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俊只不停地抹着眼泪,哽咽地根本说不出话来。
褚九殷见他这样难受,自己心里也跟着又酸又涩,他从未有这样的体会,实在说不出内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滋味。
他混乱着,却还是给颜子俊盖好了被子。
“我去打水给你洗洗,你这样一会儿该着凉了。”褚九殷披衣起身,准备向床下探去。
他刚转过身,就瞥见一道冷冷的寒光从他面前划过。接着,就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的颈子上淌了下来。
殷红的,断了线的血珠子沿着那道狭长的伤口滑下……
滴,嗒——
落在雪白的锦被上,似绽开了一朵朵艳丽的花朵。然后,鲜血突然就湍急了起来,从褚九殷煞白的雪颈上喷涌而出,如迸裂一般!
“你!”
褚九殷目眦欲裂,脸上的血色早已在方才就褪了个干净,他用手狠狠地捂住伤口,心里像是被人突如其来地捅了一刀,让他分不清这份疼痛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颜子俊,你想杀了我?!”
他看向颜子俊掌中的瓷器碎片,那片碎瓷已因为他方才的用力过猛,将他的掌心也割的鲜红一片。
第 37 章
鲜血已将褚九殷身上的长袍染红了大半,他似不知道疼一般,用气声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想杀了我?”
颜子俊深吸了口气,点头道:“是。”
暴怒如飓风,疯狂地席卷了褚九殷已然混乱的头脑。
他的脸孔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细长的凤目里溢满了痛苦,加之长发散乱,外衣染血,让他看上去就像是狰狞的凶煞。
他掐了止血诀,往颈上的伤处捂去,才让那处伤口的鲜血不再涌出,待患处稍缓,褚九殷看向颜子俊,眼中缱绻的柔情已被怨毒替代。
“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杀了我?”褚九殷狞笑着,往颜子俊手上看了一眼,态度极为轻蔑,“就凭你手上的碎瓷片?”
颜子俊见他满目狠戾,知道他定是恨毒了自己。他心中畏惧极了,却只能闭上双目,等待着褚九殷的处置。
褚九殷见他如此,当即明白了他是处心积虑地要致自己于死地。
一霎时,他心里痛苦难当,万千的情愫都化作暴戾,令他一步扑到床上,揪着颜子俊的发髻,将他扔到了地上。
“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待你还不够好?”
“你对我好?”颜子俊止不住冷笑,继而又愤怒地咆哮着,“我杀你,是因为我恨你!你既已知晓,何必废话?直接杀了我就是!”
“住口!”
褚九殷如被五雷轰顶,扬手就在颜子俊的面上狠狠地掴了一掌。
颜子俊被这一下打得不轻,整个人因这一击飞了出去。他跌在地上,如同一个残破的布娃娃,任他挣扎了半天,也只能趴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褚九殷几步上前,暴怒已几乎让他失去了理智,他揪着颜子俊散乱的长发,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
方才还被自己轻怜蜜爱的脸蛋,片刻间就被打得肿的老高,褚九殷心里也不好受,只是相较此人的可恨,褚九殷更要恨上自己三分。
他不明白,明明是他不计前嫌,虽是嘴上说的狠辣了些,却也不曾真的惩罚过这个心机深沉,巧言令色的人。
他还曾数次救过颜子俊的性命,为何他就能狠的下心,下这样的狠手伤害自己。
不!
整件事,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
若非是自己太过宽纵,也不会授人以柄,给他以这样重伤自己的机会!
“你小时候就心肠歹毒,不想长到今日,依旧不改本色!我本想善待于你,到底是你自己不识抬举,一心找死!既如此,就莫要嫌我狠心!”
颜子俊以为今日必死无疑,听他又提起旧事,觉着眼下就是死了,也要死个明白。他咬牙问道:“你总提起十二年前我如何伤你,怎的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褚九殷将抓着他发顶的手松开,忽而“咯咯”笑了两声,他倾身贴到颜子俊面前,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术法,左脸上的皮肤就开始如滴蜡般融化。
原本细腻到毫无瑕疵的肌肤,从眼角到腮骨,渐渐展露出了斑驳的疤痕。
那些痕迹如同妖怪一般,丑陋地盘踞在褚九殷的脸上,在另一半极俊美的面容衬托下,使得这一边的脸孔看上去不只丑陋,还森然可怖。
颜子俊看着他的侧颜,心脏一阵砰砰乱跳。
他不自觉地伸手,抚摸着那些虬结在皮肤上粗糙不平的伤痕。
他不知以褚九殷这样高深的修为,到底是何人,用了何种手段,才能在他的面孔上留下这样深的疤痕。
褚九殷在被触到的一霎那,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抓住了颜子俊试图探寻的手指,他凛然说道:“看着我的脸,你难道还要说自己不记得了?”
颜子俊摇了摇头,他不敢再出口否认。
他既已见到了这张脸孔的真实的皮相,就不会对那些伤害视而不见。
褚九殷的仇恨并非毫无道理,只是他绞尽了脑汁,也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在十二年前,到底在何种情形下与褚九殷见过面。
昔日的记忆开始折磨起颜子俊的头脑,他揉着发疼的额角,直到一道白光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难道——
颜子俊瞳光微动,声音细若蚊呐:“我,十二年前……褚九殷,你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怎么,想起来了?”
褚九殷的胸腔里似开水沸腾,心头冲火,恨意让他的双目布满血丝。
“我本生于南闽,修行千年才得人身,后拜于斗母元君座下,修为更是一日千里。我以为自己前途无量,照此刻苦修炼,早晚能修成正果,不想十二年前,我为奸人所害,好容易才捡回了条命,却再保不住人形,现出了真身。正当我盘在一棵老松之下,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正巧有一小童路过。”
“那孩子不怕我,还用水壶里的水帮我冲洗了伤口,我以为遇上了好人,还想着如此大恩,来日必当报还,不想那孩子却说要回家拿金疮药与我敷上,叫我仍在原处等候,我信以为真,果真就在树下等着他回来……”
一番陈述,将遥远的记忆快速地拉进了颜子俊的脑海里……
他想起来了!
十二年前,确切地说,是他上一辈子,确实曾与褚九殷有过一面之缘。
甚至许多年后,他还曾与人说过,在他幼小时,曾在自家宅院的后山上,遇见过一条在日光下鳞片锃亮发光,模样十分威武的大黑蛇!
原来是他!
颜子俊全身觳觫不止,颤声问道:“然后呢?”
“然后?”褚九殷面露惊诧,表情似笑非笑。
“那孩子自然是回来了,我正要挺身朝他颔首致谢,不想他却从身后举起一块巨石,二话不说就朝我兜头砸下……”
“我本就身受重伤,如何再经得起这致命一击?不过到底是我命好,除了左眼险些被砸瞎,终还是让我逃了。时至今日,任凭我如何努力,修为都再无长进,焉知不是因我当年受伤极重,伤了根本的原故?”
“那孩子就是你,对不对?我还记得,你小时候长的十分可爱,斯斯文文的,就是这么张漂亮脸蛋,才叫我上了你的当!”
“你见我满头鲜血,丝毫未有一点怜悯之心,还怂恿随你一同来的孩子,让他们同你一样,往我身上砸石头,便是那样还不算,你还要他们与你一起奚落我重伤时候的狼狈模样……”
褚九殷悲愤填胸,可怖的怒火让他受过伤的半张脸更加扭曲,他轻触颜子俊的唇瓣,低声道:“怎么样?都想起来了吗?”
颜子俊一掌拍开褚九殷的手,抢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后面的说辞,让颜子俊惊诧不已,因为这些话,已与他脑中残存的记忆完全背道而驰。
褚九殷一把掐住了颜子俊的咽喉,根本不给他半点解释的机会,“事到如今,你还要百般抵赖?你是不是还要人证物证俱在才肯认罪?还是你以为我修道千年,连一个小童子的魂魄都能认错?”
颜子俊被他掐的面色由青转紫,若非褚九殷还未完全丧失理智,以他的腕力,直接给颜子俊掐死过去也不是难事。
待他松了手,颜子俊才像捡回了一条命般,拼命呛咳起来:“咳咳咳……褚,褚九殷,你听我解释,我没有……”
褚九殷直起身,长袖一拂,哂道:“你惯会花言巧语,颠倒是非,最后还能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我和朱天罡可都领教过你这张嘴的厉害,我就是再蠢,也决计不能上当了!”
他转身将地上的长袍卷起,朝着颜子俊的脸上就砸了过去,“我本还心存妄想,想你那时年幼,不知善恶好歹,才能对我做下狠事。如今看来,你为了报仇,当真是连这身皮肉都能舍弃。上一刻还张着腿在我身子底下□□,下一刻就敢划开我的喉咙,当真是厉害的很呐!”
颜子俊赤着身子在地上冻了半天,又被褚九殷恶言羞辱,只感觉眼前阵阵发黑,神志也渐渐不清明起来。
他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只能伸手去捡那件袍子,想用它先将自己遮掩起来。
这一个小小的举动,还是激怒了褚九殷,他将那件衣服扯开,用眼神在颜子俊身体上冷冷地打量了一番。
“遮什么?你身上哪一处,我没有看过,摸过?收起你故作清高的那套吧!当真以为我不知你的底细?”
“你不是想死吗?告诉你,没那么容易!我不骂你,也不会再打你,我还叫你在这好吃好喝地住着。只是你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自此就剩一个用处,就是每晚给我洗干净了,撅着屁股挨肏!”
颜子俊被他折腾的气喘不已,连眼泪都呛咳了出来,挨过打的半张脸已经青紫,肿胀的几乎看不出原本清秀的容貌。
褚九殷依着习惯,本能地就想将他抱起来,只是手刚伸出去了一半,就又让他给缩了回来。
此时,他已将易过容的皮相变了回来,方才的情难自抑,竟将他惊的凤目睁圆,连同五官都狰狞地挤在了一起,这样的面目,使他看起来比方才还要可怕。
愚蠢的要死!
软弱的可怕!
可笑到了极点!
褚九殷惊诧于自己方才的软弱,竟已到了毫无志气的地步。
他气恨的几乎要原地爆炸,在恼羞似一道闪电将他和颜子俊劈碎之前,他只能收起了尖利的獠牙,卷着衣服,夺门跑了出去。
第 38 章
自那日之后,颜子俊一连病了数日。
他感觉稍好了些,就再在床上躺不住了,到了次日清早,便直奔彤云楼而去。
等颜子俊赶到时,偏巧卜大和“鼠须”从胡冰清那儿交了差,二人刚从楼里出来,他们眼见着颜子俊奔这里而来,忙分立两侧,给他让出道来。
“鼠须”略向前弯了弯身子,冲颜子俊说道:“这么早,哥儿怎么上这儿来啦?”
颜子俊回了一礼:“我找胡姐姐有事,敢问徐掌事,姐姐她这会儿在不在?”
“在,在。”“鼠须”连连点头,转而又道,“我和老卜刚从外面办差回来,方才还和你胡姐姐在一块儿呢,这会儿她正在楼上,要我帮你通传一声不?”
卜大知颜子俊变了身份,今夕不同往日,连徐管事都得对他礼让三分,他便更不敢造次,忙跟着说了句:“你俩先说话,我去楼上替你知会一声。”
颜子俊知他二人说的乃是客套话,并不敢真的劳动他二人,忙摆手道:“如此小事,怎好劳动二位。胡姐姐既在楼上,我上去见她一面,说些话就下来了。”
卜徐二人闻言,忙向两边让了让。
徐管事道:“哥儿有事就先上去,我们也还有别的事要忙,这就走啊!”
颜子俊向他二人拱了拱手,算作道别,随后便入了彤云楼的大门,朝着楼上直奔而去。
徐管事目送颜子俊上了楼,才支起胳膊肘,对着卜大的腰侧捅了一下,“我说你不是瞧不上人家吗?怎么这回见了,难听话不说了,还要亲自上楼上去,替人家跑腿儿?”
卜大撇了撇嘴,知道“鼠须”是故意揶揄他,心里再气,也说不出狠话。
“谁叫人家现在是主君跟前的红人?我先前得罪过他,现在还后悔的要死,岂好再在这会儿搁他面前找不痛快?”
徐管事捋了捋他那两根青须,点头道:“你这话说的在理!不过最近的事儿,你听说了没有?”
“啥事?”
老徐故意凑近了些,附手在卜大的耳边小声嘀咕:“俊哥儿自打跟主人从东边回来,就跟以前不一样啦!主子可是一日都离不得他,俩人夜夜都要宿在一处,甚至还让人把他从之前的小院儿里接了出来,专门赐了凤吟台给他一人居住呢……”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啦?说点儿新鲜的!”卜大搡了老徐一把,对他的话颇不以为意。
徐管事轻咳了两声,偷摸说道:“不过他也没得意两天,前几日又把主子得罪啦!”
卜大眼睛一亮:“说重点!”
“哎呀,具体咋回事我哪里晓得?我也是拐着弯儿知道的,他那日不知中了什么邪,跟主君打了起来,不知你方才注意了没,他那左边的脸巴子,现在还肿着呐!”
“就这?”卜大“切”了一声,觉着老徐实在是大惊小怪,没什么见识。
“给你说话,你还来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