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埋起来，怎么样？”秦铁寒看着岸边宣传牌的图示，主动请缨。
　　赵双雁摆摆手，眯眼笑道：“这，挖坑埋个腿就好啦，上半身就不必了……我怕被活埋！”
　　秦铁寒也没觉出他话中玩笑，抄过不远处的铁锹，撸起袖子开始挖坑，不由分说，径直挖了个能把赵双雁半个身子埋进土的坑。
　　赵双雁满脸纠结，到底是脱下布鞋和袜子，卷起宽松的裤脚，坐在坑边，给将军个面子，“我就坐这里看看海吧。现在太阳还没暖和，这沙子也有些凉。”
　　“好，我有的就是这一身力气，先给你埋上。”秦铁寒瞥了眼赵双雁瘦窄白净的双脚，心想文人的身子骨太过虚弱……虽然他说他原本是木匠，或许胳膊还有力气，可当了土地爷天天批公文，那不就是变成文人了嘛！
　　这“埋上”听起来怪怪的。赵双雁抬起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感受着腿脚上沙砾冲刷的酥痒，微微愣神。
　　海面上似乎有什么在跳跃，是海里的鱼么？身姿矫健，颜色奶白，也许是海豚？
　　沙子刚埋了一半儿，海天尽头突然传来声尖啸，眼见两条银色的生物腾空而起，它们的下方涌起一团光芒，由远及近地袭来。起伏的海水似闻召唤，骤然裂开缺口，分作两半，两侧的水墙被白光的冲击逼得左右涌动，却不着白色光球半分。那光球竟直直冲到岸上，距离赵双雁只有三丈的地方。
　　秦铁寒暴喝一声，扑到赵双雁的坑前，浓眉倒竖，龇牙咧嘴。金刀在握半出鞘，敢叫邪祟退三分！他像是护短的母鸡妈妈，面对凶恶的老鹰，依然绷紧双臂，护住身后的小鸡崽儿。
　　那白光急刹车，对着凶神恶煞的秦铁寒，倏然化作人形，手持三叉戟，坐在一辆白马拉着的黄金战车上。
　　白马咴咴叫着，躯体壮实，鬃毛雪白，定是金贵的好马。
　　这人，或者说神，须发卷翘，胡须浓密，□□着半身，肌肉健壮，铜筋铁骨，一看这样貌，妥妥是本地的神。再看他标志性的三叉戟，这一定是希腊诸神中的海神波塞冬。
　　“呔！你是哪里的妖怪！”秦铁寒怒道。
　　赵双雁连忙挥挥手，想站起来，奈何脚被埋住，身子不稳，只得又坐下，“将军，将军，应该是找我的，是本地的神仙？”
　　来者眯着海蓝色的眼睛打量炸毛的秦铁寒，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海神海神，我是来旅游的，东方分局的神仙。您有什么事和我说，他只是陪我来的。”赵双雁掏出移动通讯机，点了几点，努力招手，勉强从将军堡垒似的身躯旁露出几根手指。
　　移动通讯机发出了机械的朗读音，说的不是汉语。那海神倒是听见了这话，恍然大悟地掏了掏马车，摸出一个带有几个小洞的半圆球。赵双雁看了，认识，这才收起通讯机。
　　“将军，我来和他说。有翻译设备啦！”
　　“什么设备？”秦铁寒毫不放松，依旧严阵以待，保持马步。
　　“早些年为了方便文化交流，进行了‘文化之路’计划，像海神这样等级的神仙，是有配备科技部发明的翻译机的。开启设备后，我们双方说不同的语言，再传递到对方耳朵里，就是各自的母语了。”
　　“原来如此。”秦铁寒似懂非懂。
　　“你是东方的神？我需要你帮忙，给你们龙王传话！”海神低沉的声音从设备转发出来。
　　赵双雁皱皱眉头，“您可以用互联设备……啊……对了，跨界沟通平台还在建设呢，通讯方式还没同步。不过我和龙王不熟，只能帮您先传达个消息，不方便直接通话。”
　　“我要传话给龙王！东亚的核废水都快流过来了！让他别吹风了！”
　　东亚的核废水？哦……知道了，他说的是前些年的核电站事故吧！自己有所耳闻，但因为不涉及自己的地方，他也没工夫去关心打探。
　　“这样，您录个视频，我再转发给龙王吧……”赵双雁从移动互联中找到东海龙王——他应该是负责太平洋区域的海洋业务。
　　海神挺着胸脯，神情严肃，以一种谴责的语气侃侃而谈，这振振有词的模样，录得赵双雁都有点不好意思，真觉得是龙王做得不地道了。
　　发完消息，赵双雁为了破除冷场，随口提起话题。
　　“咱们东西方好久没有过交流了。”
　　没想到海神还没反应，秦铁寒却豁地梗起脖子，目光凶恶，十分警觉，“交流什么？我们和西方神有什么好交流的？”
　　这充满攻击性的话自然也被翻译了，甚至被翻译成具有挑衅意味的言论。
　　海神当场脸就黑了，“你是想打一架么！”
　　“打架谁怕谁啊！”
　　“那我可要叫上兄弟了！”
　　赵双雁迫不得已，泥地拔萝卜似的拔出自己的两条腿，打个趔趄，小跑着往俩人间一站，点头哈腰，笑得十分礼貌真诚，任谁都不忍心对他再说狠话。
　　“两位冷静！我们只是路过的，唐突拜访，还请见谅。将军，将军，不要打架！海神，您是这里的东道主，给我们推荐点本地特产吧？”
　　海神的火气略略消了，远眺主城方向，“橄榄油，茴香酒，葡萄酒……”
　　“有没有可以直接体验的食物呢？”
　　“烤羊肉？或者海鲜……不过想吃的话，自己捞去吧！”到底还是有些愤愤，海神翻了个白眼。
　　好像关系还是没太缓和……哎，好在神仙也不能太重口腹之欲，只是带个话题罢了。
　　此时，赵双雁的移动通讯机响了，是东海龙王的回信。
　　“怪我咯？不刮风三圈环流怎么维护平衡？没有洋流怎么让他们西方暖和，一看就不好好读书，理论知识不扎实！飞扬跋扈，纨绔子弟！还是想只让核废水祸害东方治下的人民？不行！我给他打电话！我有他号码！”
　　龙王的回信似乎也有道理。赵双雁便转告了海神，龙王会亲自给他通电话的事儿。
　　海神的马车里响起了高亢的歌声。
　　“东海龙王……怎么名字叫‘我是一条小青龙’？”海神从马车里掏出个权杖似的东西，或者说，小魔仙的魔法棒——原来西方的通讯机长这样儿——他盯着上头显示的内容，流露出些许困惑。
　　“东方属木，木色为青，东海龙王自古是青龙。至于这名字嘛，也是可以自己修改的。”
　　“等这系统也完善，我要改名为‘海王’！”海神说着，接通了电话。
　　海王……可不是什么好名字呢。
　　“您二位慢慢聊，我俩先走了……”赵双雁生怕那俩人吵起来殃及无辜，捡起鞋袜穿上，拽着秦铁寒，颇有些灰溜溜地离开沙滩。
　　“哼！就算他是海神，我也不怕他！不就是个小杂鱼么！”
　　“哎呀，将军，咱们这和八百年碰不见一回的神仙就别置气了。海边恐怕不好再呆，万一海神生气弄个海啸出来，咱也得被淹。咱俩再去城里逛逛，现在店铺都开门了，去街头巷尾看一看！”
　　秦铁寒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海神暴躁的身影，挺胸拍拍金刀，“以后哪个敢对你不敬，我替你教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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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归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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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哉逛游了一个白天，夕阳渐沉，两位神仙又该蹲在飞机角落当无人问津的小可怜了。毕竟机组成员对乘客数量心中有数，如果突然多了两个人，一定会被发现盘查的。他们两个没买票的偷渡客只能暂时隐身。
　　晚上十点的飞机，将在次日下午，东八区时间的四五点钟抵达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赵双雁和秦铁寒在最后一排的空位排排坐，闭上眼眯了几个小时，天边也就发亮了。
　　如果说去程让一天变慢，回程便是快进。
　　赵双雁抬头看看播放的电影，跟着做了做手指脚趾操，左右环顾，旅客们也都安静得很，感觉有些无聊。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他们土地过的也都是人间的时日——也怪不得向上的各类公文申请流转缓慢，不隔十天半个月一年半载的，根本完不成。
　　如今人间十几个小时没有工作干，实在空虚，怎样都有些别扭。也不知菱霄代管土地的工作做得如何了。
　　说起来，自己做土地爷之后，内心里游览名山大川的悸动并未消减，只是被深深埋没。当年文人雅士偏爱苏杭，高官显贵偏好帝京，将军士兵常驻塞外，或有琼州、琉球之海岛，自己则在和平这么个小地方，一呆就是几百年。除了公务出差开会——那也是在某地的天上乘坐“班车”，只能俯瞰各地风光。
　　念及此处，赵双雁开口道：“我以后有机会还想出来玩玩。要求也不高，偶尔有几趟国内游就行……可惜平时工作实在太忙，要不是现在信号不稳，我这一路上还得埋头处理行政文件。”
　　“你们都搞什么行政？”秦铁寒也正无趣地抖腿呢，听他抛出个话题，不由好奇地接茬道。
　　赵双雁掰掰手指，“优秀神仙评选申报材料，宣传稿件画作，提质增效金点子征集，土地业绩月报，年终总结，反思提升，神仙规范手册及月刊学习情况报表，优秀案例观后感，物料人员申请书，天庭生辰、周年的庆典活动报备，不合格项目整改……来个能干活的真不容易。活多得很，到处缺干业务活的，但也不能少了那些挂名神仙们提供丰富灵气源泉，和人间有些人不一样，天庭正是有了他们，我们才能有源源不断的灵气，使用、酝酿、修行，不可或缺。”
　　有人擅长跑业务，有人擅长灵感创造，像是应用和理论专业的区分，各司其职而已。
　　宇宙的尽头是公务员，神仙也不能免俗，毕竟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神仙是管理者，自然也得守规矩，在条条框框中发挥光和热。
　　挂名的神仙也得定时写报告，汇报产出情况，这也是部分神仙们抓耳挠腮的心病。
　　不过挂名神仙中也常有桀骜不驯的，将“近日身体抱恙，寝食难安，拟去寻旧友打牌一月，望批”“某教授所讲毫无意义，纯属胡诌，误人子弟，当真滑天下之大稽，因而怨念迭起，无心产灵”“不高兴，没写”之类的也通通写入报告。据说玉皇大帝也为之挠头。
　　也未知梁先生会不会发愁写报告呢？想来热爱美食的人，倒也不会担心没东西写或者没灵感。毕竟美食千千万，各家手艺都不同，人类还在不断推陈出新，都尝试一遍对神仙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秦铁寒听他絮叨着行政工作，歪着脑袋，想了想自己平日的守门工作，相比之下，似乎格外清闲，站着吹吹风而已。毕竟和平年代，军事部来往的都是些熟面孔，打个招呼放进去，或者赶走无关仙人也就罢了，偶尔被抽调帮忙抓鬼，百年间都没见着什么千年老妖，每次自己也毫发无损，轻轻松松嘛。
　　念及此处，秦铁寒开口道：“回去之后，需要俺帮忙么？”
　　“将军和我一起去吧！在北京，就先跟着他们考察，后续方便有时间的话，还希望将军与我回和平，多少能帮上些忙的！当然，作为回报，我会请您吃我们那儿的好吃的！我们和平的美食也是流传已久！”赵双雁笑嘻嘻地打算拐走他，工钱么自然少不了。人多一个是一个，哪怕将军干不来文活儿，好歹能打打妖魔鬼怪的！
　　秦铁寒欣然应允。
　　抵达北京后，两位神仙跟着机组下了飞机，跟随任既同来到公寓酒店。
　　“我工作结束了，明天你们几点，在哪里见面方便？我也好把纪念品带给你。”
　　任既同躺在床上，高举着手机打字。
　　“国际来回二十多个小时，挺累的，不过休息一晚就好了。/NoProb”
　　作为一个讲礼貌的成年人，不着急的事情还是打字询问吧。万一对方在上课、开会、吃饭、睡觉，或者是其他不方便接电话的情况，那打的不是电话，而是麻烦了。
　　任既同放下手机，伸个懒腰，像极了躺在地上耍赖，伸长身体的小猫咪。
　　雁神庙的偏殿里常年有一只三花，一只布偶，还有一只黄狗。
　　那只并不算圆润的三花慵懒得可以，每天爱趴在房顶晒太阳，高兴时跳下来巡视一圈，吃些游人投喂的肉干，满地打滚撒娇半刻，随后恢复成一摊猫饼。
　　在床边窥探的赵双雁揉了揉眼睛，强行摘下“我选之人”滤镜。这人高马大的任既同可不是猫猫狗狗。
　　徐兰韬的回复很及时。
　　明天早上9点，怀柔区某镇某村一棵大槐树下集合，他将和两位导师、三位博士师兄，和一位科学院教授共同前往怀九河沿线进行山中考察，为期三天。他向导师征询了意见，说是可以带上外人，但务必服从指挥，不得影响考察。
　　任既同自然是满口答应。
　　“你们七位的机票有需要就找我，如果是我能安排上的，会尽量帮忙。”
　　赵双雁挑挑眉毛。任既同为了能努力勾搭上徐兰韬，居然还利用职务之便……不过也怪不得他，毕竟通常来说，一架飞机的客座率越高则收益越高，如果没有客人，光是飞机停在机场的费用每天就得好些个零。能多拉几个客人，或者出于人情原因，请相关人员帮忙留个好座，在超售时也能尽早确定座位之类的，也算是行业内秘而不宣的那些事儿了。
　　毕竟传统人情社会还留着印记。有那么高权限，那么铁关系的人也不多，谨慎的机长也没打包票，虽说不好不好，但偶尔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