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好像突然安静了一瞬。
然后他就看到少年原本熠熠闪光的眸子怔了片刻,突然黯了下去。
似乎很伤心。
傅季秋见状微哂,这样的表情他见过得太多,毕竟刻意接近自己的人大多别有用心。
很多人都这样过,一开始表现得情真意切,后来各有目的。
他已经很多年懒得去探究,那天却突然对一个还在上大学的少年产生了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
“谢蜩鸣。”
“你想要什么?”
少年望着他久久没有回答。
傅季秋也不在意,他总会弄清。
他们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次谢蜩鸣许久都没有联系他。
再次见面,傅季秋看着他脸上的伤沉默许久,淡淡地问他怎么了?
谢蜩鸣什么也不肯说,傅季秋只能自己让人去调查,这才发现是有人把照片拍了下来发到论坛,然后用暧昧又具有煽动性的语言给他安上一个个污名。
傅季秋拿着助理递过来的资料翻看许久,里面各种各样的词汇不堪入目,小小的一个论坛似乎汇聚了全天下所有的恶意。
傅季秋难得恼火了一瞬。
他让人把照片撤掉,联系学校给了处分,然后将谢蜩鸣叫过来,给他抹了最好的伤药。
少年这么多天一直都很坚强,直到擦药时,眼眶才突然红了一瞬。
“疼了?”傅季秋说着,放轻了手中的力。
谢蜩鸣摇了摇头,似乎怕他看破什么,避开了他的眼睛。
傅季秋垂眸看着他蜗牛一般把自己重新缩回壳里,不知为何,突然心软了一瞬,于是给他擦完药后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要不要住在一起?”
少年闻言抬起头来,眸中惊讶交替着惊喜,像是缀满了细细碎碎的星星。
傅季秋原本是想给他买一套房子的,毕竟跟了自己,物质上也不能太亏待他。
但傅季秋和他一起去看房子的时候,谢蜩鸣突然问他,“傅先生,我们现在是恋爱关系吗?”
“是啊。”傅季秋漫不经心地回道。
然后他就听谢蜩鸣回道:“我不要您的房子。”
傅季秋闻言终于抬眸看了他片刻,这才开口问道:“觉得像被我包养了吗?”
谢蜩鸣闻言点了点头,眼睛一点点红了。
傅季秋看着他的反应,突然很想摸出一根烟咬着。
小孩儿的演技真好,若不是见得多了,他都快信了。
但明知道是演的,他却还是心软了。
小孩儿很贤惠,每天早起给他做饭,将他的工作处理得平稳有序,对他的一切都有求必应。
他说喜欢山茶香,谢蜩鸣就一直用山茶味的沐浴露。
他说喜欢喝茶,小孩儿便专门为他学了茶艺为他泡茶。
有一次朋友约见面,他心血来潮带上了谢蜩鸣。
那群人又欠又损,当着面调侃小孩儿,说他是自己新的小情。
傅季秋没来得及阻拦,有些不妙地看向一旁的谢蜩鸣,果不其然,小孩儿被气得红了眼睛。
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对着他们一字一句解释道:“是男朋友。”
众人哄堂大笑,明亮亮的白炽灯下只有谢蜩鸣一个人无措地立在那里。
不知为何,傅季秋看着他无措的模样,竟生出了几分不忍心,于是将小孩儿牵了过来,护在身后解围道:“嗯,是男朋友。”
朋友们明显不信,却也没人真得再继续追问下去。
只是趁着谢蜩鸣去洗手间时调侃他道:“怎么?你也会动心?”
傅季秋一颗心因为这句话似乎悸动了一瞬,却很快便被他强压了下去。
傅季秋缓缓喝尽杯中的酒,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怎么会。”
“不过是倒贴上来的玩意儿。”
那天之后傅季秋避了谢蜩鸣很久,他不明白原因,只是觉得自己似乎需要时间去分明,那天的不忍心究竟是什么感情?
他想了很久很久,最终得出结论,或许只是占有欲而已。
直到那天和贾德诚谈合作,他鬼使神差地带上了谢蜩鸣。
生意场上确实有些不成文的糟粕规矩,但也从来没有人真得要人要到他头上过。
但他了解贾德诚这个人,色胆包天,说不准还真敢做些什么。
因此他中途刻意离了场。
走出门那一刻他本来觉得没什么,不过权色交易。
然而脚步却不受控制,最终还是转身走了回去。
一推开门,果然是他意想之中的场景。
傅季秋也不明白自己那天为什么会那么生气,等他回过神时地上的贾德诚已经满是血迹。
谢蜩鸣吓得直哭却还是紧紧抱住他。
傅季秋没说话,握着谢蜩鸣的手腕把他拉了出去。
谢蜩鸣出来的时候在他怀里哭得伤心,抱着他说道,“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那一刻傅季秋的心突然落到了实地,他终于敢确认,谢蜩鸣确实是全心全意依赖着自己。
那天晚上傅季秋抱着他,第一次感觉到谢蜩鸣其实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但他却还是愿意为了自己留下来,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步步惊心。
谢蜩鸣和他以往接触过的人都不同,但他还是很难相信,有人会没有任何目的地付出如此深沉的爱意。
可是到底为什么?
傅季秋从未像这一刻一样,想要去探寻一个原因。
于是傅季秋把他灌醉,一遍遍问他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谢蜩鸣眸光盈盈,答得毫不犹豫,“你。”
“谢蜩鸣,说实话,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真得会给你。”
“我真得只想要你。”
傅季秋一整晚都没有睡,反倒是一旁的谢蜩鸣睡得一脸安稳,孩子一般毫无戒心。
傅季秋想伸手碰一碰他,却又觉得自己卑劣到不配触碰。
他想,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进行这场无聊的游戏。
傅季秋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放他离开,但谢蜩鸣不同意。
傅季秋狠着心让人把他赶了出去,但没想到谢蜩鸣竟然在雨中坐了一夜。
第二天傅季秋一出门,就看见他坐在大门口,发起了高烧,浑身湿透。
傅季秋连忙把他抱了回去,换衣服喂药,折腾了许久。
谢蜩鸣任由他折腾,只是乖乖地窝在他怀里不肯撒手,像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小狗。
暖黄色的灯光下,谢蜩鸣望着他的眼神格外深情。
傅季秋几乎有些无法承受。
他只能抱紧怀中的人一遍遍问道:“你到底爱我什么呢?”
“你是我的太阳。”
傅季秋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烧傻了?”
“没有。”谢蜩鸣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像是在喃喃自语,“傅先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有一瞬间傅季秋差点也将喜欢说出口,但最终还是没敢回应。
后来谢蜩鸣醒了,傅季秋也没再提起过分手的事。
那年谢蜩鸣放暑假回家,说他要回去看爷爷。
傅季秋自然没有意见。
但他没有想到谢蜩鸣离开后,自己会那么想他。
他等了很久,谢蜩鸣却始终没有回来,他只能自己去看他。
谢蜩鸣对于他的到来很是受宠若惊。
一直怕他住不惯,让自己睡在他的房间。
晚上还用蒲扇为他扇风,累了也不肯停。
傅季秋本来只安排了一天的行程,然而最后却呆了一个星期。
后来回想起来,竟是他这一生中最惬意的一个假期。
回来后傅季秋提出给他爷爷换个地方住,然而谢蜩鸣却拒绝了他。
谢蜩鸣说他将来会努力赚钱好好照顾爷爷,傅季秋更加看不懂他。
又或者傅季秋其实从未懂过他。
他明明会在手腕上纹上自己的名字。
会抱着他一遍遍说:“你是我的太阳。”
会痴痴地问自己,“傅先生,你爱过我吗?”
却也会如此决绝地和他分手,再也不要他。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又是从哪一步错了?
傅季秋垂眸看着床上的人,终究还是没忍住,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所以,我们到底是从哪里开始错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抱歉
谢蜩鸣睁开眼,入眼是暖色调的天花板,头顶是他亲自挑选的星空灯。
床边摆着一个输液架,不知名的液体正顺着透明的软管一点点流进他的身体。
窗帘半拉着,屋子很暗,但还是能分清现在已经是白天。
谢蜩鸣慢慢坐起身来。
他已经忘了自己睡了多久,在这里被关了几天。
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已经凉了的饭菜,那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昨天还是前天?
太久没有吃过东西,胃里空荡荡的,却也不觉得饿。
只是全身上下软绵绵的,没有丝毫的力气。
因此谢蜩鸣坐在床上缓了许久,这才慢慢抬起手指拔掉手背上的针管。
因为太过用力,针头不小心划破手背,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线,温热的血液顺着手背渗了出来,落雪白的被子上,星星点点。
很奇怪,他竟没有感觉到任何疼意,头脑依旧有些迟钝,因此谢蜩鸣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抽出纸巾按住不断流血的手背。
他下了床,门还被锁着,窗外不知何时多了一层铁质的围栏,将他就这么困在这里。
谢蜩鸣这些天没怎么吃过东西,因此走了几步就开始喘气,眼前又开始晕了起来。
腿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还没走几步就有些撑不住,因此谢蜩鸣只能扶着墙面慢慢坐下,透过围栏向窗外看去。
原本明亮的天空被一道道铁网分割得形状不一,在墙上投下同样不规则的倒影。
手中浸满了血的纸团掉在了柔软的地毯上,谢蜩鸣有些无力地抬手撑住自己。
丝绸的睡衣顺着伶仃的手腕向下滑去,露出了不堪一握的手臂和腕骨处的纹身。
傅季秋三个字就这么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底。
谢蜩鸣抬手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纹身,突然很想笑,也真得笑了出来。
他如今倒真有了几分金丝雀的样子。
傅季秋铸了这么大一个铁笼,只为将他困在这里。
“所以你看……”
谢蜩鸣把手放在小腹上,像是在和谁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抱歉,我真得不能生下你。”
傅季秋接到保姆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
如果是从前他定然不会理会,然而今天却一反常态,一边示意其他人继续,一边拿起手机起身向外走去。
刚一出会议室便按下了接通键,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从语气中还是能够窥见一丝焦急。
“喂。”
“傅先生。”对面的保姆语气慌乱,呼吸粗重。
这让傅季秋的一颗心瞬间提起,“出什么事儿了?”
“是谢先生,您快回来吧!”
-
谢蜩鸣浑身湿透,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手里拿着一块碎瓷片,右手手腕处纹着傅季秋名字的地方一片鲜血淋漓,早已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保姆满脸惊恐地站在不远处,想要过来却又不敢,只能温声劝着他,减少对他的刺激。
“谢先生,您冷静,千万别冲动,傅先生马上就回来了。”
“您说您这是何苦?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我也有个儿子和你一样大,他要是这样我该有多心疼啊,所以别冲动,想想你的妈妈。”
“无论怎么样,别和自己过不去。”
保姆站在不远处努力说话分散着他的注意力,然而谢蜩鸣却好像一尊雕塑,不动也不说话。
只是蜷缩在角落里安静地抱着自己。
纯白色的睡衣上洒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您还这么年轻,千万别把自己逼到绝境。”
不知过了多久,谢蜩鸣终于有了些反应,垂眸看向自己右手的手臂。
手腕处横亘着几条长短不一的划痕,纯白色的睡衣袖口也被血水浸湿了几分,一片狼藉中,上面的纹身终于模糊了几分。
保姆怕他再伤害自己,下意识上前了一步,但怕刺激到他,终究还是不敢过去。
只能努力阻止道:“您,您可千万别做傻事。”
谢蜩鸣闻言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想要冲她露出一个笑,然而扯了扯嘴角,却发现根本没有力气。
他想说自己没想自杀,只是想要泡一个冷水澡试试会不会流产,然而还没泡多久就被保姆发现,接着便被她拖了出去。
保姆被他身上的温度吓了一跳,连忙去给他找浴巾和换洗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