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听见了什么支离破碎的声音。
眼前一时间天旋地转,世界不停晃动了起来。
极远处似乎传来一道人声。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谢蜩鸣!”
谢蜩鸣努力睁大眼睛循声望去,眼前的世界终于一点点清晰起来,重新变得分明。
谢蜩鸣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手中的信不知何时落了一地。
楚景扶着他的肩膀轻轻晃动着他,满脸的焦急。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这才石头落了地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楚景说着,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放下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没事。”谢蜩鸣张了张嘴,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说完,他慢慢俯身将不小心落在地上的信一封封捡起。
这些信他实在太过熟悉,因此哪怕信纸已经泛黄,满是岁月流逝的痕迹,但是他看着上面的日期,还是能瞬间回忆起里面的内容。
一切依旧清晰。
2015/10/18(日)
傅先生,昨天我和爷爷上山摘栗子,碰到了一只松鼠,它一直跟着我,所以我给了它几颗板栗,它还冲我作了个揖。野生的板栗很好吃,我给您寄了一些,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
2016/2/8(一)
傅先生,新年快乐!
2016/12/7(三)
积云浮云端,至此而雪盛矣,今天是大雪,早上起来真得下了一场雪。傅先生,天气转冷,注意保暖,千万不要生病。
2017/6/25(日)
傅先生,高考成绩出来了,我应该可以去我想去的学校。
如果到A市的话,我想当面和您道谢。
我可不可以见见您?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封信。
彼时的谢蜩鸣不明白为什么傅季秋没有再回过信,而今终于知道了原因。
可是已经来不及。
-
“你早就认出我了,对吗?”
谢蜩鸣将手中的信一封封重新放了回去,慢慢抚平上面不小心折出来的痕迹。
谢蜩鸣说得很模糊,但楚景还是反应了过来。
许久,他才点了点头,回了句,“是。”
谢蜩鸣闻言勾了勾唇角,不知是不是房间开了空调的缘故,他突然觉得很冷,明明是夏日,整个人却仿佛被浸在冰里。
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为什么……当初要用傅先生的名字?”
“这本来就是傅先生捐的款。”楚景看着他痛苦的模样,不忍道,“他资助了很多学生,但当初只有你一个人写了回信,我本来是想扔掉的……”
楚景说到这儿,眼神微散,似乎是在回忆,“但你的字很漂亮,所以好奇之下打开了手中的信封,那封信很长,一看便是用了心,所以我犹豫再三,还是给你写了一封回信。”
“原来是这样啊……”
谢蜩鸣说着,一点点松开的手中的信,细瘦的手指仿佛再也没了力气,重重垂了下去。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向楚景介绍自己时,他看自己的神情那么惊异。
原来如此,他第一次见面时就认出了自己。
那时他看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呢?
谢蜩鸣试图回想,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么多年,他的目光从来都在一个人的身上。
他也终于明白了傅季秋为什么会一遍遍问自己。
“你到底爱我什么呢?”
他还以为是傅季秋忘了那些过往,原来并不是。
错了,一开始就已经错了。
那他怎么回答的?
“你是我的太阳。”
“太阳?”
谢蜩鸣想到这儿,垂眸看向自己手腕上的纹身突然有些想笑,他也真得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笑一边突然用指甲狠狠划过手腕上纹的名字,很快那里便渗出了淡淡的血迹。
楚景见状连忙止住了他的动作,神色凝重道:“你到底怎么了?”
谢蜩鸣还想继续,却被楚景死死扣住手腕。
他只能被迫停下,但笑还是怎么也止不住。
“没什么……”谢蜩鸣继续笑着说道,“我就是……我就是觉得……”
说到这儿,谢蜩鸣笑得更狠了,“就是突然发现原来我不过是一个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实在是太可笑了。”
“不过是一个笑话。”
谢蜩鸣笑得半俯下身子,后背几乎弓成一条直线,然而不知为何,看起来却比哭还要伤心。
楚景不明白为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松开了握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他的手碰到谢蜩鸣时,谢蜩鸣的肩膀突然重重颤了一下。
“楚景。”
谢蜩鸣没有抬头,因此他一开口楚景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哭了。
“我……”谢蜩鸣说着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只是眼眶不知什么时候红了,像是晕了一片被揉碎的红云,黑色的瞳仁被眼泪冲刷得更加清澈,然而眼底却满是绝望之意。
“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什么?”楚景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然后就见谢蜩鸣冲他抱歉地笑了一下,“我没有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反而成了现在的样子。”
“真得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
爷爷下葬那天下了一天的雨,天气阴沉沉的,暗成一片。
他在A市没什么亲人,因此也无人来祭拜,只有谢蜩鸣撑着一把黑伞孤零零地站在墓前。
大概是天气的缘故,今日的陵园格外冷清,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这里。
周围很安静,只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谢蜩鸣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然而等他真得站到这里才发现心里空荡荡的,准备好的那些话全都忘了。
于是干脆只是沉默地站在这里,希望能再多陪陪爷爷。
雨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冷,泠泠的雨水裹着寒意将他包裹其中,谢蜩鸣冻得唇色发白,却始终不肯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已经有些恍惚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在他身后停下,接着,一件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
谢蜩鸣恍若未觉一般没有回头,只是依旧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新坟发愣。
“鸣鸣。”似乎有人在叫他。
谢蜩鸣恍惚了片刻,这才听出来是傅季秋的声音。
虽然已经彻底死心,但听见他的声音,握着伞柄的手指还是下意识收紧。
谢蜩鸣没有回头,傅季秋也没有再叫他,只是上前一步,俯身在墓碑前放下了一束白菊花。
傅季秋放下花后对着眼前的墓碑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转头再次看向一旁的谢蜩鸣。
不过短短一天时间,谢蜩鸣却仿佛变了一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撑着伞的手腕几乎和伞柄一样细。
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随时能被衣服的重量压垮。
傅季秋望着他,明明他们离得这么近,然而有一瞬间,他却觉得谢蜩鸣突然有些遥不可及。
“鸣鸣。”傅季秋有些不确定地叫了他一下,说着,伸手想要去牵他。
然而还没碰到就被谢蜩鸣躲开,傅季秋扑了个空。
“鸣鸣。”傅季秋知道他是在生气,然而却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
只能苍白又无力地解释道:“那天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嗯。”谢蜩鸣淡淡地应道,脸上的表情很淡,似乎已经毫不在意。
“爷爷他……”
“不要提我爷爷!”谢蜩鸣听到这儿才终于有了反应,手指下意识紧紧握住手中的伞柄。
说完,谢蜩鸣也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于是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傅季秋见状连忙追了过去,伸手想要拉住他。
然而还没碰到就被谢蜩鸣一巴掌重重拍开。
谢蜩鸣用了十成的力,傅季秋的手背瞬间红了起来。
傅季秋因为他的反应而愣在原地,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谢蜩鸣因为这个意外停了一瞬,但很快便继续向前走去。
“鸣鸣?”傅季秋连忙跟上。
谢蜩鸣闻言停下脚步,接着猛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经没有了情绪。
“傅季秋。”谢蜩鸣转头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别再这么叫我。”
谢蜩鸣在他面前从来言听计从,连称呼都带着尊敬,因此面对这样的直呼其名,傅季秋第一次显得有些无措。
只是下意识想要过来牵住他,似乎再不握住他,就再也碰不到了。
然而傅季秋对上他冷冰冰的神色,却又瞬间止住了动作,只是笨拙地站在他的面前,似乎连话也忘了怎么说。
许久许久,才终于想到了什么一般望着他,对着他试探着说道:“我们回家。”
说完,再一次伸手想要去牵他。
然而谢蜩鸣再次躲开了他。
“够了。”谢蜩鸣眉眼间都是厌倦,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肩膀上的衣服递还给他。
傅季秋没有伸手去接,谢蜩鸣也不在意,等了片刻后手指一松,直接扔在了地上,昂贵的纯手工西装瞬间沾满了水和泥。
“傅先生。”淅淅沥沥的雨水在他们之间形成一道雾蒙蒙的雨帘,似乎将他们隔在了两片不同的天地。
又或许他们本就是两个不同的圈子,哪怕没有雨水阻隔,也永远不会在一起。
这么多年的种种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谢蜩鸣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痛意。
他闭上眼睛,努力将那些多余的情绪压了下去。
再次睁开眼时,里面已经满是死寂。
谢蜩鸣最后一次认真地望着眼前的人,这才一字一顿地继续说完了刚才的话,“我们分手吧。”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回家
傅季秋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向来沉静的眸子微微放大,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这只是一句玩笑话。
然而谢蜩鸣眉目冷淡,好看的眸子空荡荡的,里面再也没有他。
这不是开玩笑,谢蜩鸣真得不要他了。
傅季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谢蜩鸣,浑身上下满是丧败,就像一朵开得正盛的玫瑰突然就枯了。
又或是其实早就枯了,只是强撑着表面的光鲜不肯落下。
而如今连表面的那点光鲜都已经维持不住了。
傅季秋很难说清楚自己内心此时的感受,只是仿佛整个人也跟着空了。
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已经很久违的感觉,似乎是怕。
他好像怕了。
傅季秋在商场上浸染了太久,早已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然而此时却什么都忘了,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慌乱,什么也顾不得。
只是下意识不想让他离开,于是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
“为什么?”傅季秋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说出口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谢蜩鸣这次没有甩开他,只是低头看去。
傅季秋的手伸出雨伞,就这么赤条条地落在雨中,很快袖口便湿了一片,更衬得他的手背修长白皙,像一块上好的玉。
也是,这样从小金尊玉贵的手,怎么会提笔给一个乡村少年回信。
“大概是厌倦了吧。”谢蜩鸣压下心中不断翻涌的情绪,淡淡地说道。
“或者也不能算分手。”谢蜩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道。
他抬头向上看去,雨似乎更大了,噼噼啪啪地落下,重重砸在他的伞上,又向四周飞溅而去。
“毕竟我在你眼中算什么,不过是一个上赶着的情人,倒贴上来的玩意儿,随时可以抛弃的包袱,一厢情愿的傻子,所以就当是我单方面的退出吧。”
“我不想再继续跟在后面追着你了,我累了。”
“更何况你不是也要结婚了。”谢蜩鸣说着,苍白的唇瓣微微勾起,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
“傅先生,我祝你新婚快乐!”
-
他以为傅季秋会顺势接受,毕竟凌随回来了,傅季秋也准备结婚。
无论是新欢还是旧爱都不是自己。
作为傅季秋养在身边的情人,谢蜩鸣知道迟早会被处理。
或早或晚而已。
所以他还不如自己走得干干净净。
但他没想到傅季秋会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