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谌心中好笑,窦悦从未进入过朝廷,自然不知道朝廷是什么样子,他心中的朝廷,怕是最理想的朝廷,也是每一个帝王心目中的向往,但终究只是向往罢了。
李谌打断了他的话,道:“不说旁的,你与我根本无法公平竞争。”
“为何?”窦悦不解。
李谌挑唇一笑,幽幽的道:“因着……我每日里都与宣徽使朝夕相处,耳鬓厮磨,而你堪堪踏入仕途,连进入大明宫都不能,如何与我公平竞争,我们的起点本就不一样,注定无法公平。”
窦悦一愣,耳朵里听着“朝夕相处”“耳鬓厮磨”这八个字,腾地脸红起来。
李谌咄咄逼人的又道:“不必竞争什么了,识趣的早点认输,免得难堪。”
说罢,转身便走,那叫一个潇洒。
窦悦站在原地,揪着自己的衣袍,仿佛被欺负的小可怜,却还是梗着脖子道:“我、我是不会放弃的!我就是要和你竞争!”
李谌:“……”
李谌感觉今日太晦气了,只是出来寻个热闹,没想到遇到窦悦这样的傻小子,不只是替自己表明心迹,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与朕竞争?下辈子罢。
李谌回了圆桌边坐下,窦悦很快也回来了,只不过回来之后闷闷的,垂着头抠饬茶杯,好像要把茶杯抠出一个洞来。
刘觞奇怪的低声道:“陛下,你去哪里了?”
李谌道:“教训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狗子。”
刘觞:“……”迷茫。
李谌回头看了一眼,道:“鱼之舟呢?”
“哦,”刘觞道:“为了躲避没庐特使,刚才报名了打毯。”
李谌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蹙眉道:“没庐特使呢?”
刘觞笑眯眯的道:“哦,我给没庐特使出了一个馊主意,让他也报名了打毯,运动场上一配合,什么都说开了。”
李谌:“……”你真的不是在敷衍没庐赤赞么?
“诶?”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惊讶的道:“你们看,没庐特使怎么和鱼之舟不在一个队里?”
“是啊!”刘觞感叹道:“怎么分成两个队了?”
李谌道:“无妨,若是没庐特使给鱼之舟放放水,说不定也有转机。”
“原来如此。”刘觞点点头,心中感叹着,这个没庐特使哄人还是可以的。
打毯比赛很快开始,别看鱼之舟身材瘦弱,但是他一直跟着天子李谌,李谌最大的爱好就是打毯与狩猎,因此跟在他身边的内侍,必然都要会打毯。
鱼之舟曾经苦练过一段时间,不能说是顶级高手,但也算是个高手了。
裁判一声令下,二十匹骏马奔驰开来,刘觞兴致勃勃,因为没有学子闹事儿,今日心情特别好,一边往嘴里塞樱桃,一边道:“快看,跑的好快啊!”
李谌瞥了一眼窦悦,心中想到窦悦与自己的宣战,朕怎么能被他比下去?于是李谌趁着刘觞欢心,伸手想要去拉刘觞的手,二人若能十指相扣,在窦悦面前,绝对是诛心一击!
李谌伸手过去,刚要碰到刘觞的手,刘觞正巧抬起手来,递了一个樱桃到刘光嘴边,道:“阿爹,这个樱桃好甜!你吃你吃!”
李谌看着自己抓空的手掌:“……”
刘觞看比赛兴奋起来,根本没注意李谌,一直靠着刘光坐着,进球的时候还紧紧抱着刘光的手臂,那叫一个紧张。
比赛如火如荼,众人渐渐发现有点不对劲儿。
刘觞擦着冷汗:“这……没庐特使那一队,已然进了八个球了,小鱼儿好像……好像没碰到球呢。”这的确是在赔礼道歉吗?
李谌也有些不确定了,道:“或许是计策?先抑后扬?”
“对对对!”刘觞点头如捣蒜:“先抑后扬,写文章都如此,好计谋好计谋!”
于是……
嗖——
比赛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没庐赤赞的队伍以十八比一遥遥领先,碾压性十足。
鱼之舟黑着脸从赛场上下来休息,来到圆桌边喝了一杯茶。
没庐赤赞也走了过来,目光幽幽的凝视着鱼之舟,道:“你还是不愿与我说话么?”
鱼之舟根本没搭理,转身就走。
没庐赤赞拦住他的去路,道:“你若是不与为兄说话,你可是一个球都摸不到的。”
刘觞:“……”
李谌:“……”
啪啪啪!刘觞不由得鼓掌起来,震惊的感叹:“哇——没庐特使好厉害,求和都这般不做作,什么直男癌啊,在下佩服、佩服!”
于是一场比赛下来,鱼之舟真的没有碰到任何一个球,这场碾压性的比赛终于毫无悬念的结束了。
鱼之舟黑着脸下场,黑着脸跟着李谌回宫,黑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没庐赤赞拦住刘觞,蹙眉道:“宣徽使,你的法子不管用。”
刘觞摇头道:“不是本使的法子不管用,是没庐特使您真的太……奇葩了!”
“奇葩?”没庐赤赞道:“为何物?”
刘觞道:“没庐特使你回去照照镜子就知道了!本使真的爱莫能助,一手好牌被你打得稀烂,若是本使再帮你,旁人定要怀疑本使的智商,告辞告辞!”
没庐赤赞:“……”
新科已然放榜,窦悦维持新科第一名的成绩,成为了这次的状元郎。
放榜之后,便是每年的关键,看看哪个部门有空缺需要填补,将这些选拔出来的人才塞入这些部门之中。
窦悦是这次的黑马,因着舞弊一案,他的名声大噪,其实很多部门都抢着想要窦悦的加入。
一来是窦悦的才华不菲,这二来……
窦悦的家底儿太丰厚了,谁不想要一个有钱人做朋友呢?若是能在一个部门之中,朝夕相对,说不定也能帮衬帮衬。
想要招揽窦悦的部门奏章,简直踏破了紫宸殿的门槛儿,一沓一沓的堆在案桌上,但偏偏李谌公报私仇,就是不批这些奏章,全都压了下来。
刘觞今日无事可做,去枢密院看看阿爹,刚一进门,就看到刘光愁眉不展。
“阿爹,怎么了?”刘觞道:“可有烦心事?”
“也不算什么烦心事。”刘光见到刘觞来了,皱紧的眉头立刻放松下来,拿出点心小食,让刘觞坐下来,道:“一些小事儿罢了。”
刘觞坐下来,抓了一块糕点塞在嘴里,刘光轻笑一声,给他擦了擦嘴边的渣子,这才道:“这次新科放榜,各家上榜的学子都已经分配好部门,只是……唯独窦悦,这个新科状元,陛下还没有批示。”
刘觞道:“可能因为是状元,所以陛下还在琢磨吧?”
毕竟窦悦可是第一名啊。
刘光摇头道:“阿爹觉得不然。”
“啊 ?”刘觞不解。
刘光道:“阿爹在大明宫中混迹这么多年,多少能看得出来,陛下……似乎不待见这个窦悦。”
“为何?”刘觞更是不解。
刘光瞥斜了一眼刘觞,眼神似乎有些深意。
刘觞一脸迷茫,刘光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而是道:“许多朝臣托了干系到阿爹这里来,想让阿爹催促天子,给窦悦安排公干。”
刘觞道:“这还不容易?我去催一催陛下便好。”
他说着,站起身来,掸掉身上的渣子,风风火火便走:“阿爹,我这就去了!”
刘光想要叫住他,但刘觞跑得很快,刘光无奈的摇摇头,轻声自语:“或许……是本使想多了。”
刘觞去见李谌,便看到李谌的案桌上落着厚厚的文书,十有八*九都是关于窦悦的。
“陛下。”
李谌看到是刘觞,笑道:“阿觞你来了?快坐。”
刘觞坐下来,道:“陛下,这次新科的分配都差不多了罢?”
李谌挑了挑眉:“阿觞,你是话里有话?”
刘觞笑道:“新科状元窦悦,陛下可想好将他放在何处了么?”
李谌就知道他要提起窦悦,心里当即醋溜溜的道:“还没想好。”
三省之中空缺的非常多,中书省刚刚失去了郭庆臣这样的宰相,特别需要人才,加之窦悦文采好,中书省抢着要窦悦过去。
只是……
李谌心里有些小道道儿,中书省啊,那可是三省之中油水最丰厚的地方,每年的宰相多半出自中书省。
加之中书省负责草拟文书,传达天子的敕令,所以与天子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每日都要混迹在大明宫中。倘或窦悦真的进了中书省,不是要与李谌天天见面儿,相看两厌,还会与宣徽使刘觞日日相处。
一想到此处,李谌心里酸的要命,跟泡了醋缸似的。
“陛下……”刘觞道:“中书省正好空缺,不如让窦悦……”
“不可!”李谌一票否决。
刘觞迷茫,这中书省可是窦悦最好的去处,不知道陛下在犹豫什么。
李谌怕刘觞看出端倪,他可不想替窦悦表明心迹,还是叫刘觞糊涂着为好。
“咳……”李谌咳嗽了一声,道:“朕的意思是……中书省虽是个好去处,但无法发挥窦悦的才能。”
“才能?”刘觞问。
李谌煞有此事的点头,道:“正是,阿觞你不觉得窦悦心灵手巧,特别善于将作之事么?且他设计的弓*弩、兵服都十足实用。”
刘觞点点头,道:“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李谌连自己都说服了,正直的道:“若是将窦悦放在中书省,岂不是埋没了他的才华?朕看窦悦也喜爱将作之事,不如这般……”
他随手抽了一本文书,展开一看,正是尚书省工部请求调派窦悦的文书,道:“所以,朕决定,将窦悦放到工部。”
这工部隶属于尚书省,别看尚书省在电视剧里是出现最多的部门,但其实尚书省就是干活的部门,哪里有中书省清闲?
工部一共又分为四个部门——工部、屯田、虞部、水部。
工部的油水向来丰厚,但也只是对于工部尚书、工部侍郎这样的长官来说,油水才会丰富,对于下面干活儿的官吏来说,根本没什么可捞的,还要战战兢兢。
且工部有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加班。
一旦工程来了,加班加到天荒地老,根本没有喘口气儿的机会,可谓是朝廷中最最最冷门的部门了,都是没人要的最末,才会分配到工部来。
李谌振振有词,道:“窦悦有如此才能,叫他去中书省实在大材小用,不如让他发挥自己的喜好,也能为国效力,阿觞你觉得如何?”
刘觞心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窦悦的爱好就是将作,如果能把爱好结合工作,那么工作起来干的会更好。
刘觞并没有怀疑什么,点头道:“陛下英明。”
李谌的唇角立刻划开,笑道:“阿觞能理解朕便好。”
登科的学子被安排入了各个部门,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接下来宣徽院会主办一次宴席,便是为这些学子庆祝鲤鱼跃龙门,名唤烧尾宴。
烧尾宴在大明宫内举行,届时天子也会莅临,因此算是规模较大的宴席。
刘觞以前也置办过不少宴席,加之现在郭氏的势力削弱,刘觞说话便是命令,也没人违抗,更没人敢难为他,宴席置办的相当妥帖顺利,只需要刘觞一句话,便会有人忙前忙后的操心。
今日便是烧尾宴,刚刚进入各个部门的官员们纷纷入宫,窦悦自然也在入宫赴宴的行列之中。
窦扶风将窦悦送到大明宫门口,因着窦扶风不是赴宴人选,所以他并不能进入大明宫。
窦扶风给窦悦紧了紧披风,道:“少饮一些酒,阿爹就在门口等着你。”
窦悦道:“阿爹,烧尾宴不知要多久呢,阿爹还是先回去罢,虽然入了春,但夜间天气太凉了。”
窦扶风执意道:“不必担心,你且去罢。”
窦悦没有办法,点点头,下了车,便往丹凤门走入,进了大明宫。
此次的烧尾宴在内朝举行,窦悦是第一次入宫,看什么都新鲜,他随着人群往里走,这边看看,那边看看,眼睛睁得老大,嘴巴也张着,好像乡下人进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