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尘晚还没来得及问话,便被归海翊鸿一句话堵了回来。 半晌,他道:“师父请讲。” “听锦容提说,自师尊出关之后,你几乎未在师弟们的日行修炼之时出现过。” 郁尘晚垂眸:“嗯。” “尘晚,为师确实不该多言这些,你是为师从小看着长大的,你的修行和实力为师从来不必为此有新忧虑过,只是——修道者最急缺乏自我约束力。” 归海翊鸿看着他未发一语,并未有反驳之意,实属郁尘晚惯有的作风。 他凝眸,突然话锋一转道:“小徒儿清寒向来散漫无常,只是念在其未作出损害门派之事,为师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清寒胡闹,你也跟着胡闹的话,为师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归海翊鸿此话直白,几乎是明示他察觉两人的关系变化。 郁尘晚缓缓地抬眸,他的神色看起来似乎与往常无异,只是眸底少了平日的淡漠,多了几分常人的情绪在里边。 “师父所言极是,若是要罚,尘晚愿意担起所有。只是——” 归海翊鸿看着他,不知是无奈还是怎的,神情没有了向来对郁尘晚的纵容,他沉声问道:“只是什么?” “师父可知晓,近来可有人进出门派?” “为师结界之内的任何异动都能察觉,”说到此时,归海翊鸿忽而拍案而起,“尘晚,你察觉到什么了吗?” 郁尘晚眉心没动,师父的反应和言语想来是没有人出去过。 否则不会这么答复他。 “师父,清寒他,他不知所踪。” “你说什么?”归海翊鸿眉头一拧,凝视着郁尘晚,又加重语气道:“你是说,小徒儿他不见了?” 归海翊鸿从郁尘晚的口中稍作了解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失踪了三日?” “是。” “让锦容召集下其他弟子到议事大殿。”归海翊鸿嘱咐道,神情凝重道,“倘若不止小徒儿不见了,恐怕已有人藏匿我们其中。此事事关重大,为师去请师尊定夺。” “是,师父。” … 听澜意中。 苍鹤龄正细细地观察着囚塔。 这件宝物在他闭关之时,一同封印进了武器阁中,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存了几百年,已经许久未见过光了。 出关之前,他便将其带了出来。 让临清寒去取宝物此事,本就是试探,或者说是故意而为之。 只是他忧心忡忡,不知是这位小徒儿临清寒的表现太过自然,他找不出破绽。 还是临清寒根本不知此物是何物,又有何用,竟没有推拒便答应了他。 当然,倘若临清寒那会便立即发现他想做什么时,恐怕他早已取了对方性命。 这位小徒儿说来奇怪,一次两次只能说是偶然。 但次数多了,就连他都不得不怀疑。 比斗大会,归海翊鸿带着受伤昏睡的郁尘晚来找他时,他多多少少从向来寡言少语的大徒儿口中才知晓。 出关之日,这位他只听闻其名,听说其事的小徒儿正好就撞了上来。 提着“十七美人之首的画像”闯入大殿,说是要给大徒儿郁尘晚说一门亲事。 实属稀奇事。 至少此事颠覆了此人在苍鹤龄心中此前的形象。 虽其大徒儿一把火就烧了那副画像。 但这位小徒儿的行事作风倒是让他开始琢磨起来。 那日外头的天雷滚滚,雷声不绝,已是几百年间未见的奇景。 这种景象便是在昭告三界,很快便会有人将历劫飞升。 苍鹤龄那日出关事出有因,也正是因此。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匆匆出关只为阻止任何人有历劫飞升的可能性。 他只是借了三界不平之缘由而出关罢了。 倒是临清寒的举止令他生疑。 小徒儿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为郁尘晚说亲一事或许只是随口扯出来的借口。 真正的目的并非如此。 他还记得那日临清寒欲言又止,提了一句外头的雷声不断。 正因为此,苍鹤龄并不打算放过他。 至于那十七美人之首的画像,说起此事他倒是略知一二。 总之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位。 若非如此,这三界又怎么能够相安无事几百年。 苍鹤龄心道。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在静谧的听澜意中显得格外突兀。 苍鹤龄未来得及将囚塔收起来,转身便看到一身蓑衣的青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瘫软在地上。 “谁让你擅自来此的?”苍鹤龄危险地眯起眼睛,沉声喝道。 同时迅速掌心运力,远远地将门重重地关上,又设下了一道结界。 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此时的白奕脸色苍白,蓬头垢面,极其狼狈。 尽管如此,他那张漂亮的脸抬起来看人时,依旧让人心跳加速。 当然,苍鹤龄除外。 他身形未动,居高临下冷冷地觑着这位不速之客。 “盟主……救……救……救我。”白奕虚弱道。 他边说着边匍匐地前进,想要伸手去扯苍鹤龄垂落在地的衣袍一角。 苍鹤龄仍他扯着衣袍,站着的姿态纹丝不动。 语气凉薄道:“我已经救过你一回,让你在那好好待着,你不听话跑来这里做什么。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闻言,白奕身体一僵,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他想抓住任何能活下来的希望。 “有人……不对,是温雪知!温雪知他要杀了我!盟主,他识破了我们的计谋!我……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你要救我啊。” “别这么称呼我。” 苍鹤龄眉峰冷峻,他蹲下身,指尖挑起白奕的脸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我们的计谋?哈哈哈哈,那是你的计谋。你办事不利,连那点小事都没办好,我还让人救了你。如今你擅自跑来,要是坏了我的大计,我连你一块杀了。” 对方的语气森然,眼神是半点垂怜他的意味都没有,就好像只有他说错一句话,对方一定连眼都不眨便杀了他。 白奕目光微滞,他哆嗦道:“我没想到郁尘晚他会突然地出现,差一点,就差一点——” “少啰嗦,”苍鹤龄起身挥了挥衣袖,打断他道:“你不敌尘晚也就罢了,但你连温雪知都对付不了,我又留你何用呢?” 白奕紧咬着下唇。 温雪知,温雪知,他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桂月教的教主。 十七美人之首温雪知。 顶级Omega,那美貌与实力并存之人。 又岂是他这等人能对付的! 何况温雪知的身旁围着的也是桂月教中一等一的高手,都是其心腹,更是死士。 他也只能背地里搞点小动作。 哪知还是被发现了。 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来寻苍鹤龄。 可白奕却没有料到,他这番行为,竟是自投罗网。 苍鹤龄是什么人,那日发发善心救了自己,他就误以为对方是好人了? 白奕抬眸间扫到了那未被收起来的宝物——囚塔。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说话也变得不利索:“你,你是要对郁尘晚他……” 苍鹤龄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囚塔,唇角往上一勾。 幽幽道:“囚塔再现之日,三界再无飞升之人。” 白奕已然说不出话了。 他果然错了,苍鹤龄救他之举,只是因为他还有点价值,又不能让他落到郁尘晚的手中罢了。 如今他没有价值了,对方轻轻一指都能碾死他。 白奕拳头紧握,指尖陷入自己的皮肉中。 脸色愈发的苍白。 他很想离开这儿,可是身体却像是被法术定住,愣是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在门外不远处的归海翊鸿几乎不敢置信他听到了什么。 他原本察觉到听澜意设了结界便觉得有些奇怪。 本不该打扰师尊的清修。 可地上有明显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陌生又甜腻的Omega信息素。 归海翊鸿的第二性别是Alpha,对信息素的感知十分的敏感。 听澜意突然出现外来者,自然引起了他的警惕。 更何况早先郁尘晚找他说的事,更是令他不安。 难不成是冲着师尊而来的? 于是乎,他便悄然地破除结界的一角,想一探究竟。 一来是防备师尊遭遇不测,二来也能探看到底是何人潜入。 千算万算,归海翊鸿却从没想到一切恶源的开端竟是那位他敬重了几百年的师尊。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硬生生地劈向了归海翊鸿。 他伫立在原地,发现自己双腿也如白奕一样,像是被法术定住一样,根本动弹不得。 直到一阵风拂面而过,他晃过神来的一瞬不小心碰到庭院中的石柱上别着的铜铃。 清脆的铃声格外突兀,惊动了屋里的二人。 “谁?” 紧闭的大门刹那间打开。 归海翊鸿就这样赤.裸.裸地出现在了苍鹤龄和白奕的视线中。
目光所及,归海翊鸿猛然回神。 只见苍鹤龄的神情不同往日所见, “翊鸿,什么时候来的?” 苍鹤龄的音调同平日没有什么不一样,看着他的神情也是带着惯有的亲切笑容。 但归海翊鸿却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你……你是谁?” 话音刚落,天雷声滚滚而至。 顷刻之间,天色骤然,雷云密布。 囚塔似乎感知到天象大变而动了起来。 几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囚塔的变化。 下一秒苍鹤龄收了笑意,冷冷地瞥了眼归海翊鸿。 再将视线落在瘫软在地的白奕身上,轻飘飘地下达了一道命令。 “杀了他,我就饶了你。” 语毕,苍鹤龄径直地走向囚塔…… 115 师父归海翊鸿逝世。 师尊苍鹤龄假装“为其”受了“重伤”,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而大师兄郁尘晚在那日历劫飞升,不知所踪。 仙星派几乎在短短几日间分崩离析。 所有弟子几乎人心惶惶,他们虽知这三界近来不太安宁,但谁也没料到会突然发生在向来中立安宁的仙星派之内。 而他们最敬重又惧怕的师父会突然在这么一天永远离开他们,永世长眠。 据闻,归海翊鸿离世的时候并不安详,只剩下一半的身体,另一半是森然的白骨。 穆锦容伤心不已,师父归海翊鸿对于他来说,几乎也是他半个长辈。 自他拜入仙星派之后,便受其教导。 师长如父,师恩如山。 那一刻,他也算体会到了楼落景当初悲痛欲绝的心情。 只是即便他再过悲伤,身为首席弟子之一的他并不能整日哭哭啼啼,而是要反过来安抚师弟们。 大师兄郁尘晚历劫短短数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 连日来,天色暗淡,愁云密布,雷声时不时地响起。 那场惊天动地的雷劫所带来的尾韵并未停歇。 几百年来被誉为最有可能飞升的郁尘晚终于不负众望地经历重重雷劫,飞升成仙。 穆锦容并不知,若不是归海翊鸿以死相拼,才保住了郁尘晚顺利地历劫,直至飞升。 而身负九重雷劫的郁尘晚那一日眼睁睁地看着归海翊鸿惨死在囚塔之前。 始作俑者的苍鹤龄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位郁尘晚曾经一度崇敬的师尊苍鹤龄,竟是幕后真正操纵着他们的人。 而比知晓这个真相更令郁尘晚难以承受的是,苍鹤龄对他说的最后那句话。 尽管他只能从对方的口型辨别出说的话什么。 ——清寒已经死了,死在灵山的机关牢里。 灵山机关牢是什么地方,郁尘晚知晓。 从前师尊曾跟他讲过,那是为了防止像薛前辈之类的修者去扰了他闭关清修所建。 传闻,在这里关上七日不出关者,只有死路一条。 这无疑对郁尘晚来说是最沉重一击。 比身负一道接着一道的雷劫更加令他痛楚。 即便他知晓临清寒是聪明的,常常能化险为夷。 但刹那间受到的刺激比万箭穿心还更痛。 原来如此。 几百年来不解之谜,在一瞬一间他全然明白了。 难怪他连日来苦寻无果。 郁尘晚闭上眼睛,仍心存希冀,小师弟临清寒同他历经几次生死,都能好好地活着。 苍鹤龄之所以在他面前提起临清寒,自是知晓他们二人之事。 此话不仅是试探,更是致命一击。 苍鹤龄是何许之人? 能沉寂几百年只为这么一朝,这样的人何其令人胆寒。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情? 郁尘晚遭受雷劫的痛都能面无表情,平静地承受着。 可此时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类似于痛苦却茫然的神情。 雷劫之下的他非但什么都做不了,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事情发生…… 直到后来,这些画面都成了郁尘晚的痛苦回忆。 他总会想起这一幕幕。 而就在他分神之际,苍鹤龄终于露出了森然的笑意。 囚塔的一扇塔门缓缓地开启,霎时间便将四面八方的惊雷引到里面。 再以另一种方式释放出来,朝郁尘晚直直地砸过去。 囚塔引雷的同时,里边不断地发出了哀嚎之声。 那如同无数的冤魂同时发出接二连三的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归海翊鸿见状。 直接召唤出灵器白玉笛子。 朝悬在空中承受雷劫的郁尘晚沉声嘱咐道:“尘晚,别分心,这里交给师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