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行李箱,边一粒粒解开外套扣子,边快步走向窗边,将二楼的窗子向内打开,深深吸了一口清冽晚风。
虽说知道任既同无法发现自己,溜进屋的赵双雁仍旧躲在桌子底下,扒着椅子向外探出脑袋,干坏事似的偷窥,可没将军那般坦坦荡荡,挺胸抬头站在过道正中——
堂堂正正看任既同脱了外套,脱下衬衫,正要脱裤子……
“将军,非礼勿视啊……”赵双雁忍不住捂住眼睛,忽而跳到秦铁寒身前,抬手去遮他双眼。
秦铁寒不自在地扭过头,嘟嘟囔囔,又大咧咧地转过身,和赵双雁一起背对更衣中的任既同,像是保镖护卫,又像是学生罚站。
“都是男人怕什么!”
“那又不是自己男人,能乱看么,得赶紧把红线解了……”赵双雁拼命摇头,偷眼向后瞅,那亮闪闪的红线真晃眼,像将军战场上挽着枪花的飘飞红缨,像新娘子头上那顶诱人的红布盖头,像大户人家办红事那喜庆的大红灯笼,点缀、暗示、营造着,那种撩拨心弦的奇妙触动。
“可惜了,这就是绝配的魅力啊!”赵双雁仰天长号,实在是不想做断人红线的坏事儿。
任既同换上睡袍,没有去洗漱,而是先躺到床上,拿出了手机,似乎是在发消息,脸上忽然露出了微微笑意。
“小徐,我这边刚休息下来。明天晚上我要飞雅典,转过天就回北京,不知道你们野外考察,能不能带上我,长长见识?”
刚刚趴到床底下的赵双雁悚然一惊,他们已经互留联系方式了?可恶!是在机场时吗?
他伸出双手,试图触摸任既同手腕上的红线。
咦,没解开。再定睛一瞧,好个朱漆为线,竟还黏在一起了!黏黏糊糊时融为一体,晾干了更难以扯开……
“瞧你如此为难,不如用我的宝刀!”秦铁寒“刷”地抽出他的金刀,瞄准任既同的手腕,作势要砍。
“停,停!”赵双雁吓得跳起来,扑在他刀背上,硬是没能遮住那出鞘的金光一瞬。
正在述说具体安排的任既同“咦”了一声。
“怎么了?”电话对面是徐兰韬的声音不错。
“没事儿,刚才床底下好像有一道光……兴许是我眼花了。”任既同摇摇头,笑着岔回话题,“想要什么雅典的伴手礼?或者给我留个地址,给你寄明信片?”
赵双雁继续扯红线,无果,干脆探着脖子,对着红线用牙咬起来,神情狰狞,牙都快硌掉了,依然无济于事。
秦铁寒再次想拔刀。
“为何不用刀!”秦铁寒有些不乐意。将军俺可不是轻易表露热心肠的老好人,看你可怜愿意借你刀用,居然还不领情!
“您的刀多金贵,千金难得,却也有战场上的凶煞之气,不宜在姻缘线上动作。将军,我可不敢不领您的好,实在是喜事不宜动兵器,又不是打仗杀敌。”赵双雁哄着他,边琢磨自己身上哪里有比牙更锋利的地方,忽而想起方才的“野外考察”,心生一计。
这野外考察必定要做防蚊虫的准备,这花露水里或许有可以溶解朱漆的成分。这个方案的执行得过两天,姑且作为备选。目前手头也没什么东西能温柔地弄断红线,这俩人距离又有点远,自己没有坐骑……嘶,眼看着这红线不好断,人都来了,再坐飞机回去也来不及,不如,先拜访一下本地的神仙,交游一番,也算没白来。
收了刀的秦铁寒看赵双雁45度抬头望天,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乱转,手里的红线捻了又捻,猜不着他心思,便要替他用蛮力扯断红线。
“将军且慢!”赵双雁急忙叫停,“用蛮力并非上策,解线也不急这一时。这样,我请将军去城里吃夜宵,算是慰劳您今晚陪我奔波许久,如何?”
秦铁寒撒手,黑脸上染上兴奋的光,“夜宵?那感情好,俺正空着肚子呢!先说好,我很能吃,不要用野草野菜糊弄我!大白馍馍我一顿吃八个,就上五个包子,两盆羊肉汤,不成问题!”
“待我查询一番,欣然起行,咱哥俩走着!”
赵双雁掏出“移动通讯机”,定位到北京,使用互联在线功能查询起当前在线的神仙。
北京这地方人杰地灵神仙多,除了常见的土地城隍,还有挂名的土地爷舒先生金先生等。他们生前是有名的作家,因对本地的民俗文化了解颇深,德高望重,便也成了此地真仙。只是二老这点儿估计都睡了,还是别去叨扰。北京还有白云观,属神仙管理局□□宗教科的道教分部,各关键部门里也会有几位道门神仙。之前这些神仙都是大忙人,在线的该当是上夜班的,还是不打扰了。
掠过一些需要正经办事儿的神仙,赵双雁的目光锁定在一位挂名的神仙。
有梁先生闲游至京亦未寝,正在簋街吃小龙虾。
这位梁先生倒是有闲情逸致,还发了不少动态微书。
“昨日吃的海鲜或许不甚新鲜,品起来纵是滋味绝妙,酒过三巡,竟使人闹了肚子。也许是无福消受,也许是其中有些古怪。”
“今夜梁某要去簋街吃小龙虾,品尝一番人间滋味,品品这虾与百十年前有何变化。这簋街名声在外,常在夜半喧哗,想来也是极有烟火气的。”
赵双雁翻阅几条,估计这位梁先生是个好说话的老饕,既热情好客,也对食物颇有见地,便发了消息打算拜访。
“请你去吃小龙虾,如何?”
秦铁寒怔住,“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既然是龙虾,应该是水里游的好东西。将军,还是我请你,别客气!”赵双雁指了指外头,“咱们打车,半小时到!”
“头前带路!”秦铁寒大手一挥。有人给包吃包车,这不挺好?这假休得值啊!还不用自己掏钱!
梁先生也回了消息:欢迎朋友远道而来!我在古大1号桌点了麻辣、蒜蓉、十三香小龙虾,扇贝、花蛤、酸梅汤,静候君来。
“不光有小龙虾,还有贝壳吃。山里的野味不让吃,容易得病,海里的倒安全,只要做熟了,也能放心吃,不至于将瘟疫染到仙界……”
“我们神仙不是五毒不侵么?”
“神仙餐风饮露自然五毒不侵。但若食用人间粮食,为品美味而用的人间肠胃,总归有些脆弱。唉,就像我这腰,就算当了神仙,还是会腰疼!”赵双雁禁不住揉揉腰,慨叹不已。
“你这是不活动,累出来的!”秦铁寒嗤之以鼻,“到我麾下,随我打仗,我保你三个月内力能举鼎!”
赵双雁急忙摆手:“多谢将军好意!只可惜赵某实在不是练武的料,还是免了,免了。走走走,我们去市里吃着!”
赵双雁回头瞅了一眼笑意盈盈的任既同,太息不已,翻窗而下,脚底板被水泥地硌得生疼,禁不住“哎呦”直叫。若不是将军搀了一把,还得再挂点儿彩。
“你就是传说中的战五渣吧!”将军皱眉头。
赵双雁跺跺脚,咧出个缓解尴尬的笑,“呜,说这么直白做什么!我要打车了,咱们到路边儿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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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亦未寝,特此叨扰。 金先生、舒先生、梁先生都有原型人物。
另:相对山野中的哺乳、啮齿类等动物来说,由于大部分海洋生物和人类跨物种比较远,双方间病毒进行跳跃成为人兽共患病的可能很小,但类如海洋创伤弧菌,或淡水中的阿米巴原虫、血吸虫、嗜水气单胞菌等致病微生物仍有可能寄生感染到人类。因此请务必避免处理食材中的割伤,如有伤口请戴手套处理,选取新鲜无腐坏的食材,并将生食彻底加热熟透。尽量不要尝试太“野”的稀罕东西。其他的真的就靠命了。(看过纪录片之后的再次强调。)
第5章 来吃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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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大”是簋街上颇负盛名的一家饭馆,怹家的特色就是24小时供应小龙虾。
麻辣、蒜香、十三香,经典口味总是能抓住食客的胃。“虾兵蟹将”“龙宫探宝”,各类新鲜水产顶着新奇的名号,在大厨的精心烹调下晕染了美味的色泽与香气,精致摆盘上桌,流连在沸沸扬扬的食客当中,眨眼丢盔弃甲,只留下一盆盆的狼藉。
赵双雁带着秦铁寒抵达时,已经午夜十二点多了。“古大”里面依旧桌桌爆满,年轻人们吃得不亦乐乎,或嘬手指头上的汤汁,或对着啤酒瓶子吹,或和损友嬉笑怒骂,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梁先生坐在角落的一号桌,悠哉悠哉地嘬着小龙虾,吃相斯文优雅,也架不住满手满嘴的红油,热火朝天得紧。
“梁先生好!和平市土地赵双雁,和天庭秦铁寒秦将军,一同见过梁先生。”赵双雁礼貌地作揖。他和秦铁寒各自穿的时尚款黑白色运动装,在周边的人群中普通至极,完全不会引起凡人的注意,哪怕是跟这儿作揖,也没人觉得稀奇,只当是旧友二三的礼数。
“赵先生多礼啰!请坐,请坐,我再点一盆小龙虾!”梁先生笑呵呵地摘下手套,用湿毛巾抹抹手和嘴,“不许抢着买单,就当我尽地主之谊!”
被看穿了心思的赵双雁干笑两声,“将军食量大,恐怕先生破费……”
梁先生摆摆手,挺直腰板,“这倒无妨!食量大还可以参赛,没准能赢个免单!”
秦铁寒左顾右盼,瞅着一盆盆小龙虾和别人吃剩的堆堆虾壳,撇嘴道:“就这?哪够填饱肚子的,塞牙缝都不够!这就是小龙虾么,我以为是海味呢!”
“虾不在大,大了反而容易不好吃。这小龙虾便是凝聚了精华所在。当年我喜吃水晶虾饼,偶尔也好咖喱鸡,原本对重口辣味并无太多偏好……小龙虾三月开始上市,日渐丰腴,得到五六月份才是最肥美的虾。大抵好吃的东西都有个季节,逢时按令享受一番,不逾矩,便尝试了几回。如今虽早些,不过是肉没那么充实,味道倒也极佳。有辛辣的,也有咸香的,偶尔兴致到位,吃来正合口,且不提味道浓烈,另有肥嫩虾肉,虽小而精。吃法也别有讲究……”
梁先生是吃中行家,以双手食指拇指分别拈起虾头与虾身,微微用力,一推一拔,“啵”的一声轻响,虾肉便脱壳而出,红艳艳白嫩嫩,纹理细腻,吸满料汁香气。此时趁热送入口中,便可尝到肥美滋味,熏蒸起暖洋洋的绝味。
再将虾头用力嘬食,鲜香气息在唇齿间翻涌跳跃,就着周边热腾腾的气氛,别有一番火热滋味。
“那我们就不客气啰!将军,您先尝尝?”赵双雁麻利地戴了手套,学着梁先生的样子,将手底下第一只小龙虾剥好,递到秦铁寒口边。
秦铁寒不客气,张嘴就咬,脖子往回微收,将嫩滑虾肉吸入咀嚼,随后连呼好吃,便张罗起参加“午夜大胃王”的活动。
赵双雁的手愣了片刻,慢慢收回,又将那剩下的虾头送到嘴边嘬了嘬。咸鲜之味,让人欲罢不能!怪不得将军如此自信满满,这就跑去问服务员了。
“午夜大胃王”活动需由选手自费点单,限选麻辣小龙虾,限时两小时,以最终斤数论输赢,只有最终的胜利者能赢得免单,并获赠大额优惠券。
“先给俺来个三十斤!”
将军当真是豪气干云,往比赛场地一坐,由梁先生甩出一把代金券后,看着满盆通红的小龙虾流水线似的滚滚而来,嘴里垂涎三尺,一点儿不肯消停。
只是这就苦了赵双雁。
“哎哟,慢点慢点,我手跟不上了!”赵双雁的手套已经被扎破了,火红的汤汁渗进指甲缝,湿漉漉的,油腻腻的,手指肚与关节也酸溜溜的,“还有哪位大哥大姐愿意帮帮忙,我手快没了……”
梁先生坐在角落乐呵呵地剥着自己面前的虾,听比赛中的几位选手“霹雳乓啷”丢虾壳,“滋溜滋溜”嘬虾肉,“吸溜吸溜”吸鼻涕,奏响充满烟火气的美妙乐章。
“只希望他们是在享受美食,而不是为了比赛,糟蹋美食……”
梁先生看向比赛区开直播的姑娘,边吃边灌汽水,被辣得直吐舌头,恐怕很快就会饱了。旁边一起入镜的小哥则吃得慢吞吞,瞧神情享受至极,却不一定能在指定时间内获胜。
赵双雁成功拉拢了两个小姑娘一起帮忙剥壳。两个小姑娘笑吟吟地和赵双雁唠嗑,赵双雁虽说不熟悉她们口中的美食、影视、爱豆,靠他这软糯脾气,倒也能应付得来。
哪怕如此,盛放虾肉的盆里也从未多于三只。
“这点儿叫什么麻辣,不够,还不够!告诉后厨,我要变态辣!”连环嘬虾的间隙,秦铁寒还不忘吐槽,要求更辣,旁边便有人递过来标记着“特辣”的黄灯笼辣椒酱。
“等等等等,咱们先吃肉!这黄灯笼可不是一般的辣,别把胃辣坏了,吃不动,可得自己掏钱呢!”赵双雁连忙帮着拒绝。
秦铁寒不领情,冷哼一声,挤开伸胳膊拦的赵双雁,一只手接过辣酱,另一只手拧开盖子丢开,便将虾肉深深蘸了进去。
黄澄澄的辣酱裹在虾肉上,晶莹剔透,散发出无比辛辣的诱惑。
赵双雁后背直冒冷汗,绷紧了身上肌肉。
他是不会忘记自己若干年前的半夜,没有选择老干妈,而是选择了一大勺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黄灯笼就米饭的后果。
火葬场三连,从头到尾,整整三天,火辣辣的感觉历久弥新,直到一切彻底离开他的□□……包括他轻飘飘的魂儿。