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庆臣连连颤抖,眼眸狂转,难道是天子知道了什么?不应该啊,自己才去见过没庐赤赞,天子应当在紫宸殿,不知情才对。
或许是天子的耳目?
郭庆臣越想越是害怕,天子的耳目已然遍布了整个大明宫不成?
李谌故作惊讶的道:“宰相你这是何故?朕也没有斥责你,对么?”
“老臣……老臣……”
郭庆臣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太皇太后忙道:“好了,这事儿若是天子没有意见,那便按照老身说的,释放了没庐特使。”
李谌挑了挑眉,道:“纵使朕有意见,奶奶您心意已决,再者,宰相在没有朕的应允之下,便私自去了温室殿,朕还能说些什么?只盼着奶奶顺心就是了。”
太皇太后听得额头上青筋直跳,天子俨然把自己说成了一个小可怜,太皇太后和郭庆臣是咄咄逼人的狂徒!
这件事情,分明是太皇太后赢了,拉拢了没庐赤赞为自己效力,逼迫天子释放没庐赤赞,但太皇太后此时脸上无光,只觉得脸疼的厉害!
没庐赤赞得以释放,梳洗整齐之后,来到紫宸殿谢恩。
他比往日里瘦削了一些,但还是如此高大,脸色不见喜怒,跪下来道:“没庐谢陛下恩典。”
李谌幽幽的道:“没庐特使,你谢错人了,该谢的可不朕,而是太皇太后老人家,还有宰相呢。”
太皇太后更是脸疼,实在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道:“天子,省试舞弊一案,务必早日纠察清楚,老身乏了,就先回兴庆宫了。”
郭庆臣追上去道:“太皇太后,老臣送您!”
没庐赤赞只是来拜谢的,李谌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没庐赤赞便直起身来,转身离开,临走之时还若有似无的瞥了一眼鱼之舟。
“这个郭庆臣!”李谌眯眼道:“一天天给朕找事儿!朕早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刘觞道:“郭庆臣现在急于补充自己的势力,也难免会找到没庐赤赞,可是依小臣所见,没庐赤赞是一头养不熟的狼,郭庆臣和太皇太后想要把他变成一条狗,实在是痴人说梦。”
李谌眼皮狂跳:“……”怎么听着像是骂人的话?
“对了!”刘觞道:“江王殿下下狱,郭氏已经完全得罪了江王的势力,小臣想着,不如趁这个时候,拉拢拉拢江王,让小臣替陛下去看望江王一番。”
李谌点头道:“还是阿觞想得周到。”
刘觞道:“那小臣一会儿就去。”
李谌眼眸微微一动,道:“阿觞,不如你眼下就去。”
“可是……”刘觞心说,我还没吃饭呢!
李谌却很着急,推着刘觞往外走,道:“现在就去,立刻就去。”
“陛下……”刘觞道:“可是……”
李谌道:“没有可是。”
刘觞又道:“陛下这么着急么?”
李谌坚决道:“十足着急,十万火急,快去快去。”
刘觞被推出紫宸殿,一头雾水,去探监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自己是宣徽使,替陛下来探监,一天十二个时辰什么时候去不可以,也没有限制,非要饿着肚子去吗?
刘觞叹了口气,搞不明白李谌想什么,谁让他是顶头上司呢?只好往牢狱而去。
李谌等刘觞走了,立刻也坐不住,便要离开紫宸殿。
鱼之舟眼皮狂跳,阻拦道:“陛下,您又要去何处?”
李谌道:“不是出宫,朕有东西落在了金辂车上。”
鱼之舟狠狠松了一口气,道:“陛下落了什么东西,只管知会小臣去取来便是了。”
李谌一想,也好,比划道:“一个这么大的木雕梨花。”
“木雕梨花?”鱼之舟奇怪。
虽不知是什么东西,但既然是天子吩咐的,鱼之舟立刻离开紫宸殿去找。
李谌让鱼之舟去找的木雕梨花,正是窦悦送给刘觞的那一朵,当时两个人抢夺木梨花,刘觞跌入李谌怀中,二人忘情缠绵,木梨花掉到了金辂车的角落,谁也没有注意。
后来又有学子闹事的事情,刘觞便将木梨花彻底给忘了,方才下车之时都没看见,李谌倒是看见了,故意没有提醒他。
这会子李谌让鱼之舟去取,就是因着怕刘觞哪天想起来又去找,索性先下手为强,把木梨花拿过来。
鱼之舟很快回来,办事儿很有效率,双手捧着木梨花道:“陛下,是不是此物?”
“对,就是它!”
不知为何,鱼之舟总觉得陛下说“就是它”之时,咬着后槽牙,还有磨牙的声音。
李谌根本没有伸手去接,摆摆手很不在意的道:“送你了。”
鱼之舟诧异:“陛下?”
天子特意吩咐鱼之舟取来,鱼之舟还以是什么稀罕玩意,或者意义重大的物件儿,哪知道匆匆忙忙找回来,竟然大手一挥送给自己了?
鱼之舟更是诧异,但也不好多问,毕竟他素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便道:“既然如此,小臣暂为保管,多谢陛下赏赐。”
李谌道:“不必暂未保管,你就是扔了、烧了,也随你欢心。”
鱼之舟:“……”天子愈发不对劲儿。
李谌毁尸灭迹,让鱼之舟带走木梨花,心中冷笑,朕当真聪颖,刘觞就算往后想起来,也绝对找不到那朵破木头花了!
刘觞哪知道李谌心里那些无聊的小道道儿,正兢兢业业的赶往牢狱,前去探看李涵。
李涵的牢狱之内站着一个人,已然有人前来探看,刘觞闭着眼睛,就算不用眼睛看也能猜得出来,绝对是绛王李悟无疑了!
李悟带了午膳前来,生怕牢狱的饭菜不和李涵胃口,毕竟李涵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亏,更没吃过什么苦。
李悟将菜色亲手摆出来,道:“看看是不是你爱食的,若是不喜欢,明日我再换一套来。”
李涵两眼放光,他早就饿了,牢房一天只有一顿餐食,哪里来的早膳?李涵肚子里咕咕作响,恨不能立刻去抓那些吃食,不过还是道:“小叔,你还是不要再来了。”
“为何?”李悟道:“可是还在生小叔的气?小叔在太皇太后面前没有为你说话,也是因着……”
“我知道!”李涵抢先道:“小叔全都是为了我好,太皇太后就是要杀鸡儆猴,拿我给天子看,小叔那时候若是求情,反而适得其反,惹怒了太皇太后,我都知道。”
李悟蹙眉道:“那是为何?”
李涵抿了抿嘴唇,脸上有些别扭,道:“还不是为了小叔?太皇太后一直当你是郭氏的势力,你若是天天儿给我送膳食来,消息必然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到时候会连累你的。”
李悟轻笑一声,李涵皱眉道:“小叔你笑什么?”
李悟揉了揉他的鬓发,道:“涵儿这般为我着想,小叔自然要笑。”
“啧!”李涵撇开头,躲开李悟的手掌。
刘觞笑眯眯走过来,道:“嗯,好香啊!实在对不住,不会打扰二位说悄悄话吧?”
李涵连忙顺了顺自己被揉乱的头发,道:“宣徽使怎么来了?”
刘觞道:“自然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探看殿下的,陛下知道,殿下受苦了,这不是么,小臣都没用午膳呢,便被陛下支配过来了,这闻着好香啊,小臣都馋了。”
李涵护食的将吃食往后挪了挪,道:“都是本王的。”
刘觞摇摇头,道:“知道是绛王为您准备的,小臣可不敢吃。”
李涵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道:“纠察的事情,可有眉目?”
刘觞换上一副正色的面孔,道:“新科状元窦悦,确有其才,应当没有贿赂考官。”
“本就如此!”李涵道:“此次省试,本王非常重视,全都亲自过目,就连知贡举也挑选的部员心腹,怎会出现舞弊的事情,绝无可能!或许这次的乡贡,就是不如生徒也说不定。”
李悟道:“其实也有这种可能,毕竟生徒的身份非富即贵,选用的师傅也都是各地的名士,而乡贡的水平参差不齐,若是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在情理之中,或许当真没有舞弊。”
刘觞苦恼道:“这个事儿就有些棘手了,陛下下令彻查,查来查去,若是没有舞弊,那些学子能接受么?他们必然以为官官相护,是咱们给有钱人开了后门。”
李涵冷笑道:“自己学识不济,还赖上别人了?”
“红眼病本来如此。”刘觞笑道。
李悟有些担心:“那该如何是好?此事一日不查清楚,涵儿便要一日蒙受不白之冤。”
刘觞道:“这个事儿,其实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有刘长邑出手纠察,想必很快就会破案。但眼下,小臣以为最重要的问题,并不是在到底贪污没贪污上,而在于……舆论。”
“舆论?”李涵奇怪。
刘觞点头:“学子觉得舞弊了,舆论全都倒向舞弊,今日学子还大闹了月灯楼,眼下最重要的是舆论,只有稳住舆论,才能安定民心,咱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反转。”
“如何反转?”李悟提问。
“这个……”刘觞道:“还要看刘御史的纠察,配合刘御史的纠察,找一些笔杆子才行。”
李悟道:“笔杆子倒是无妨,我可以去找一些来。”
刘觞点头道:“只要刘御史的纠察一出来,还需要绛王殿下的鼎力相助。”
众人商量了一番,李涵只管着吃吃喝喝,不只是有肉吃,还有小酒儿,吃完之后还有饭后甜点。
李涵喜欢此樱桃,但是不喜欢樱桃皮的苦涩,也不喜欢樱桃核子,说是咯牙,于是李悟亲自给他将樱桃皮拨了,用牙签剃掉樱桃核子。
“啧啧啧!”刘觞嫌弃,道:“殿下你既然不爱吃樱桃皮,也不爱吐樱桃核,不如直接吃樱桃果脯,也乐得轻松。”
李涵却摇头,振振有词的道:“果脯太甜了。”
刘觞:“……”矫情!
李悟每日都来给李涵送饭,因着刘觞吩咐了,不让牢卒透露半点消息出去,所以太皇太后根本不知情。
这日里李悟又来给李涵送饭,还带了樱桃来,李涵有些为难,道:“小叔,要不然你别给我剔樱桃了。”
“为何?”李悟奇怪。
李涵没说话,但眼睛瞥了李悟的手腕一眼,李悟立刻反应过来,笑道:“无妨,这点子事情,小叔还是可以做到的,倒也不至于如此不中用。”
李悟例行给李涵送了饭,打算去兴庆宫给老太太问好,顺便打听一下郭庆臣那面的消息。
李悟来到兴庆宫大殿,还没来得及让人通传,便听到里面传来呵斥声。
“这么多天了,你查出什么没有?!贪污的证据呢?舞弊的银钱呢?老身做主关押了江王,到头来你什么也没查出,老身的脸面往哪里放?!”
太皇太后声音很激动,紧跟着是宰相郭庆臣的声音,唯唯诺诺的道:“太皇太后息怒啊!息怒啊……这……老臣的确在努力纠察,只是……只是礼部做的滴水不漏,什么也没查出来。”
“无用的废物!”
太皇太后愤怒的拍着凤坐的扶手,道:“只要是舞弊,怎么可能滴水不漏?难道说……李涵真的没有舞弊?”
“如何可能?”郭庆臣道:“太皇太后,老臣侍奉两朝,这舞弊之事见得多了,这次放榜,只有生徒,没有乡贡,新科状元还是巨富窦扶风的儿子,不用想必然是舞弊了!若没有舞弊,怎会如此巧合?”
太皇太后道:“那你倒是查啊!老身的意思如此明显,已然与天子对上了,若是到最后没查出所以然来,你让老身的脸面往哪里放?还有你,你可是郭氏的顶梁柱,到时候我看你的颜面往哪里放!”
“太皇太后不要动怒,”郭庆臣道:“其实……老臣已然有了十拿九稳的法子。”
李悟眯了眯眼目,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郭庆臣压低了声音,但李悟是练家子,听得一清二楚。
郭庆臣道:“老臣已经偷偷扣留了一名知贡举,他乃是李涵的心腹部员,虽然这事儿查不出任何眉目,但是老臣已然从这名知贡举入手,只要他肯招认,都是李涵指使,到时候便是有凭有据,天下学子得到证明,也不会管太多的证据,再稍微煽动舆论,天下的民心,必然向着太皇太后,天子想要亲政,还是要看太皇太后您的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