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簪缨也不遗憾,反而顺其自然的拉着李谌的手,欢快的道:“陛下!陛下我跟你说,我跟你说啊!我那个友人,他他他,他好了!他好了诶!恩公真是神了!太神了!只是下了两针,我那个友人突然就硬了!他就好了!哈哈哈,你说神奇不神奇?”
刘觞:“……”啥玩意?
李谌黑着脸,幽幽的道:“孟郎君,说来的确是神奇,你的友人到底是哪位,难道也在这山砦之中?否则昨日大家都在山砦中,他扎了几针,隐疾好没好,你怎么知晓?”
“这个……”孟簪缨只管分享自己的喜悦了,差点子给忘了,简直漏洞百出,支支吾吾的道:“其实……我那个,是……”
“啊!”孟簪缨一拍脑袋:“你们是来见恩公的罢,快快!快请进!”
“恩公!恩公——”孟簪缨嗓门嘹亮的大喊着:“恩公,陛下和阿觞兄弟来了!”
崔岑在大厅里,早就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根本不需要孟簪缨通传,冷冷的瞥斜了一眼,道:“闭嘴。”
“嗯!嗯嗯嗯!”孟簪缨使劲点头,在嘴上比了个叉,今儿他十足欢心,态度也很殷勤。
崔岑揉了揉额角,道:“陛下,宣徽使。”
李谌道:“崔大当家,眼下可带我们下山了么?”
“自然。”
崔岑挥了挥手,自有几个土匪将二当家五花大绑的推上来,经过昨日一晚上,二当家的脸上裹着纱布,一只眼睛的地方血粼粼的,鲜血阴湿了纱布,异常可怖。
二当家满身伤痕,奄奄一息,如果不是另有土匪拽着,一出来就会趴在地上。
崔岑道:“崔某人说到做到,这个叛贼便交给陛下,由得陛下处置。”
李谌道:“如此甚好。”
崔岑道:“我的手下已经准备妥当,那便护送陛下与宣徽使下山罢。”
“还有我还有我!”孟簪缨道:“我也要下山。”
崔岑点了山上的土匪,拿上武器,又牵了马匹,押送着二当家,浩浩荡荡的往山下来,有崔岑带路,这一路非常顺利,正午过后,已经下了山来。
李谌惊喜非常,这一片他识得,就是扈行扎营的地方,马上便要到了。
李谌策马狂奔,很快喜悦的面容慢慢僵硬下来,刘觞也是震惊:“扈行不见了?”
李谌道:“怕是已经启程了。”
“启程?”刘觞道:“可是……”
“这些天的确没有传出朕失踪的消息,”李谌猜测道:“或许是扈行将此消息压了下来。”
“如此一来,”刘觞道:“陛下的意思是,扈行的队伍还是往骊山行宫去了?”
李谌点点头:“恐怕如此,咱们的脚程必须快,一旦扈行达到了骊山行宫,太皇太后怕是又要有所行动了。”
刘觞看向崔岑,道:“崔大当家,不知你这个好人,能不能做到底,陪我们走一趟?”
崔岑挑眉道:“骊山行宫?”
李谌点点头,肯定的道:“骊山行宫。”
崔岑哈哈一笑,又惹得轻微咳嗽起来,道:“我崔某一个罪臣之后,又是占山为王的山大王,竟然有幸去行宫走一趟?当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了。”
“哈哈哈,是挺好笑的啊……”孟簪缨应和道。
只是他一笑,旁人却没有一个发笑的,全都盯着自己看,孟簪缨后知后觉的挠了挠后脑勺,低声道:“不好笑么?”
李谌道:“太皇太后必然也在赶往骊山行宫,崔大当家不如与朕走这一趟,也好为崔御医平反。”
崔岑道:“崔某人还有第二条路可选么?”
刘觞道:“既然咱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便不要耽误时辰了,现在就启程吧。”
崔岑立刻下令,道:“改道,骊山行宫!”
“是——大当家!”
众人立刻改道,往骊山行宫而去,李谌骑在马上,走一会儿便翻身下马,在路边的石头上写写画画,似乎想要留下痕迹。
刘觞奇怪道:“陛下,您这是在画什么?”
李谌道:“这是朕与鱼之舟的暗语,若是鱼之舟……若是鱼之舟还活着,他看到朕的暗语,一定会赶上来的。”
刘觞心底里有些感慨,希望鱼之舟好好儿的,一定不要出任何意外。
李谌道:“朕一路留下记号,若是有人来寻咱们,也好能找到,以免走岔了。”
孟簪缨看了看那些鬼画符一样的暗语,笑道:“陛下,您这是……暗语?怎么看起来,像是小娃娃随手画的?您的那个内侍,能看得懂么?”
“你懂什么?”李谌十足自豪的道:“朕儿时逃课,都是这样与鱼之舟通气的,他一看便知,便会阻拦教书的师傅前来。”
他这么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孟簪缨笑道:“陛下,您也会逃课?我还以为皇家的孩子,与咱们不一样呢?”
李谌瞥斜着他,道:“孟郎君,你的商队也从山上下来了,为何还要跟着朕?你怕不是也要随朕去骊山行宫?”
“这个……”孟簪缨其实有一些难言之隐,昨日夜里头,崔岑随便给他扎了两针,孟簪缨的隐疾登时便好转了不少,所以孟簪缨想要死皮赖脸的跟着崔岑,让他继续给自己医治。
孟簪缨梗着脖子道:“恩公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再说了……”孟簪缨一笑:“我家里是做马匹生意的,这一片都有涉及,陛下需要快马加鞭的赶往骊山行宫,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山砦的马匹是不行的,老的老,瘦的瘦,不说日行千里了,行个三里,它们便会累,等进了城,我让商铺的人给陛下换马,换最好的马,各位兄弟人手一马,绝对都是千里马良驹,如何?”
这年头的马,就好像现代的车一样,男子很少有不爱马的,只是买不起养不起罢了,孟簪缨如此慷慨,土匪们跃跃欲试。
李谌的确需要一些良驹马匹,只好耐着性子道:“罢了,随你。”
鱼之舟跟着没庐赤赞出来寻人,神策军精锐一刻不停的寻找,鱼之舟身子骨本就不强壮,幼年还被毒打致残,一直留有病根,眼下思虑又深,心中担忧,便觉得脑中浑浑噩噩。
没庐赤赞似乎说了什么,鱼之舟压根儿没有听到,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然后变成了双影,摇晃的更加厉害。
鱼之舟拽着缰绳的手突然一松,身子一歪,直接坠下马背。
“嘭!”
一只大手一把捞住鱼之舟,鱼之舟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目的时候,他并没有掉下马背,而是被没庐赤赞接住。
没庐赤赞干脆拔身跃起,脱离了自己的马背,一个翻身坐到鱼之舟身后,伸手拉住马缰,让鱼之舟靠在自己怀里,道:“别逞能,你两天没闭眼了,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鱼之舟想要挣扎,但是没庐赤赞的手仿佛铁箍子,不让鱼之舟离开,鱼之舟也是真的太累了,起初僵硬的挺直身板,不想依靠没庐赤赞,但渐渐的,实在挺不住了,便稍微往后靠了靠,又靠了靠。
这一靠上,登时觉得浑身跟没骨头一样,原来靠着这么舒服,这么省事儿,便放松了身子,靠在没庐赤赞胸前,任由自己浑身的力道压着他。
没庐赤赞调整了一下姿势,拍了拍自己牵着缰绳的手臂,道:“把头靠在这里,稍微闭会儿眼睛。”
鱼之舟已经依靠着他,不想把头靠在他的臂弯里,这样看起来太过亲密了,而他们本不该如此亲密,或许以前可以,但是自从鱼之舟残疾之后,便不可以了。
鱼之舟一直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他觉得自己像是个玩物,在没庐赤赞心中就是个玩物,想对自己好就对自己好,不想对自己好,就自顾自的找借口扔掉。
没庐赤赞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僵硬,叹了口气,淡淡的道:“只有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我才明白当年做的事情有多混账,幺儿,给大兄一个弥补的机会,可以么?”
鱼之舟没说话,他突然挺直了脊背,一把抓住马缰道:“快、快停下!”
没庐赤赞狐疑:“怎么了?”
“快停下!”马匹还没有停稳,鱼之舟便想翻身下马。
没庐赤赞一把抱住他,道:“还没停稳,你疯了?小心受伤!”
鱼之舟不理会他,似乎很焦急,等马匹停下来,立刻跃下马背,跑到路边的一块怪石旁边蹲下来,伸手反复摩挲着石头,震惊的道:“这……这是……”
没庐赤赞也翻身下马,皱眉看着那块石头,好像被人刻画过,但乱七八糟的,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
鱼之舟很激动的抚摸着那块石头,眼泪吧嗒就流了下来,眼眶通红的道:“是陛下!是陛下!”
没庐赤赞惊讶:“是天子留下来的?”
鱼之舟使劲点头:“这是陛下的暗语。”
“暗语?”没庐赤赞更是惊讶,军中的暗语也有很多,没庐赤赞深谙此道,但是这样幼稚的暗语,他还是头一次见。
鱼之舟满脸惊喜与庆幸:“陛下安好!宣徽使也安好,太好了……太好了……”
没庐赤赞蹲下来,仔细去看那块石头:“这上面……还写了这么多?”
鱼之舟点头道:“陛下还留了其他暗语,只要跟着走,就能找到陛下与宣徽使了!”
没庐赤赞皱了皱眉,突然道:“原来……你这么了解陛下?”
鱼之舟侧目看了一眼没庐赤赞,脸上的喜悦慢慢收拢,翻身上马,淡淡的道:“这还要托了没庐将军的福,若不是没庐将军当年破坏了羊圈,小臣也不会到达中原,也不会被陛下相救两次。”
没庐赤赞一时语塞,的确如此。
当年没庐赤赞看到没庐氏的人变本加厉欺负鱼之舟,他有些后怕,想要疏离鱼之舟,觉得这是对鱼之舟好。而李谌呢?李谌看到有人欺负鱼之舟,出手相救,那些小太监因为嫉妒,变本加厉欺负鱼之舟之时,李谌不但没有像没庐赤赞那样疏远鱼之舟,反而将他调到身边来保护,狠狠教训了那些欺负过鱼之舟的小太监。
如此一对比起来,没庐赤赞不由苦笑出声,今日的恶果,都是自己一手酿成的,能赖谁呢?
夜色浓郁起来,因为是在野外,夜间行军十足不方便,崔岑下令扎营,土匪们将营地扎起来,还建造了瞭望塔,轮番值守,看起来训练有素。
崔岑道:“营地有限,今晚就劳烦天子与宣徽使挤一挤了。”
刘觞笑道:“崔大当家您言重了。”
孟簪缨主动道:“恩公恩公!我与你挤一挤,咱们挤一挤!”
崔岑根本没说话,转身进了营帐,孟簪缨口中“恩公恩公”的大喊着,一路也追了过去。
李谌和刘觞围坐在篝火边,营地简陋,自然没有扈行御营奢华,营帐里冷得厉害,还不如坐在篝火边上。
刘觞在火上煮了一壶水,倒出来一杯递给李谌,李谌呷了一口,吐着舌头道:“烫!”
“刚开的水!”刘觞道:“陛下吹吹再喝。”
李谌又道:“还是苦的,瑟舌头。”
刘觞见他皱着一张俊脸,有些想笑:“这荒郊野岭的,山砦也不衬茶饼,并没有茶水,陛下还是忍一忍罢。”
李谌强调道:“朕可不是不能吃苦之人。”
他虽这般说,但他从小就是太子,娇生惯养,即使重生也从未吃过苦,一面饮水一面蹙着眉头,嫌弃的不得了。
刘觞忍不住笑起来,李谌道:“阿觞是在嘲笑朕么?”
刘觞一愣,赶紧道:“小臣不敢。”
李谌凑过去一些,两个人肩并肩坐着,笑道:“为何不敢?阿觞你笑起来真好看,尤其是……真笑的时候。”
“真笑?”刘觞惊讶。
刘觞本是个上班族,也就是俗称的社畜。上班嘛,总是要笑脸相迎的,对待同事,对待领导,对待客户,自然都要和和气气,这样饭碗才能保住。
刘觞是个很爱笑的人,但他的笑容多半比较公式化,真心发笑的时候很少很少。
刘觞没想到年轻的天子竟然发现了这点,不等他回神,李谌又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过……阿觞哥哥哭起来,也很好看,只能朕一个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