那种老男人强得多?”
那一瞬间谢蜩鸣只觉得似乎有一团火从他心中倏然升起,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哪怕对面的男生身材高大,几乎高出他一头,他还是冲了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最后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谢蜩鸣因为脸上的伤许久都没有去见过傅季秋,最后还是傅季秋亲自来学校看他才知晓了这件事。
这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很快便得到了解决。
但宿舍确实也没办法再住下去。
傅季秋也明白,因此在准备离开时,不知是思虑已久还是心血来潮,突然对着他问道:“要不要住在一起?”
他和傅季秋在一起后很多人都劝过他。
有熟悉的,也有不熟的,总结起来都是一个意思。
“你和傅总怎么会在一起?他这人是出了名的难接近。”
“他就是玩玩,你及早抽身,别信他会有什么真心。”
“他可是连父母兄弟都下手的人,这种人哪有什么感情,更何况他早就心有所属。”
“他喜欢凌随你知道吗?他们俩青梅竹马,没人抵得过他们的感情。”
有时候听多了谢蜩鸣也会怀疑,因此有一次走到天桥底下看见摆摊算命的老人时,他也去算过命。
他将自己和傅季秋的名字交给老人,问问他们此生的缘分。
老人看过之后摇头不语。
谢蜩鸣见状,一颗心心直直沉了下去,却还是固执地想要一个解释。
老人被他缠得不耐烦,沉吟许久,最终还是说了一句。
“蜩,蝉也,夏生秋死,秋日不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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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谢蜩鸣闭着眼睛假寐,脑海中却一直反反复复地回想起临下电梯时凌随问他的那句话,“既然累,为什么不肯放弃?你不像是爱钱的人。”
是啊,为什么呢?
谢蜩鸣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既然明白傅季秋永远不会爱自己,那为什么还是不肯放弃?
大概是在他尚且懵懂的年纪,就已经开始对傅季秋产生好奇。
谢蜩鸣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小城,父母早逝,他一直和爷爷相依为命。
虽然从小缺少父母的陪伴,但他十分争气,一直都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
直到他十二岁那年,爷爷突然生了一场大病,不仅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还借了一笔外债。
谢蜩鸣差一点就被迫退了学,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学校突然收到一笔个人名义的资助,用来资助那些家贫无法完成学业的学生。
因为他的成绩优异,学校将第一个名额给了他,他这才得以继续完成学业。
谢蜩鸣对于这近乎是雪中送炭一般的资助很是感激,特意去找了校长要来了资助人的地址,然后郑重其事地写了一封感谢信,又趁着周末走了十几里地,找了县城唯一一家邮局给邮了出去。
谢蜩鸣现在还记得那封信的内容,都是些很稚嫩的话,却是他所有的真心。
他在信中表达了感激,并对资助人说:“我将来一定会报答您。”
谢蜩鸣没想到有一天竟会收到回信。
那天他正在上课,突然被老师叫了出去,然后老师递给了他一封信。
“今天邮递员刚送过来的,给你的信。”
谢蜩鸣看到信时有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毕竟他在这世上的亲人只有爷爷,谁会给他写信?
但他还是接了过去。
信封上的字迹比他的字要好看得多,字迹清俊,笔锋凌厉。
上面没有寄信人,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
但当他看到信封上的字时,有一瞬间却福至心灵,随即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那一瞬间谢蜩鸣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没有回教室,而是转身跑到了操场上,躲在了一棵没有人的老槐树后。
他在一片树荫下珍而重之地拆开了信封,此时已到夏季,细碎的阳光透过树枝间的缝隙洒在他的身上,头顶槐树茂密的枝叶中响起一声又一声悠长的蝉鸣。
谢蜩鸣小心地将信纸从里面取了出来,然后一个字一个字读了出来。
信上的内容很短,鼓励他好好学习,希望他不要一直被困在那里,外面的世界山河壮阔,希望他能走出去,并表示会一直资助他到高中毕业。
最后的落款处是迥劲有力的一个名字。
傅季秋。
之后的日子谢蜩鸣将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每个字都能背下来,并将这个名字写进了日记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