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清笑完了腰,他一边抹泪,一边道: “好,那我便告诉你。” 麟岱紧紧盯着他,男人悠然走出浴池,披上那件楚佛谙惯穿的黑袍。 “是绵锋。”言清说。 “楚佛谙的手下,绵锋。” 麟岱哑然,他停住了呼吸,久久不能平复。 绵锋?居然是绵锋……怎么可能是绵锋! 楚佛谙不是蠢人,他那般信任这个童子,两人必然是过命的交情。他还命令绵锋驻守大沧山,看管人魔结界……麟岱眸光一亮。 难怪,难怪结界频繁被损,却找不到那作乱之人。 竟是楚佛谙的心腹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楚佛谙信错了人,麟岱心如刀绞,若他知道自己多年忠诚的下属做出此等行径,不知道该如何伤痛。 “绵锋为何要如此?”麟岱问。 魔族入侵,对他可没任何好处。 “我不知,我亦是搜过他的魂之后才得知此事,先前代太阿宗外寻查明此事时,几乎没注意到这号人。”言清答到。 绵锋的确低调,上修界知道他的人没几个。 “你方才……”男人拉长了调子,“是不是怀疑你师尊?”ČȞÐJ 麟岱不理他,却也没否认。 言清:“哈哈哈,鹿鸾山也有今天。” 见麟岱看着自己,男人解释道: “那老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就盯上你了。” “当时有个什么传言来着……对了,莲帝转世,你的天赋相当好,在太阿宗一亮相,都说你乃莲帝转世,前途无量。那汝嫣家族的神婆还替你算了一卦,说是命带莲花,祥瑞之兆。可惜啊,鹿鸾山小肚鸡肠,生怕你夺了他人族仙尊的位置,将你养在身边却不教导,想将你生生养废。” “养着养着,就不知怎么动了情。他那人,庶出的便宜少爷,性情古怪吝啬,人家看你一眼他都要发疯。你越是招人喜欢,他越是痛苦煎熬。于是他想法设法,费尽心思地孤立你,待到所有人都对你弃之敝履时,再假惺惺走到你面前,等着你求救诉苦。” “可他不知道自己碰上的是什么硬骨头,泽渊啊泽渊,你当真厉害,受尽那般折磨都未曾低头。鹿鸾山苦心经营,到头来便宜了他的老朋友,哈哈哈哈……” 第78章 离开涅罗宗 和麟岱猜的八九不离十, 只是他未曾想到过,鹿鸾山居然会忧心自己被人取代。 原以为他那样的强者,是没有这种顾虑的。即使有, 也不应该顾虑年纪尚小的麟岱,而是顾虑楚佛谙这种实力相当的修士才对。 难道真是因为年少时的遭遇?麟岱也不愿再细思了,楚佛谙的神魂还在外漂荡,想到这他就惴惴不安。 他的神魂究竟跑到哪里去了?麟岱该如何寻到, 言清这里该怎么应对,鹿鸾山执意求和, 人间又如何太平…… 沉重琐事像厚棉被一样层层盖下,麟岱忽然觉得头重脚轻。他张开口,还没说话, 就感到泉水咕噜噜浸没了耳朵,眼前晃动着爱人模糊的脸。 ———— 翌日,在许鹏莱又一次祭出八人阵后, 麟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他环顾四周看见了许多人。涅罗宗中人待他极好,见他醒来, 两个女弟子惊喜地抱在了一起。 麟岱正欲微笑,说自己没事。却见人群中言清一脸凝重的盯着自己,用的还是楚佛谙的脸,一时没忍住恶心的干呕起来。 “仙君,你还是不舒服吗?” 一只小手从人群中挤出, 大胆地握住麟岱的手。 许桐桐年纪甚幼,才不关心什么男女有别身份尊卑,她泪眼汪汪地扑到麟岱身上, 小手捂住了麟岱的脸。 “爹爹说……说你病了, 那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麟岱见她小大人似的皱眉, 安慰道: “我无事,桐桐别担心。” 麟岱没吃什么东西,坐起后捂着腹部,接连吐着苦水。 壮汉连忙让人呈上莲子羹,递给“楚佛谙”。 涅罗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拉扯着出去了。麟岱见他们挨挨挤挤地说话,还有一个悄悄回头来看自己,发觉麟岱也在看他,吓得一溜烟跑远了。 麟岱不免叹气,许鹏莱虽然不信他说的话,对他却是一等一的好。座下弟子无不尊敬有礼,连那群小孩都很是喜爱他。 旧日的伤痛被逐渐洗刷,麟岱似乎都要忘了曾经阴郁寂寞。也是这样的涅罗宗告诉了他世人的真善美,让麟岱真真正正感受了了人间的纯粹美好。 越是珍惜,便越是留不住……麟岱不知该如何让他们相信自己,不知该如何告诉他们宗中坐镇仙尊已经换了个人,告诉他们风雨将至,此般太平可能稍纵即逝…… 青年轻敛眉眼,眸中闪过泪光。 言清愣了一瞬,命众人退下,拂袖坐在了床边。 许桐桐扒在门边看了又看,终于还是被他老爹一把子拖走了。 麟岱闻到了食物温暖的香气,他看见递到唇边的小勺,想了一会,终于咽下了一口。 言清没料到麟岱这么乖顺,汤勺碰着碗壁叮铃一响,又递出一勺。 没一会小碗就见了底,麟岱感到有些反胃,他摇摇头拒绝言清送到他嘴边的糕点,将软枕支起,靠在了床头。 他看着言清,一言不发。 男人静默着,又忘向窗外。他说: “泽渊恨我?” 麟岱什么也没说,他眼神扫向书案,想起了昨日请求古承寄出的信。 涅罗宗弟子皆使用白鸽送信,这样算来,今日鹿鸾山就能收到他写的无字书。 眼下言清占据了楚佛谙的身体,这上修界便只有鹿鸾山能制衡他。鹿鸾山一心向魔界求和,虽不知言清的心思,但麟岱能看出他并无剿灭魔族的抱负。毕竟言清不是人族,他更类似于魔族那种生命,说不定更乐意成为其中一员。 两人一旦联手,楚佛谙多年心血就毁于一旦。麟岱不愿看到这样的结局,爱人不在,哪怕肝脑涂地也要为他守护这番基业。 如今绵锋已不再可信,他势单力薄,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使鹿、言二人生出龃龉,最好是彻底决裂,两方争斗,拖延时间,他才有机会寻回楚佛谙的神魂,稳定局势。 于是麟岱开口: “不算恨。” 言清果然皱起了眉。 “怎么,我还以为你对楚佛谙情深意重,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为他报仇雪恨。” 麟岱冷笑一声,直视言清双眸。 “言至白,你不配我恨。” 言清一愣,见青年缓缓道: “别说前辈了,你甚至都不能和我师尊相提并论。他是人族正统修士,天机录在册仙尊,而你呢?” 麟岱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充满了嘲讽。 “你甚至连自己是哪一族的生灵都不知道,你就是个来路不明,鸠占鹊巢的疯子。”
“你占了楚佛谙的身体,一举一动模仿着他的样子,当着是个可怜虫……” 麟岱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掌风打断了发言。他闭起眼,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炸开在脸颊上。 言清弹开不知何时出现在麟岱发间的蜜蜂,轻柔地捻起头的一缕黑发,置于掌间揉了揉。 “瞧把你吓得。” 言清打趣道:“这么信不过我,怕我打你?” 麟岱出了身冷汗,他知道言清在故意吓他,讪笑道: “嗯,毕竟我昨日被按在水里,差点淹死。” 言清沉默了,他两手并用,将指尖光泽柔顺的长发变成小辫。 一边编结,一边说: “昨日是我不对,我太激动了,泽渊原谅我吧。” 麟岱注意着言清缠着他发丝的手,那是天赐的宝物,最适合握剑的骨肉。麟岱曾在睡前珍重地吻过那方骨节,如今,却被个丑恶的灵魂操纵着活动,这让麟岱抓心挠肝,难受的不行。 言清并没有他想的那样暴跳如雷,反而很平静,麟岱的激将法什么都没激到,他没有挫败,继续说道: “原谅什么?你没做错,你只是无能而已,毕竟没有楚佛谙的身体,你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听了,忽然耸动肩膀笑了出声。 “小坏蛋。” 言清说着便点了下麟岱的鼻尖,温柔宠溺,同楚佛谙如出一辙。 “睡懵了吗,连前辈都不认识了?” 言清这样是要把伪装进行到底了,麟岱付之一笑,道: “一点都不像。” 男人挑眉,展臂于麟岱面前转了一圈,将自己全方面地展示给青年看。 “泽渊还是不明白啊。”他说。 “虽然你哭起来最好看,但我还是不介意哄你开心。像与不像已经不再重要,最重要的是合适,懂吗?” 见麟岱没反应,他又说道: “待会会有人来为你收拾打点,今日午后,我们便外出游历。” 麟岱一惊,言清若将他带了出去,两人的行踪岂不是更难追寻,如果鹿鸾山找不到二人,他的计划也就失败了…… 可出了涅罗宗,他才有更大的可能逃走。麟岱抿唇,问: “你想做什么,将我带出去杀掉吗?” 言清露出了个奇怪的表情。 “我楚佛谙可不会伤害自己挚爱的仙君。” 麟岱不耐烦地蹙眉。 “你才不是楚佛谙。” 言清没和他计较,只是道: “好好准备,我马上来接你。” 言清行动很快,这边说要走,那边就来了辆天马灵辇。天马算是上修界最美丽的一种灵兽,洁白高大,性情温顺。只是昂贵无比,麟岱没舍得为自己弄一匹。 “走吧,泽渊。” 言清看着怀抱九色猫依依不舍的麟岱,并没有露出急切神色,而是好脾气地劝慰: “你都带了琼牙了,也不缺这一个,也带着吧。” 麟岱将猫猫粉红的鼻尖吻了又吻,终于还是放在了原地。 “九公主,就拜托你照顾白羊他们了。” 他摸摸猫猫的胸脯,又捋了捋它的尾巴。 “你们都要好好的,知道吗?” 九色猫近来才开智,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下麟岱的掌心。 “爹~爹~好~” 麟岱被这糯糯的童声吓了一跳,随即明白这是楚佛谙教的。 他曾喊过九公主大闺女,楚佛谙便打趣说这是大儿子,还要让猫猫认他当爹,给他养老。 麟岱只当他开玩笑,未曾想楚佛谙真的教这猫怎么喊爹爹,还准确无误地喊了出来。 麟岱同它对视,漂亮的桃花眼低垂,长而翘的睫毛打下片沉郁的阴影。 “爹爹……爹爹……一点都不好。” 小猫似乎没听懂,它见麟岱没有收回手,便将自己毛绒绒的粉爪子搭上青年的掌心,喵喵地说出另一句话。 “爹~爹~再~见。” 麟岱破涕为笑,撸了吧猫猫脑袋,站了起来。 “九公主再见,爹爹一定会回来看你的,带着你父亲楚佛谙。” “谈完了?” 言清替他解下披风,垫好柔软的茵褥。 麟岱毫不客气地坐上去,神态自若。 “嗯,事务繁多,谈得久了些。” 言清忍俊不禁。 “我竟不知泽渊还会开这些玩笑。” 麟岱今日换了身月白箭袖,腰身以手掌宽的紫绶紧紧系住,还挂着珍珠和美玉。黑发高高束起,镶珠银冠暗生光辉,活脱脱一个潇洒矜贵的年轻公子。 言清看得手痒,不着痕迹地向他身边挪了一寸。 清苦的莲子香气扑面而来,还未等言清细细嗅闻,就被麟岱以双指抵住了脑袋。 “不许挨着我。” 言清竟真的后退,坐到了另一边。待做完这一切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该死,麟岱手无寸铁又修为尽失,如何号令的了他? 言清低低咒骂了自己一声,转而望向冷冰冰的青年。 灵辇两侧都开了棱形花窗,麟岱就坐在窗前,任由天光照满身。他好似一堆冬日残留的雪,言清不由得担忧这日光将他照化了。 他竟对麟岱生出了怜惜……言清后知后觉,心口莫名的颤动了一下。 兴许是楚佛谙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又兴许他心里的最后那么一点良知,总之,言清觉得窗前沐浴阳春的青年是如此动人,比起哭着的时候,美得更为惊心动魄。 言清的心慢慢展开,像根拧巴了十几年的麻绳,一点点松动后获得了长久的安宁。 这一路很安静,言清意外的没有其他动作。他一直盯着麟岱,麟岱只好闭眼假寐,等到言清唤他时,灵辇已经行到了漳州——两人约定看悬泉花的地方。 按照原本的计划,两人应该一路南下,先是到潭州,再是漳州,最后到下修界暂住,好好疗养一段日子。 不知为何,言清先带他来了漳州。 第79章 又见邓陵钧 无论是何处都无所谓了, 爱人不在身边,人间的景色根本就毫无生气。麟岱望向云端,想着楚佛谙的神魂正飘向何处。 言清见他心不在焉, 为他夹了一箸小银鱼。 漳州的特色,将三寸长的透明小鱼裹上藕粉,炸成月牙状,再撒上把亮晶晶的鱼鳞粉, 好看更好吃。 麟岱毫无胃口,偏过头, 言清只好将那箸鱼放进了他面前的碗里。 “想什么呢?” 言清问。 想你死,麟岱心中默默吐槽。 他看向酒楼窗外的行人,忽然想到了个通风报信的好方法。 言清低调出行, 将两人行踪隐藏得极好,甚至给他戴了半边蝴蝶面具遮住了眉眼,只露出嘴唇和下巴。面具被施了法术, 膏药似的黏在他脸上,怎么都摘不下来。 麟岱纵使是修为尽失, 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生气,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顶着这张黄金面具,贵气且窝囊地跟在言清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