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谌却道:“无妨,鱼之舟,你去把没庐赤赞给朕叫来。”
鱼之舟有些迟疑,但还是拱手道:“是,陛下。”
鱼之舟离开紫宸殿,去宣没庐赤赞,刚巧,没庐赤赞从中书门下走出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没庐赤赞见鱼之舟朝自己走过来,有些吃惊,鱼之舟恭敬作礼道:“没庐特使,陛下宣召。”
没庐赤赞打量了鱼之舟两眼,道:“我还以为,你不愿与我说话了。”
鱼之舟面容很平静,淡淡的道:“没庐特使言重了,小臣一介内侍,怎敢得罪没庐特使?陛下宣见特使,遣小臣前来,还请特使尽快前往紫宸殿,不要让陛下久等了。”
没庐赤赞也没有废话,与鱼之舟一同前往紫宸殿,通传之后入内。
没庐赤赞看了一眼紫宸殿里的仗阵,年轻的天子李谌,宣徽院特使刘觞,还有太皇太后最为宠爱的小儿子绛王李悟,真是奇怪的组合。
没庐赤赞收敛了目光,拱手道:“没庐拜见天子。”
李谌没有让他起来,刘觞抢先道:“没庐特使,你是个聪明通达之人,听说太皇太后就是爱见你比旁人多长了一副玲珑的心窍……你也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场面儿吧?”
没庐赤赞知道他指的是李悟在此处的事情。
没庐赤赞平静的道:“若没庐没有猜错,是天子特意让没庐看到的,应该不会杀人灭口才对,不是么?”
李谌轻笑一声,道:“没庐特使,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谢陛下夸赞。”没庐赤赞道。
“朕找你来,不是来夸赞你的,”李谌开门见山的道:“是想和你,谈谈条件。”
“陛下请讲。”
李谌站起身来,围着没庐赤赞踱了几步,哪里有什么小奶狗的可爱可怜儿,分明运筹帷幄,处事不惊。
李谌道:“太皇太后力保你,但你需知道,太皇太后已经失去了兵权,在这个大明宫中,在这个长安城中,甚至普天之下,都是朕来做主,太皇太后可做不了你的后盾。”
没庐赤赞道:“依陛下所见,谁才是没庐的后盾?”
李谌轻笑一声,道:“朕。”
没庐赤赞笑道:“陛下倒是自信的紧。”
刘觞道:“陛下自信,是因着陛下有自信的资本。没庐赤赞,你仔细想想看,陛下堪堪登基不到一年,已然掌握了兵权,甚至与吐蕃签订百年和平的盟约,这是太皇太后可以为之的么?没庐特使,赞普抛弃了你,母族背叛了你,当一切名利权贵都成为泡影,你也该为自己谋划谋划了。”
没庐赤赞眯起眼目,刘觞每说一句话,他的手掌便攥紧一些,赞普的怀疑,没庐氏的舍弃,一切都将没庐赤赞推向毁灭的深渊。
如今他只身斡旋在人生地不熟的长安,的确只能凭借自己的双手活下去,如果不争,就只有死路一条,这也是为何,没庐赤赞会答应依附于太皇太后。
没庐赤赞突然发笑出声,他的笑声有些猖狂,抬起头来道:“陛下,您不怕么?没庐是个被母族抛弃之人,刚刚投靠了太皇太后,若是这么快便背弃,反而证明我正是一匹养不熟,会咬主人的恶狼,陛下便不怕么?”
“怕,”李谌幽幽的道:“朕只怕你咬的不够狠。”
没庐赤赞奇怪的看向李谌,只觉得李谌此人有些奇怪,这并非是一个十七八岁帝王,能说出来的话,他的眼神莫名平静,仿佛看透了朝廷的斡旋肮脏。
刘觞笑道:“没庐特使你若是一匹饿狼,给足了肉便不会咬人,狼是吃肉的,只有没了肉吃,才会咬人。”
“再者……”刘觞笑容更是奸诈,对没庐赤赞挑了挑眉,道:“你若是答应归顺陛下,小臣可以做和事佬,帮忙调剂调剂没庐特使与小鱼公公之间干系,如何?”
没庐赤赞下意识看了一眼鱼之舟,毫不犹豫的拱手道:“臣,愿降!”
李谌不着痕迹的碰了碰刘觞的手背,低声道:“鱼之舟的事儿,始终是家事,你我都不好插手。”
刘觞偷偷咬耳朵,笑眯眯的道:“陛下你放心,我是说调剂调剂,又没说一定成功。”
李谌:“……”朕差点信了刘觞的鬼话。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今日最悲情“人物”——木梨花~
木梨花:嘤嘤嘤我好可怜QAQ
木梨花:莫名其妙已经被转送好几次了!
第49章 我知道你的秘密!
没庐赤赞是太皇太后跟前的新宠, 除了李悟,他也能自由出入兴庆宫,且知道宰相郭庆臣的打算。
刘觞准备亲自去兴庆宫走一趟, 见一见这个被关押的部员, 没庐赤赞帮忙打典。
刘觞进入兴庆宫的时候,没庐赤赞早就在等候了,示意他从小门进来。
没庐赤赞压低声音道:“太皇太后正在午歇, 郭庆臣刚走不久, 应该不会折返回来。”
刘觞点点头,笑道:“没庐特使办事儿,就是牢靠。”
没庐赤赞道:“太皇太后午歇一般都在一个时辰之内, 保险起见,宣徽使只有半个时辰可以用。”
礼部的知贡举没有关押在牢房中,而是偷偷关押在了兴庆宫的偏殿中, 没庐赤赞带着他过去, 支开了旁边的守卫, 刘觞趁这个空当,偷偷溜进去。
一进去偏殿,登时闻到一股剧烈的血腥气, 刘觞不由捂住口鼻,皱了皱眉。
这太皇太后和郭庆臣看起来都是和和气气的人,没想到私下里手段竟然如此狠毒。
殿中一个人被镣铐锁着, 听着开门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 声音虚弱断断续续的道:“卑臣已经……已经按照宰相说的画押, 还要……还要卑臣如何啊!求求宰相, 放了卑臣的家人……”
刘觞走过去, 脸面一点点显露在偏殿的阴影之下,那知贡举浑身是血,对上刘觞的眼目,吃了一惊,磕磕绊绊的道:“宣、宣徽使!?”
“宣徽使!宣徽使!救一救卑臣罢!救一救卑臣!”
刘觞皱眉看着他身上的伤口,道:“这是怎么回事?”
知贡举垂泪道:“卑臣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被宰相抓到此处关押,还声称卑臣必须招供,卑臣真的没有什么可招供的啊!但是……但是宰相令人给卑臣用私刑,如果不招认,便要活活打死卑臣,还……还用卑臣的家人威胁卑臣!卑臣若是招供,岂不是连累了江王殿下,江王殿下对卑臣有恩,卑臣死不足惜,可是卑臣的家人……该、该怎么办啊……”
那知贡举说着,又哭了起来,已经泣不成声。
刘觞压低了声音道:“你先别哭,陛下已然知道了此事。”
“陛下?”知贡举恍然大悟,道:“对对……既然宣徽使来了,那陛下、陛下必然便知道了此事,陛下救一救卑臣啊!救一救卑臣!”
刘觞道:“本使此次前来,就是问清缘由,还请知贡举配合。”
知贡举当即便把自己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道:“宰相分明是针对江王殿下,想要屈打成招!今日还拿了一份供书来,让卑臣画押,卑臣……卑臣抵不住宰相用家人威胁,已经……画押了!”
怪不得宰相会离开,看来他们已经拿到了江王舞弊的证据,万无一失了。
刘觞眯着眼目,道:“本使只问你一句,此次省试,可有舞弊。”
“没有!绝对没有!”知贡举非常坚决:“宣徽使您有所不知,卑臣就是省试进入的礼部,当年省试舞弊,卑臣险些落榜,还是江王殿下发现了端倪,冒死请求先皇审理省试一案,这才让卑臣有了入朝效力的机会!卑臣又怎么可能如此忘本,参与舞弊呢!也不可能忘记江王殿下的大恩大德啊!绝无舞弊一事!绝对没有!”
刘觞点点头:“如此甚好,你既然已经画押,便不要去管别的。”
“宣徽使?”知贡举一脸迷茫。
刘觞挑起唇角轻笑:“放心,这些天你装的老实一些,也免得受皮肉之苦,陛下会请求太皇太后公审此案,还天下学子一个公平公正,到时候……你只要在朝廷上翻供便可。”
“翻供……”知贡举道:“可是、可是卑臣的家人……”
“你且安心,”刘觞宽慰道:“只要你确保在朝廷上翻供,此事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陛下当场扣押宰相郭庆臣,你的家人也可保无虞。”
知贡举沉默了一会儿,沙哑的道:“卑臣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给陛下与宣徽使了!”
郭庆臣拿到了画押证词,打算给江王李涵治罪,如此一来,就可以收揽一片民心。
天子李谌提出公审江王李涵,太皇太后本有些迟疑,毕竟公审的变数太大,如果有个意外,无法当场补救,但是宰相郭庆臣一点子也不担心,反而觉得公审更好。
还撺掇着老太太答应公审,毕竟公审声势浩大,可以给郭氏造势,到时候郭氏的名声传得更远,天下的学子就是朝廷最新鲜的血脉,这样的血脉全都归顺了郭氏,还愁郭氏的势力不够么?
太皇太后左思右想,架不住郭庆臣的央求,最后同意了李谌的公审要求。
公审便定在三月十五朝参这日。
公审当日,羣臣按部就班的走入宣政殿中朝,安排站好,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天子李谌这才慢悠悠的走出来。
李谌幽幽的道:“诸位怕是都听说了,今日朝参,有一件大事,便是公审此次省试舞弊一案。”
众人纷纷窃窃私语,这事儿闹得太大,学子还围堵了月灯楼,街坊都给堵死了,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刘长邑。”
“卑臣在。”
李谌道:“你素有铁面无私的称号,朕令你纠察此事,可有眉目?”
刘长邑拱手道:“卑臣确实已有眉目,这是此次纠察的档案,还请陛下过目。”
鱼之舟将文书呈上,刘长邑朗声道:“经卑臣查证,此次省试并不存在舞弊贪污。”
“不存在?”
“没有舞弊?”
“那学子怎么闹得这么大?”
“竟然无有舞弊……”
朝臣立刻喧哗起来,互相交头接耳,显然都很震惊。这话若是从旁的朝臣口中说出来,恐怕还有一些虚假的可能性,但是从御史大夫刘长邑口中说出来,自有一种铁证如山的感觉。
宰相郭庆臣一看,冷笑道:“陛下!老臣不敢苟同!”
李谌就知道他会站出来,道:“哦?宰相有其他意见?那不妨说出来,让大家议一议。”
“谨遵陛下敕令!”郭庆臣道:“陛下,省试舞弊一案,在长安闹得风风雨雨,还请陛下恕老臣僭越之罪,因着老臣心切学子,故而私自查案,老臣死罪!”
李谌心中冷笑,但是表面和善,笑道:“宰相,若你能查出事实,朕便不会纠察你僭越之罪,但是若查不出来,数罪合并,罪加一等,你可要想好了!”
郭庆臣没来由打了一个哆嗦,总觉得今日的陛下有些恐怖,但转念一想,自己纵横两朝,还有太皇太后撑腰,何必怕一个喜欢打毯,玩物丧失的奶娃娃呢?
郭庆臣道:“老臣想好了!”
“好。”李谌道:“那你说罢。”
郭庆臣呈上一份带血的文书,道:“陛下请看,老臣私自纠察了此次省试知贡举,此人乃是江王李涵最为信任的心腹部员,此人已经招供,省试存在舞弊,江王李涵中饱私囊,收受商贾窦扶风钱三千万,另有请吃请喝,保其子窦悦新科登榜!”
刘觞“嗬!”了一声,笑道:“钱三千万?这两千万,都够我大唐驻边一年的军队开销了。”
宰相郭庆臣不知刘觞为何突然搭话,但还是义愤填膺的道:“无错!窦扶风贿赂考官,罪大恶极,仗着窦家的钱财,将省试变得乌烟瘴气,妨碍陛下遴选才能,实在罪不可恕!”
李谌点点头:“倘或真如你所说,那就让嫌犯与江王当庭对质罢。”
郭庆臣眼眸动了动,总觉得这样不稳妥,不知道江王李涵会不会坚持自己没有舞弊。
但转念郭庆臣又一想,舞弊必然存在,否则今年乡贡怎么悉数落选,只剩下窦悦一个富贾之子?只不过江王李涵藏得太深,自己没有查到而已,左右都是舞弊,没准江王一个心虚,自己也就招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