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敖心里唯一的顾虑只有一个。
……白哥他究竟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
白和璧在和对方签合同的时候,通过小制冷机快把自己嘴唇抿成一条线的动作,看出了对方内心的纠结和不安。
他看着靳敖一笔一划在雇佣合同上签了字,拿起纸张检查无误后,才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朝对方解释道:“我最近公司事情比较多,顾不到家里的杂物活,最近才有了想要请家政的念头。毕竟之前你给我做的菜都挺符合我口味的,而且做事也利索,于是我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先找你问问看,你要是不答应的话,我再去找其他人。”
话里的意味很明显:我找你来做家务活完全是图方便,让靳敖别想太多。
但靳敖即使再蠢,但对方拐弯抹角的关心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他拘谨地道了声谢,随后被白和璧摸了摸头。
高大的青年耳根红了。
不管怎么说,最终的结果是皆大欢喜。
靳敖承接了白和璧家的家务工作,自然不能再在酒吧里打工。他和“Gravity”老板宋时笠之间是按月份签订临时合同的,所以这个月结束的时候,也就是三十号,靳敖向宋时笠提交了辞呈,对方很爽快地把他放走了,他知道靳敖最近是高考的要紧关头,因此也体谅他的不易。
酒吧老板宋时笠特地在傍晚开店前,约在这里干了快大半年的男生出来一起吃个饭。
即使两人之间不是雇佣关系了,他们之间还是朋友。
他们约晚餐的地点是在一家开在S大街边的小面馆。
如果白和璧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认出这家面馆就是他大学时常去的那家。
冬天黑得早,还没到傍晚就已经日落西山,四周昏暗了不少。
两人路过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头顶的裹着黑色胶衣的电线织成一道密密麻麻的网,笼住了天空。
他们追寻着面馆里暖黄色的光,撩开泛黄的门帘,挑了角落灯光好些的位置落座。
这餐是靳敖请客,宋时笠在桌上接过泛着油光的塑料菜单,随意点了些卤菜,再点了碗炸蛋猪脚面,就把菜单递给了坐在他对面的男生。
靳敖看了眼菜单,让服务员加了份经典的番茄牛腩面。
看着服务员朝后厨喊单,随后到隔壁桌服务的背影,宋时笠就朝对面的靳敖道:“终于想清楚,不在我这做了?”
面对以朋友身份相处的老板,靳敖很坦诚:“对,我找到份新工作,这份工作稍微轻松一点,我可以更好的安排自己的时间。”
“那是好事,祝福你能在未来的高考考出好成绩,只要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嗯,谢谢老板。”
等了一会,饭店里已经人满为患,都是周围的老主顾,服务员已经有些忙不过来了,掀着碎花围裙不停地擦着沾着水的手,嘴里一直在和周围的顾客熟络地打招呼,烟火气十足。
靳敖看着隔壁桌的夫妻吵了一架后,女人撒了句娇,男人又腻腻歪歪给自己老婆剥蛋的场景,神色讪讪地问宋时笠。
“老板,你有爱人了吗?”
宋时笠举着自己无名指上熠熠生辉的婚戒给靳敖看,理所当然道:“对啊,你还不知道?我老婆是个男的,我们已经在一起五六年了,我每天带这么大个钻戒你是一点都看不到?”
“……男,男的?”
见靳敖一脸被震撼住的表情,他打趣道:“都什么年代了,还恐同?”
靳敖这才收了没见识的表情,别别扭扭道:“不……我不是……”
阅人无数的宋时笠立刻就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了对方不正常的端倪,坏笑道:“噢?那你是有情况了?我们店里的冷面学霸终于铁树开花了,还喜欢上了个男孩子?”
靳敖抿着唇,没理会他的调侃,一想起白和璧,心里就燥得慌:“也不算……吧?我也说不清楚我们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要硬说的话,更多的应该是受惠者和施惠者的关系,我受他的照顾太多了……”
“在我面前装什么文邹邹的样子,还“受惠者和施惠者”?”宋时笠对他这副磨磨唧唧的样子嗤笑一声。
这个年龄段的青少年就是屁事多,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懂。
“我没有,”靳敖很没有底气地回他一句,随后又垂着眸子道,“好吧,我承认,应该是我单方面对他有点好感……”
宋时笠转着自己手上的钻石戒指,直截了当地打断他,忠告道:“遵循你的本心,你觉得自己喜欢他那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此时两大碗面已经被满脸热情地服务员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看起来十分诱人。
透过面条上方白色的蒸汽,靳敖迷茫地看着视野内被水汽模糊的宋时笠:“……那怎么样才算喜欢呢?”
“很简单啊,”因为面太烫了,宋时笠没直接吃面,而是夹起一颗脆皮花生,咔哧咔哧地嚼着,给他过来人的经验,“就是当我说到喜欢的时候,你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人,那就是你喜欢的人啊,因为潜意识是不会说谎的。”
靳敖甚至都不用想,“白和璧”那三个字就蹦到了他的脑门上,砸了他一脑门包。
憋了一会,他又问:“有没有别的佐证方式?”
宋时笠夹完了盘里的花生,一边吃卤制的虎皮鸡爪,一边坦然地回答道:“那你是不是对你脑海里的那个人有一些幻想?像是想抱他,想亲他,甚至是和他买可乐?”
靳敖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
他红了耳根,下腹一紧,在对方一个词一个词往外大方吐出来的同时,脑子里自动开始放映不堪入目的小电影。
察觉到对方似乎已经脑补到了什么,宋时笠了然道:“好了,你这个样子已经不打自招了。”
靳敖还没缓过劲来:“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宋时笠哼笑一声:“你那点心思都写在你那张脸上了,我还看不出来?”
靳敖:“啊……”
但接下来,他却给靳敖泼了盆冷水:“冷静一下,目前同性恋日子还不太好过,社会上还是不赞同的声音偏多,哪怕了解也是带着先入为主的负面印象。像我和我爱人,也是受了很多非议才走过来的,起初是家人的反对,不过后来被我们磨得软化了不少,这几年才好了一点;接着是社会的保守,有些人一听你是同性恋,好一点的就会觉得你和别人与众不同,和你保持距离,不好的,虽然不会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但是会在暗地里传你的谣言,举报你的作风问题,就因为你的性向问题而将你孤立,这种恶心巴拉的事情我们见得太多了……虽然这样说很残忍,但我还是要说,你能承受社会舆论带给你的压力吗?能接受同性关系天然的不稳定性吗?”
说道最后一句话,宋时笠严肃了表情,慎重道:“而且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确定对方也是gay吗?”
两碗面都已经放得凉了一些,达到已经能入口的温度。
靳敖端起碗夹起面,看着从筷子间滑落到只剩一根的面条,忽然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的东西有很多。
他从来都不知道白和璧的家庭情况,不知道他的喜好和厌恶,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gay。
现在靳敖得到的一切,都是对方从指缝间漏出的微不足道的砂砾。
两人之间的巨大鸿沟可以用云泥之别来形容。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靳敖盯着那一根孤零零的面条随风摇晃,心情有些低落。
酒吧老板夹起一筷子面,继续道:“路是你自己选的,你自己要对你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我只是提前和你打个预防针而已。”
“不过也别太伤心,不知道就去了解呗,”宋时笠如疾风般把面条吸溜吸溜地全部炫完,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对着魂不守舍的大男生理所应当道,“哪对爱人不是从陌不相识开始才能到如胶似漆,异性恋结婚后离婚的都不在少数,你能遇到让你喜欢的人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地球这么大,让喜欢的人再喜欢上自己更是一件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记的事情,但是你不努力去争取,那这件事就永远没有发生的几率,明白吗?”
谈过长时间恋爱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大道理一套接着一套。
但经过对方的安抚后,靳敖的心情却奇迹般地好了许多。
他诚恳道:“我知道了……谢谢你,老板。”
宋时笠毫不在意地“嗨”了一声,转而再招呼忙忙碌碌的碎花围裙服务员,让她再拿瓶度数低的冰啤酒来。
他转头对靳敖道:“今天你不介意和我喝两杯吧?”
靳敖盯着只有两三度标识的青绿色的玻璃瓶,道:“可以的。”
最终,靳敖只喝了一小杯就没喝了,近乎整瓶啤酒都进了宋时笠的肚子里,吃饱喝足的男人嘴里还碎碎念着“自己对象看他一身酒气回家肯定会数落他”,靳敖看得一脸羡慕。
靳敖把自己的前老板送上了计程车,自己转身朝岔路走去。
他一个人纠结着宋时笠刚刚说的话,身体按照肌肉记忆沿着熟悉的小路,缓慢又安静地走回了家。
……他喜欢白和璧吗?
……白和璧会喜欢他吗?
暗紫色的晚风鼓动着校服外套,卷走了青年情窦初开的繁复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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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靳敖(背伤感语录):没有物质的爱情只是一盘沙,都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
白和璧:……别在这里花火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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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章的时候,在听嵩哥的《温泉》,本嵩鼠墙裂推荐大家听一听。
应该是本文最后一段2-3章的长回忆,之后的回忆应该都会在半章之内结束。
第55章 Chapter 55. 欲望
“小伙子,我看你脸靓,这才给你一斤青菜便宜几毛钱,要知道,我这都是自己种的菜,全部纯天然的,你要是不识好的话,我就要涨回原价了!”
穿着粉色围裙、腰间套着零钱包的卖菜摊贩拍着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地说。
靳敖不为所动,欲扬先抑,深谙砍价之道:“我也就看你家的菜新鲜,才来你这里买,但你也不能坐地涨价得太离谱……你看看,隔壁这家的菜还比你这里便宜了快三分之一呢。”
似乎被隔壁小店里卖的同款菜心吸引,男生就转身要去其他地方买菜。
小摊贩见靳敖仿佛真的要走,这才一咬牙,答应了靳敖的“狮子大开口”,两块五一斤的生菜按一块五一斤卖给了靳敖。
看她那肉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割肉放血呢。
靳敖对摊贩伪装出来的可怜几近免疫,毕竟菜市场里的摊贩就是欺负人脸生才会坐地乱涨价,像是他一个人买菜做菜了这么久,早就把菜市场里所有的食材的价格记得一清二楚,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立刻感知出来。
买完了最后一样拿来做白灼的菜心,靳敖抿着嘴,清点着自己蓝色塑料篮子里商品的种类,确认无误后,才转身出了嘈杂的晚市。
买东西砍价精打细算已经成了他的生活本能。
尽管白和璧给他用来支配的生活费,早就远远地超过了靳敖每天的预算,他想着普通家庭一日三餐最多也就一两百元到顶,于是向白和璧打了预算,申请一周对他而言堪称奢侈的伙食费。
可他忘了,他的白哥可从来不是出生于什么普通家庭。
当时,白和璧扫了眼对方“穷酸”的预算清单,没说话,然后足足给他在“家政”专用的银行卡上转了整整一万块钱。
因此,靳敖深深体会到了社会的参差。
尽管他极力辩解卖菜花不了这么多钱,但白和璧还是强硬地塞给了男生,并轻描淡写道:“要是生活费有剩余的,你就自己拿去花,你只要保证食材的品质足够新鲜优质就好,价格什么的没必要考虑。”
这要再算上白和璧给他每月一万块的工资,靳敖一个月就能拿到三万多元。
靳敖当然不可能占对方这么大的便宜,他表面上拗不过白和璧,但私底下还是把卖菜剩下来的钱全部存了起来,等到他高考结束再一并还给白和璧。
他今天初次上岗白和璧家的家政,总得拿出点看家手艺。
他都盘算好了,今晚给他做点自己的拿手菜。
一边想着抓紧时间赶回家处理食材,他一边熟练地抄着小道,绕着城中村七歪八扭的小巷回家。
菜市场这边的城中村人多眼杂,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要不是今天和菜贩吵得稍微久了些,靳敖通常都不会选择从这里经过,而是从大道回家。
穿着泛白外套的男生步履匆匆,侧身经过一片片被小广告“牛皮癣”污染的发霉墙壁,头顶上是住户们私自拉的各种天线,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鼻尖还萦绕着劣质洗发水的浓烈香气。
他对这一切都太过熟悉。
潮湿、阴暗、压抑,是靳敖自从家世剧变后体会最深的三个词,仿佛藤蔓缠住了他前半生。
只要再经过几个岔路,他就能回到自家小区外侧的大路上了。
忽然,靳敖顿住了脚步。
他听到自己左手边的狭长甬道里传来了哭喊声,像是有人遇到了什么困难,正在嘶声力竭地呼喊着。
高大的男生立足原地,犹豫片刻,还是朝声音的来源走去。
他本来可以充耳不闻地转身离去,不沾染上一点麻烦,可是对方越加惨烈的呼声还是让他动了几分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