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麟岱想,或许二者都不是。 有一种可能,有一种完美到令人心醉的结局。楚佛谙永远都不会变心,他么永远相爱,无论是命薄缘悭的此生,还是捉摸不定的来世。 只要无人打扰,他们便能长厢厮守。 麟岱忽然恢复了呼吸,他攥住那紧紧掐在颈间的大掌,艰难地开口: “放开我。” 第77章 奸细是谁 “好啊。”男人答应得很爽快, 紧接着道: “你说我是谁?说对了,便放过你。” 麟岱怒极反笑,“你是魔界的哪方首领?” “怎么, 嫌弃自己的魔躯脏污,便来抢人族仙尊的身子,好不要脸。” 男人吃吃笑出声来,松手任麟岱落入池中, 水花过后,露出了颗湿漉漉的脑袋。 青年眉眼凌厉凶狠地看着他, 殊不知在男人眼里,他与只气急了想咬人的兔子没什么区别。 “泽渊啊泽渊,你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原以为咱们同门一场, 多少也有些情分。未曾想,竟是这般冷心薄情。” 同门一场?麟岱盯着眼前人,脑中闪过好几副熟悉面孔。 最后, 他从流沙般飞逝的记忆中携出一缕,眸光一闪, 厉声道: “言清,是你!” 言清拊掌感叹,“不愧是泽渊,好生聪敏。” 麟岱颤巍巍站立起来,他抬头仰视着男人, 语气中不乏疑惑。 “你……是如何占据剑尊身体的,他的神魂又去了哪里?” “我?” 言清笑着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 “什么意思?”麟岱警觉地望着他。 “我生来便能夺人躯体,供我使用。对了, 言清, 亦是我的容器之一。” 男人脸上的表情可谓风轻云淡, 麟岱却惊愕地瞪大了眼。 “你是魔?” “不对,你不是……”麟岱问出口后很快就否决了自己,他缓缓抱紧了自己的手臂,柔美的桃花眼智中露出三分惊疑,七分忌惮。 男人微微昂起头,道: “我并未成魔,言家少爷胎死腹中,我占据了他的身体出生,又借着你师尊的提携,拜入太阿宗修行。这样说来,我该是位正统修士才对。” 麟岱向后倒退几步,“正统修士可不能掌握这夺舍之术,你到底将前辈的神魂逼去了哪里?” 他最关心的便是这个,言清是人是魔已经不再重要,楚佛谙的安危时刻牵动着他的心。 “泽渊啊,我也正奇怪呢。” 男人向前一步,俯下身的阴影将麟岱完全笼罩,像一座山。 “楚佛谙之强悍上修界无人不知,我也没想到能成功夺舍,可是,你猜怎么着?” 麟岱的袖子被攥出了丝,想到了些可怕的东西。 他干巴巴开口,道: “你说。” “楚佛谙内里空虚,竟只剩一缕魂魄维持意志,神魂薄如蝉翼,一捅就破了。” “我钻了空子,瞬息便占据了这具身体。你说,是不是天助我也?” 麟岱目眦欲裂,他一把握住男人的衣领。“刺啦”一声,亵衣豁开了个大口子,像惨白诡异的笑脸,嘲讽着麟岱的无能。 “那他的神魂呢,他的神魂去哪了?” 言清没想到麟岱这小胳膊小腿还能晃动他,稳了下步子,含笑欣赏着眼前极近奔溃的青年。 他一直都爱麟岱萎靡的模样,像一只开到疲倦的花,耗尽精血绽放后美到自缢的感觉。 这令他怦然心动。 在太阿宗时他放任麟岱被冷落欺负,为的就是他的绝望,他的腐败。现在,在经历了长久的浇灌后,他终于迎来了青年死一般的盛开。 言清的心悸动不已,他挑起青年被泉水濡湿的发梢,置于唇边一吻。 “泽渊,师叔真的很喜欢你。” 回应他的是麟岱不遗余力的一拳,“我问你楚佛谙的神魂去哪了!” 美人勃然大怒,绯红的眼尾与朱红的唇让人想起了日光下的春花。他整个人都红红粉粉的,因愤怒而蹙起的眉都透着艳色,他唇瓣开合,吐出微微喑哑的好听嗓音。 言清捂着被捶疼的肩头,看呆了。 “你把前辈的神魂弄去哪了,你说啊!” 言清几乎要承受不住心中巨浪似的波动,他深深吸一口气,坦白道: “这应该问你自己,泽渊。” “什么意思?”麟岱含泪逼问。 言清转了转眼珠,又露出了那种狐狸似的笑。 “我一探入这人的身体,便发现他将神魂生生刨开,应当是分给了别人。” “这楚佛谙当真能忍痛,神魂扯出一丝倒是没什么感觉,可只留下一丝,那剥离的过程也是难熬至极啊。” 言清故意拉长了语调,刺激麟岱。 “你不会不知道……他将神魂给了谁吧?” 麟岱的眼中满是冰凉的泪水,蓄满后忽然滴落,他反应过来,闭眼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还能给谁,必然是给他了。 麟岱为了炼丹,服用青鸟髓淬炼神魂,造成躯体亏损,加上被俘魔界时受的伤,体内时常疼痛不已。 楚佛谙先是给了返生炉,可被他强行制丹时震碎了,又饱受折磨。那次他逃出太阿宗去大沧山,依靠楚佛谙炼制出了多枚化瘴丹之后,便觉得痛楚减轻了许多。 后来他随楚佛谙来到涅罗宗,身体一天天的好了起来,只要不是大悲大喜,几乎都感觉不到那痛意。 曾经钻心蚀骨的疼痛被谁挡了去,麟岱从未细思过。 是那些名贵到令人咂舌的丹药吗?是楚佛谙一箱一箱往回运的天材地宝吗? 很显然,都不是。 麟岱现在明白了,是楚佛谙一缕又一缕缠绕在他体内的神魂。 在他阖目昏昏欲睡的时刻,在他毫无防备地拥着男人小憩的时光里。楚佛谙将自己抽丝剥茧,一缕一缕地送进麟岱体内。 他将自己的爱、自己的温柔、自己的□□,都化作了纤薄的蛛丝,缝补麟岱破碎的躯体。将他的伤口黏合,再抚平。 听闻莲帝制作仙山丹炉时要历经九道工序,先是炼矿、制范、熔铸,继而锤击、锯挫、錾凿,最后焊接、刻划、错金。 那么楚佛谙治愈他,定是比这些工序还要繁琐。 初遇楚佛谙时,麟岱还只是尊破旧的丹炉,被遗弃一旁,丝毫不惹眼。 楚佛谙没有嫌弃,反而如获至宝。他欣喜地带回家修补,浑铸,装饰,使其闪烁生辉。 只不过,他镶嵌在这尊旧丹炉上的,不是金银,也不是玉石,而是他的神魂,他的生命。 麟岱觉得自己成了个剥皮吸血的怪物,生生消耗了另一个人的精气,他捂着头,无力地蹲坐于水中。 言清听着那崩溃的啜泣声,道: “不过……泽渊也不必如此伤情。” 若是寻短剑死了,他也就失去了这样靡丽绝望的美人。 男人蹲下,目光扫过青年形状优美的锁骨。他抬起麟岱的下巴,戏谑道: “楚佛谙体内还有一缕神魂在世间。我召唤不出伉侠,也无法探寻他的记忆,便是因为这缕神魂的威慑。”
麟岱愣愣地抬头,眸中忽然燃起了一簇火。 “你没将这最后一缕打散……” “泽渊也太看得起我了。” 言清是笑着说的,嘴角却绷的很紧, “和光仙尊之魂,哪怕是你师尊亲自出手,都未必能打散,更何况是我。” “他这缕神魂还未等我镇压,便自己溜了出去,估计是躲起来了吧。” 说到这言清上下看了眼麟岱,揶揄道: “原以为那缕魂逃到了你这,还担心会被他绞杀。搜查过后发现他竟是躲了起来了,天助我也,教我完完全全占据了这具结实的身体,占了个大便宜。” “好奇怪,楚佛谙对你用情至深,居然会丢下你独活,看来什么生死相依不过是凡人编造的笑话,你说呢?小麟岱。” 麟岱满脑子都是那句“躲起来了”,他如蒙大赦,喘气都轻松几分。 真好,楚佛谙还活着。 两人还有重逢的机会。 言清一眼就猜透了麟岱在想什么,不悦地掰过他的脸。 “好了,说说我俩的事吧。” 麟岱蹙眉,将脑袋整个偏过去。 “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ĊΗDJ “你伤我所爱,我恨不得将你抽皮扒骨,以泄愤恨。” 言清意外的没生气,他甚至勾了下麟岱的耳垂———模仿楚佛谙的小动作。 “和我没什么好说的?麟岱,你当初救我时,可不是这番态度。” 麟岱冷哼一声。 “早知如此,我便不该救你,让你死在魔域,被那群瘴气啃食成白骨一具,岂容你在此兴风作浪。” 青年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悔恨的表情,言清心情大好,继续说道: “别这么无情,我好歹也帮过你。” “太阿宗那次,你将我易容成你的模样,然后逃了出去。你猜猜,你那好师尊对我做了什么?” 麟岱白了他一眼。 “他最好是杀了你。” 言清一阵朗笑。 “哈哈哈,我倒是一心求死,奈何他不让。” 男人脸上的笑容蓦然消失,他睨着麟岱,道: “鹿鸾山生生掰断了我的手腕,将我吊在你的床头,看我血流不止,哀嚎求饶。” 麟岱挑眉,以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 “怎么,你不是于他有恩吗,他为何这般对你?” “有恩……” 言清忽然转身,淌着池水踱步,神经质的喃喃道: “我的确对他有恩,不对,应当是言家对他有恩……” “这狗东西,竟丝毫不顾及我的救命之恩……” “妈的……” 从言清断断续续的自白中,麟岱渐渐知道了那些前尘往事。 言清并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他也没有名字。夺舍了言家少爷后,他也就继承了“言清”这两个字。 鹿鸾山还未成为仙尊时,在鹿家受人排挤,一次,他差点被嫡系中的几人弄死。言家族长看不过去,替鹿鸾山主持公道,替他争得了进入家学读书修习的机会,这才开启了鹿鸾山的仙途。 那时言家族长是位妇人,亦是言清的母亲。她腹中正怀着言清,由于修炼受损,这胎儿足足怀了几年都毫无动静。就在见到鹿鸾山的那一眼,胎儿踹了族长一脚。族长以为是神明授意,连忙救下了濒死的鹿鸾山。 其实那一刻刚好是言清夺舍了这位少爷,伸了个懒腰。 自那以后鹿鸾山修炼顺遂,被天机录受封骨珑仙尊,风光无限。 又过了好几年,言清终于出生,由于和骨珑仙尊有过这么一段轶事,被认为是仙尊的救命恩人。鹿鸾山似乎真的将他视作恩公,将他接入太阿宗,给予他诸多特权,让他在上修界名利双收。 无人知道这身体里早就换了个灵魂,言清替代了言家少爷,在太阿宗活得好不畅快。他享受仙尊恩人这个身份,渐渐得意忘形,被鹿鸾山发现了端倪。 起因是他时常离开这具身体,夺舍人家的身子,做出些荒唐可笑的事来。再回到言清体内,悠哉悠哉的去看笑话。 有一次回得不及时,被鹿鸾山发现了。所幸鹿鸾山惦念那救命之恩,没有处罚他,只是口头警告,不许他再犯。 从那以后,言清越发得意忘形,反正鹿鸾山不会对他如何,他便在宗内呼风唤雨,肆意妄为。 对于鹿鸾山也没有了最初的尊敬与畏惧。 “可惜啊,居然还有天罚这种鬼东西……” 言清眼神幽怨,一拳砸到了石墙上。 “我夺舍人族,忤逆天道,上天要我眼瞎腿瘸,暴病而死。” “鹿鸾山那废物居然以人族叛徒的罪名将我关在牢中,说我破坏人魔结界,对我不闻不问。” “我算是明白了,他巴不得我死,好让那些卑微耻辱的往事被人遗忘,他好安然做那尊贵清高的骨珑仙尊。没良心的东西,若不是我,他早就死了,哪里还有今天……” 言至此处,言清忽然看了麟岱一眼,笑道: “我能逃出来,多亏了泽渊。” “若不是鹿鸾山加派人手去寻你,狱中守卫亏空,我还真就死在了那里。” “多谢泽渊,又救我一命。” 麟岱脸色青白,他已经知道了后续。 言清从太阿宗逃出,因为人族叛徒的罪名,他无法回到言家,只能在外逃窜。被齐缘书捡到带回涅罗宗,又被麟岱发现,救了他的命。 麟岱真想给自己一拳,若不是他多事,言清早就死了。 当时就不该让前辈救他,太阿宗之事同他们有什么关系,何必要去弄清楚! 麟岱悔不当初,怨恨地咬住自己的下唇。 冥冥中似乎有双无形的手在操纵着一切,麟岱同其他人都被拴上了无色丝线,无知无觉地演着悲欢离合的皮影戏。 他们默默承受,别无他法。 麟岱忽然想起了一点,问道: “人魔结界破损之事不是你做的,那是谁?” 是鹿鸾山吗? 他一心想向魔界求和,做出此事,也有可能。 麟岱曾经以瞳术迷惑过鹿鸾山,逼问他人魔结界之事。可鹿鸾山一口否决,也说不出是谁所毁。当时麟岱以为他心有畏惧,不敢言明。现在想来,他可能是真的不知道。 言清双眸眯起,歪着头望着麟岱。 他咂嘴,说道: “我说了,你会信吗?” 麟岱沉默了一会,道: “我信。” 为什么信?麟岱自己也不知道,直觉告诉他言清这里有他想要的答案,有掩埋尘埃之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