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先扶你起来……”
颜子俊说着,上前就要去搀褚九殷的手臂,不料他还未使上力气,就听褚九殷痛叫了一声,翻身仰躺在了地上。
“滚开,你个丧天良的东西!”褚九殷并不领情,反而使劲推开了颜子俊。
只这一下,就让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此时,他已气息微弱,瞳孔里现出了双瞳,青紫色的双唇颤抖着,吐出了一口白色的浊烟。
颜子俊见此,颤抖着说道:“我只想……不,我不想你死……”
“那你就赶紧说,你给我喝了什么?”
“……酒里,有雄黄。”
“啊啊啊——你个天杀的!——”褚九殷硬撑着一口气,才没有当即昏死过去。
那雄黄本就无色无味,尤其是被掺入酒中,被那辛辣的气味遮掩,更是让人难以觉察。偏他方才喝得还猛,只存心让颜子俊不痛快,才没有留心他方才的怪异举动。
“颜子俊,你是存心要我死!”
“不,我是糊涂了,我不晓得会这样,我以为那东西,那东西只会让你虚弱一会儿。”
颜子俊自知此时再做解释已毫无意义,他用纤瘦的身体将褚九殷支起,硬撑着将人带到了床上。
“你等我一会儿,下人们还在楼下候着,我去叫人上来帮你!”
褚九殷一听他要走,咬牙切齿地将他一把拉住,“不许走!你嘴里全没句实话,我不信你!”
颜子俊使劲将他甩脱,厉声喝道:“我不骗你,楼下都是你的人,我若是想趁机对你不利,等你的那些亲信见了,也是得撕了我!”
褚九殷闻听此言,心里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松开了紧攥着颜子俊衣角的手。
非是他被对方三言两语说动,而是他此刻实在没了力气。
他的面上、颈上已密密层层地布满了墨色鳞片,黑色的瞳仁占据了整个眼眶,从瞳孔里射出了碧色冷光。
“啊啊啊啊,有妖怪!——”
随着一声惨呼,颜子俊被吓的直接摔跌在了地上。
他从小最怕的就是蛇,由得他胆子再大,也被褚九殷在他面前异化的场面吓得魂不附体。
他极力稳着心神,本能地就想从屋里冲出去,他怕他再耽搁一刻,褚九殷真能在他面前变成吐着幽黑的蛇信,盘踞着长长的蛇尾的鬼样子!
如果再幻化出个狰狞的蛇头,就这样静静地匍匐着,再用如豆的蛇眼紧盯着他……
天啊——
颜子俊起了一层鸡皮,在地上拼命地挣扎着,等他一稳住自己的胳膊腿儿,就立即手脚并用地跪爬到了远处。
“子俊,颜子俊。”
褚九殷已被折磨至气息奄奄的地步,纵使他有千年修为,早已不惧刀枪水火,但只要有人让他服下少量的雄黄,还是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颜子俊止住了动作,惊惧之下,他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滞了。
“别走,救救我……”
颜子俊的眼泪一瞬间就泻出了眼眶。
他此刻已分不清自己的内心是被恐惧还是内疚占据。亦或是,眼前的这个人,即便到了这样痛苦的境地,仍在向他这个施害者求救。这一切,让他觉得自己是无比的卑劣。
他抹了抹眼泪,膝行到床前,握住了褚九殷探到床外的手,咬牙道:“你相信我,我这就去找人救你!”
褚九殷在人形与妖态下不断变幻着,他用迷蒙的双眼看向颜子俊,勉强点了点头。
颜子俊亦对他点了下头,起身便向着楼下冲了下去。
此时已到子夜,远处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和壮丽璀璨,在夜空中不断绽开的烟火皆已接近了尾声。
十余名褚九殷的贴身侍从,仍在凤吟台的前庭吹着寒风,等候着他们主人的差遣。
只是楼上脚步声急促,众人朝大门口探去,所见却非是褚九殷的身影。
霍泉见颜子俊神色慌张,当即就知道楼上出了事,他上前揪住颜子俊的衣襟,急声问道:“楼上出了什么事?”
颜子俊未料有这么多人守在楼下,又想起楼上褚九殷的惨状,心头登时就是一紧。
若是让这些忠于褚九殷的近侍知道了真相,怕是褚九殷有心维护,这些人也定不会放过自己。再想从这羡园里逃出去,怕就是比登天还要难了!
颜子俊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伸手便往楼上一指,“是,是你家主子……”
霍泉手上力气更甚,喝道:“我家主人怎么了?”
“呃,今晚聚仙阁设宴,他在那儿吃坏了东西,你们快上去看看吧!若是晚了,怕就要噎死了!”
“啊?!”霍泉一听,当即头大,他顾不得与颜子俊分辩,带着人就冲到了楼上。
眼见围在身边的一干人如潮水般退去,颜子俊哪里还能放过这等机会,他倒退了几步,见周遭无人注意,立马背过身去,向着西北方向迅疾奔去。
因今夜是除夕,羡园里头的各个院子为使人往来通行方便,都没有下钥。
便是有人值守,也因着过节,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自寻了地方,吃酒打牌去了。上半夜还有人轮着换班,到了后半宿就都不知跑到哪儿躲懒了。
颜子俊捡了这个空挡,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偶有几人见他向西急行,也权当是无事人一般,并不将这些闲事放在心上。
约过了半个时辰,终让颜子俊跑回了自己昔日住的小院儿门口,一个娇小瘦削的身影,已在此处等候他多时了。
“小六?!”颜子俊担惊受怕地一路行来,此刻已是气喘嘘嘘。
远处灯火晦暗,眼前的一切都让人看不真切,少年的身影从黑暗中走来,他手上拎着个扎的很是结实的包裹,听见远处又人唤他,忙向前迎了几步。
“哥,我一接到信儿就过来了,可是叫我好等!”
颜子俊已来不及解释自己因何事耽搁了半天,他与小六一同向着西北方的一处角门行去,边走边问道:“小六,我要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小六将拎着的粗布包袱往颜子俊胳膊上一跨,说道:“东西我都收拾好了,那些吃的,穿的,用的,但凡我能想起来的,都给你拾掇进了包袱里了。”
颜子俊一掂那包袱,便感觉沉甸甸的,不禁动容道:“好弟弟,若我能逃得出去,定不会忘记你今日大恩。”
小六略慢了慢脚步,执着颜子俊的手道:“哥,你若真走了,便还是忘了这里,在外面好好生活,不论我身在何处,都盼着你安好。”
两人互诉着心事,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那处偏僻的角门口。
门房里守夜的人,早已被颜子俊托人打点好,这会子不知上哪儿吃酒耍钱去了。
小六身量较小,矮着身子就摸进了屋里,顺利地从桌上找到了开锁的钥匙。
“哥,你看!”他将到手的钥匙在颜子俊面前晃了晃,“桌上只有这个,但这钥匙是各院门统一配的制式,想必是不会弄错。”
颜子俊点了点头,对小六道:“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试试!”
“好。”小六依言,将钥匙插进了大门上挂着的那柄铜锁里,只听“啪嗒”一声,是钥匙的齿痕和锁眼儿咬合的声音。
眼见出逃有望,颜子俊喜不自胜,只是想起以后,仍不免为小六担心。
“小六,我还是不放心。我要是走了,褚九殷未必就查不到是你暗中助我,若他怪罪下来,我怕会对你和陆伯伯不利。”
小六回头道:“不怕!你不了解主君的为人,纵是他知道是我帮你逃走的,也不会将我们怎样,顶多就是打一顿,再把我们爷孙俩撵出园子了事。”
“当真?你可莫要骗我!”
“当真!我们的命是主子救的,他便是生气,也不会恣意伤人,这点我给你打包票!”
他既这样说,颜子俊又想起了褚九殷旧日所为,加之先前众人对他的评说之语,这一切迹象,还是使颜子俊对褚九殷不会滥伤无辜信了大半。
“哥,不对呀!……”
颜子俊一惊,忙道:“怎么了?”
“是这把钥匙没错,”小六急的一脑门的汗,“只是这门锁蹊跷的很,我使了半天劲儿,怎么也给它打不开!”
第 40 章
这可如何是好?!
颜子俊忙上前试了试,见果真如小六说的那样,任他将钥匙在锁眼里捅了半天,那锁子也如被焊死了,怎么也打不开。
眼见功败垂成,两人皆没了脾气。颜子俊自知今日在褚九殷身上闯了大祸,这次若是出不得园子,便再无生机可言。
褚九殷纵不弄死自己,怕也会让他丢半条命!
当是时,一个温润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颜子俊回首看去,来人竟是贾龙。
小六一见是他,以为贾龙是奉了褚九殷之命,特来此地拿颜子俊回去,便赶忙跳起来,用他小小的身体将颜子俊挡在了后面。
原以为自己再无生途,颜子俊反倒静下了心神。他见贾龙只身前来,身边无有一人跟随,便猜他并非是来此兴师问罪。只是这人到底有何目的,他却也猜不出来。
今夜除夕,贾龙仍着了那件绣绿色暗纹的紫袍,在议事厅喜气洋洋地给大家发赏钱,却不想听侍仆从后宅来报,说是凤吟台出了大事。
他大惊之余,一路着急忙慌赶到地方,见褚九殷竟被人害成了那般惨状,一下子就给他气的七窍生烟。
他想也不想,料定了此事一定和颜子俊有关。
颜子俊见贾龙这会儿在此现身,定然是知晓了凤吟台的事。此事是他亲手所为,如今在贾龙面前也是辩无可辩了。他推开小六,径直上前一步,跪在了贾龙脚下。
贾龙朝他招手:“子俊,你过来。”
颜子俊起身向前跪了几步,他眸中星子点点,却是毫无畏惧地仰面看向了贾龙。
贾龙平日里只知颜子俊乖巧驯顺,不想他为着自己私利,竟能对褚九殷接二连三下那样的狠手,他内心狂怒不止,扬起手,一个巴掌就甩在了颜子俊脸上。
小六见颜子俊挨打,一步就冲了上去,狠狠地将贾龙向后推了一步,“你干什么?凭什么打我哥?”
贾龙却不理会小六,只向颜子俊问道:“颜子俊,你做下的恶事,在我面前,可还要抵赖?”
颜子俊摇了摇头,坦然说道:“先生面前,子俊不敢抵赖。”
“你知错否?”
“我眼见事态发展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于人于己,皆铸下大错。先生既问我,必然已知晓了其中因果。子俊敬您,不敢诳语,我知道错了!”
方才那一巴掌,力道之大,让颜子俊的脸颊疼的几乎麻木,他嘴角缓缓渗出了一道血痕,耳朵里亦是轰鸣不止。
贾龙其人,素来温润平和,能惹他动这么大的气,可见心里是真恨上了这个人,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森然怒道:“你既知错,便还不算太蠢!”
“子俊愿请先生示下。”
“你们的恩怨,旁人不知,我却大约都知道。我追随公子多年,自然忠心于自家主人,我也不便论你二人对错……只是子俊,你不该这样行事莽撞,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将自己与旁人皆带至绝地险境。”
颜子俊忍痛垂首:“先生说的不错!”
“褚九殷与你本有旧怨,我曾数次规劝于他,要他不要伤你太过,他所作所为,也确实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只是你还需想想,从始至终,他可曾是真心要你性命?若非如此,你两次对他起了杀心,却是你做的太过了!”
贾龙虽未亲见他与褚九殷的恩怨是非,却将话直击向了颜子俊肺腑。
褚九殷有错,自己又何尝不是?想他曾数次救过自己性命,自己却狠心对他痛下杀手,却实不算仁义。
颜子俊自知今日再逃不过,又见小六还是懵懂年纪,绝不能因他受到牵连,他忙向贾龙磕了三个响头,哀求道:“贾先生,我昔时在陈家受苦,还是你将我赎了出来,我亦受过你不少照顾。子俊既知有错,便绝不会为自己开脱半句。”
他看了小六一眼,忙拉他也跪在了地上。
“只是小六还小,受我连累,才做下错事,您老人家开恩,求您对外只说不曾见过他,决计不要让这孩子搅到我和褚九殷的是非里!”
小六一听这话,立马不干了:“哥,你胡说什么?我是心甘情愿为你做事,就是有什么,也是我自己担着……”
颜子俊也急了:“小六,你给我住口!”
他二人互相维护,贾龙在一旁冷眼看了半晌,不由长叹道:“早知今日,我便一早劝了公子,不让他将你寻来就是!若你不来这里,公子也不会为你乱了心智,都说红颜祸水,岂知男色亦如是。”
想贾龙早已知晓自己与褚九殷做下的不堪之事,又在小六面前亲口说出,颜子俊立觉无地自容起来。
他赧然羞涩,回不出半句话,只将头垂的更低,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先生,既然我们的事,您皆已知晓。子俊这就跟您回去,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
“你一人承担?”贾龙见他无知,不住冷笑,“这次你便是想承担,怕也承担不起!”
颜子俊猛然抬头,心中忐忑至极,“是不是他真出了事?贾先生,那个人,他,他怎么样了?”
贾龙忍不住讥道:“放心,公子修为深厚,你那点伎俩,还不至害死他!”
得知褚九殷无性命之忧,颜子俊在暗中偷偷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