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袁此时也受了伤,一条膀子上已是鲜血淋漓,他提着一根齐眉哨棍立在当场,向那妖怪指道:“妖孽,要想活命,就放人下来,莫要再造杀孽!”
那妖女却发出狰狞的啸声,似根本听不懂老袁说什么,只将口器中的利刃扬起,对着颜子俊的脖颈就猛地插了下去。
“啊啊啊……”老袁不忍再看,口中发出一阵惨叫,他不敢睁开眼睛,看见颜子俊血溅三尺的场面。
“你个废物,关键时候就知道嚷嚷!”
墨色的幻影从天而降,众人定睛看去,只见褚九殷玄衣墨发,不扎不束,随风舞动,直如天神下凡,他的脸上隐隐有光彩流动,琉璃般的眸子,射出能将万物瞬间冰封的寒意。
“啊,是主人!”
“对,对,是主君来了!”
众人见是褚九殷,忙跪倒了一片。
褚九殷落于地上,袍袖一敛,将怀中抱着的,早已昏死过去的颜子俊扔给了老袁。
他嫌弃地看了颜子俊一眼,倏忽间转过身去,墨色的袍袖凌风翻飞,周身澎湃着丰沛的灵压。
“啪”地一声,劲气爆响。
褚九殷手中幻出紫电长鞭,扬天一指,厉声叱道:“从哪里来龌龊东西,敢在我面前害人性命?
彼时,这妖怪知眼前来了个大人物,才幽幽地发出魔音:“尊上怎不说是你手下先害了我孩儿的性命?我吃个小厮的血肉,不过是讨点利息而已!”
老袁闻此,忙道:“啊呸,你害死了老刘媳妇儿,将人精血吸干,再披了人皮,将气味掩去,才蒙蔽了大伙儿这么久。你在花下产的那些孽胎,吸食的可不止花朵的灵力,我们在植株下挖出的白骨,就是你害死人命的证据!”
因附近村落有村民无故失踪,褚九殷在外查探了数日,他一路循着踪迹,不想竟查到了自己家里。
他一时肝火骤起,被气的左额青筋“突突”直跳,想着还是自己平日太好说话,对下人过于宽纵,才让羡园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褚九殷觉得丢脸,怒道:“既然人证物证俱在,不必再与这丑八怪废话!”
说完,他长臂一抖,掌中长鞭迅快无伦地在空中转了三圈,如同一条有着生命的恶龙,向着那半空中的女妖缠了过去。
女妖扑闪着巨翅,左右腾挪地躲闪着,它不知此鞭名为“玄龙甲”,乃褚九殷最擅使的兵器,只一个不小心,便被这神出鬼没的长蛇勾住了手臂。
褚九殷瞅准了时机,以灵压灌注长鞭,紫电透鞭而入,让那女妖瞬间便如五雷轰顶,全身麻痹的动弹不得,后又将它带于天上,叫它妖术再难施展。
刹那间,那蛇形长鞭爆出一股可怕的力量,现出一层锋利的鳞甲,如獠牙般吸入那女妖的皮肉,不断啜食着它的鲜血。
女妖在半空中惨叫着,如陀罗般在空中不停转动。不知为何,它忽而忍住了剧痛,在空中伸出利爪,抓着长鞭用力一扯。
褚九殷似早有所防备,给带离地面而起,便索性腾空向它迎去。
他一手伸出一指,向着那精怪的额心点去,指风凌厉,夹杂着“嗤嗤”作响的紫色灵压,如利剑般直穿女妖的眉目而去。
那女妖受此一击,受伤极重,整张面皮几乎被那道紫电从中劈开。它惨叫着,哀嚎着,在褚九殷收招的一瞬,忽从口中吐出一股浓烟,直向褚九殷面门扑去。
这东西与其说是烟,其实更像是一种杏黄色的粉末,褚九殷刚闻到袭来的香气,便连忙后退,只是他退的稍慢了些,这烟障便趁势而上,似要将他包裹其中。
当时是,一丝银光乍现,于空中拂住褚九殷腰际,将他直直拉了回来。
“这么费劲做什么?直接药死完了!”
说话的正是朱天罡,他不知何时在此地现身,似已观战了许久。
彼时他一身白色长袍,手中执一银柄拂尘,凭虚而立,眉目舒朗如画,远观简直如谪仙下凡一般。
他轻扯薄唇,在指尖掐了了诀,掌中十八颗菩提子夹杂着烈焰,凌空飞射了出去。
那女妖见事不好,又来了个极难对付的,便要趁机逃走,只是它速度再迅捷,也还是晚了一步,那些白玉菩提大半已被打入它体内。它连经两次打击,这次便再支持不住,肉眼可见的将速度慢了下来。
朱天罡见此,将掌中拂尘掷出,此物既是兵器,也是法器。顷刻间,便幻化出千丝万缕,将那女妖紧紧裹住,将它从空中直直摔到了地上,任其再如何挣动,也动弹不得了。
因这妖孽已伤了数人性命,引的褚九殷暴烈性子的火气上来,他将“玄龙甲”祭出,二话不说便抽了出去。
一道紫色烈焰透进虚空,狠狠抽在那女妖怪身上。顷刻间,便将那妖孽焚成了灰烬。
“啧啧,你这暴脾气也该改改了。这一鞭子下去,所有的线索就都断了,也不知这园子的犄角旮旯里,还藏着什么脏东西没有?”
褚九殷似对朱天罡所言颇不以为然,“断就断了,不过小小蝶妖,吸食了些人血精华,便嚣张成了这样!若是再有不长眼的,敢跑到我眼皮子下撒野,还是这般下场!”
朱天罡将拂尘一拢,朝躺在地上的颜子俊努了努嘴,道:“你先别逞威风,先去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了!”
褚九殷虽不情愿,却还是走了过去,他一探颜子俊脉象,便知他是因受惊过度,晕厥了过去。
他虽记恨着与颜子俊的旧仇,此刻却也不好发作,只将人打横抱起,裹在衣袍内,将人带了回去。
第 11 章
“啊啊啊啊——”
颜子俊大叫着,猛然醒来,直到坐起身,才发觉身上的小衣早已被汗浸了个透湿。
他赶忙往脖颈上摸去,再看双手,干干净净的,没有血迹。又连忙往身上摸了摸,也还好,没有窟窿眼儿。又掀开被子,更秒了,动了动手脚,胳膊腿儿俱在,真好!
他一通忙活,全没顾及屋里还有别人。此刻小屋里除了他自己,便是贾龙和朱天罡陪在了床侧。
“贾先生,我……”
不等颜子俊问话,贾龙先抬手,示意他不必急着起来,“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是主君救了你。”
颜子俊一听是褚九殷从那妖怪手下救了他,似有些不信,但贾龙这样说,也必不会诓他。
他心神稍定,才想起那日惊心动魄的场面,不由得心里一紧,忙道:“贾先生,那日险些害我性命的怪东西是什么?”
这次不等贾龙回答,朱天罡先抢着说道:“能是什么?不过是个捞偏门的邪修,披了人皮,在你们府里浑水摸鱼。哼,倒真让它害死了好几条人命,不过你也不用怕,这事儿已让你们主君解决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啥邪修,还披了人皮,更要命的是真死了人……
颜子俊弄不清朱天罡在说什么,其实也并非是他听不懂字面上的意思,只是被告知的这些真相,已经严重超过了颜子俊的认知。
看他惨白着脸,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朱天罡倒被惹笑了,他抬手在颜子俊眼前挥了挥,道:“贾龙,你看,这孩子经此大难,莫不是被吓傻了?”
贾龙忙道:“他可不傻,让他跟着袁松望当差,伶俐的很,就是说话结巴。”
颜子俊缓了半天神儿,才明白过来,他猛然掀开棉被,光着脚就下了地,直嚷道:“贾先生,你们,你们家不是累世公卿,后来行商的商贾人家吗?”
“谁给你这么说的?我可没这么说过。”贾龙寻思半天,确实是没说过这样的话,不禁念叨起来,“根本不是啊,是你想错了吧?!”
颜子俊回想起昏迷前,是有一道墨影从天而降,将他从那女妖怪的爪子下救了出来。他只记得这些许片段了,若那人是褚九殷,就已经不是人类能达到的身手了。
他警惕道:“你们家不是做买卖的,那,那你们是干什么的?”
“修仙的!”
“啥?”
“什么啥啥啥,傻子一样,没有一点儿见识。”朱天罡看他懵然不知的模样,真是什么也不知道,“你家主人同我一样,都曾拜于斗母元君门下,修习道法数年。嗯,我们差不多,就是师兄弟的关系吧。”
贾龙此时插了一嘴:“先生莫要乱讲,我家公子可从来没这么说过。”
朱天罡暗道贾龙的不近人情,着实令人讨厌,只是面上免不了尴尬,故意装着咳嗽了几声。
颜子俊对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毫不关心,他着急问道:“那妖怪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是个大扑棱蛾子似的蝶妖,让你们主子一把火烧了,早化灰儿了……”
“那,那园子里的人可有死伤?”
“那倒没有,除了袁松望因护着大家,受了点轻伤,其余人等都没事,我当时就在那儿,看的真真的。”
颜子俊一听大伙儿没事,心下暗暗松了口气,他转头问向贾龙:“贾先生,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袁掌事,如何处置了?”
贾龙叹道:“袁松望惯会吃酒躲懒,出了这样的事,他难辞其咎,已经被主子撵出去了。”
颜子俊早已料到会有这等结果,心下了然,只是想起老袁平日里对自己的照顾,仍不免有些神伤。
“他走前,倒是要我把这个交给你。”贾龙从袖筒里掏出个小布口袋,递给了颜子俊。
颜子俊接过,向贾龙道了谢。
朱天罡见颜子俊在地上站的久了,连鞋子都忘了穿,一身湿透的小衣贴在身上,已开始发起抖来。
他一伸手,从随身带着的乾坤袋里随手一掏,不知怎的就变出了件如他身上所穿一般布料的月白色长衫,给颜子俊披在了身上。
“你家主人性情暴烈,不似我,是个好相处的。你又偏生命苦,不知怎的得罪了他。既如此,我便让贾龙跟褚九殷说说,让你跟了我去如何?”
颜子俊道:“若跟了先生去,又如何?是要我……过去做小厮,还是在伙房当帮工?”
朱天罡笑道:“哪个都不是,我看你伶俐聪慧,不如与我做了徒弟,你看好不好?”
颜子俊看了贾龙一眼,尬笑着:“谢先生抬爱,只是,还是算了吧。”
朱天罡也不恼,只大笑了几声,临走前留了瓶药给颜子俊,叮嘱他只要按时服用,便可修养精神,必不再受噩梦缠扰。
送走了二人,颜子俊当晚便服了那药,第二日自觉精神尚好,便回了后山当差。
不过区区数日,此处已换了新管事。后山当差者,约有百余号人,皆归掌事者一人辖制。他们被命令着,一早在班房前排起长龙,与新任的掌事一一见过,又被仔细叮嘱敲打了一番,方才散去。
颜子俊回来后,新任掌事也不再叫他往伙房帮工了,因后山的蜜陀罗已近全部枯死,便索性叫他看顾好自家小院儿里的那些花苗,若再不好,自由他发落。
离了老袁的关照,颜子俊可不敢在这会儿自讨没趣,便一日不敢耽搁,好好料理起院子里的那些劫后余生的独苗苗儿。
这日天气晴好,颜子俊正在院中给花儿浇水,想着这几日天气骤暖,正是移栽的好时机。若是情况好些,他便将这些宝贝儿们移到后山去,自己不用再这样日夜照料着,也就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担着这些干系。
可天不遂人愿,这些花朵虽袅袅娜娜地生长着,只是再不复往日气势,如往年那般绽放的如火如荼。
颜子俊捏着水瓢,正蹲在地上发愁,不想这僻静院落,今日竟来了意外之客。
“这是怎么了?小孩子家家的,怎的就成日里发愁,与叔叔我说说如何?”
颜子俊睬了来人一眼,见此人着了一身月色的浮光锦缎,在日头下也是水光粼粼的,便知这喜素白色之人,正是朱天罡。
他赶忙起身,将沾着泥土的双手在身后蹭了蹭,忙向朱天罡施了一礼。
朱天罡轻摇折扇,慢声说道:“不必掬着,就你我二人,不用这样多礼。”
颜子俊却不依,正色道:“我还没向先生道谢,不敢失了礼数。”
“你记得倒是清楚。”
“不敢不清楚。冬夜梅园,多亏先生将我救下,还赠我以良药,才救下我一条小命。这次仍是,多赖您照顾,才解我病痛,如此大恩,子俊不敢忘怀。”
朱天罡拊掌笑道:“真是个伶俐的,贾龙还说你口吃的厉害,却不知怎的今日说话这么清楚明白,连我都要佩服了。”
颜子俊忙道:“是好多了,只要不紧张,慢慢说,还是能说清楚的。”
朱天罡掌中折扇一合,却道:“先不说这个,我这次来,还要助你一事,你可先要谢我?”
“那先生先说说,是什么事。”
朱天罡微一侧目,见这小小院落中竟种下不少蜜陀罗,只是长势不大好,叶丛中不过稀稀拉拉开了几朵艳红,不见一点无拘无束,泼泼洒洒的气象。
他伸手轻抚花萼,问道:“这些花,一直都是你在照顾?”
颜子俊不疑有他,老实地点了点头。
“真是难为你了。”朱天罡叹了一句。
忽而,他眉心微皱,左手做兰指状,便有一白莲形态的光晕在空中旋转,尔后不断分化,形成了一个散布满院的莲阵。
那柔洁的花瓣不断收合,不多时便幻作漫天的雪白残瓣,飘零坠落,纷纷扬扬,如早春时节,不经意间从天而降的飞雪。
颜子俊看的痴了,也不知这是个什么法阵,待他仔细看去,只见满园蜜陀罗刹那间竟全开了,无数绿萼上绯红如云,直如火树烂漫,虹彩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